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s.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瓶邪十年一梦 作者:檀英倚扇 晋江14-12-09完结 非V章节总点击数:115943   总书评数:283 当前被收藏数:289 文章积分:18,485,816 文案:    瓶邪only,绝对原著风!绝对不崩坏!想看苏文的孩纸请绕道,我尽量让人物原汁原味但是因为有感情戏所以可能不能一模一样请各位谅解。    日常甜蜜生活有,阴谋诡计虐心虐身有,具体的,客官戳进来看看嘛~~    我是小三爷本命,所以小三爷绝对不会过于娘化,原创人物有,但是不会狗血不会影响剧情,毕竟横亘在二人之间的,从来都不是第三者而是逃不开躲不掉的命运。    无黑花,扇子不是一切男男cp,花秀可能会有,如果有的话目测大虐!    而且我觉得花儿爷是个铁板钉钉的攻啊!    以上!欢迎猛戳! 内容标签:原著向 前世今生 民国旧影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起灵(小哥),吴邪 ┃ 配角:胖子,解语花,黑眼睛,霍秀秀 ┃ 其它:瓶邪,无黑花,大虐,原著风 ☆、  起始   在漫长的追寻和被追寻的路上,张起灵遇见过很多很多的人,也遇见过很多很多非人的东西,他并不是都不在意,只是在漫漫的时光和不断的遗忘中,他们都变成了模糊的影子。   几十年来,他张起灵的背后,总是跟着这些模糊的影子,生的、死的,在意的、忽视的,记住的、忘记的,在没有光也看不到终点的路上,这些影子从未显现出来,他也从未回头去看,但是他知道,他们始终都在,他们的情感死死的压在他的心里,太多了,太杂了,以至于他分辨不出来,到底哪一种才是他自己的。   日子久了,他觉得他或许已经遗忘了自己的情感,又或许,他从来就不曾拥有过。   日子再久一点,这些就都无所谓了。   但是只有一个人,他从来不肯变成他的影子,有关他的场景,就像烙印一样深深烫在他总是习惯失忆的脑海里,总是出现在他一片漆黑毫无知觉的梦里。   那是他梦里唯一的光亮。   光是暖的,夕阳将落回光返照的光芒,暖而亮,泼了一室,满满当当地簇拥在那间不大的古董铺子里,陈年古董和拓本在暗红的老架子上散发着经年不变的暗香,被淡金的光溜出温暖的色泽,他在藤木做的躺椅前停住,被墙上一个风筝吸引住目光,那是一个成双成对的沙燕风筝,两只造型有点搞笑的沙燕身子紧贴,各有半边翅膀和尾巴组成一个完整的风筝,色彩很艳丽,像是很传统的工艺。   这个东西他上次来的时候还没见到,而他不知道为什么看出了神。   他本不该在意的,包括这间铺子和铺子的主人,他本都不该在意的。   跟在他身后踉跄进来的人显然一副从车上下来没睡醒的样子,边走边嘟嘟囔囔的收拾他扔在地上的半截手套和绷带,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只风筝。   所有的埋怨都噎在嗓子里,睡意一下就消散了,吴邪望着面前整个身体都笼在暖光里的男人,看他挺拔修长的身躯、血迹斑斑的肩膀、刀刻般完美的侧脸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   张起灵不知道,他其实很怕看他的眼睛,因为这个人再怎么强大可靠,再怎么让他有亲密无间的错觉,只要一看他的眼睛,吴邪就会觉得自己立刻被打回了原形,这个人从来都没有靠近过自己,他们之间的距离,远不是高山流水、上天入地的距离,甚至也不是生与死的距离。   比这些还要遥远的多,因为他与他,与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曾比肩而立,一刻也没有。   那双眸中,苍茫岁月,寂寂征途,一瞬湮没。   他舔了舔嘴唇,觉得有些干渴,他干笑两声,解释道,“这是王盟从潍坊带来的,风筝之乡   嘛,我看挺有意思,就……”   面前的人似乎没听见他说话,吴邪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他有一点怔忪,碎光将面前的人   漂染的如此真实温暖,但是吴邪知道这只是虚幻的,就如夕阳余光一样,回光返照总是格外短   暂,马上他就会跟他身上的灿烂光芒一起,消失在黑暗的夜里,他拦不住。   可是下一秒,他的声音在理智阻止之前,就迫不及待的从沙哑的喉咙里冲出来,他像做梦一   样听见自己说,“小哥,你喜欢风筝的话我带你去潍坊看看好吗?那里还有更多好看的,你……   你留下来吧。”   张起灵的手几不可见的握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继续道,“我、我的意思是,我们、我们都不管了好不好,这些所有的事情,张家的事   情、三叔的事情、老九门的事情、终极的事情,我们一股脑全都扔了,什么都不管了好不好?我   的铺子是小了点,不过勉强能度日,我们揭不开锅的时候就去下下没有危险也不需要很肥的斗,   赚一点小钱呢就出去玩玩,两个人花销也不会很大,我知道你去过很多地方,但是你肯定没去过有很多很多人的旅游景点,其实偏僻的地方去多了,偶尔去热闹的景点也很有意思的,我带你去   放风筝,去打游戏,去吃小吃,去拍照片,去逛古镇小店,或者,或者如果你不愿意跟我一起住   的话,我帮你找地方,在杭州在北京都好,你要是偶尔有空了就来看一看我,打个电话,过一过   安安稳稳的普通人的生活,好不好?”   吴邪不知道怎么了,那些话像呕吐一样从他喉咙里涌出来,理智在他的脑子里一声一声的尖   叫,他过去说过的“与你无关”、“不关你的事”、“我的事为什么要告诉你”被吴邪的大脑一   遍一遍的重复温习,却没能扼住他颤抖的喉咙。   他疯了,居然想要拉住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但是这些话憋在他的心里太久太久了,久得   他心口都在发酸,他怕再不说,他就真的要失去这个人了。   可他什么时候属于过他了吗?可笑。   但是他并不是真的要留住他,这个人的生命长到他不可想象,但是他却每时每刻都在变老,   他并不想等到垂垂老矣、须发皆白的时候,还死死地留他在身边,他也不愿意他看到容颜苍老的自己,所以他并不贪心,他只想要十年。   十年,只要这个拥有无数个十年的男人舍弃掉一个留在他身边,不离开不受伤不失忆不再痛   苦,那么他也愿意放弃。   三叔的行踪也好,青铜门的秘密也好,自己的身世也好,他统统愿意放弃,这一生都不再追   寻,哪怕他十年之后终将离自己而去,他也愿意一辈子都天真无邪,守着这个他可能离开之后可   能就再也不会回来的小铺子,直到老去。   他愿意。   盛大的光芒即将散去,张起灵听见他的声音,夹杂着强烈而绝望的希冀,抖得让他心里发   酸,“十年,就十年,好不好?”   这语气很不像他,吴邪不该有这么伤痛的语气。   张起灵这一生,或许都再也不会拥有像此刻一样强烈的愿望,他拼尽了全力想要转过头去,   想要微笑,想要开口对他说,“好。”   不管十年还是二十年,只要你愿意,我都停留在你身边。   而他这一生,从来都没有拼了命还做不到的事情,只除了那一件。   夕阳沉沉落下,黑暗兜头湮没的那一刻,他从潮湿的铺满藤蔓的树下醒来,少有的呆坐片刻   才站起来,怀里的黑金古刀捂了一夜都没有一丝温暖,冰冷的冻着他的皮肤,一如梦里那个绝望   的人。   似乎已是白天,浓密的树冠遮天蔽日不见阳光,他回头看看,没有影子。   哦,对了,吴邪从来不肯变成他的影子,如果他肯,张起灵知道自己一贯坚持的道路就永远   都走不下去了,他只会一遍一遍的回头去看他,一遍一遍的触碰他的影子,直到前面是一道悬   崖。   万劫不复。   吴邪没有,所以他只能走下去,一步都不回头的,一直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只是个引子,只是突然想起来的一个场景而已,跟正剧……呃……大概有关系吧(你奏凯~) ☆、吴邪不知道的事   吴邪以为,所有的事情倒回初见,如果他没有开着那辆破金杯忙慌的到三叔楼下,遇到那个日后被他以闷油瓶代称的沉默青年,那么往后的这所有欢喜与悲伤,所有大起大落、生生死死,就都不会发生了。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那个有些颓唐的晚上,在三叔给他发短信之前,张起灵保持着倚靠在   窗边的姿态已经整整一天了。他默不作声的抱着本来就属于他的黑金古刀,默默看着天边的云霞   从淡淡的蓝色,慢慢变成火烧云的热烈,最后归于黑暗的沉寂。   吴三省翘着二郎腿在桌子上,屁股推着椅子来回晃悠,优哉游哉的扣上手机,吐出一口白   烟,说,“发了。”   张起灵没有动,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   吴三省用夹着烟的手挠了挠头发,奇怪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还有什么是没从他那得到   的?还犯得着亲自跑一趟。”   刀锋般锋利的嘴唇张了张,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为什么过来?他也不知道,只是他即将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刻,过去他不会觉得有什么,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常人足以死掉百次的境地,对他来说跟现在这个安全的房间没有任何差   别。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些怕。   他知道他不该来的,可他还是来了,在窗边戳了一天,心里却一片空茫,整整一天脑子里   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唯一记得的问题,是反复出现在他心里的恐慌,如果见到了,他怎么面对   他?他要说些什么?   多么可笑,其实根本没必要,吴邪并不记得他。   可是他想见他,总是想见一见他。   吴邪的车横冲直撞的冲过来,一路上并没有多少车子阻挡,他却开得玩命一样,张起灵几   不可见的牵一牵嘴角,他还是那么好奇心大破天,这么多年了,他还是那个吴邪,从来没有改   变。   身后传来啪啪啪按手机的声音,吴三省说,“行了,人你也见到了,赶紧走吧,他好不容   易有这么点安稳日子,你就放过他吧。”   张起灵轻微的哆嗦了一下,却没有动。   再等一等,再多看一眼。   张起灵不自觉的握紧了黑金古刀,自己也没有意识的前倾了身体,吴邪急急忙忙推开了车   门,正要过来时似乎感到了手机的震动,他摸出手机看到短信后一脸菜色,也不看路就往前疾   奔,终于绊到了马路牙子上,一头栽了出去。   那一瞬间,张起灵触电一样伸出手去,下意识的想要去扶,手却定格在半空,他怎么忘   了,他现在是在楼上,吴邪的身躯只有他一个手掌大,他碰不到。   就算是近在眼前又怎样,他只能装作陌路。   吴邪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爬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跺了一脚马路牙子权当泄愤,又马不停蹄   的赶过来,就在他马上要冲进三叔家时,忽然觉得胸中一闷,竟然鬼使神差的抬头去看二楼的窗   户。   那里当然什么也没有。   吴邪却还是傻愣愣的看着那里,弄不明白心里突然涌起的这股怅然若失的感觉是为了什   么,片刻之后,三叔的脸从窗子后面冒出来,骂着,“你小子他娘的,叫你快点,你磨个半天,   现在来还有个屁用!”   吴邪只得换上一副苦笑的表情,靠了一声,说道:“不是吧,好东西也留给我啊,你也卖得太快了。”   然后张起灵就从门口出现了,背着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古刀,面容冷淡的走过,就在他面   前,那一瞬间,吴邪忽然觉得这场景这样熟悉,像钝痛的既视感一样重现在他眼中,伴随着心中   酸涩的痛楚像池塘里的水泡一样咕噜噜冒出来。   那一刻,吴邪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希望他能转过头来,哪怕是面无表情的看自己一眼,可   是他的喉咙堵住了,手也像僵住一样,只是呆呆的目送那个人从自己身边走过,他连眼角余光都   没有飘过来,仿佛吴邪只是路旁的一棵绿化植物。   吴邪总觉得如果他肯投过来一点点目光,他说不定就会在顷刻间记起他来,他终究没有。   很多很多年之后吴邪再回想起这一刻,想他如果真的转过脸来,他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悲喜莫辨。   张起灵面不改色的走到街角,刚刚拐到吴邪看不见的地方,他就停下了脚步,脱力一样倚   靠在墙边,巷子里的阴影笼在身上,墨黑的头发遮住眼睛,一张脸沉默如冻土,看不出情绪。   他克制了全部精力没有回头去看他,黑金古刀在身后越发沉重,重的他有点迈不开腿,吴   邪在看自己,神情怔忪,这是此刻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   他怎么了?难道……   他还记得自己?   张起灵一贯缓慢平稳的心跳突然急速的跳动起来,他咬咬牙,相信自己近百年来冷凝惯了   的脸并没有露出什么变化,可他还是难抑心跳,呼吸都有些困难,如果面对的是吴三省那个老狐   狸,大概一眼就会被戳穿。   还好,他面对的是这样一个天真无邪。   经过吴邪的一秒,在张起灵眼中却如一个世纪般漫长,时隔多年,他终于得以再见,那双   眼睛澄澈无暇,很好,这些年来,他看来是过得很好。   他没有自己,就会过得平静而幸福。   他不愿意被记起,也许所有事情了结之后,如果他还活着,等那个时候,他可不可以偶尔   回来,就像现在一样,即使迎面不识,也可以用短短的几秒几分钟,来看一看他的脸。   用这短暂的相遇,来暖一暖他冰冷寂灭的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   ☆、失忆也没有办法忘记      张起灵没想到会在去七星鲁王墓的路上,见到一脸雀跃兴奋不已的吴邪,这次吴邪很正常,看到他就像初见的陌生人一样打了个招呼,照例,张起灵没有理他,他转过去的脸无比冷淡,心里却翻江倒海一般。   他默不作声的用眼神询问吴三省,吴三省却一直刻意疏忽,直到七星鲁王墓里,他才在他   离开吴邪后一把按住他,黑暗的甬道里,他的眼神冰冷如刀,“怎么回事?”   吴三省无所谓的笑笑,一脸无辜,“你不是想见他吗?我给你带来了啊。”   张起灵沉默的脸陡然变了,他二十年前在海底墓用这个神情吓退了文锦,可是此刻,他并   不是想吓唬吴三省,他是动了杀心。   吴三省应该跟他一样清楚,这不是单纯的倒斗,这是一个局,当然吴邪在这个局里并不是   主角,但是他的相貌却足以引起轩然大波,乃至撼动全局,这个吴三省绝不仅仅是想要带吴邪下   个斗而已,往后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想到这里,张起灵竟然忍不住有点急躁。   吴邪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稳人生,他比任何人都珍视。   杀意立现。   吴三省毕竟不是陈文锦,他扯出一个笑容,在张起灵强大的压迫下施施然开口,“这是做   什么?你不是说他跟你没关系了吗?你不是说,就算他死了,你也不会动一下眉毛吗?”   片刻的失神之后,张起灵一手扣上对方的咽喉,那一刻,他真的要杀了他。   “在我这耽误时间也没事吗?我那小侄子现在可是在那七星古墓里落单了啊,”吴三省被   遏得有些气喘,挣扎道,“杀了我,吴邪会伤心。”   一句话就让他卸了手上的力道,没有在看他,奇长的手指开始在石壁上摸索,寻找道路,吴邪现在一个人,他得回去。   “咳咳咳!”吴三省摸着脖子站起来,沉声道,“吴邪的命运,他逃不掉的,八十年前逃   不掉,现在更逃不掉。但是我知道,你这么下去,要么折腾死自己,要么害死他。”   话说到尾音,张起灵已经走到黑暗里看不见的地方了,连脚步都听不见,他好像完全忘记   了后面还有吴三省这个活人。   他行事一直都很有目的,除了那个目的,他什么都不在意。   摸回去并没有发现吴邪,他的心一沉,他对这个墓很了解,并不怕迷路,可是他不知道吴   邪到哪去了,他习惯胸有成竹,习惯全盘掌握,可是吴邪似乎总是变成他计划里的可变因素。   他很头疼,而且担心。   从七星鲁王墓出来之后,他立刻让自己消失在吴邪的面前,他需要确定局面,需要时间观   察吴三省,需要着手抹除吴邪这次下斗所产生的影响和痕迹,尽管他知道,这不太可能。   确实不可能,接下来的倒斗,吴三省消失了踪迹,而吴邪追寻着解连环的脚步,一点一点   陷入这个深深的泥潭,他总是如此,明明是一个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却总是做些超过自己能   力的事情。   而张起灵偏偏拿他没办法。   是的,从很久很久之前,他就一直拿他没办法。   他知道吴邪在路上常常对他火冒三丈,被他一句“跟你没关系”伤了不知多少次,却还是   追着他帮着他,他爬进陨石洞的时候,甚至都狠了心没有回头看他,即便是知道他在身后嘶吼着   要跟进来。   陨石洞中的东西他忘记了,他只知道自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显然还是意料之外   的,而且必然是非常重大的事情,可他偏偏失忆了。   他失忆了,连自己怎么爬出陨石的都不知道,下地的一瞬间,他看到了脸朝着这边、睡得   很不安的苍白的人,然后他的精神几乎是立刻就镇静下来,是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他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要到哪去。   但是他记得这个在睡梦中蹙着眉毛满面焦急的人。   吴邪。   他无论失忆多少次都没有办法忘记他,有关吴邪的画面从十五岁那年开始,一点一滴他都   记得,除了他之外所有的事情,乃至他身旁的风景,所处的场地都是一片雾蒙蒙的模糊,唯有他   的身影,是一片模糊中唯一的焦点。   非常,非常,非常清晰。   吴邪睡得很不安稳,眼睛下是浓重的青色,显然很久没有见过太阳也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   觉了,他进去很久了吗?他没有印象。   他们的食物和水已经不多了,张起灵不知道如果他再不出来,吴邪还会不会继续等下去,大约会被身旁这个呼噜打得震天响的胖子打晕了拖出去吧。   张起灵浑身脏污的蹲下身去,迟疑地伸出手,奇长的手指慢慢靠近吴邪的前额,他想去碰一碰他的皮肤,点一点他的额头,把他眉间那抹深深的忧虑抹平,但是他好像忽然发现自己身上   的脏,那个手指最终也没有点上去。   他只是拨了拨吴邪前额的碎发。   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的拒绝不干净的自己,去触碰那个澄净如白纸的少年,无   论是他的脸,还是他的心。   吴邪动了动,带着叹息和忧虑呢喃,“别进去……”   张起灵滑动了一下喉结,终于忍不住又拨了几下,手指上的触感痒痒的,让他的心也痒痒   的,很软。   那个时候,张起灵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是多么前所未有的柔和。   他就这么看了很久,忽然手底一震,吴邪深吸了一口气,睫毛动着就要醒来,张起灵几乎   是下意识的拽起一旁的毯子将自己包裹起来,侧着身子背对吴邪,躺下闭眼的一瞬间,他的脸像   结冰一样迅速冷了下来。   那是他用来隔绝这个世界的面具,即使是失忆也不会摘下,这么多年来,它几乎已经成了   一种本能。   吴邪醒来之后非常自然的看了看四周,然后身体就僵住了,闷油瓶在眼前,裹在皱皱的毯   子里睡着,他揉了揉眼睛,又死命掐了一下自己,他的精神很恍惚,实际上并没有觉得疼。   但是他知道这是真的。   确认了闷油瓶回来这个事实之后,他的心像炸毛一样沸腾了,涌起来酸酸苦苦甜甜辣辣一堆不知道什么滋味的情感,熬粥一样在他心里翻滚,那一刻,在那个阴暗潮湿的西王母的墓穴   里,在隐瞒着巨大秘密的陨石旁,吴邪忽然有些茫然。   这个死闷油瓶从来都不在乎他,他知道,他总是说“不关你的事”“与你无关”“不要跟   过来”“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是啊,闷油瓶总是这么说,好像他生来就没有自尊没有底   线,好像他除了脸皮巨厚的跟着他之外,一事无成。   不过,吴邪忍不住挫败的想,这个……好像是事实。   承认这个并不需要很困难,他是天真吴邪,他是没什么经验又怂又软,他就是杭州一赔钱   古董铺子的小老板,干什么需要打肿脸充胖子?   可是闷油瓶每次用超然于世的眼神不咸不淡的看他时,他心里就很憋屈,他就越想搞清楚   他到底在找什么,或者这个世界上他到底在乎什么,他就很希望自己能从实力上离他近一点,说   不定这样他就可以抓住他的脚后跟,任打任骂的跟他到所有事情的终点。   说不定,他就可以在心的距离上也离他近一点。   吴邪走过去掀开毯子,微弱的光映着闷油瓶冰冷的脸,他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刀刻的侧脸,长而硬的睫毛,身上脏兮兮的。   吴邪很茫然,他望着他,分辨不出自己对这个男人是什么感情,他好像从来都没能了解过   他,又好像已经认识他很久了。   他只知道每次闷油瓶抛下他失踪,他的心就极度的忐忑不安,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想象万一他受伤了怎么办,万一他遇到了很多血尸怎么办,万一他失忆了不认得回来的路了怎么办。   或者,如果他不回来了怎么办。   吴邪已经受够了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有时候一股无名火上来真想他娘的一刀劈了他算   了,反正死了都是入棺材变粽子,至少还能知道他人在哪。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再借他百八十个吴邪,也不够劈了小哥的。   这厢他还在自顾自的胡思乱想,闷油瓶感觉他盯了自己很久,虽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   方,但是天生的对危险的敏感告诉他,快走。   于是闷油瓶醒了,吴邪一看他的眼睛,心里就咯噔一声。   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剩一个声音,完了,他失忆了,他不记得我了。   吴邪梦游一样推醒了胖子,绝望的说,“完了,小哥失忆了。”   胖子揉揉眼睛看看一脸迷茫的闷油瓶,一巴掌拍在吴邪背上,道,“小哥只是失忆了而   已,天真你他娘的怎么跟有人刨了你八代祖宗坟似的,别傻愣着,赶紧走吧,小哥这样子也指望   不上,你又不中用,胖爷我压力山大啊!”   张起灵看着吴邪丢了魂儿似的样子,心里揪得生疼,他主动走到吴邪边上,冷着脸低着   头,不说话。   吴邪也愣愣的看他,犹犹豫豫的一点一点蹭过手来,试探着碰了碰他的手,没有被闪开,吴邪整个手掌伸过去,握住他冰冷的手掌。   他轻轻的回握了一下。   吴邪大大的出一口气,整张脸都明亮起来,太好了,至少他并不排斥。   张起灵失忆之后毕竟是恐慌的,但是吴邪温暖的手牢牢抓住他,明亮的眼神一直锁在他身   上,他竟然忍不住轻轻的笑了一下。   很短很浅的笑容,吴邪没有错过。   他愣在原地,因为一个大男人的笑而满脑子糊成了浆糊。   他只剩一个想法,完了完了,他娘的小爷就这么陷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他停不下来   吴邪在把闷油瓶丢到胖子家,其实是有个让吴邪很难启齿的原因。   闷油瓶失忆了之后回去的路上,吴邪一刻也没有放开他的手,在密林里行走偶尔会遇到落   差较大的地方,闷油瓶竟然一脸迷茫犹豫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吴邪一边心想着这可真变成拖油瓶   了,一边自己先跳下去,然后笑吟吟的仰头抬手,对他说,“小哥,跳下来。”   那个时候,吴邪其实也很累了,可是他觉得高兴,接触陨石和西王母那老妖婆的不适感一   哄而散,他甚至有点小自私的希望闷油瓶一直都这么乖巧,待在他身边,依赖他,不反抗,不离   开。   终于平安上车之后,吴邪一边担心着潘子一边要照顾着闷油瓶,心力交瘁之下终于被疲惫   折磨的睡了过去,睡不安稳,吴邪总觉得梦里有人要跟他说话,一片混沌中沙哑的嗓子里吐出意   义不明的词语,吴邪越想凝神去听,那声音就越是含混不清,吴邪却觉得他一定是在说很关键的   事情,那种听不到就会错过重要东西的感觉折磨着他,让他在睡梦里也难得清静,越睡越累。   闷油瓶坐在他身旁,昏暗的车里他睁开了眼睛,里面是一贯的清明冷静,哪还有半分迷茫   的样子,在整车人睡着后疲乏沉重的呼吸声里,他不动声色的向四周看了看,忽然像泥鳅一样软   了身体,毫无声息的摸到车后安放行李的座位,拽出了一个少数民族花纹的包裹,在其中摸索了   一阵,停了片刻,将一件不大的东西藏在腰后,他又将包压回了底层,位置形状与方才没有一丝   差异。   闷油瓶摸回座位,一眼就看到了左右辗转着身体,紧闭着眼睛满头大汗的吴邪,他吓了一   跳,立刻用冰凉的手去拍他滚烫的额头,在他耳边轻唤,“吴邪,吴邪……”   吴邪一个激灵将闷油瓶的手紧紧拽住,却还是没醒,浑身都在哆嗦,嘴里不停的喊着,   “说什么……”、“听不到……”、“你说什么……”   闷油瓶皱了眉头,忍不住加大音量,“吴邪,醒醒!吴邪!”   “啊!”   吴邪浑身一抖,一下把眼睛睁大,大口喘着气,像溺水的人刚刚浮出水面一样,几乎是同   时,闷油瓶收起了所有担忧的神情,眼神瞬间变冷。   片刻的迷茫之后,吴邪看到了闷油瓶皱着眉头看他的脸,一双古井般深邃的眼眸不辨情   绪,吴邪有一瞬的晃神,觉得闷油瓶并没有失忆,下一刻,他的手动了动,示意吴邪松开。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吴邪意思到自己正紧紧拽着闷油瓶,立刻羞愧的松开,心   想该不会让他不高兴了吧,吴邪一脸抱歉的坐正身体,身上让汗湿透了,放松下来之后他终于觉得有点冷,而且身上的伤似乎更痛了。   一旁的闷油瓶冷着脸抽回了手,看也不看吴邪就把头搁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吴邪却觉   得昏昏沉沉,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掀开帘子看了看车外的夜色,戈壁的夜晚总是格外冷,他又打了个哆嗦,忽然觉得后脖   子有些冷风,回头一看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娘的怪不得这么冷,后窗子被胖子打开了个口子,兴   许是胖子白天觉得热打开的,到了晚上就睡得死猪一样,真是一身神膘护体,居家旅行防寒必备   啊!   吴邪偏过头去想要把窗子关上,无奈窗子上的突起坏了,只有一面光滑无比的玻璃,他扭   着身子又不好借力,吭哧了半天也没关上,忍不住又低着嗓子骂了一声。   正准备就这么凑合一晚上,身旁的闷油瓶突然睁开了眼睛,他面无表情的看过来一眼,吴   邪被他这么一看,顿时就心虚的说,“呃……吵到你了吗?”   闷油瓶摇了摇头,他看了吴邪一会儿,忽然倾身压了过来,两人的距离一下就拉近了,吴   邪懵了,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闷油瓶越来越靠近的脸和身躯,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带着一股冷冽的气   息袭来,吴邪的脑子顿时又糊成了浆糊,奇奇怪怪的想法开始冒出来。   他要干什么?不对,我、我要怎么反应?电视剧里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把眼睛闭起来?   不对不对!他娘的老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结果就是吴邪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呆呆的直视着闷油瓶越来越近的冷酷的脸,深深陷进那双极冷的眼眸里移不开视线,放任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样响彻耳际。   在两个人的脸近到快要失焦的时候,闷油瓶忽然一倾身体越了过去,视线也转移开,整个   身体都贴近了,吴邪的头就在他的颈窝处,两个人几乎正面相贴,闷油瓶的左手撑在椅背上,右   手伸到他身后,简直就是将吴邪困在了他的怀里,吴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熟了。   接着,身后传来啪嗒一声,那两根奇长的手指,将漏风的窗子关紧了。   然后闷油瓶自然而且没有丝毫留恋的,回正了身体。   闷油瓶身上很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快的有些过分的离开时,吴邪突然觉得冷。   他一边在心里痛骂自己莫名其妙的少女情怀,一边尴尬的道谢。   闷油瓶理所当然的没有理他,他坐回座位闭上眼睛,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过了   一会儿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拉开拉链脱下外套,他看了看脏污破烂的袖口,犹豫了几秒之后还是将外套披到了吴邪的身上。   吴邪几乎是下意识的用手去推,“不用……”   “披着。”冷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但是绝对不容反驳。   吴邪也就不再挣扎,紧张兮兮的直挺着身子披上了外套,闷油瓶默不作声的将袖子在他胸   前打了个结,避免垂下去接触到他,然后坐正了偏过脸去睡觉。   吴邪也在带着闷油瓶体温的外套里闭上了眼睛,藏在外套下的手却捏的紧紧的,他不认为   闷油瓶会是这么细心的人,确切的说,他不认为他的细心会是为了自己,那么这是为什么,因为他的失忆吗?   可是他的眼神表情无一不是冷淡的。   吴邪越想越憋屈,越想越气,气闷油瓶总说什么事都跟自己没关系,气他总是这么闷但却   偶尔会格外的温柔,然而最气的其实是自己。   气自己因为他偶尔反常的举动而胡思乱想,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他凭什么啊他!   可是吴邪必须承认,闷油瓶的气息中让他觉得安心,没过多久,他就坠入了沉沉的睡眠中。   这次没有梦。   在感觉到身边人的呼吸渐渐平稳均匀之后,张起灵慢慢睁开了眼睛,他没有丝毫睡意,但   是现在,他不敢回头去看吴邪,吴邪的反应竟然让他有一瞬间的欣喜,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   这一闪而过的欣喜都是罪孽。   他很脏,他并不想再靠近他。   他会伤到他,会害死他,会毁了他,他知道。   可是他总是忍不住。   那个紧紧相依的姿势,让他怀念的几乎发疯。   如果把它当成一个拥抱,会不会显得太过贪心?   时隔半个世纪的,短暂拥抱。   张起灵的手默默扣上胸口,在那里,在手心下面,他的心脏跳动的和吴邪一样剧烈。   极度危险的信号。   他停不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难买一笑   长途车辗转停在苏州时,吴邪觉得自己已经头重脚轻了。   他身上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每一个伤口都在叫嚣着疼痛,每一根骨头都又酸又涩,他十   分严肃的思考自己是不是锈住了。   胖子看他脸色实在差得没人样了,坚持要送他回来,而闷油瓶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跟过来   了,干什么啊,吴邪疼的迷迷糊糊还在想,都上赶着来参加我的追悼会吗?   娘的等小爷死了再通知你们,你们还嫌跑来跑去的瞎折腾是吧。   下车的时候吴邪坚持要自己拎包,他有些神志不清的往阳光里一站,顿时被刺的头昏眼   花,就吊着最后一口气直挺挺的戳在马路边上,抱着包的手都没知觉了。   眼前花白一片,吴邪竟然还有力气冲着面前庞大的一个人形——他猜测是胖子——笑一   笑,道,“行了,就送到这吧,趁着还在车站你们也买票回去吧。我等人来接。”   胖子刚想接话,身边的闷油瓶冷不丁来了句,“谁来接你?”   吴邪真就等着眼前一黑了,他忍不住烦躁的想这个死闷油瓶子他娘的该说话的时候不说,   不该说话的时候瞎多嘴,他又吊上来一口气,勉强道,“三叔的人。”   闷油瓶不说话了。   胖子笑道,“那行天真!我们就不送了,你要有什么好事可记得联系胖爷啊~”   吴邪忙不迭的点头,巴不得他们快走。   谁料胖子想了想又笑道,“还是算了,跟着你小子准摊不上好事儿!”然后伸手非常自然   的拍着吴邪的背告别,那只肥手一巴掌下去,吴邪觉得嗓子里一甜,还没来得及骂一句眼前就是   一黑,彻底没了知觉。   胖子吓了一跳,他刚拍了一下吴邪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而且还是朝着大马路,红灯刚   过,洪水般的车流正是加速的时候,胖子只来得及惊呼“危险!”接着就觉得身旁劲风一过,闷   油瓶闪电一样出手,一把捞过吴邪护在自己身前,身体一侧踏在马路上,一辆加速的摩托正贴着   闷油瓶的背疾驶而过。   胖子一边嚷着吓死胖爷了吓死胖爷了,一边看着闷油瓶翻过吴邪查看,吴邪的脸已经白得   像一张透明的纸,嘴唇没有半分血色,呼吸带出的气体很热,烫的闷油瓶手指都有些疼痛。   胖子赶紧蹲下来,紧张道,“天真怎么了?”   许久之后闷油瓶不动声色的说,“高烧。”   “哎呦我cao!”胖子忍不住骂道,“天真硬撑个什么劲儿啊!这是跟谁置气啊他娘的小   命都不要了!”说完自然而然的伸手要去扶他。   谁知闷油瓶若有似无的一挡胖子的手,翻身一下就把吴邪背了起来,他映在阳光下的脸却   冷得像要滴下冰来,问道,“怎么走?”   胖子完全没有料到那小哥会这么做,傻愣愣的回了句,“啊?”   “吴邪家。”闷油瓶身上的寒气都快冻死胖子了。   “哦……哦……”胖子这才反应过来,招手拦了辆的士,他看着闷油瓶手脚轻柔的把吴邪   摆正身体送进车里,忽然状似随意的开口问,“小哥,你恢复记忆了?”   闷油瓶摇摇头,从另一边上车,坐在了吴邪身边。   盛放的大太阳之下,胖子在路边眯了眯眼睛,神情有一瞬间不太像他。   吴邪再次醒来时,睁眼看到的已经是自家的天花板了,他呆了很久才想起来刚刚发生了什   么,意识慢慢回到身体里,痛感也回来了,他张开嘴,喉咙却生疼的发不出一个单音。   吱呀一声,有人打开了门,吴邪感觉到那人的脚步声后,突然鬼使神差的又闭上了眼睛装   睡。   来人动作很轻的合上了房门,过了一会儿,一只冰冷的手抚上额头,停了很久,然后,吴   邪听见那人在头顶上很轻很轻的,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似无奈似爱怜,轻的就想一只羽毛一样飘落在他心口,让他忍不住轻颤了一下睫   毛。   那只手顿时收回,吴邪甚至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也离开了自己的脸。   得,暴露了,他就知道装不久。   但是吴邪还是装做一副迷茫的样子睁开眼,看着一旁背过身去的闷油瓶,,心想做戏就要   做全套,就算被拆穿也要硬着头皮演完,吴邪真怀疑自己跟胖子待久了是不是脸皮也变厚了,他甚至还有模有样的咳嗽了几声。   然而原本背对着他的人听到他的咳嗽后霍然转身,一双眼睛瞪着他,手指摸上他的脖子,   急声问道,“嗓子痛吗?除了嗓子以外,还有没有疼的地方?”   吴邪愣住了,他没想吓他,更没想到会真的吓住他。   但是眼前人的眼睛里终于不再是单纯的空茫淡然,那是一双有着俗世感情的眸子,里面忽   明忽暗的光,是担忧吗?   吴邪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很多人会说,生病其实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他有些自私的想让闷油瓶多担心一点。   那个晚上吴邪折腾了老半天,几乎把他小时候耍赖撒泼要糖吃的那点子心计都使上了,一   会儿喊着冷,一会儿嫌躺着闷要坐起来,一会儿说嗓子疼要喝水,一会儿又说药太苦想吃点甜   的。   闷油瓶竟然也任劳任怨,倒水添被披衣耍刀花削苹果,到最后吴邪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了,尤其是看见闷油瓶耍着他家的水果小刀将苹果切成小丁然后还插上牙签端到他面前时,吴邪   忍不住伸手去拽闷油瓶的脸,哆哆嗦嗦的说,“你是张起灵吗?”   闷油瓶没有觉得任何不妥,他只是说,“是。吃吧。”   确认了他真的是闷油瓶之后,吴邪就更战战兢兢了,心说失忆一次不至于更改人物设定   吧,这新好男人的形象是要闹哪样啊!   他插了一个苹果小丁在嘴里,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把苹果切丁?”   却见柔和的灯光下,闷油瓶忽的牵起嘴角,笑的极浅极美,“你小时候不爱吃苹果,只有   把它切成丁放在碟子里,你才肯吃一点。”   吴邪本来还在腹诽这是哪家的孩子这么蛋疼,抬头一看闷油瓶的脸,他捏着牙签的手就愣   愣的停在半空。他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闷油瓶不笑了,他要是老这么笑,一帮跟着他下斗的人就   得全看傻在墓里,等着粽子们扑过来一个一个的拧断他们的脑袋。   至少他绝对会的。   被闷油瓶的笑容所蛊惑,吴邪忘记了刚刚他说过的话有什么巨大而恐怖的漏洞和不妥。   后来吴邪知道了,这个不起眼的忽视是一条致命的引线,斯斯地燃烧着通向毁灭的炸药。   而他错失了唯一一次可以熄灭它的机会。   因为他吴邪才得以看到这条引线,却也是因为他,吴邪没能注意到脚下,他一脚迈了过   去,任由它嘶叫着一路狂飙,直到不可挽回。   他们两个的结局,是命中注定。   而这一切,那个时候的吴邪还懵懂无知。   他只是想到了一句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的诗,在本该幸福欢乐的时刻,让他忽然觉得有些   悲伤。   几度轮回误尘缘   换巢鸾凤教偕老   羡鸳鸯   纵千金难买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如果   在闷油瓶任劳任怨的优良作风影响下,吴邪也实在不好意思病的太久,他见好就收的恢复   了过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闷油瓶都理所当然的住在吴邪家里,吴邪询问了潘子的情况,胖子的情   况,最后问他有没有恢复一点记忆,他摇了摇头,没说话。   吴邪就没再问。   他的小铺子两个人就够了,三个人就有点挤了,而且吴邪看王盟整天一副好奇的样子看着   闷油瓶也实在有点担心,怕闷油瓶哪天一个不爽悄没声息的把王盟拉到小角落里咔嚓拧了脖子。   所以吴邪就让王盟带薪放假了,当然带薪这件事实在让吴邪肉疼了许久。   早中晚他都会做饭,一开始还是叫外卖,后来他发现一叫外卖闷油瓶就吃的很少,只好买   了菜来家做了,这要放在以前打死他都不会当个管家婆的,但是不知道是因为下斗之后分外珍惜   平稳的生活还是因为闷油瓶在这里,吴邪做了几次饭之后竟然也没有那么反感了。   生活非常非常平静,闷油瓶自从他的病好了之后就回复到原来的冰冻脸状态,失忆了的他   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每天都是发呆,只不过发呆的地点偶尔会变一变。   比如早上他们吃完饭吴邪看店的时候,他就会坐在掌柜台旁边的藤木躺椅上,躺着看天花   板,或者睡回笼觉。傍晚吴邪看没什么生意了,就会出去买菜,他出去的时候闷油瓶还在躺椅上   睡着,回来的时候却总看到他坐在二楼阳台的外围上,倚着侧边的墙壁,面朝他离开的方向,有   时候看看天,有时候看着路上的行人,沉默不语。   虽然吴邪知道他的身手不会掉下来,可还是有点替他担心。   那个时候总是夕阳西下的时分,吴邪提着一些新鲜的蔬菜从街角慢慢拐过来,看到那个抱   着黑金古刀的男人蜷起左腿坐在自家的阳台上,暖而亮的光把他的侧脸映衬出柔和的线条和颜   色,吴邪总忍不住挥手喊着,“小哥!今天晚上吃西兰花好不好?”每天的菜种会不一样,但是他无一例外,总是会隔着很远就开始打招呼。   就像闷油瓶无一例外,总会在这个时候倚在这里一样。   之后闷油瓶似乎没有焦点的目光就会凝聚到吴邪身上,偶尔点一点头,不过大部分时候都   没有反应,吴邪也并不在意,继续喊着,“这次我一定炒的熟的!”   然后闷油瓶很轻很轻,但是很坚决的摇了摇头,表示十分肯定的不相信。   吴邪总是无一例外的炸毛,愤怒的仰头指着闷油瓶骂道,“我靠你个吃软饭的还这么挑   剔!西兰花就是那个味儿!老子每次都炒的熟的!不爱吃他娘的叫外卖啊!我就不信外卖还能炒   出花来!……”   他一路嘟嘟囔囔碎碎念到家门口,把装着菜的布袋子往地上一顿,开始满身摸索着找东   西,这个时候闷油瓶就会在吴邪头顶默数着“一、二、三……”   第三个数刚刚数过,吴邪就一副懊恼的语气在下面嚷嚷。   “我靠老子又忘带钥匙了!张起灵快下来给小爷开门!”   闷油瓶像一棵长在阳台上的植物一样一动不动,眯起眼睛来看了看夕阳,真暖,真柔软。   吴邪照例又等了三分钟后发现没动静,气急败坏的倒退几步,到了能看到闷油瓶的地方,   见他根本没动,气道,“我让你给我开门你没听见啊?!”   闷油瓶看了他两秒,摇了摇头,闷声道,“没听见。”   “我……”吴邪一时语塞,气的鼻血都快喷出来了,对着这么一张石头脸也骂不出难听的   话,只好哭丧着脸道,“小哥……行行好开开门吧,你不饿,我饿啊……”   闷油瓶这个时候似乎也觉得他可怜,一翻身就从阳台上消失了,所以他每次都没能看到,吴邪回到门口时那一脸窃窃的笑容,一边笑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完了完了我肯定有受虐倾向,笑   个毛啊笑,别笑了!   就像吴邪每次也都没有看到,闷油瓶在翻身而下的时候,眼角眉梢的淡淡愉悦,那是许久   不曾出现在他脸上的神情了,久到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也许也是可以期盼这样世俗而温暖的人生   的。   当然开门的一瞬间,他还是只能看到他一脸的愤愤不平,而他,也只能看到他一脸的平淡   漠然。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吴邪好像能够感觉的到,闷油瓶并不讨厌这样的生活,甚至,他还有   点,虽然只是一点点的,喜欢。   这让他窃喜不已,本来吴邪以为,他是没有心的。   闷油瓶在家里的时间里,吴邪都没有再去调查三叔的事情,也并不想要让闷油瓶恢复记   忆,他试探着问了闷油瓶几次,得到的都不是什么积极的反应,这让吴邪长出一口气,放下心   来。   他甚至开始幻想闷油瓶的记忆一直都不恢复,这样他就一直可以名正言顺的住在自己家   里。   这是个很自私的想法,吴邪知道,但是他这小半辈子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自   私这一次,神大概会原谅他的。   他愿意以后勤勤恳恳尊老爱幼乐于助人见到乞丐就发钱,来弥补这一点小小的,小小的罪   孽,不知道可不可以?   这么想的时候,吴邪正坐在古旧的桌子后面,百无聊赖的一边转着打火机,一边无意识的看着闷油瓶躺在藤椅里沉睡的侧脸,午后的古董铺子里没有什么客人,阳光很安静,空气中只有   吴邪开扣火机清脆而有节奏的的“啪嗒”声。   许久不曾有过的安心和宁静了,那些下斗和追寻秘密的生涯仿佛是隔世鬼火,在吴邪的记忆里变得遥远而模糊,他慵懒的几乎要睡过去。   闷油瓶睡得不沉,偶尔会翻个身,当他把脸侧向吴邪这边时,吴邪看到了他领子上的衣服   已经有点磨边了,这才记起来他似乎没有多少可以换的衣服,想到这里,吴邪立刻兴冲冲地拍醒   了闷油瓶,笑道,“走,今天跟小爷出去!”   闷油瓶眯起眼睛,看着上方那张近在咫尺的笑脸,想要摇头的脖子却僵住了一样,怎么也   无法表达出拒绝。   吴邪已经习惯了他沉默以对的态度,不说话就当他默认了,立刻换上衣服欢天喜地的拉着   闷油瓶出去,打样锁门一气呵成,脸上始终都有笑意。   首先是买衣服,吴邪揣着小老板那点勉强糊口的钱,花起来却毫不手软,他一开始还揣测   着闷油瓶的喜好来挑,后来却发现他根本不在乎吴邪披在他身上的衣服是什么样子的。   吴邪买了几件宽松的有很多大侧兜的裤子、深色的上衣和牛仔裤、内裤和短衣,都是应时   穿的。   挑的差不多了之后,吴邪玩心大起,一路上开始到处拿大红大绿的衣服让闷油瓶试,或者   用粉色的衬衫往他身上比,闷油瓶照例没有什么拒绝的意思,当然也没有表示喜欢,倒是一旁的   导购小姐看他总是拿一些尺寸颜色明显不对的衣服强加到这个长相完美的帅哥身上,忍不住出言   推荐吴邪别的款式,吴邪就笑眯眯的拍拍闷油瓶的胳膊,对导购小姐说,“不用不用,我们家小   哥就喜欢这个范儿!”   导购小姐无言的看了闷油瓶一眼,后者仍然是面无表情,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看着   吴邪的笑脸,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她就忍不住摇头,心想这哥哥可真是疼弟弟,随着他折腾自己。   马上要走出商场门口的时候,吴邪在一旁的衣帽店里看到了一款简单的男士围巾,墨蓝色   的古朴样式,不太厚,打着漂亮的结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他看了看身后的闷油瓶,后者大包小包的提着东西,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年轻人,除了比   别人沉默一点没有别的不同,照样要吃要喝,要买衣服,也会有冷和热的时候,也会有陪着女朋   友逛街的不耐烦,但是仍然任劳任怨揽过所有袋子的时候。   这个时候,他好像离自己非常非常近,近的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抓住他,用不着担心他什么   时候离开,什么时候死在自己不知道的黑暗的地下。   吴邪勾了嘴角,真的伸手牵住他的衣服,闷油瓶奇怪的看他,用眼神询问他为什么不走   了。   吴邪把他拽到衣帽店里,解下围巾帮他戴上,随意的打了个结,然后细心的帮他把围巾展   平,吴邪太专注了,凑近了身体两手环过闷油瓶的肩膀去整理他脖子后面的围巾,鬓角碎发几乎   都能碰到他的侧脸了。   吴邪在他耳边轻声笑说,“小哥,杭州的冬天其实还是蛮冷的,有一条围巾冷风就不会从脖子窜进去喽。”   张起灵有一瞬间的晃神,不知道是因为对方这个近似于拥抱的姿势,还是因为他话里的意   思——他希望留住自己,不只是几天几个星期,而是一个漫长的冬天,后面可能还跟着更多的春   夏秋冬,更多的年华岁月。   对他而言不过一瞬的时间,吴邪却总是想要抓在手心里。   他一点都不在乎夏天是不是热的,冬天是不是冷的,他的心和神经太过漠然,他感觉不   到,可是吴邪却很在乎,他替他冷,替他痛,替他像个平常人一样思考,一切冷暖,他都替他感   知。   对于解决问题而言,假设如果是没有什么用的,他从小便不屑于如此。可是认识吴邪之   后,他渐渐的竟然有了这种意识。有生以来第一次幻想,幻想如果他不是这种身份,如果他是一   个平平凡凡的人,在一个普通的下午,跟吴邪相遇在一间教室,或者一条街道,那么,他的人生   会不会是另一种样子。   他总忍不住去想。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要   买完衣服从商场出来时天色还早,吴邪挣扎了半天不想回家,心想好不容易把这个闷油瓶子从家里拖出来一次,就这么回去太可惜了,他想了一下,索性带着闷油瓶打车去了杭州一个专为旅游而保留的古巷。   其实这种古巷跟现在的古城古镇一样,里面的东西大都华而不实,一般只有旅游的人才会去凑个热闹,可是吴邪觉得闷油瓶或许没有去过,那么一起去转转也是好的。   这时候并不是旅游旺季,蜿蜒曲折的古巷里没有太多人,青灰色的瓦片,暗绿色的琉璃,   和煦的风把青石板上的叶子吹到微澜的细流里,绿叶打着璇儿绕过石桥,顺着水流往下游漂去。   街上有卖小吃和小玩意儿的摊子,小贩们也不吆喝,一把蒲扇遮面,大喇喇的歇在摊子后面,有   客人来了才起身做生意。   吴邪买了不少小吃,烤串也有定胜糕也有猫耳朵也有,手里签子纸碗一大堆,边吃边走,   闷油瓶不作声的与他并肩而行,也打量着周围的青墙绿瓦,神色平静。吴邪看他拿了两手袋子腾   不开手,就拿了一个猫耳朵很自然的伸手放到他嘴边,说,“尝尝?”   话说完才觉得不对头,这这这,这不是在喂闷油瓶吗?!对方可是那个闷油瓶子啊!他一   定会看也不看绕过自己继续走,我靠我脑子被驴踢了吗?!   吴邪刚想把手收回来,却见闷油瓶探头过来一口就咬了过去,他的嘴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   意,轻轻的碰到吴邪的手指,然后又迅速离开,那冰凉柔软的触感让吴邪脸一热,悄悄把那只手   拿回来,在身侧攥成了拳头。   他结结巴巴的问,“好……好吃吗?”   闷油瓶点了点头,轻声说,“好吃。”   吴邪的脸更热了。   接下来的道路中,他就一边满脸通红的刻意的目视前方,一边胡乱拿些手里的吃的往闷油   瓶那个方向送,他看不到对方的具体方位,每次都不是很准,但是闷油瓶一点抱怨也没有,根据   他伸手的方位调整自己的步子,每次都精准无误的吃到吴邪递过来的东西。   就这么一直逛到古巷巷尾,吴邪看了看天色,意犹未尽的道,“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许久没听到回答,吴邪一回头才发现闷油瓶居然看着巷尾一家小小的古董铺子发呆,那家   铺子貌似比吴邪家还要小,古旧的竹帘子吊在门前,遮住了里面的东西,闷油瓶却不知道为什么   盯着看了很久。   吴邪虽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走过去碰了碰他的胳膊,说,“进去看看?”   闷油瓶点点头,两人便相携掀帘而入。   里面的格局构造跟吴邪家差不多,吴邪走了一圈看看,里面的东西也跟自己卖的差不多,   几乎都是糊弄不懂行的,也是,好东西谁放在下面呢?   吴邪看了一圈无聊,刚想叫闷油瓶出去,却见他什么都没看,只盯着内室走廊门口挂着的   一把不起眼的刀。   那店老板正巧从走廊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闷油瓶和他的视线,老板回头看了看头顶上的   刀,笑了,拿下来递给闷油瓶,道,“这位老板好眼力,不瞒您说,这还真是本店最宝贵的一件   儿了。”   吴邪撇撇嘴,心想你唬谁呢,最宝贵的你就挂门上啊?   闷油瓶不语,接过来耍了两下,那是一把匕首长的藏刀,弯而翘,刀鞘上有着华丽而古朴   的雕刻装饰,吴邪细看了看,似乎是藏文,又似乎有点不太一样,他抽出来,刀刃很利,似乎是   刚开刃不久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有点熟悉,拿起来掂了掂,比起黑金古刀来说不知道轻了   多少。   他知道闷油瓶在蛇沼里丢了黑金古刀,以为他要买一把替代的,但是这个会不会过轻了?   闷油瓶看也不看那老板一眼,他两眼直视着这把刀,眼中细光微闪,不辨神色,良久才说   道,“这个,我要了。”   那老板却是嗤的一笑,摇头道,“真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只卖古董,这个,不卖。”   吴邪有点莫名其妙,闷油瓶也不看仔细了就买,价钱也不问一句,那老板也是,既然拿下   来给他看了,怎么又说不卖了?   却见闷油瓶眉毛都没动一下,继续说,“这不是你的东西,谁给你的?”   老板索性坐在了桌子后面,懒洋洋的说“这就不关这位老板的事了吧,我说过了,小店不   卖。”   闷油瓶执着道,“怎样才肯卖?”   “怎样都不卖。”   吴邪见状忍不住拉了拉闷油瓶,道,“小哥,算了,不如我再让我三叔底下的人帮你找一把类似黑金古刀的,这把人家不卖,就算了吧。”   闷油瓶沉默了几秒,忽然从身后常背的包里摸出了一块黑布包着的圆圆的东西,毫不介意   的抛在桌上,打开,吴邪顿时睁大了眼睛,眼前在昏暗中莹莹发光的,竟然是一颗祖母绿夜明   珠!   不同于胖子在沙海拿的那颗鱼眼石,这个是真正的夜明珠,不用掂量吴邪就知道,那老板   显然也是识货的,刚刚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现在居然哐一声从椅子里弹出来,一双手   想碰又不敢碰的绕着那夜明珠摸了一圈,直叹道,“乖乖,这成色,这光亮,大爷,这东西你从   哪搞来的?”   比起吴邪和老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反应,闷油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显得更加令人折服,   那老板简直快给他跪下了,颤声问道,“这位……这位老板,不如赏脸进里间喝点茶,我们细谈   谈?”   闷油瓶不为所动的一摆手,道,“换不换?”   老板的笑脸凝结在脸上,他看了看吴邪,一副吃了苍蝇似的表情。吴邪忍不住暗笑,被闷   油瓶搞到内伤的可不止他一个,同时他又有点郁闷,心想我平常被闷油瓶堵到的表情就是这样的啊,也太难看了。   店老板搓着手在柜台后面左右踱步了半天,沉吟许久,“价钱倒是好说,只是这刀……”   吴邪吓了一跳,闷油瓶拿这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换这么一把刀,他不是失忆失傻了吧,还有   这老板,这等好事还不下手宰,居然还在犹豫,这把普普通通的藏刀有什么玄机,连个夜明珠也   拿不下它?   闷油瓶却利索的一收黑布,道,“那就算了。”   夜明珠的光一被遮住,店老板简直要痛不欲生的从后面扑过来了,他急声道,“慢着慢   着!这位老板怎么这么心急,有话好好说嘛。”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圆圆的黑布,“只是小弟也不是什么行家,店小利微,要是您这珠   子……小店可实在受不了打击,要不……”   闷油瓶点头,毫不客气的一把把夜明珠扔到了老板怀里,道,“那好,三天时间你随便找   人鉴定,三天后我来拿刀,如果刀不在了……”他抬起头来,一对波澜不惊的眸子冷冷看过去,   “你们一家,拿命偿。”   吴邪都忍不住因为他话里的寒意而打了个哆嗦,闷油瓶却重新看向他,眼里的神情已经恢   复柔和,他说,“走吧。”   闷油瓶做的决定他无法反对,吴邪肉疼的看了看老板怀里的夜明珠,满心不甘的跟着他向   外走,闷油瓶回头看到了他眼里的神情,忍不住脱口而出,“不要紧,你喜欢,我再给你拿。”   吴邪的心因为他忽然的柔软语气而突的一跳,再给我拿?去哪里拿?下斗吗?   吴邪皱了皱眉毛,摇头道,“我不要。”声音居然少有的强硬。   你受伤流血换来的东西,我不要。   闷油瓶却愣住了,他有些不明白吴邪突然的语气变化,一张脸也慢慢冷了下来。   两人各怀心事的刚走到门边掀开帘子,只听身后店老板背对着他们,用与方才截然不同的   苍老声音,慢慢道,“既然如此,这把刀就给你了。只是刀剑无情,小心最后伤到的,还是自   己。”   吴邪愣住了没有说话,静立许久之后,闷油瓶在他身边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毫无感情,   “多谢。”   店内昏暗,店老板起身走向内室,转身的一刹那一把刀带着凌厉的冷风破空而来,被闷油瓶一把抓在手里。吴邪不禁暗暗心惊,这店老板看来是深藏不露,手法太快了!   人影已经走到看不见的地方了,声音却还洪亮如在耳边,“夜明珠暂存在我这里,若有一   日你想要,来找我便是。”   闷油瓶回到,“不必了。”一掀帘子走出去,身后再无声音。   重新回到阳光之下,吴邪忍不住长嘘一口气,刚刚的情形简直跟小说一样,太诡异了,手   上却是一凉,低头一看,闷油瓶居然把那把刀放到了他的手心里,他说,“拿着。”   吴邪脑子停顿了几秒,不可思议道,“给我?”   闷油瓶点点头。   “你拿那么大一颗夜明珠换这把破刀,就是为了给我?”   闷油瓶又点点头,想了想又加了句,“不是破刀。”   吴邪觉得自己要气冒烟儿了。   他忍不住苦笑道,“我拿这个有什么用呢,不熟悉的兵器一点用也没有啊,还不如直接把   刚刚那个夜明珠给我呢!”   闷油瓶摇了摇头,“我说过了,夜明珠,你喜欢,我可以再给你,刀,只有一把。”   吴邪气的有点烦躁了,他怎么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呢,他不是要夜明珠不是要刀,它们对他   都没有什么用,他要他安好,如此而已。   混乱之下他把刀还给闷油瓶,郁闷的说,“不要不要都不要,爱给谁给谁!”   神情漠然的男人听到此话瞬间愣住了,他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吴邪,眼睛里的光一   下子全都熄灭了。   或许是这半个月的生活太过温暖和美,张起灵居然也会生出了或许他对吴邪很重要的错   觉,他怎么忘了,吴邪早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少年,他与自己,也早已经活在了不同的世界。   吴邪有自己所重视的东西,而那些东西,他连碰的资格都没有。   他凭什么希望年复一年的待在这个人身边?他凭什么认为自己也可以成为他重视的人?他又凭什么,眷恋着这样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   是他贪心了。   闷油瓶默默的把刀收回身后,低头道,“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如此开心   吴邪被他刚刚的神情刺的心里一痛,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抓住了转身欲走的闷油瓶,急道,“小哥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闷油瓶无声无息的躲过他的手,继续向前走,明晃晃的太阳让吴邪有点眼晕,他望着前方   越走越快简直像是在逃的黑色身影,头脑一热忍不住大喊,“张起灵你他娘的给老子站住!”   前方的身影一顿,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我……”吴邪没想到对方真的这么听话,语塞了很久,才结结巴巴的说,“我不是   不喜欢你送给我的东西,只是,只是……我不想你因为这么点小事而受伤,我不要别的,只要   你、你、你平平安安……那个,那个,我就,我就……”   说出这些话用了吴邪很大很大的勇气,但是他觉得如果不说,这半个月积累在闷油瓶眼里   的那一点点光,就会彻底的,完全的,消失不见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不想冒险。   闷油瓶没有动,却明显僵直了背部,他的血像是逆流一样嗡嗡的塞在脑子里响,许久之   后,他听见自己说,“我也是。”   吴邪还在那里磕磕巴巴想把话说完整,一听见前面的人说话顿时就傻了,问道,“你说什   么?”   闷油瓶回过头来看他,下午五六点钟的太阳红彤彤的映在他身后,“如果我不在了,希望   至少有一件东西可以让你保命,虽然,我希望你这辈子永远都用不上它。”   逆光中,他的表情看不太清楚,像是在笑,却又像是在哭。   吴邪的心狂跳起来,他用了很久才明白闷油瓶的意思,他跟自己想的一样,他担心自己会   死掉,那么,他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他在闷油瓶的心里,就跟对方在自己心里一样重要呢?   吴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愣愣的说,“你怎么会不在了?”   闷油瓶轻声回答他,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嗯,不会的。”   吴邪看着一片霞光中显得格外温柔的闷油瓶,喃喃道,“刀,我很喜欢。”   轻如羽毛的叹息,“那就好。”   两个人把手里的东西哗啦扔在一边,吴邪重重的坐回沙发,长出一口气,摸了摸腰间的藏   刀,眯起眼睛来笑,“小哥,今天我们出去吃吧,我请你吃顿好的就当这把刀的回礼。”   闷油瓶手顿了顿,闷声道,“不饿。”   “真的不饿?”   “……”   “那好吧,你不吃我去吃了,”吴邪摇摇头,一步一步往门口走,余光瞟着闷油瓶,后者低着头,神情看起来竟然有点委屈,吴邪经过他身边时故意放慢了脚步,果然,袖口一紧,闷油   瓶扯住了他。   吴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也不开口,心想我看你个闷葫芦怎么办,求我啊,求小爷带你去   吃饭啊~~   谁知闷油瓶也不看他,只拉着他的袖子低着头,更没有半分要开口的意思,吴邪看他那个   样子忍不住又有点心软,刚想说跟我一起去吧,闷油瓶闷闷的说了句,“你做。”   “我……”   我靠你大爷的闷油瓶!你不是说爷炒不熟菜吗!你他娘的还被伺候上瘾了是不是!小爷我   上辈子是不是吃了你一顿饭欠你的啊!这辈子难道要做管饭婆做到死吗?!人生悲剧啊我   靠!!!   所有的抱怨腹诽吐槽愤怒,只浓缩成了一句无可奈何的话,“走吧,超市买菜去!”   二十分钟后,吴邪一脸菜色的推着购物车穿梭在超市里,指挥着闷油瓶去抢定时特价蔬   菜,他干这个倒是没有怨言,一脸严肃的抢在大妈大婶们之前一把把手伸进冬瓜里,两个奇长的   手指略微一按一摸,一下就抱起两个又大又好的,一回身发现自己已经被红着眼睛张牙舞爪的大叔大妈大婶大姑子包围了,这些人不是粽子,他又不能一手拧一个从里面出来,一时间竟然也愣   住了。   吴邪看闷油瓶半天不出来,竟然有点担心里面会不会发生踩踏事故伤到闷油瓶,可是他又   忍不住想笑,在倒斗界叱咤风云的哑巴张要是因为俩冬瓜被人踩伤,传出去不知道要笑死多少   人。   不过下一秒,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伴随着里面一声沉闷的“吴邪”,俩体积颇大的胖滚滚的冬瓜直接从里面飞出来,精准无   误的朝着吴邪的面门而来,连风声都是霍霍的,一听就知道很沉。   我靠!   吴邪已经开始在想,如果堂堂小三爷让俩冬瓜砸死,说出去不知道能不能给老吴家长脸。   但估计到了地下,他爷爷也不会放过他的。   吴邪到底还是可惜冬瓜摔在地上会破,想要伸手去接,却听里面又传来一句,“用车   接。”   吴邪巴不得他说这话,立刻身形一退把购物车拉过来,说来也奇了,那么沉的冬瓜看起来   还是用那么大力气扔过来的,落在购物车里居然只有轻微的两声“哐”。   吴邪立刻伸手把冬瓜抱起来查看了一下,全都完好,没一点磕碰。   闷油瓶正从人群里挤出来,吴邪笑嘻嘻的朝他一竖大拇指,夸道,“干得漂亮,今晚冬瓜   炒肉,多给你乘两碗饭!”   他本来被支使干这个事情脸都结冰了,但是一出来看到吴邪满心高兴的笑脸,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觉得,偶尔被人挤一挤换两个冬瓜让吴邪开心,也是非常值得的。   再来一次他也愿意。   吴邪点了点购物车里的东西都差不多了,他就去挑鱼,忽然又想起来家里没酱油了,让闷   油瓶去拿一桶酱油,这厢他刚刚让人把鱼杀好装起来,那边闷油瓶就手脚麻利的提着黑黑的一桶过来了。   没错,酱油是黑黑的不错,但是黑黑的并不都是酱油。   譬如说闷油瓶现在手里拿着的,那桶,可乐。   还是超大瓶的。   吴邪满脸黑线,看着闷油瓶把那桶可乐往购物车里一放,抬起头用无辜的口气说,“酱   油。”那副我办事你放心的表情让吴邪一下就火冒三丈。   酱油你妹啊!   你去问问全天下的酱油有一个长这模样的吗?!   酱油都要羞愤至死了啊混蛋!   吴邪深呼吸了两口气,耐着性子指着可乐解释,“这不是酱油,这是可乐。”   闷油瓶顿了几秒,回答,“黑的。”   我靠这果然就是你的思维逻辑吗?!   吴邪又耐着性子解释,“不是的,黑的不全都是酱油,这个是饮料,是喝的东西。”   闷油瓶又摇摇头。   吴邪终于爆发了,他一把抓过可乐噗嗤一声拧开,扬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了小半瓶,被可乐里的二氧化碳冲的直想打嗝,然后豪迈的把瓶子推到闷油瓶身上,说,“你看!酱油能这么喝   吗?酱油会打嗝吗?!以后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让你再犟!去!给我把可乐换成酱油!再拿错了   就让你都喝了给全天下的酱油谢罪!”   接着他就意识到了不妥,超市里卖鱼的人目瞪口呆的拿着刀呆立在一旁,任凭手底下的鱼   活蹦乱跳的直接滑到地上。   吴邪这才意识到他把没付过帐的可乐在超市里直接打开喝了,还要求换成酱油。   闷油瓶闷闷的接过可乐瓶盖,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走,吴邪一惊之下连呼带喊的扑上去,急   声道,“哎等等!我买!我买还不行吗?!”   谁知一急之下绊到了购物车的后轮子,吴邪直接扑了出去,闷油瓶下意识的去扶他,一把就把怀里没扣紧的可乐扔到身后,大罐的可乐砸在地上,带足气儿的液体顿时冲出了瓶口,火箭   一样直冲的整个瓶子乱窜,不大一会四周的货架上都溅上了黏糊糊的可乐。   吴邪倒是平安无事的摔进了闷油瓶的怀里,他一听扑哧扑哧的声音就知道不好,然而对方   的怀抱柔软有力,他头疼一会儿要怎么面对现实,只好耍赖一样闷在他胸口不起来。   闷油瓶以为他怎么了,想把他的头抬起来看看,却被吴邪按住。   他忍不住用下巴蹭一蹭怀中人的头顶,轻声问,“吴邪?”   吴邪被这一声轻唤挠的心里直痒,却还是气不过,愤恨的攀上去隔着衣服咬了一口他胸前   的肌肉,闷声道,“张起灵,老子跟你没完。”   闷油瓶身体一僵,无意识的加重了环抱他的力度。   再不能面对的现实也还是要面对的,接下去鸡飞狗跳混乱不堪暂且不表。反正等吴邪和闷   油瓶提着一兜子东西回到家门口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要不是下午吃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吃垫   着肚子,吴邪早饿晕在超市了。   那一天晚上吴邪还是照计划做了鱼汤和冬瓜炒肉,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天太累了的原因,他   吃的格外香。   等折腾好了爬上床睡觉时,吴邪躺在被窝里才迷迷糊糊意识到,不是因为太累了。   而是因为,太开心了。   因为有那个闷声闷气的家伙陪伴着,再平常的小事,都可以如此开心。   他一定是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烟火   自从那天以后,吴邪就常拉着闷油瓶跟他一起出去,要么绕着西湖散散步,要么陪他去超市抢限时特价,闷油瓶偶尔拒绝,大部分时候都会跟去,这让吴邪非常惊喜。   有时候闷油瓶不去,他依然是坐在二楼的阳台上,要是赶上下雨,他就会拿一把伞晃悠悠   的去接吴邪,因为他知道他一定又没带伞堵在了路上回不来,每当他在躲雨的人群里找到那个一   脸悠闲还拿手接雨玩的人时,他的心都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而那个人一看到他,无论隔着多远都会一脸笑容的招手,大喊,“小哥我在这里!我都等   了十分钟了你怎么才来啊!”   那一刻张起灵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三月里微澜的西湖水。   那么柔和。   有一天吴邪撕日历时“咦”了一声,往后又翻了一页,忽然把日历一合,兴高采烈的回头   对着歪在藤椅上闭目养神的闷油瓶大喊,“小哥小哥,今晚我们去烟花大会吧,要放一个晚上的   烟花呢,特别漂亮,也很热闹!”   张起灵正了正身子,皱起眉头,烟花大会?他好像在吴邪常看的那张报纸上看到过,现场   有很多人,他其实不太想去。   吴邪也看出来了,他立刻低下声音说,“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去就算了。我们也可以看电视   嘛。”   却见闷油瓶摇了摇头,望着窗外道,“去吧。”   吴邪又高兴起来,“真的?”   对方嗯了一声,忽然站起来道,“我出去一下。”   吴邪毫不掩饰的愣住了,问他,“去哪?”   闷油瓶没有正面回答,只模糊道,“马上回来。”   吴邪那句“你等等——”还闷在嗓子里,闷油瓶已经风一样跑出去了。   于是吴邪就站在店门口紧张兮兮的等了一个小时,他也觉得自己贱兮兮的,人家都不告诉   他去哪,他还在这里担心这担心那,还跟个望夫石一样戳在自家店门口心神不宁。   正当他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闷油瓶已经回来了,看他生意也不做就在门口傻乎乎的站   着,不禁奇怪道,“怎么了?”   吴邪憋了一肚子委屈,盯着他问,“你上哪去了?”   闷油瓶摇摇头,抬腿往店里走,道,“没去哪。”   吴邪一下就毛了,跟在他身后拿手戳他的脊梁骨,口里喋喋不休,“哎呦张大爷我还真是   小看你了,来杭州才几天啊就勾搭上哪个小美女了,连哥们儿都不告诉就急忙忙往外跑,小爷我   是不是要给你俩腾地方让你金屋藏娇啊,小爷我准备多少彩礼合适啊,小爷我……”   前方传来若有似无的轻叹,闷油瓶忽然回头,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身体前倾靠近吴邪,   顺势将那只手压到自己胸口,他低沉的声音就如同呢喃,“吴邪,你放心。”   吴邪猝不及防,顿时愣住了,温热的手下是他冰凉的体温,和那胸膛里跳动的,一声一声   让他面红耳赤的心跳。   “放、放、放什么心啊!”吴邪急急忙忙把手抽出来,眼睛也不敢看他,四下里漫无目的   的扫视,“快收拾收拾,我们还要抢地方去,晚了人就多了。”   闷油瓶拉住想要出门的他,说,“别着急,吃了饭再去。”   “吃了饭就来不及了。”   闷油瓶笃定道,“来得及。”   吴邪语塞,拿他没办法,只好静下心来等晚饭过后。   果然如吴邪所言,七点多他们赶到烟花大会现场时,那里已经人山人海,放眼望去全是乌   压压的脑袋,连车顶上都站着人。   吴邪懊恼的直摇头,心想只好远远的看几眼了,却见闷油瓶碰一碰他,一指旁边的路口,   闷声道,“走这边。”   “啊?”还没反应过来,闷油瓶已经挤过几个人去,在乱哄哄的环境里吴邪也不好多问,   只好勉力跟上,这个闷油瓶子不知道是不是抢限时特价蔬菜时挤出经验了,没几下就泥鳅一样消   失在人群里,吴邪却堵在里面举步维艰,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正当他不知道怎么办时,一只微凉的手一把抓住了他,闷油瓶沉静的眼睛从人群中看过   来,他说,“抓紧我。”   吴邪下意识的握住那只手,跟着他一路挤过去,一只挤到一栋六层高的建筑物前,闷油瓶一闪身,带着吴邪挤出人群,走到了那栋楼里。   “上去。”他言简意赅的一指上面,吴邪只好跟着他往上爬,直到最高层,再往上走就是   通往天台的铁门了,上面挂着锈迹斑斑的锁。   这种东西怎么拦得住闷油瓶呢,他随手抓过一根铁丝,弯成自己想要的形状,两个奇长的   手指捏着铁丝在锁里随便一扭,铁锁应声而开。   霍的一开门,夜晚的凉风带着爽意吹乱了吴邪的头发,他忍不住深呼吸一口,开怀的笑起   来,“小哥,从这里可以看到烟花,还可以看到水面!”   闷油瓶眼神柔软的望着吴邪,点点头,“下午我就是来找这样一个地方的,现在,你知道了吧。”   那声音低而暧昧,吴邪想起今天自己那打翻了醋坛子一样的举动,现在真想扒出个地缝钻   进去。   他只得顾左右而言他的往天台上走,天台上没有护栏,他直接就可以耷拉着双腿坐在边   上,吴邪往下看了看,别说,还挺高,下面乌压压的一堆人,他看着看着就有点幸灾乐祸,这要   是掉下去了死得可不止一个半个啊。   闷油瓶走过来坐在他身边,闷闷的说,“别掉下去。”   吴邪摆摆手,满不在乎道,“反正还有你,死不了。”   闷油瓶沉默半响,才道,“掉下去我也救不了。”   吴邪无语的看着他,心说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别整一这么自责的口气行吗……   却听他又无比严肃认真的加了一句,“只能跟你一起掉。”   吴邪愣了愣,刚想揣摩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却听身后“砰”的一声闷响,顿时脚下万人欢   腾,鼎沸的欢呼声一下就让他兴奋起来,他回头一看,果然,无数烟花拽着长长的尾巴冲到天   上,在夜幕下同时炸开,璀璨的光芒和着岸上城市琉璃的夜景,倒映在镜面一样平静的江面上,   一上一下,一模一样,宛如两生花。   漫天绚烂,万人景仰。   再也不会有更美的景色了。   这一刻,吴邪由衷的发出赞叹。   烟火美不胜收,却在绝美的绽放之后随即湮灭如灰尘,漫天的光芒灿烂不过一瞬,剩下的   只是洋洋洒洒的粉末,无人问津。   烟花之所以美,大概就是因为不长久吧,因为只有一瞬,所以才惊艳绝伦,所以才倾国倾   城。   就像最好的,永远都是那个得不到的。   就像最眷恋的时光,永远都是生命中最短暂的。   所以你用一生去想念那个人,用余下的漫长而寂寂的岁月,去交换那不过刹那的欢愉时   光。   可是如果你有的选择,你还是会选择遇到那个人,即使他带给你无与伦比的幸福和快乐的   同时,也会带给你数十年的痛入骨髓。   你还是会爱他,哪怕会变成烟火,一瞬的热烈,换一世的寂灭。   你还是会心存感激,灰飞烟灭,还要去亲吻他曾走过的土地。   巨大而绚烂的光芒铺满天空,全部印在吴邪的眼中,他的眸子,亮的如同天上繁星,吴邪   慢慢转身,闷油瓶也在看着烟花,神情依旧平静一如江面,那些天空中绚烂的颜色却好像一点都   没有进到他漆黑的眼睛里,那里依旧沉寂如古井,有着吴邪永远都读不懂的东西。   吴邪此刻心中犹如江河奔流,千万种感情闪过,他却只有一张淡淡微笑的脸,他现在有些   理解闷油瓶了,也许他并不是刻意漠然,只是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反而不知道再用什么情感面对   了。   什么都不合适,那就什么都不要了。   百味陈杂,吴邪只是唤了一声,“小哥。”   张起灵转过头,看着吴邪,后者并没有说些什么,但是他知道,吴邪现在有着比悲伤更深   沉的情绪,那种情绪说不出道不明,但是很难受。   张起灵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那双眼睛璀璨琉璃,澄澈的像雪山上的冰湖,他忽然   举起手来遮住了吴邪的眼睛,好像只要吴邪不再这样看着自己,他的心跳就不会跳的那样快,他   轻声问,“怎么了?你想起了什么?”   吴邪握住那只挡着自己眼睛的手,只是摇头,喉头哽咽着说,“小哥。”   张起灵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在。”   “小哥。”   “我在。”   “好冷。”   张起灵把外套脱下,吴邪却突然身子一倒,侧着枕在了他腿上,张起灵身子一僵,片刻之   后才把外套轻柔的盖在吴邪身上,吴邪没有拒绝,他抓过外套往上一闷,把头也盖了进去。   一片黑暗中,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张起灵的腿上。   烟花大会进入到高潮,大片金色的烟花雨像帘幕一样出现在空中,数以万计的人们疯狂的   欢呼雀跃,人声阵阵传过来,盖住了闷在衣服里的小小的声音。   张起灵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   衣服里的人似乎也没想到下面的人群会突然的喧闹起来,他忸怩了半天,懊恼的一捶张起灵的腿,闷声道,“没什么!”   张起灵微微笑了,他的手顺着衣服的轮廓轻轻抚摸,眼中柔光缱绻,就如同看着一件稀世   珍宝一样望着蜷缩成一团的人,然后像受了蛊惑似的忽然俯下身去,一双冰凉的唇,轻的不能再   轻的吻在鼓起的衣服上,那下面,正是吴邪的唇角。   吴邪感觉到了,他奇怪的问,“小哥,你做了什么吗?”   “没什么。”   那一刻,张起灵愿意放弃自己所有的一切,生命、力量、极长的寿命,去交换时间停留在   这一个夜晚。   他麻木许久的心,第一次升起了如此刻骨的渴望,渴望留在吴邪身边,渴望这近两个月的   生活能够持续下去,直到他生命终结,而也是第一次,他觉得这个愿望,也许并不是不能实现   的。   这种膨胀的希望和幸福满溢在他心底,他终于眯起眼睛来笑了,在无人看到的高空,他笑   的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企盼着美好如画的未来。   金色的光芒让天空亮的犹如白昼,鼎沸的人声被夜风吹散在空中,隐隐约约的传上来,听   起来竟似海浪。   璀璨夜空之下,那一个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吻。   他没让他知道。   就像他也没让他知道的,那句淹没在喧嚣中的话。   “哪儿也别去,这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吧。”   吴邪不知道如果当时闷油瓶听到了这句话,他会作何回答。   他跟闷油瓶不一样,他常常会去想如果怎样怎样。   他也会想闷油瓶的答案,他自然不希望听到他说“不”,然而让他自己都意外的,他居然   也不希望他回答“好”。   也许是受烟花影响,吴邪总觉得事情达到美好的顶峰之后,下一秒就是毁灭。   而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比闷油瓶说“好”更加让他幸福的时刻了。   然而结果也证明,他的预感,总是这么精准。   准到他无比的痛恨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了      烟花大会上吴邪躺在十几米高的楼上睡着了,错过了最后百花齐放的高潮,被闷油瓶背了回来。   第二天早上起来吴邪一直大呼小叫的对这个损失悔恨不已,埋怨闷油瓶怎么没叫他起来。   谁知闷油瓶沉默了半响,忽然道,“我也睡着了。”   “……”   刚刚还在捶胸顿足的吴邪愣了一下,后背顿时起了一股寒意,他坐着睡着了?要是一头栽   下去摔死了,那不到了阴曹地府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吗?!死闷油瓶子,我看你到地下怎么跟我解   释!   晚上吴邪挎了一个布袋子出去买菜时还一指闷油瓶,愤恨的说,“你大爷的给我在家看门!今天罚你不许出去!也没有肉吃!”   张起灵只好莫名其妙的像平常一样坐在二楼的阳台,看吴邪优哉游哉的消失在街道,等着   他半个多小时后又优哉游哉出现在街口,向他招手报菜名。   过去他从不在乎吃的是什么,所有进到嘴里的东西都跟白水一样平淡。   可是跟吴邪生活久了,他渐渐的可以感觉到菜的滋味了,有时候吴邪多放了一勺盐或者少   加了一勺醋,他都可以感觉的到,虽然它们对他来说,都是他从没尝过的美味。   他曾经很好奇吴邪在里面加了什么作料,可是后来他才知道,那不过是最普通的食材,最   家常的做法,和吴邪离精湛还差很远的厨艺,而多出来的那份绵延甘甜的味道,叫做家。   天气很好,火烧云将整个天空映成红彤彤的一片,对面的人家已经亮起了厨房的灯开始做   饭,香味若有似无的飘过来,似乎是做的青椒炒肉之类的,有点辣,这个菜吴邪每次都炒得很好   吃,张起灵开始前倾身体张望路口,盼望着一个白白的影子哼着小曲儿从街角拐出来。   半个小时过去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   天色完全暗了。张起灵终于忍耐不住,霍的一声从阳台上翻身而下,吴邪晚归并不是第一   次,有一次对街的老爷爷写书法,吴邪就提着菜津津有味的在旁边看了半个多小时,直到暮色四   合他去找他,吴邪才恍然大悟的一边道歉一边忙慌的跟他回来。   可是这一次,张起灵不知怎么的,满心的拥堵不安。   他先让自己呆呆的在没开灯的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用家里的座机   打吴邪的手机,铃声在吴邪的房间响起,他没带手机。   张起灵竟然忍不住烦躁的骂了一句,他一步从二楼跳到一楼,冲出门口时看到他送吴邪的   那把藏刀斜挂在门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着那把刀别到腰间,顺着吴邪来时的路一路找过   去。   并没有费什么时间,张起灵刚拐过街角,就看到吴邪装菜的口袋脏兮兮的丢在墙角,他一   眼就认出来了,布袋右下角是吴邪有次闲着无聊画的他躺在藤椅里的睡脸。   丑丑的,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是自己的脸,但是是吴邪画的,他很喜欢。   但是现在它却像个抹布一样被人丢在这里,夜幕下张起灵的脸冷的可以将人冻伤,如果吴   邪出了什么事,他要他们碎尸万段!   布袋子里面只有一张纸条,简单的一句话,“凌晨之前,过期不候。”后面跟着一串地   址。这显然不是普通的绑架,没有要钱,没有威胁不要报警,显然是冲着他和吴邪来的,而且对   他们的生活似乎了如指掌。   张起灵将纸条捏在手心,抬头招手拦了一辆的士,他关上车门的时候,最后看了一眼吴邪   的古董铺子,手顿了一下,忽然萌生了一种预感。   在这个家里的生活,结束了。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苦笑,张起灵啊张起灵,近一个世纪的时间,怎么还没有让你明白这个   道理。   从你背负这个名字那一刻开始,命运就从没有想过要放过你。   模糊的意识还未回归,吴邪就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在他床边来来回回踱步,“他醒了   没?”   “还没有,没想到这么不禁打,我就轮了一棍子。”那声音尖着嗓子笑了笑。   “别太过分,想发疯找别人发去,这个人好像不能动。”   “我呸!长一副小白脸的样子看着就欠打。”   “杰森!”另一个人的声音带着警告的意味喝那人的名字。   “好了好了……我就是开个玩笑,哈哈~~”   另一个人长出一口气,似乎摇着头走了出去。   只有一个人了,吴邪悄悄深呼吸了一口气,登时脑袋、脖子和后背就开始疼起来,他忍着   没哼哼,又躺了一会儿才让自己熟悉这种疼痛,然后掀开一只眼睛看了看那个侧身对着自己的男   人,他正拿着小刀一刀一刀削着木头,把一截木头削的像铅笔一样尖。   他要出去,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闷油瓶一定很担心,说不定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就是冲   着闷油瓶来的,他不想拖累他,而且看起来他们暂时不会杀了他,现在是他们要他活,他要他们   死,比起来也不全都是劣势。   有些大块的长条木头飞到了他所在的床上,吴邪动了动手,发现自己没被绑住,他不动声   色的用手指勾了一个结实的木头条藏在身下,然后动了动身体呻吟了一下,那人的动作停下来,   看向他。   他又动了动,嘴里咕噜咕噜的说些什么,那人就凑近了身体,吴邪再把声音压低,装作痛   苦的样子,他就把耳朵贴到吴邪嘴边,想听他说了什么。   就是现在!   吴邪陡然睁大双眼,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和最狠的力道抽出手来,手里的木头一瞬间就刺进   了男人的脖子,那人瞪大了眼,一把推开吴邪,嗷嗷叫着仰面倒下去,在地上痛苦的打滚。   吴邪被他推下床,重重的摔在地上,顿时就痛的打了个哆嗦,但是他仍然坚持着爬起来,   看了看地上痛苦的人有点于心不忍,但是他没有动杀招,大概没有切断喉管,趁这个机会,他得   赶紧跑。   几步踉跄到门口,吴邪刚伸出手打开房门,一只带血的手啪一声把门重新扣上,吴邪心惊   胆战的往旁边一看,却见刚刚那个还在地上打滚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倚在门边,左   手把那截木头从脖子里拔出来,只有少量的血涌出。   男人抹了一把脖子,伸手看了看自己的血,忽然痴迷的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很享受的笑   了,“你也不是那么没用嘛,哈哈,有点儿意思。”   男人惬意的眯起眼睛打量吴邪,闲暇的态度一点也不像个受伤的人,“你本来有机会杀了   我的。哦对了,你叫什么来着?吴邪对吧?哈!真好,这名字太符合你了,天真无邪!哈哈!”   吴邪倒退了几步,本能的想要离他远一点。   男人继续道,“你那么干不对,要不,我来教教你怎么用木头杀人?跟你一样,我也最喜   欢用木头桩子插透别人的脖子,在里面搅啊搅啊,血就跟喷泉似的。哈哈!”   吴邪下意识的朝左边扑去,他的预感很准,几乎是同时,男人像一头豹子一样扑过来,扑   了个空又立刻转移身体,速度奇快的一把抓住吴邪的脚腕,蛮力一扯直接把他凌空抡圆了,吴邪   的背“哐”一声撞上了窗户,直接砸碎了玻璃。   无数细碎的玻璃片子扎到他皮肉里时,吴邪终于意识到,他们并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一击就让吴邪伤痕累累,他知道自己现在背部一定一片血肉模糊,不知道有没有露出骨   头,大量流失鲜血和剧痛让他的意识一阵模糊,身上冷的受不了。   男人似乎被鲜血弄的非常兴奋,他压到吴邪身上按住他的肩膀,姿势暧昧的在他耳边说,   “不知道你对我哥哥有什么用,可我想要你,你死了之后,我会喝光你的血,绝对不会浪费。”   吴邪眼睁睁的看着男人举起了手里削得尖尖的木头,血红的眼睛疯狂的盯着他苍白的脖   颈。   他的右手,有两根奇长的手指。   吴邪对着那两根跟闷油瓶一模一样的手指,张了张口,无声的说了一句,“再见,小哥。”   死亡的黑暗甜美的包围过来,将他的意识沉入海底。 作者有话要说:   ☆、杀!   吴邪失去意识所以并不知道,在男人蓄满了力气将木桩刺向吴邪时,房间的门忽然洞开,一颗黑色的石子袭来,只听一声闷响,男人手里的木桩被打掉,他回头看向逆光中的黑色身影,啧道,“哥,这个人你就让给我吧,我再给你找更好的。”   门口的人冷笑一声,两根奇长的手指将兜帽摘下,“好啊,我倒是乐意给你,就怕你不敢要。”   男人一听摸索着就拿回了木桩,不耐烦道,“有什么不敢的,要不是大哥你,这孩子早就是我的了。”   对方沉默一会儿,才沉声说,“我是为你好,这人你动不起。”   男人压根儿没在乎,举起木桩准备再次发动攻击。   幽幽的声音传来,让他硬生生收住了所有力量。   “他是张起灵的人。”   沉默半响,男人从吴邪身上爬起来,把他轻柔的抱起来放回床上,低声说,“他的什么人?”   “这个我不太清楚,”看到吴邪没有危险了,门口的人闲闲的倚在墙上,道,“我只知道要是杀了他,你的下场,会比死惨烈百倍,我见识过。”   “这么重要?”   “可能比我说的还要重要。”   “那你把他抓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一偿我们兄弟的夙愿呗。”   行事向来疯狂无逻辑的男人回过头来,眼睛里竟是冷到骨子里的光,他一咬牙,笑道,   “好!”   刚一说完,门外匆匆进来一个人,低着头吐出两个字,“来了。”   穿黑色长衣的男人点点头,示意弟弟将吴邪扛起来,两人对于他还在流血的伤口不闻不问,对于他们来说,只要保证张起灵见到他时他还活着就行。   而且,说不定吴邪的样子越惨,他们的计划就会越成功。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身按住弟弟的肩膀,正经道,“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管,哪怕是我要死了。你只拿刀贴着吴邪的咽喉就好,切记不要放松手上的力道,更不要让刀尖离开他的皮肤超过一厘米。”   “啊?!为什么啊?”   那人看了看长长的走廊,淡淡道,“因为超过了一厘米,你的刀,就快不过他了。”   巨大的水晶灯亮起,张起灵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一下才开始打量这个大厅,并没有什么装   饰,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长长的木质楼梯通向二楼,一楼没有任何其他房间,中间只有一个很长而大的桌子,却只有三张椅子,靠近他这头有一张,对面有两张。   二楼突然响起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两行黑衣夹克的男人鱼贯而入,从楼梯上不急不缓的走下来,直走到桌边一个一个的排好,长度正是桌子的长度,显然是训练有素的。   张起灵只扫了一眼,就闷不吭声的坐在了那张一看就是为自己准备的椅子上,这些人在他眼里,有跟没有一样。   不一会儿,正主就跟着这些黑衣人下来了,他们出现的时候,张起灵先是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他紧紧的咬着牙,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等他看到背上血肉模糊的吴邪被人扛着下来,他的血从楼梯处一路延伸过来的时候,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   他脑子里嗡嗡的响,心里只有一句话,他还活着吗?   黑色长衣的男人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他旁边那个一直皮笑肉不笑的男人则将吴邪随便的甩进另一张椅子,手上的刀尖一瞬不移的卡在吴邪的咽喉处。   张起灵看到了他们的长手指,瞬间的迷茫过后,他先开了口,“还给我。”   坐着的男人默默打了个响指,施施然开口,却并不是在回答他,“张起灵,好久不见了,你大概,又忘记我是谁了吧。”   他说“又”,张起灵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他对他没有一点印象。   那男人也不意外,继续说,“张乘风,旁边是我弟弟张云奕,这是我这辈子第七次跟你自我介绍了。”   张家人?   张起灵顿时觉得有点棘手,张家的事情他几乎都忘了,眼前的这两个人他更是半分也不认   得,搞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你要什么?”张起灵看吴邪一直低着头还没有恢复意识,血顺着他的手臂留在地上,他怕吴邪撑不了多久,必须速战速决。   张乘风摇头道,“张起灵啊张起灵,我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看见你在这种情况下先开口,怎么,这么担心旁边这个小子吗?他是你什么人?”   张起灵不为所动,他又问了一遍,“你要什么?”   “当然是你从我这里抢走的东西,所有张家人都想要的东西。”   张起灵眉头皱的更深了,“什么东西?”   张乘风一张脸黑了又黑,他忽然暴怒,起身一巴掌拍碎了半张桌面,大吼道,“我告诉你张起灵,别他妈的拿失忆糊弄我!我找了你几十年了,等的就是今天!今天你不给我一个交代我让这小子生不如死!”   张家人一向深不可测,经过漫长的时间打磨之后,他们的脾气秉性都异常镇定,然而张乘风这样愤怒,显然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但是张起灵却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不论那是什么东西他都会给他,只要能换回吴邪,但是现在,他真的不知道。   桌子碎裂的巨大声响把吴邪从无意识中拉了回来,他身边的张云奕冷笑了两声,暧昧的瞟了瞟他,对着张起灵道,“呦,醒了!”   不同于身旁的哥哥,张云奕一直是一副笑嘻嘻的狐狸脸,眼神却很冷,刀一样刮过吴邪的身体,吴邪觉得身上的伤口又痛了起来,他扭动了一下,一眼就看到了长桌对面的闷油瓶。   “小……”他刚想出声,脖子上一痛,张云奕的刀尖已经刺了进去。   “嘘……别出声,你是我的东西,看着别人,我可是会吃醋的。”他的声音越说越低,脸却越来越近,直到吴邪耳边,他闻了闻他的脸,忽然伸出舌头缓慢而放荡的舔去吴邪下巴上的血迹。   张起灵越来越聚集的血液就在那一刻炸了,他不顾一切的甩出藏刀,吴邪连他什么时候站起来的都不知道,张起灵却已经倾身在他面前了,那张看着张云奕的脸再也不是面无表情,而是狰狞的犹如鬼魅。   迄今为止,吴邪已经看到过很多很多可怕的东西,和很多很多可怕的脸,但是没有一张,比张起灵此刻的表情更加骇人。   那已经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脸了。   那是地狱修罗。   下一秒,吴邪就感到肩上大力拉扯,顿时他整个身子都栽到椅子后面,被张云奕拉出好远,他的刀始终没离开吴邪的脖子,但是却受了伤,肩膀上被藏刀捅出了一个很深的口子,几乎都透了。   他听到他骂,声音里一点笑意也没有,“我cao!太快了!”   张起灵一击过后,随即被终于反应过来的黑衣手下们包围,他的眼睛始终没离开吴邪,手和脚却没闲着,包围他的人一击未出,他已经折断了五六个人的手臂,似乎还嫌太慢,直接抡起一个人伏地四周扫了一圈,所过之处全都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十秒不到,张起灵一人站立于哀嚎遍地的众人之间,气息丝毫不乱,平稳如初。   已经退到一边的张乘风忽然抚掌大笑起来,“太漂亮了!张起灵,我底下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你倒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这么多年未见,你的身手好像又长进了,不过,这里,”他用两根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却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若一击不能致死,则万万不能先出招。你连这个也忘了吗?”   他忽而转向吴邪,“我真好奇,你为什么为了他,这么拼命。”   随即他拍了拍手,又是两拨黑衣人从楼梯上下来,看到下面的惨状一点惊讶也没有,都像木头人一样过来拖走伤员,“就让我看看你能为他做到何种地步吧,我知道你能杀了我弟弟,但是我告诉你,他可以在你杀他的同时,拉这小子一起归西,你信吗?”   张起灵沉下脸来,他当然知道,张云奕的刀未有一刻离开过吴邪,他刚刚的攻击已经证明了这男人绝对有机会杀了吴邪。   他要赶在对方下手之前就一刀毙命,只有七成把握。   若是别的事情,七成也便足够了,但是这次不行,有三成可能,吴邪会死。   他不敢。   于是他只是不动,冷冷的看着张乘风,黑衣人层层的包围了过来,这次他们从袖子里摸出了折叠棍,整齐有素的等着张乘风的指令。   他闲适的往半个椅背都打没了的椅子上一坐,懒懒的说,“最后一遍,把东西给我。”   张起灵摇了摇头。   张乘风叹了口气,笑了,“别说,我还真挺想看看你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样子,说真的,张家若还是以前,别说打你,只要你身上的麒麟一露,我们都得听你的,刀山油锅一句话,不过,张家毕竟不是以前了,那就别怪我不念旧人情了,哎哎,”他招呼一声他们这边的黑衣手下,“打得时候别全都糊上去,留个空,让我们这位小兄弟也开开眼。”   说着,他拍了拍浑身颤抖的吴邪。   人群自动让开了一个空位,张起灵面无表情的站在中间,吴邪全然不管他脖子上锋利的刀刃,挣扎着喊,“别听他的!你快给老子滚!老子命硬死不了!他娘的别在这演苦情戏!老子不待见!”   他喊得大汗淋漓,浑身都害怕的哆嗦,他怕闷油瓶真的什么都不说任打任骂,就算他是金刚罗汉也顶不住这么多人一人一棍啊。   张起灵冲着他摇了摇头,他现在只能等机会,吴邪受的伤太重,两个人逃不掉一对张家兄弟的追杀,只能找机会解决掉他们。   张乘风挖了挖耳朵,一弹指甲。   “杀!” 作者有话要说:   ☆、死亡的味道   “张起灵!!!”吴邪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嘴里能够发出这么惨痛的吼叫,他的声音都变了,抖得像筛子一样。   黑衣打手们恰到好处的留出了一个缺口,第一下棍子打在后脑,第二下打在肩膀,第三下打在膝盖,第四下打在脊椎……   第五下……   第六下……   面前的景象好像慢动作一样一帧一帧缓慢放映在吴邪面前,他目眦尽裂,双眼一片血红,看着闷油瓶一开始还能站,后来被打了数十下膝盖之后终于不支,半跪在了地上,无数的画面奔涌而来,闷油瓶在斗里保护他的样子,对他说“跟你无关”的样子,失忆之后冲他微笑的样子,为他抢特价蔬菜的样子,打着伞永远偏向他这边,任自己的肩膀湿哒哒的样子,烟花大会上他说“我在”的样子。   纷涌而来的画面淹没了他,闷油瓶手里的藏刀无意识的脱出,掉在地上,被打手们踢出好远,正正落在吴邪脚边。   混乱的思维里,这把刀身上的文字击中了吴邪的脑袋,他头痛欲裂。   ………………………………………………………………………………   “哥哥,这把刀好漂亮!我要这把刀!”   “凭什么我不能拿刀啊!”   “混——蛋——张——起——灵——,你他娘的又把我的刀藏哪去了?!”   “还问哪把刀?!你横竖就送给我那一把你还问我哪把刀?!”   ………………………………………………………………………………   “我真情愿自己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   “滚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   “杀了我吧。”   ………………………………………………………………………………   “这刀,我不要了。”   ………………………………………………………………………………   吴邪自己的声音响彻耳际,他的这些话都是跟同一个人说的,是谁?不对,他什么时候说   过这些话?   头好痛……   张乘风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刀,一下就扔进人群里,一个打手利落的接过,反手就要刺进闷油瓶身体。   洒落在地上的血让身旁的张云奕兴奋的哈哈大笑起来,却忽然听到了一句低低的,“住手。”   非常低沉,张云奕愣了一下,下一秒他握着刀的手被人抓住,他一惊,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怎么都用不上劲,在这世上能够牢牢抓住他的手让他纹丝不动的,大概只有张起灵,但是现在这个人正在人群里被人打得神志不清,那会是谁?!   他往下一看,忍不住惨叫起来。   吴邪低着头,那只苍白的牢牢抓住张云奕的手,是吴邪的。他什么话也没有,眼神茫然没有焦距,就像梦游一样,但是手上的力道却分毫不减。   清脆的“喀吧”一声。   张云奕的手居然让他生生拗断。   变化太快,张云奕还没有痛的叫出来,吴邪一甩手,他直接被甩了出去,直直撞上黑衣打手还没有停下,巨大的冲力顶着他们,把他们全都推向门口,那个举刀未砍的家伙来不及闪避,一把长刀直接□□了自己的肚子,叫都没叫一声就死了。   吴邪晃晃悠悠的站起来,面容惨白,双眼无神,就如同幽灵。   他的右手握着那把藏刀,熟练的耍了一个平常里绝对不可能会的漂亮刀花,熟悉了一下手   感,然后冲着张乘风慢悠悠的走过去。   张乘风再也坐不住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面对着悠然走来的吴邪,居然忍不住倒退几步,太奇怪了!现在自己面前这个清秀的人绝不是刚刚的吴邪!他身上有着恐怖的气息,一双无神也无光的黑眼珠看住你,你就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若不是他为张家人多年,此刻恐怕早已定住,他用残存的意志强迫自己不看吴邪的脸,两根奇长的手指一并,直扑向吴邪的咽喉。   要么不要先出手,若是先出手,必要一击毙命。   此刻顾不得许多了。   张乘风的速度很快,眨眼间便到了吴邪身前,谁知吴邪慢悠悠的摇晃着身体,忽然白袖一闪,一手紧紧捏住张乘风的手指,轻飘飘的向下一弯,张乘风整个身体像石块一样砸在地上,把那张残破的椅子彻底砸成了木头条子。   张乘风只感到泰山压顶一样的力量拉扯着自己重重撞在地面上,全身的骨头像要碎了一样疼痛着,但是这些都比不上手指上的痛楚,白光一闪,吴邪用藏刀割下了他的两只奇长的手指。   然后看都不看,随便的将那两截断指丢在他的脸上。   他痛的大叫,忍不住惊恐的战栗,这个男人,太恐怖了。   “大哥!”张云奕爬起来就要往这边跑。   “别过来!快跑!”张乘风吼叫道,张云奕顿了一下,发现大哥的手指竟然被砍了下来,此时吴邪正一脸茫然的看过来,他打了个哆嗦,双脚一点,顺着楼梯狂奔而上,顷刻间没了踪影。   吴邪没看他,他像幽灵一样轻飘飘而快速的朝着那帮还躺在地上反应不过来的黑衣打手而   去,他的脸上没有一点杀意,但是接触到第一个人的时候,吴邪没一点犹豫,一刀刺进那人的脖子,抽出,大量的鲜血喷出,染红了他苍白的脸。   他浑不在意。   片刻的惊恐之后,剩下的人被求生意志刺激,张牙舞爪的扑向了吴邪,吴邪却像没看见一样,身形快如鬼魅,与张起灵的手下留情不同,他招招杀手,刀刀致命,一圈杀下来,他的衣服让血通体染红。   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   最后一刀刺进心脏,吴邪反手把刀转了180度,弯的刀刃在里面大面积的绞碎了心脉,那   人死后,痛苦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   片刻之间,毫不手软的杀了十几人的人,是那个天真无邪。   几乎是同时,一道黑影从楼梯上射下来,直扑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张起灵,也是一击必   杀,竟然是去而复返的张云奕!   他咽不下这口气,就让张家的族长给自己陪葬吧。   刀马上就要接触到张起灵的背部了,忽然张云奕眼前一花,一个强硬的力道抓住他的手往前一拽,顿时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人卡住脖子摁在了地上,眼前是张起灵冷到结冰的脸。   张起灵的身上青紫一片,伤痕累累,但是意识眼神都无比清明,被他控制住的身体丝毫都动不了,张云奕忽然意识到了,这是他和这个男人实力之间的差距。   大如鸿沟的差距。   毫无胜算。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大哥让他的刀不要离开吴邪脖子超过一厘米,现在看来,何止一厘米,他一毫米都不应该离开。   张起灵微微移动了目光,朝吴邪的方向看了看,后者正保持着不变的速度机械的走过来,他冷冷的说,“滚,以后离他远一点。”   说着,张起灵松了手,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跑。   张云奕没想到他会放过自己,他神色复杂的看了吴邪一眼,手一撑爬起来,看都没看张乘   风,直接朝着二楼奔去,不一会儿传来窗户碎裂的声音,他似乎是跳窗而逃了。   张起灵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张乘风,后者艰难的趴在地上,残缺的手指看上去无比凄惨。   没了手指的张家人,就像鸟折断了翅膀。   张云奕逃走之后,吴邪把一双无神的眼睛转向张乘风,他转了转手里的刀,毫无感情的朝   着张乘风而去。   张起灵忍无可忍,一把拽住吴邪,冷声道,“吴邪!醒一醒!吴邪!”   吴邪一翻手拿刀朝着张起灵的手腕刺去,张起灵无法,又不能伤了他,只好放手,但是下一刻又重新握住,往返几次,吴邪似乎终于不耐烦了,他一曲膝盖,速度奇快的朝张起灵踢去。   张起灵皱起眉头,吴邪现在谁都不认,没办法,他一手挡住吴邪的脚,一手将他直推到墙上,大喊,“吴邪!看着我!”   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对上他,张起灵胸中一震,不可抑制的疼痛起来,这不是吴邪的眼神,他终究还是让他变了。   又是这样,又是如此。   他自己造下的孽,终究要报应到自己身上,但是吴邪是不一样的,他不应该!   张起灵现在恨不得杀了自己,他明知道的,他会毁了吴邪,毁了他得来不易的安稳生活。   可是他居然还妄图一直生活在他身边?!   “吴邪……”他把头抵在吴邪的额头上,低声说,“吴邪……快回来……”   无知无觉如木偶的人环抱住他,在他身后举起了刀,他知道。   可是张起灵没有动,他同样回抱住这个冰冷的身体,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如果要死,就死在你的手上吧。   希望你手上最后染上的血,是自己的。   从今往后,便是永远笑容明亮,天真无邪。   杀人这种事,不适合你。   被血染得雪亮的刀带着狰狞的光,毫不留情的刺下去,却在碰到张起灵心口之前停住,吴邪茫然的开口,在他耳边呢喃了一句话。   一句张起灵死也不会忘记的话,已经折磨了他近半个世纪的话,让他如受电击般痛苦不堪的话。   “杀了我吧。”   苍白的手无声的垂下,“咣当”一声,藏刀掉在地上,吴邪身子一软,倒在张起灵怀里,   完全失去了意识。   这个曾经洁白无瑕的少年,现在却浑身血污,眉头紧皱,与烟花漫天那晚笑得犹如天上繁星的人宛如不是一人。   浑身的疼痛袭来,张起灵终于支持不住,抱着吴邪摔坐在地上,双眼无神,被命运玩弄于手掌间的无力感包围,他终于品尝到了彻骨的绝望。   此刻在一旁如废人一样爬不起来的张乘风突然仰天长笑,疯狂的笑声在满室尸体的寂静大厅里无比刺耳,他的眼睛里满是彻悟的光,凶狠的光。   “哈哈哈哈哈!!!我懂了!我明白了!张起灵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跟我是一样的人!!!”   抱着满身血污的吴邪,张起灵双眼无神,呆滞的盯着地面,任由张乘风口无遮拦的大吼大叫,他像听不见了一样。   “我知道你为什么护着这小子了!哈!原来如此啊,怪不得张家让你这样一个没人要的垃圾做族长!怪不得你这么无情无心的人要拼命留在他身边!哈哈!!能不留吗?!他是唯一的药啊!整个张家都在抢的药啊!!”   “闭嘴。”张起灵漠然的看过去,冷道,“闭嘴,否则……”   然而张乘风像疯了一样,他匍匐在地上沾满了血和泥土,挣扎着挪过来狠狠的抓住张起灵的衣角,拼命的抬起那张笑的扭曲变形了的脸,他哑声道,“你别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我告诉你张起灵,你他妈的跟我一样!一样盘算着怎么榨干他最后一滴血,一样在等着合适的时机把他扔到火炉里,炼那味能救张家的解药!不,你比我还不如,我要什么就撕破了皮亮出刀刃去抢!你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两个月怎么在他面前殷勤讨好,哈哈!一副对这生活甘之如饴的样子,你?!你张起灵?!想跟他过平凡生活?!哈!笑话!!你也配?!!”   他继续扬高脖子,瞪视着那双几十年来他已经非常熟悉的冰冷双眼,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能瞒他到死张起灵,哼!恐怕他到了被你亲手算计致死的那天,还心心念念的想要见你最后一面呢,真是可怜,他怎么就不知道呢,张家人,从来,就没有心。”   “咔嚓”一声清脆而毛骨悚然的声音。   张起灵面无表情的扭断了张乘风的脖子。   最后凝固在那张脸上的死人相,仍旧是一副了然而嘲弄的表情。   他抱起吴邪,迈着虚浮的脚步踏过满室尸体。   死亡,死亡。   他的身边,布满了死亡的味道。   好想吐。 作者有话要说:   ☆、没任何意义   带着吴邪回到家之后,张起灵镇定的开闸放水,把吴邪全身的血洗干净,将扎到他身体里的玻璃片都取出来,包扎好伤口,然后将所有染血的衣物剪碎了冲到下水道里,等他抱着浑身没有一丝血味儿的吴邪走出浴室时,他苍白安静的如同新生的婴儿。   可是就是这样一双干净的手,刚刚砍了张乘风的手指,杀了满屋子的人。   张起灵将吴邪放到床上,给他盖好了被子之后,从腰上取下那把饮血的藏刀,他没有做任何清洗,但是此刻,那把刀却干干静静,完全不像是杀过人的样子,一点血腥味都没有。   一如这个窝在被子里安静沉睡的男人。   张起灵把刀放在吴邪的枕边,他就这么看着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一动不动,直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张起灵下意识的拿过来一看,居然是王胖子,他不想吵醒吴邪,但是这种时候打电话来,胖子应该有重要的事情。   张起灵走到房间外面,接起了电话。   “喂!我cao天真你怎么才接电话,老子打了一个晚上了!你不是说小哥的身世不用着急着查吗?嘿!胖爷我听你话,真就没查!可是你猜怎么着,还真让我撞上了!胖爷我就是一福星天降我告诉你!这事儿得你过来才能说,你啥时候有时间就赶紧的!办完了事儿胖爷我还忙着找相好的呢!你别说最近我看上一妞,哎呦那叫一个天使脸蛋儿魔鬼——”   “我是张起灵。”毫无感情的回过一句话,那边像发动机熄火了一样一点儿声都没了。   “呃……哎……张……噢……小、小哥啊,你说你怎么这长时间闷不吭声的吓我一跳,那什么,那……小天真……”胖子一兜子的话被堵回来,好像堵得有点发蒙。   “在睡觉……”   “哦哦……对对……那是,这个点不睡觉的那指定是艳福不浅的,对对,那……那要不我待会儿……”   “你在哪儿?”   “啊?我?还能在哪儿,胖爷我的地盘儿,老北京啊!”   “我去。”简单的两个字,却说的他舌头一阵发麻。   “噢噢……你去你去……你去哪儿?!哎不,等等!小哥,你要是跟小天真一块儿来我这……”   “他不去,我去。”   这一句说完,胖子立马就感到了不对,他这个人虽然表面粗,心里却比谁都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胖子忽然叹了口气,说,“行吧,这事儿,合该你摊上。”   “不过……”胖子很少这么欲言又止,但是这次他犹豫了半天,才模模糊糊道,“那什么……天真大概很不愿意你走,你……你多劝劝……劝劝他吧。”   说到最后胖子都想打自己嘴了。   许久胖子都没听到回声,他刚想开口再说点什么,那边却传来“嘟嘟……”的声音。   闷油瓶挂了。   一片青白色的晨光里,张起灵无力的垂下手臂,紧紧捏着电话的手上青筋暴起,他的脸白得像刚刚粉刷过的墙壁,绝望的灰白色。   他其实多么想告诉胖子。   他也不愿意。   那一夜,不同于一夜未合眼的张起灵,吴邪睡得很好。   爬起来竟然已经是上午十点,吴邪看了看表,痛心疾首的唾骂自己,这样下去别说生意   了,连水电费他都交不起!   然而他一动身体,背后的疼痛毫不客气的袭来,他几乎忘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全然无准备的情况下惨叫了出来。   张起灵一听箭一样从一楼冲上来,却在二楼硬生生停住了自己已经放在门上的手,里面吴邪还在骂,“哎呦我靠!张云奕这个狗娘养的!下手真他妈狠!”   片刻之后,张起灵收手,转身下了楼。   吴邪哎呦哎呦的一步一步挪到楼梯上,扯着嗓子喊,“小哥!小哥!混蛋死哪去了?!”   喊了半天没动静,吴邪又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在昨天受了重伤。   想到这,他又哎呦哎呦的费力转过身来,想爬回已经下了半截的楼梯,去闷油瓶的房间看看。   不过没有必要了。   吴邪一回头就看到闷油瓶站在楼梯口,上面光线有些暗,吴邪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他很容易就看到了张起灵拎的包。   不大,里面是他全部的家当。   来的时候他就带了这些东西,如今要走,他还是带了这些东西。   两个月的时间,他好像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   好像他没在这里生活过两个月一样。   吴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叫,“小哥。”   闷油瓶没理他,他直接走下楼梯,走到出口,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回头交代了一句,   “我去北京,胖子说,有我身世的消息。”   说完,他转身想走,迈出一步又转回来,他低着头,始终没看吴邪,“你的伤,记得换药,别碰水。”   这句话说完,他像是亟不可待的,从吴邪家一脚踏出,一阵风一样消失不见了。   他连门都没关。   上午大好的阳光从洞开的门外泼进来,吴邪保持着站在楼梯上的姿势,好久好久都没有动一下。他倒不是受打击太大崩溃了,而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是的,跟他一起生活了两个月的人,一听到有自己过去的消息,拍拍屁股说走就走了,变化的速度太快,吴邪反应不过来。   其实不是这样的,他想起来了,这才是闷油瓶,这才是那个专业级失踪人员张起灵,这两个月来跟他一起生活的,不过是自己强加在他身上的一个希望他变成的影子而已,变了的是他自己的感觉,是他的错觉。   而闷油瓶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他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没任何意义。   吴邪慢慢坐在了楼梯上,他的背很疼,像火烧一样疼。   可是他知道,就算他疼死,那个人也不会回头看一眼的。   闷油瓶一直望着过去,他看不到活在现在和未来的他。   有生以来第一次,吴邪恨自己,为什么生的这样晚。   同时他也意识到,这条路远没有完,他还得走下去。   可是走到什么时候算完呢?   不止他的背,他的头也剧烈的痛起来。   张起灵一路赶往车站,离开的时候,他一次都没有回头,看看那个他曾经视为家的地方。他忽然想起了烟花会那晚曾许下的愿望,那是他第一次拥有的愿望,那时候他还满心希望的以为,这样的生活,他并不是不能得到。   多么愚蠢。   他的包瘪瘪的,里面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吴邪给他买的衣服,他都没放到包里带走。   他怕沉,沉的他一步都走不动了。   他只带了一件东西,在空荡荡的包里叠的整整齐齐。   没拉紧的包口,露出墨蓝色围巾的一角。   像点了墨的夜晚的天空。 作者有话要说:   ☆、长歌当哭   后来吴邪再在胖子家见到闷油瓶时,更加确定了那两个月不过是他做的一个白日梦,一切打回原点,他看他的表情,完全漠然,浑不在意。   吴邪跟他提过那天他昏迷时,有个貌似比张云奕地位还要高的人存在,他们背后可能还有人,闷油瓶也只是叫他不要再管,这是张家的事情。   吴邪闭门羹吃习惯了,气也没用,还伤心伤身的,所幸就不问了,一拍大腿心一横,他娘的,老子不伺候了!   再往后,巴乃他们发现了湖底村落,闷油瓶在山中救了他,当然,几乎是拿命救的。   再往后,拍卖场点天灯,他玩儿了一回败家子儿公子哥儿,成了一场械斗的主角,认识了小花和秀秀,所有的事情应接不暇,命运嗑掉了一颗瓜子皮儿,正卡在最关键的石块上,没弹起来的密码,失踪的众人中,有他,有胖子。   满心疮痍的回到长沙时,吴邪对自己无能的不满达到了顶峰。   他什么都不要了,性命,身份,自己的脸,吴家的产业,他的心,都没用,都不要了!   他只要那两个人,给他活着回来。   戴上面具的那一刻,解连环的一句话突兀的被他想起,“有些面具戴的太久,就摘不下来了。”   他把胖子拽出来,胖子瘦了一圈,神志不清的打滚,谁也不认的胡喊着“循图救人!循图救人!”他用三叔的脸三叔的气度三叔的身份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他说,“我是天真,我听到了。”   那一刻,许是很久没用自己的声音,他的喉咙有些哽咽,有些变声。   但是胖子还是听出来了,他渐渐不动了。   胖子醒来之后,他三叔的戏码还得演下去,直到胖子把他拉到草丛里,揭穿他,还一板一眼的跟他说,“这些人里面,我一个都不信。”他跟胖子胡扯了一阵,看皮包已经朝这边看了,   就想走回去时,胖子忽然叫住了他。   他罕见的有些难以启齿,要不是顾虑着胖子的伤,吴邪早一脚踹过去了,让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胖子想了想,从裤裆里摸出一张草纸,吴邪下意识的不想看,什么皱巴巴的玩意儿啊还是从他裤裆里摸出来的,可是他只看了一眼,就一把夺过仔细展平了去看。其实根本不用展平了看,反正看来看去都只有一个字。   上面是血字,写字的人显得相当匆忙,字很潦草。   吴邪还是认出来了,闷油瓶的笔记,歪歪扭扭的一个字,“好。”   这是一个答案,吴邪知道,而这个答案回答的问题,是在他以为已经永远消失在闷油瓶记忆中的那个夜晚,那天,他闷在衣服里,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的话,却被千万人的欢呼淹没。   他以为他没有听到的那句话。   “哪儿都别去,这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吧。”   “好。”   一个悬置了太久的问题,他终于得到了答案,果然,吴邪把那团纸狠狠的,狠狠的揉碎在手心里,果然,他的预感,准的让他恨之入骨。   妈的!   他用力把那张纸扔在地上,抬起脚死死的去踩去碾,似乎巴不得脚下的不是那张草纸,而是闷油瓶。   滚蛋!以为他小三爷是谁啊!他娘的一张纸就打发了!你当老子是吃素的吗!!谁要看你写这遗书一样操蛋的东西啊!他妈的有话你就说出来啊!不说就跟我滚蛋!滚蛋!   老子要你亲口说!   胖子并不阻止,他看着带着别人面具的天真面无表情的疯狂举动,知道那张面具下面真正的脸是什么样子,他知道,但是他不敢安慰。   所有涨到极致的痛和悲伤都是撑到极限的气球,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炸掉,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现在天真不能崩溃,更不能嚎啕大哭,他是三爷,是所有人都仰仗的头领,任何人都可以倒下,只有他不能。   他自己也知道。所以才以这样的举动,把所有的痛,转换成彻骨的恨。   恨自己,恨小哥,恨命。   这条路还长,他总得有个抵着脊梁骨的东西,撑得他站得笔直笔直。   还远没到他可以哭的时候。   张家古楼里,他看到闷油瓶苍白的脸,埋在一堆衣服里面,包住他的头的是那条墨蓝色的围巾,埋在最里面,他一愣,收拾闷油瓶衣服的时候没看到这件,他以为他早就扔掉了。   闷油瓶又失忆了?他以为这条围巾跟他的过去有关?!不然闲着没事干什么带件冬天的围巾进来,毫无用处还占空间。   那个时候吴邪已经学会了不去妄想,所以他没有想到,闷油瓶带着这条围巾,只是因为习惯,自他从吴邪家拿走这条围巾的那一刻起,它就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   从来没有。   而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   吴邪背起闷油瓶的时候,顺手想把他身上的衣服都扯掉,只有这一条,他想把它从闷油瓶的手中抢过来扔掉,却怎么也掰不开他握得紧紧的手。   吴邪面无表情的侧头看了看背上的男人,骂了一句,却又苦苦的笑了。   连这个人你都不要了,他给你买的围巾,你还死拽着干什么?   闷油瓶很沉,不过做了一个很好的导航,可惜就跟胖子说的一样,老在关键的地方当机断电。直到最后,他把闷油瓶横抱起来送过网,送到胖子的手上,胖子却不动,吴邪笑骂,“等   goodbye kiss吗?!”   那个时候,他忍着没看闷油瓶。   可是胖子却咧咧嘴,用眼神指了指吴邪的手,他往下一看,鼻子都要气歪了,那条闷油瓶死抓着不放的围巾,现在正紧紧的系在他的手上,另一头,穿过了细网,攥在闷油瓶手里。   吴邪气急败坏的伸手去解,却不知道这个结怎么打的,他使出浑身解数还是解不开,妈的闷油瓶!有力气系这个破玩意儿不如多醒一醒指指路!玩儿什么捆绑游戏啊混蛋!   他骂咧咧的指指闷油瓶的手,示意胖子掰开,胖子一副怕死的样子无比坚决的摇了摇头。   吴邪气急,他一把抽出腰里的藏刀,抬手就想割,可是狠了好几次心,都没能下去手。   那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闷油瓶既然系在他的手上,就笃定他舍不得割断。   吴邪咧嘴笑笑,闷油瓶啊闷油瓶,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你算什么东西,你看重这条围巾,大爷我可不在乎你!或许过去的天真吴邪会犹豫很久下不了决心,但是从他戴上三叔的面具那一刻起,犹豫,就是他最大的敌人。   而且无论是以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无论他犹豫多少时间,到最后,他还是会割断。   只要能救他的命,他连自己都不要了,还在乎这个吗?   寒光一闪,刺啦一声,吴邪冷着脸对胖子挥挥手,说,“滚吧。”   闷油瓶的手几不可见的一拽,围巾那边却轻飘飘的什么也没有。   他在胖子的背上挣扎好久,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盘马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你们两个在一起,一个早晚会被另一个害死。”   胖子感受到了闷油瓶的挣扎,他一按闷油瓶的手臂,低声说,“小哥,你如果不想让天真   出来之后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就老实待着别动。”   再后来,吴邪已经不愿意去回想了。   小花受了重伤。   秀秀崩溃了。   潘子死了。   闷油瓶连告别都没有,走了。   胖子留在巴乃,那里却再也没有了云彩。   吴邪摘下面具的那个夜晚,他大开了所有的房门,撤了屏障,寒凉的夜风从大敞的前门呼呼的刮进来,又从后门呼呼的刮走。   穿堂风带过满室落叶。   吴邪坐在偌大的厅堂里,摆了整整一桌酒席,三叔陈年的老酒全让他起了出来,灌满一大杯,猛的喝干净。   孤魂野鬼都来凑一桌吧,看看他重新坐回了自己,一起喝喝酒,高兴高兴。   虽然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高兴的。   当三叔没什么好,累,看那帮人的嘴脸,恶心。   那当自己就好吗,他现在是吴邪了,闷声叫这个名字的人,却走了。他现在是天真了,喊着“我们家天真”的那个人,不在了。他现在是小三爷了,真正打心眼里称呼“小三爷”的人,死了。   让自己给害死了。   好啊,滚吧,都滚吧,他谁也不需要。   一个人也挺好的,他再也不会害死别人了。   等到他们消无声息的都死在外面的时候,他就可以拍拍脑瓜子,翻个身儿,照旧在老年椅   上晒太阳。   关他鸟事,都是他们的命!   想完了他又笑,酒真好,他醉得一点儿痛感也没有,就想笑。   所有的事情不过发生在几年间,这几年,他像过了一辈子。   他也看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他有他的,胖子潘子小花秀秀,还有,那个人,他们都有自己的路走。   没有一条路,是宽的可以容下两个人的。   关系再怎么好,羁绊再怎么深,自己的命,自己的路,永远都只是自己的。   浮生若梦。   现在梦醒了,他却要醉了。   再灌上一杯,他一口闷了,哈哈大笑着说,“辣!真辣!”   接着他醉倒在桌子上,满席楼外楼的好菜,他一口没碰。   他想,他是该哭一哭的,可是没用,眼泪都蒸干了。   古人说,长歌当哭。   于是他唱起了歌。   “通天的大路,     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哇。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     从此后,你搭起那红绣楼呀,     抛撒那红绣球呀,     正打中我的头呀,与你喝一壶呀,     红红的高粱酒呀,红红的高粱酒嘿!   …………………………………………”   他唱的很难听,鬼哭一样。   回声回荡在气派的大房子里,什么也没有了。   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待他不薄   一年了,他仍旧在处理三叔的产业,但是他跟三叔不同,面具戴的再久,也久不过他二十多年古董铺子小老板的人生,他处理的并不那么顺手,尤其是少了潘子、胖子、小花之后。   再说那些笑里藏刀,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心,他实在疲于应付。   不过他始终没忘了潘子最后说的话。   “我去见三爷了,你机灵点,给我和三爷有个好的交代。”   三叔的名号没有那么横了,产业也没有那么一手遮天了,但是至少,它们都在平稳的进行着,王八邱那号人的造反,再也没发生过。   他给不出一个好的交代,但是也不能没有交代。   一年之后的立秋,阳光晴好,适宜的如春天的风吹过西湖,王盟打着呵欠从铺子里间出来,店里有个客人,在翻看一些滞销的拓本,他懒得搭理,这种好天气里出来闲逛的人很多,古董铺子是个消磨时光的不错地方,大部分人过来都不是有意买古董的。   何况是些滞销的商品。   那个人好像听到了动静,他抬起头,波澜不惊的眼神掠过王盟,他忽然开口,“你们老板,在吗?”   王盟这才睡眼朦胧的看过去,嘴里嘟囔着,“不在不在,找我们老板……”   片刻之后,他愣住了,话也说了半截。   这个冷冰冰的年轻人,他认得。   几年前他被老板带来,为了让他住在这里,王盟还被放了两个月的带薪假,别提多高兴了。一开始他还良心发现偶尔回来看看铺子,却发现老板过得比他在的时候滋润多了,简直比他这个带薪休假的人还要开心,渐渐也就不去了。   直到两个月后他被叫回铺子,那个时候店门开着,里间的门也开着,老板坐在楼梯上,阳光只舔到腰部,他的脸藏在阴影里,身体佝偻着,一只手抓着头发,直愣愣的盯着门口。   那是他从未见到过的表情,他至今仍然形容不出来的表情。   他只知道,那次老板背上的重伤花了好久反反复复才好,还留下了狰狞的疤痕,而且从那之后,那个沉默的冷冷的年轻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直到今天。   王盟点点头,他说,“老板在环西湖,我去找他。”   说完他起身就走,本以为对方不会接话的,在他的记忆中,那个人一直都这么冷。   然而对方却又问了话,“他一个人?”   “嗯。”想了想他又加了句,“老板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陪他散步了。”   说完王盟去看对方的神色,却失望的发现他听了之后只是点点头,眼睛里淡漠如初,一点反应也没有。   王盟转身就走了。   他不该多嘴那句话的,跟着老板打理吴家生意也有一段日子了,他不是个不知分寸的新   手。但是刚刚那句话,他还是忍不住要说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替老板不值。   果然,当他把老板引到年轻人面前时,老板的表情就跟他想的一模一样。   老板这一年来对事情比以前看得开了,他知道一年前他受了很重的伤,心里的伤。   那伤让他大半年都是一脸灰败的神色,近些时候才好些,才肯到阳光底下伸伸手脚。可是今天一见这个人,老板的表情一下子就打回原形了。   嗔喜百态,全在脸上。   而对面的那个人面无表情,冷到了骨头里。   王盟只听老板呆呆的说了句,“小哥,你……怎么……怎么回来了?”那语气那声音,竟然莫名其妙的让自己酸了鼻子。   王盟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回答,他叹了口气走出门,后面那年轻人好像说了什么,他已经无心再听。   胖老板常常叫他“天真吴邪”,何止,王盟站在太阳下狠狠的骂了一句,他简直就是傻!傻得透顶了!   可是想一想他又叹了口气,何必呢?   自己其实最清楚了,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傻。   无药可医。   吴邪慌慌张张冲进来订机票收拾东西的时候,王盟已经做好了全然的准备,他调侃了老板几句,心里却老是不安生。   但是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老板都是要去的。   那人就是他命里的劫,他逃不了。   可是王盟没有料到的是,就在老板急匆匆走了没两分钟,两个款很大的西装革履的客人进来了,王盟觉得这是个可以宰的好主顾,说不定能做单大的,他一边懊丧着应该让老板多留一分钟做完这单生意再走,一边殷勤的致歉,“不好意思二位老板,我们家当家的出去了,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您看好了留个电话,我让他给您二位回个?”   谁知那人看着他咧嘴笑了,道,“没事儿,我不找他,我找你。”   “找我?”   王盟发愣的当口,说话那人身后的人拿出来了什么东西,他刚看清是跟铁棍子,头上就天   崩地裂似的遭受了钝击。   疼的他昏过去时还在想,老板你还是别回来了,吴家,怕要出大事了。   吴邪追着闷油瓶而去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有些希望的,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千疮百孔的心已经很释然,他没有什么人在身旁了,本来放弃了希望的时候,偏偏这个人又回来了。   既然回来了,吴邪就不想再去追究当年他多少次的不辞而别,多少次的给他希望又将他抛向绝望的深渊,多少次的隐瞒欺骗无视离开,尘埃落定之后,他已经不想再去执着于此了。   他承认自己是有点好了伤疤忘了疼,是有点贱兮兮不招人待见,然而到底是喜悦还是疼痛,都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如今他累到了骨子里,闷油瓶的目的是什么,他也不想知道了。   他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听到那个人亲口说出他欠他的答案。   “好。”   可是吴邪又错了,他总是在关键的地方犯错误。   他满怀希望去追闷油瓶的这个时候,距离他们几乎阴阳相隔,还有不到一个星期,距离他   永远的告别天真无邪,还有大约两个星期。   在一切虚无寂灭的前夕,他还拥有着强烈希望所带来的久违的幸福。   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个傍晚,他梦到了这一天,醒来的时候满目萧索,无人在身前。   那个时候他已经学会不去感伤,不去期待,也不再梦魇,醒来之后只有一个感觉。   命运已经待他不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年一梦   他一路跟着闷油瓶,直说的口干舌燥想撩起山上的雪解解渴,刚捧了一捧就被走在前面的人一巴掌打掉了。   “冷,吃了坏肚子。”那人面无表情的说。   吴邪没吭声,后来几次想趁他不注意捧一把雪送到嘴里,都被他以各种方式打掉了。他忍不住哀嚎,我靠闷油瓶你后脑瓜子上也长眼是不是,老子跟你啰嗦那么久容易吗,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他嗓子直冒烟,指着他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好摆摆手,算了算了,他小三爷遇上这么个雷打不动的闷油瓶子,他认栽!   刚想继续往前走,风雪中闷油瓶却无声无息的拉住了他,隔着厚厚的护目镜,他的眼睛被风雪糊住,吴邪看不太清,但是他说,“渴了,就回去。”   去你妹!!!   吴邪一把推开他,力气惊人的大,竟然把闷油瓶也推了个趔趄,吴邪大骂,“他娘的滚边儿去!老子爱跟着就跟着,渴死了也跟你没关系!你要是不愿意跟我回去也就他妈的别管爷的死活!!”   他很少跟闷油瓶爆粗口,可是那一次他真的大动肝火,隔着厚重装备,他的嗓子喊得都变   声了,喊完了他头也不回就继续走,后面闷油瓶却静静站了有足足一分钟,才几步跟上来。   拉着吴邪到了一个避风的突起的岩石后面,解下装备里的水壶,递给他,闷油瓶带着几分   无奈说,“喝吧。”   他总不能真的看着他渴死。   吴邪骂骂咧咧的推掉了,凭什么他让他渴着他就得渴着,他让他下山他就得下山,他让他喝水他就得跟他养的小狗似的蹭过来喝水啊!   老子也是有脾气的!   闷油瓶无奈的再伸过去,吴邪再推回来,反复几个回合,闷油瓶终于发出了一声苦笑,他放低了声音很轻很轻的说,“喝吧,吴邪,求你了。”   他总是这样,以前两个人一起住的时候就是这样,只要他一声认输般的低低的叫他的名字,吴邪就很难抗拒,再生气也无法,他总觉得心里有一只小手在挠,挠的他忍不住想弯起嘴角。   在这世上能让闷油瓶这样说话的人,只有他吴邪一个。   这个认知总是让他得意且甜蜜,总是让他生不起气来。   他叹了口气,闷闷的接过来喝了几口,又闷闷的递回去,从始至终都不敢看闷油瓶。   谁知他又在他耳边低声喊他,“吴邪。”   吴邪更不敢抬头了,他的脸都红到耳根子去了,大雪地里身体直热的冒汗。   看到他把头低到膝盖里蜷缩起来的样子,张起灵的心也蜷曲成了柔软的一团,一年未见,他想碰一碰他,想咬一咬他红透的耳根,想环住他一年来明显消瘦许多的身子,想得快要受不了了。   他克制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想要不管不顾的抬手碰触吴邪时,闷在自己膝盖里的人犹犹豫豫的开口了,“小哥?”   “嗯?”他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你答应我的,我想听你亲口说。”张起灵的手划过吴邪的背,他奇长的手指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摸出来,那些狰狞在吴邪背上的伤疤。   永生永世的伤疤。   张起灵一下就从美梦中清醒过来了,这些年来,张乘风当年的话没有一刻不在他耳边回响。   但是刚才那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跟这个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像是加了   蜂蜜的甜水,过去吴邪曾经给他泡过,说喝了有益睡眠。   很甜很清,他记得。   张家古楼里他打昏胖子,霍仙姑催着他走的时候,他知道前路凶险,这次可能连自己也没有把握活着出来,如果出不去了,他有一句没能说的话,在他心里坠的疼痛,头脑一热他咬破了手指写了答案,放在胖子的手心。   那个简单的答案,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吴邪看懂,还是不希望。放血让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他终于有点后悔,不是后悔写了那个答案,而是后悔那个夜晚,他没能亲口说出来。   后悔原来是这个滋味,他终于明白了。   同时他也明白,再跟他在一起,他带给他的,就只有更多的伤疤。   他不动声色的抽离了手指,抬头看了看外面,风雪似乎小了些,他把脸冻得比雪还要冰,也不招呼吴邪一声,自动自发的踏上了前程。   没有得到答案的那一刻,吴邪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趟旅程,他劝他回头的胜算,是个负数。   搞不好,还要搭上自己。   他还真的搭上了自己。   雪盲症开始出现,他在回程的路上,看到了成片成片粉红色的雪,他骂了一声,心想我又不是小花,粉色才不是爷的本命!   他吴邪大约就是倒霉蛋的命,滚下雪坡的时候他还有点高兴,心说去你妹的闷油瓶,老子死在你前面了!你去阴曹地府的时候老子已经在门口等着你了!让你事事都算计我!让你什么都   预料得到!老子就等着看你一脸憋屈的样!   不管怎么样,他到底还算是算计了他一回,虽然是拿命。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的命值几个钱啊,能算计到活了不知道几十年上百年的老妖怪,他   赚大了他!   埋在雪堆里一直吐槽的他被闷油瓶拉着后脖子一把拽了出来,他闭着眼睛直哼哼,勉强睁开看了一眼闷油瓶,就发现了他的手不自然的扭曲着。   对方轻描淡写的说没什么,见他之前就扭伤了。   没把吴邪气死!!三四层楼的高度他说跳就跳,他不是很厉害吗?!跳个十米高还能弄折了手!   其实张起灵本来不会弄伤的,但是他听到吴邪的叫声急急忙忙回来时,已经找不到吴邪的影子了。   满目全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崩落下的雪跟原来没有什么区别,全是白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那一刻,他感到了彻骨的恐惧。   他叫了几声吴邪,没有回应,他的声音在风雪里沉闷而颤抖,直到他向下看到了吴邪露在外面的登山包的带子。   他本来可以以一个更好的姿势跳下来的,十米高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吴邪在下面。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毫无技巧的跳下来了,不讲姿势不讲落点不讲角度,堂堂张家的族长,就像个普通人一样,结结实实的跳下来了。   自己身上的十八般武艺,他全忘记了。   吴邪气急败坏的推了他一把,睁着雪盲的眼直挺挺的就往前走,被闷油瓶拉住,他有点气息不稳的问他,“你眼睛怎么了?”   “滚蛋!老子要你管!”   吴邪下意识的朝着声音的来源去推,却没想到闷油瓶根本不在那个方向,他用力过猛,失   去了平衡,直直向前扑了出去。   闷油瓶及时的把他捞了回来,在他耳边说,“那边是悬崖。”   “我愿意!”   抱着吴邪的他不敢使劲,又不能让吴邪挣扎着逃出他的钳制,百般无奈之下,他忍不住在他耳边吼了一声,“吴邪!”   怀中穿的鼓鼓囊囊的人很没骨气的打了个哆嗦,愣住了,半响才道,“吵什么吵,吓我一跳。”声音已经低下去了,吴邪懊恼的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他怎么就不能硬气一回呢他!   见吴邪不再挣扎,张起灵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拉住吴邪的手,轻声道,“我送你回去。”   吴邪没动。   张起灵回过头去,刚想劝说几句,却看见漫天雪花之中,吴邪睁着一双茫然无神的眼向着他的方向弯起嘴角,他摔得满身都是雪,皮肤冻得有些青白,一身不合身的肥肥大大的衣服下,身子却显得更加瘦削。   他记得他们在吴三省楼下假装“初遇”时,他还是有点肌肉有点微胖的身材,那时候,他还满面朝气,朗目星眉,一身少年稚气未褪的味道。   不过几年,他竟然这样瘦了。   如果不是张起灵死死地拉住他,他都怀疑这个站在自己面前微笑的人,是不是下一秒就要被刺骨的山风吞没。   吴邪眼前一片漆黑,他反而看开了,他说,“算了,小哥,我就送你最后一程吧,不是我的东西,我怎么样都得不到,这么些年,我也不是不懂。”   那句话像一片玻璃一样狠狠揉碎在他心里,张起灵猛的背过身去,沉默许久之后,他的回答只有两个字,“走吧。”   王盟说,“老板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陪他散步了。”那个时候,他假装自己不疼不痛,可是亲眼见到了,感觉却和听到的完全不同。   天地寂寥,漫天的白色混沌中只有他们两个渺小如蝼蚁的人。   而用不了多久,他也会离他而去。   险恶世间,只余吴邪一人。   兜头而来的寒风暴雪,让他的双眼一片模糊。   “如果老九门的人遵守约定的话,那现在该轮到谁守青铜门了?”   张起灵抬起头看了一眼吴邪的眼睛,一天的休息之后,他的雪盲症减轻了,估计再睡一觉就可以康复。   那双眼睛里,还有很亮的光。   最后一眼,很好了。   他低声说,“你。”   在吴邪露出诧异表情之前,他迅疾的伸出手去,这次没有犹豫,他一下就捏晕了吴邪。   下手不轻,这一觉,吴邪得睡上大半天。   他坐在吴邪旁边,倒下了身子,侧着卧在他身后,慢慢贴上吴邪的脖颈,后背,乃至整个身体,单手环过他,抓住吴邪放在身前的手,手臂收紧,他把他全然的禁锢在自己怀里。   缝隙的温泉很暖,怀中的身子温热柔软,只有指尖是凉的,他张开手,把吴邪的手指一个一个的蜷缩起来,包在他的手掌心里,舒适的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从杭州离开以后的这几年,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极度的疲乏,就让他这样静静的待一会儿吧。   地下那么阴冷,他要有整整十年,不能看到他的眼睛,不能触碰到他的温度,十年的时间对他来说短的就像一个梦,可是对吴邪来说,却漫长得足以让他忘记一个人。   他希望他拥有天真无邪的人生,希望他能忘了自己,却总是做着与理智相悖的事情,这一次,他就不该来跟他道别。   对张起灵来说,这怎么看都是多此一举的事情。   整整十年,不得相见。   也许最后,他还是会被漫长琐碎的生活磨碎成一个旧日的剪影,在吴邪的记忆中变成无所谓的一抹暗色。   那么十年,便会延长为一生。   他不敢去想。   张起灵把所有有用的装备都给他留下了,没用的就都扔了,他怕他不会选,还硬生生背着   很沉的无用的装备下山。   至于他自己,他什么也没留下,只除了那半截围巾,他在西藏遇到一个手艺很好的穷苦姑娘,她替他将围巾拆了编成一只手绳,他送了她一枚战国的古铸币,价值连城。   姑娘给他亲手戴在手上时,问他这半截围巾哪来的,他照实说了,“一个人送的。”姑娘问他为什么只有半截时,他又说,“那个人割的。”   姑娘笑了笑,给这只手绳起名为“白玛”。   他默念了一遍,点点头。   “白玛”,在藏语里的意思是,莲花。   挺拔耿直,澄澈无邪。   是个好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风波再起   吴邪呆呆的从缝隙里爬出来,天地辽阔,雪很大,远处的山都在弥漫的风雪中变成了藏青色的影子。   吴邪从没有一刻,觉得这世界这样大过。   闷油瓶选择离开他,还是十年的时间,却偏偏找了个最不能让他恨他的理由,他是替自己去守门。   谁稀罕啊我靠!   吴邪麻木着双脚双手,下山的路格外漫长,但是他必须格外小心,因为这一次掉到雪坑里,就再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了。   再也不会了。   他还不想死,他还有一个十年,他还要等他回来。   终于下到了山脚下,吴邪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蹭回旅店,所有经过他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他,看这个了无生气的男人,眼神呆滞的行走,好像病了很久的人,下一秒就会扑倒在地上。   然而他到底还是没有,他路过一张张满是生气的徒步旅行者的脸,精神恍惚的到了房间,打开门,他机械的换鞋脱衣,一直走到里间。   房间里并不是他一个人。   有一个多年未见的身影,吊儿郎当的坐在吴邪的床上,此时正一脸玩味的笑,看着他。   张云奕。   吴邪脑子里懵了好久,才想起这个人的名字。他并没有因为这个人的突然出现而惊慌失措,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动他了。   他像是没看到他一样自顾自的脱了外套,进浴室洗了一把脸换了衣服,出来顺了一根烟,   重重坐在床上,点着了,一口一口的抽着,望着窗外寒凉的景色。   不发一语。   良久之后,张云奕看着身旁萧索的侧影,终于开口了,“你比几年前,可无趣多了呀。”   对方没有回应,他好像根本没听见。   张云奕讥笑两声,“怎么?张起灵这几年对你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他话锋一转,忽而神秘道,“其实,他是死了吧。”   吴邪终于有了反应,他一把把烟头扔到对方脸上,冷声道,“你才该死!”   “呦,”张云奕也不恼,他轻巧的捏住那根未抽完的烟,毫不避讳的放到嘴里抽起来,“我还以为你是无知无觉木头人一个呢。总算是让我看到以前拿木头桩子捅我的那人的影子了。”   “你来干什么?!杀我?”   “哪儿的话!”他笑了笑,“我哪里舍得呀。”尾音拖长,张云奕向着吴邪倾身过来,“况且,我也杀不了你。”   吴邪皱皱眉头,即使不是闷油瓶,张家人随便动动指头也可以捏死自己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你来干什么?我对你们的秘密已经没兴趣了,你滚吧。”   “真没兴趣了?张起灵你也没兴趣了?”   吴邪忽然升起一股无名火,闷油瓶离开他而他别无他法甚至不能怨恨的怒火一下子爆发出来,他抓起身边的装备一股脑的扔过去,嘴里吼道,“滚蛋!他去守门了!他替老子进那青铜门后面生死未卜去了!他知道所有的事情还是选择了离开我!老子现在还查个屁啊!查了有屁用啊!他娘的查明白了死了的人就能活过来吗!查明白了张起灵这混蛋就能回来了吗!查明白了青铜门就能塌了吗!都给我滚!老子再也不想看到张家人!!”   张云奕闪过吴邪扔过来的装备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他弹掉手里的烟,耐心等着吴邪像一只发怒的小豹子一样怒吼完了,他眼中终于不再是玩笑,浮起平静和淡然的那一刻,他的神情,像极了张起灵和他的大哥。   “你以为我想做张家人吗?”   吴邪愣住。   “活久了什么都知道,人生真是无趣,大哥和张起灵这号人就是为了自己的目标而活,为了那一件事情,他们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放弃。不过张家人里也有我这样的人,没什么意思就去找意思,没有趣就去找有趣的东西,说白了,他们比我可怕。你真以为每次危急时刻张起灵会救你,是因为在乎你吗?你真以为他会为了你,守那什么破门十年之久吗?你还真是天真无邪啊。”   吴邪被他说得彻底冷下来,他伸手一指门外,冷声道,“滚。”   张云奕又笑了笑,“怎么?害怕的事情被我说中了吗?你其实也有感觉的吧,张起灵,并不是你这边的,他只为了自己,你们寻寻觅觅凄凄惨惨的事情,对他来说毛都不算,你要本事没本事,要才能没才能,认识他不过几年啊,哈,你知道的吧,对我们张家人来说,这就跟几分钟没什么两样,你凭什么笃定自己在他心里这么重要啊,吴家小三爷?”   吴邪怔了怔,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他的话,既然他不走,他又赶不走他,只好权当听不见,吴邪自顾自倒在床上睡觉不去理他。   张云奕却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哦对了,说起小三爷,你是吴家的吧,你在这里没关系吗?吴家,可是要翻天了啊。”   吴邪背脊一僵,对他突然的转移话题感到吃惊,但他还是不动声色的卧着。   “你要是不信可以打给你那个小跟班儿,那个叫什么来着我给忘了,你打给他,保证能听到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忽然沉默了,许久之后吴邪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脚步声却停了下来,张云奕回头说道,“我来,只是跟你提个醒,如果你想通了或者是在熬不住了可以来找我,我对你,说不定还比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张起灵更真心实意呢。”   关门声响起,几乎是同时,吴邪霍的坐起,急急地去找手机,张云奕的话他不该相信,但是现在他却莫名的心慌,手机被他裹在装备里一起扔出去了,吴邪在一堆杂物里翻找出来,解锁屏幕一看,是一串号码,没有保存。   吴邪知道那是张云奕的。   迟疑了很久,吴邪缓慢的按动手机,将这个号码保存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接着他拨过王盟的号码,接通之后的滴滴声响了好几下才被人接起来,吴邪松了口气,带着笑骂道,“死王盟你又不想涨工资了,大白天的半天不接电话,是不是又打游戏去了?!”   那边却好久没有回音,吴邪的心忽然一紧,只听那边传来两声干巴巴的冷笑,一个绝对不是王盟的声音道,“嗬!小三爷好大的脾气呀!”   吴邪猛的从地上站起来,眼前一阵晕眩。   “我说小三爷啊,你这伙计看来很不称心嘛,不如爷替您做了他,再给您找个好的,怎么样啊?”   巨大的恐慌之下,吴邪的声音竟然保持了平静,“你是谁?你要干什么?王盟在哪里?”   “哦?我是谁?哎呦小三爷你怎么这么贵人多忘事啊,我是臭鱼呀,噢也对,您手下精兵良将那么老些,还怎么记得住我们这些臭鱼烂虾啊。至于我要干什么?嘿嘿,也没啥,就是想请小三爷来我们这儿喝喝茶叙叙旧,您公务繁忙许久没来了,我们可都想您想的紧哪。”   吴邪紧绷着牙齿,整个身体都气的发抖,臭鱼只是个堂口下的一个小喽啰,他上面的人,是个叫老油的头目,原来是三叔过命的兄弟,听说腰上一条大疤还是当年为了救三叔留下的,三叔很器重他,吴邪这一年来也颇为仰仗他,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年头儿,真是什么玩意儿都能称为是过命的兄弟啊。   吴邪面前浮现出那个胖胖的一脸笑纹看上去一点杀气都没有的人,忍不住倒退一步,他沉声道,“别动王盟,让老油接电话。”   臭鱼沉默了半响,忽然响亮的笑了一声,像打嗝一样滑稽,他换了一副冷硬的口气道,“您还真拿得住范儿,还当自己是小三爷哪,我告诉您,您要跟我们当家的讲话,还得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脸面!嫌弃我臭鱼身份低,我还就跟您说,现在我让您过来您就得过来,不然……”   电话那头一阵骚乱,吴邪极力的把耳朵贴上去,那头忽然爆出一声怒吼,“臭鱼你他妈给老子滚边儿去!小三爷您别听他胡说,您现在千万别回长沙,回来就完了!别……啊!”   干脆的一声枪响,吴邪的心剧烈的一抖,这是盘口兄弟的声音,平常跟他走的很近,是个爽朗的硬汉子,年纪也不大。   被抓住的似乎不止几个,吴邪还听到吵杂的一堆人的声音,里面没有王盟。吴邪怒吼一声,“臭鱼!”   “放心,您来见他们之前,保管死不了。就是受点儿活人罪而已,您快回来几天,他们也就早点解脱。”   吴邪吸了一口气,冷道,“在哪?”   “许家老宅,您不会不知道吧。”   老油本姓许,许家老宅是老油底下盘口的议事所,也是老油的家,吴邪去过几次。   “好。我明天就到。”   臭鱼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一声,“恭候大驾。”   吴邪甩手扔掉了手机,他望着外面乌云压境的天空,面无表情。   一路辗转到许家老宅,吴邪几乎没有合眼,他脸色憔悴的下了出租车,天阴沉沉的,风很紧,时近傍晚,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秋叶卷过吴邪的脚边,他抬起头看了看天,黑色的云非常厚,看不到阳光,今夜似乎会有一场雷雨,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这一路他联系了所有能联系的人,亲近者电话全不接,关系稍远一点的,接了便是冷嘲热讽,昔日笑脸相迎的叔伯们,全都倒戈到了对方阵营,吴邪翻遍了通讯录,居然找不到一人可以帮他。   他离开不过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三叔的产业竟然转移的这么快?这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可是这么久了,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如果不是自己太笨太迟钝,就是这个老油的背后,还有更大的黑手。   吴邪翻着通讯录,光标停在潘子的手机号上,他一直没删。   如果潘子在的话……   吴邪摇了摇头,合上手机,躺在火车上闭目养神,心里一片空茫。   只身前往,毫无胜算,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   但是……   “小三爷你大胆的往前走啊,往前走啊,别回头!”   他不能回头。   哪怕前面是一条不归路,哪怕前面是断头台,他也不能回头。   保护自己的人,他绝不能再让他们因为自己而死!   一个都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再有人死   许家老宅子很大,也很古朴,琉璃瓦木,青石板地,看起来像是北京四合院的升级版。   吴邪推开黑色的大铜门,院子里没有什么人,满地的落叶没人收拾,风一吹,哗啦啦的划过石板,听起来无比萧索。   吴邪在院子里站定,小三爷的身段还是保持的住的,在见敌人之前,他不能先下了自己的傲气。   吴邪敢打赌从他下车那一刻起就有人跟着他了,他不着急,他就看对方急不急。   果然,在暗处观望的人中很快就有一个跑了出来,像是突然从这鬼宅里冒出来的一样,上来一点头一哈腰,礼节跟平时无异,翻手打了个请的姿势,说,“当家的等半天了,小三爷请。”   吴邪冷哼一声,跟着那小厮进了主厅。   外面没有阳光,主厅里很暗。   吴邪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里面,静悄悄没一点儿声音的主厅里,竟然坐满了人,都是平时盘口的头头,此时正用半看好戏的眼神齐刷刷盯着进来的吴邪,他撇撇嘴,他们也真沉得下气,一点喘息也没有,跟群粽子似的。   坐在上首的是老油,臃肿的身材堆在椅子里,看到吴邪进来,他连身子都没动一下,以往来说,小三爷进屋,这帮人怎么也得站起来让他坐主位的,不过现下吴邪当然不会计较这些。   他动作闲适的整了□□尘仆仆的头发,现出一个笑容来,“油叔,你看,怎么弄这么大阵仗啊,有什么不满直接跟我说不就行了,你跟我三叔那是过命的……”   “啊呸!”吴邪话没说完,老油就一口啐了出来,他恶声道,“什么过命的交情!那老狗压了我这么多年,老子早看他不爽了,如今还要被你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狗子压着,老子可不受这个窝囊气!”   吴邪心里咯噔一声,直叫不好,他刚刚是试探一下,先不撕破脸,对方若是有所求,必然   也会顺着这台阶下,先上软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第一句话还没说完,老油就一口呛了回来,显然是欲望得到满足之后毫无顾忌了,只是不知道他既已得到所求,为何还用那么多人质逼着自己前来呢?   为了什么?   吴邪眉头一皱,也冷声道,“油叔这话就不对了,我吴家上上下下自认从未亏待过兄弟,只是我前脚刚走去办点事儿,后脚油叔就这么放冷枪,恐怕传到道上也不好听吧。”   油叔浮起满脸讥笑,“不好听?哼!小三爷还真是不谙世事啊,这世道成王败寇,谁是赢家谁说的话那就叫个道理!你也甭在这跟我唧唧歪歪说这些没用的,老子不吃这一套!”   吴邪也笑了,“那好,老油你要什么说便是了,只要是我小三爷给得起的绝不会说个不字,只是先放了兄弟们,他们平日里跟你也是有交情的,不要欺人太甚,有什么冲着我来!”   老油猛的抬起身子啪啪啪的拍了几下手,大笑道,“好好好!不愧是吴三省的侄子!真硬气!我就是喜欢你这硬气,不然今儿这出戏可就一点儿意思都没了!”   说完他兴奋的朝着里面喊,“臭鱼,把那几个杂种拖出来!”   话音刚落,臭鱼和一帮下手就绑着七八个人从里间走了出来,吴邪捏紧了手,都是熟悉的脸,都很年轻,好几个都是小时候一起滚过泥沙的玩伴,还有几个是跟潘子走的很近的,中间那个懵懵懂懂一脸颓色的,是王盟,每个人都不同程度的带伤,好在没有致命的。   他看到吴邪后眼泪差点没喷出来,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老板你傻啊,你这时候跑回来干什么啊!”   吴邪朝他安抚的笑了笑,骂道,“怎么跟老板说话的,几天不见你又皮痒了吧。”   接着他收敛了笑容,对着怡然站在这些人身后的老油说,“放了他们,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老油慢条斯理的踱了踱步子,不经意的说了句,“哎呀,都长得这么高,老油我都看不见   小三爷俊俏的脸了。”   吴邪还未来得及阻止,臭鱼和其他打手一人一脚踹在他们的膝盖窝上,让他们全都跪在了地上,有几个人不服想站起来,被旁边的人狠狠的拿刀背打翻在地。   “住手!”吴邪终于有点着急。   身旁突然传来轻笑,吴邪恨恨回头,发现是一个白面书生坐在下首,吴邪有点印象,好像是一个盘口刚上的接班子的,身段柔软,功夫跟小花有点像。   那人倨傲的笑了,不屑道,“吴三省的产业,无论是黑是白,都已经转到了油叔手下,没转过来的也被悬置了,弟兄们早就归顺给油叔的盘口了,剩下的要么滚蛋,要么就在小三爷的面前了。小三爷还不知道吗,你现在可是无事一身轻,您说您还有什么可以给油叔的啊?”   吴邪咬住下唇,果然,让他给料到了,他沉声道,“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到的事儿,油叔如此狼子野心,可是有人给了你靠山啊?”   老油冷哼一声,“怎么?小三爷看不起我这把老骨头啊,我告诉你,收拾你还用不着什么靠山,”说着他一脚踩在王盟的背上,直把跪着的王盟压到脸贴地板,“我看够了你们吴家直溜溜的脊梁骨了,今儿我就想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亲手折一折,让他们看看你们老吴家也有今天!”   说着他仰起头傲慢的睨视着吴邪,一字一顿道,“跪下,给爷磕三个响头!”   在场的所有人脸色均是一变,下首的几个盘口的当家人惊疑不定的在吴邪和老油之间看来看去,想来三叔当年摔出个账本来一干人就吓得屁滚尿流,现在竟然让小三爷下跪磕头?这可是前所未闻的耻辱啊!   跪着的人里终于不堪忍受,猛的站起来向臭鱼他们撞去,嘴里喊着,“小三爷快走吧!别   听这老狗胡扯!快离开长沙!潘子临走前托我们照顾你,老子就是死也不能让你受这个委屈!”   潘子!   吴邪心里一震,抬头就看到臭鱼一脸凶光,抬起刀朝着那人冲过来的胸膛狠狠划过去。   “不要!!!”   随着吴邪呼喊的那一声,大片的血从那人胸口喷出,他却不管不顾,一头撞过去咬住臭鱼的脖子,啊一声巨吼,满脸鲜血的咬下一块肉来,疼得臭鱼一下扑倒在地。   那兄弟一口吐掉嘴里的血肉,转身向着吴邪走来,前身都被大量涌出的血染红了,他走了几步,叫了一声“小三爷”,直愣愣的扑在了吴邪面前。   老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怒道,“杀了他杀了他!”   又有人应声提着刀而来,吴邪膝盖一软,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那个淌满鲜血的身体面前,   他急道,“让我干什么都行,救他!”   老油显然对这一跪非常满意,他抬抬手让人把那昏迷不醒的弟兄抬走,踱着方步绕到吴邪面前,饶有兴趣的说,“没想到小三爷的膝盖这么软,吴家出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吴老狗简直要从坟墓里臊醒了!”   吴邪咬咬牙,忍着没出声。   “可是怎么办呢,你跪的这么容易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不如你给我磕几个头,叫我一声油爷爷,说你是油爷爷的狗,怎么样?”   吴邪没动,他死死的握住拳头,全身克制的发抖。   “呦,你看,倔劲儿又上来了,这会儿拿谁开刀呢?”他回身望去,后面跪着的人全都恶狠狠的瞪着他,他笑了笑,拎出一个年轻人,“我记得你俩小时候还是穿开裆裤玩的挺好的呢,你看他怎么样?”   那人挣道,“滚蛋!小三爷别听他的,你让弟兄们死个痛快吧!”   “哐”一声闷响,大堂里瞬间安静了。   门外忽然下起倾盆大雨,雷电交加的夜晚,大雨终于酣畅而至。   瓢泼的雨声中,大堂里不知谁,叹了一口轻的不能再轻的气。   吴邪用力的把头撞在地板上,扑起的灰尘进到他眼里,他眼睛有点湿,但是绝对不能掉眼泪。   他抬起头来,木着脸,又是一记闷响,额头撞击着青石板,很疼,疼不过他的心,吴家的脸今晚就给他丢得干干净净了,这一身耻辱,倾盆大雨也洗不掉,但是他没有办法。   不能再有人死了,若是一定要有人死,就让他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再见,天真无邪   吴邪刚想敲下第三记,老油忽然笑了,非常享受的说,“你看这雨来的真是时候,这可不怪我了小三爷,我听你磕头的声儿挺响,不知道在外面听起来,是你的头响,还是雨声响。”   吴邪抬头看他一眼,那张笑得叠在一起的脸无比丑恶。   不算什么。   吴邪深吸一口气,想要站起来走到雨里去,谁知老油忽的抬起一只脚重重踩在他肩上,一   下就把起身半截的吴邪重新踹到地上,他冷笑道,“谁让你站起来了吗?”   身后王盟和其他弟兄炸了锅,纷纷吼道,“许老油我X你八辈儿祖宗!”“你他妈不是   人!”   老油的手下们毫不手软,一个一个拳脚刀背一起上,打得他们口角流血,身上青肿一片。   混乱中吴邪忽然吼道,“够了!都他妈住手!”   大堂里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吴邪抬起头,他的眼睛里没有神采,也没有泪水,他只是淡   淡的说,“够了,你们一动都不要动,我要你们活着,都活着。”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老油让他来并不是想要得到什么,而只是想折磨他,侮辱他,让吴家   蒙羞,他只是以此为乐。   说完他跪下身子,膝盖摩擦着地面,一步一步倒退着向出口挪动,满大堂的盘口头头儿都   看着,看着这个昔日光鲜明亮的小三爷,如一只丧家犬一样匍匐在地上,满身污垢的爬到雨里。   冰凉的地板磨着他的膝盖,没多久他的腿就磨破了,但他还是一步一步,毫不含糊的挪到   院子里,许久不清扫的院子里一下雨就都是淤泥,他毫不介意,一头磕在上面。   里面遥遥的传来老油的声音,“哎呦你使劲儿了吗?我这根本听不见啊!”   于是他只能磕得更加用力。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耳边轰隆着雨声,刺痛,麻木,他渐渐毫无知觉,重重的磕   头让他一阵阵的晕眩,磕完之后他木然的低着头,吼道,“油爷爷!我吴邪就是油爷爷的狗!”   “油爷爷!我吴邪就是油爷爷的狗!”   “油爷爷!我吴邪就是油爷爷的狗!”   连说了三遍,老油哈哈大笑的声音刺耳的穿透雨声而来,他似乎得意的忘了形,一连拍着   手喊,“痛快啊痛快啊!!”   接着他打着伞走到了雨里,盘口的其他人在流水的屋檐下向这里张望着,吴家小三爷也有   今天,这可是人生难得几回见的风景。   他把头凑到一脸雨水的吴邪耳边,低声说,“既然是我的狗,就得听我的话,不听话,就   得受点惩罚。”说着他抬起脚,一脚踹在吴邪的背上,那一脚牟足了他当盘口老大多年的功夫,   吴邪的肋骨当场就断了一根,他胸中一痛,直扑在地上。   老油踩在吴邪受伤的地方,用力的碾着,他笑道,“疼不?疼就叫两声,好狗就要叫两声   才能听出来!”   吴邪忍耐许久,终于忍不住一口呕出血来。   被打手们压到雨中跪着的弟兄们吼着吴邪的名字。   王盟却一个字都没有说,他真的哭了,眼泪像决堤了一样留下来,仿佛他不是一个人在   哭,也是在帮一个人哭,帮那个已经哭不出来也不能哭出来的人哭。   接着老油收回了脚,他来到吴邪的左脚旁,细细看了看吴邪的脚腕,忽然收了笑,恶狠狠   道,“我最烦你和你三叔站得那么直,一副天塌下来有老子顶着的无聊样儿,我今天就让你再也   站不起来。”   说着他扔掉伞,像个疯狂的老孩子一样忽然在雨中高高的跳起来,然后重重跺在吴邪□□   在外的脚腕上,直把吴邪的脚踩得扭曲到一边。   “啊!!!”   非人的惨叫声从吴邪口中发出,那声惨叫盖过了轰隆的雷声和雨声,直刺到每个人的耳朵   里,檐下观望的人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脸上兴趣盎然的表情也慢慢换成了同情。   吴邪平日里确实待他们不薄,虽然人都会依附更强的一边,但是人心也都是肉长的,这   样,实在太惨了。   然而这一声惨叫却让老油更加兴奋,他愈加卖力的跺着吴邪已经断掉的脚腕,嘴里嚷着,   “让你倔!让你硬气!我让你压在我头上!哈哈!来人啊!!”   面对着恭恭敬敬垂手而立的弟兄们,老油的快意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熬了这么多年,终   于轮到他颐指气使的时候了,吴家的产业都归他了,连这个不可一世的二世祖也被自己踩在脚   下,他快活的叫道,“杀了杀了,当着他的面儿,都他妈给我杀了!”   吴邪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疯狂的暴雨中,闪电照亮了打手们手里锋利的片刀,手起刀落,   跟吴邪穿同一条开裆裤的弟兄吭都没吭一声,一颗头从他脖子上滚下来,骨碌骨碌滚到吴邪面   前,那张脸上,还保留着对老油的恨意。   而现在,这恨意凝固了,正对着吴邪。   吴邪脑袋里嗡嗡的响成一片,他像疯了一样高吼一声,撑着残废的身体向前爬去,冲着高   举片刀的打手们迅疾的扑过去,那一刻,他的脸凶狠如鬼魅,吓得那人手一抖,一刀没有砍下去,老油上前抢过刀,一反手狠狠的□□吴邪向前伸的手掌中,直穿过去没入地上。   吴邪连叫都没叫一声。   跪着的人全都站了起来与打手们厮打成一片,然而寡不敌众,他们又都被束着手脚,没几   下就被砍得浑身是血,吴邪什么话都不会说了,他大睁着眼睛看着血飞溅到他脸上,嘴里发出意   义不明的野兽一样的呜咽声。   他终于嚎啕大哭,在这雨中,他哭喊道,“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杀!!不要   杀!!!我求你们了……我求你们……求求你们……”   声音完全变了调,吴邪双眼一片血红,天地不应,所有人的脸现出袖手旁观的冷漠,他痛   得没了边际,心头烧的火一样,直往外吐血。   忽然屋檐下白光一闪,方才讥诮吴邪的白面书生冷脸迎了出来,一把挡住打手们杀红了眼   的刀,冷声对老油道,“油叔,这就不地道了吧。”   老油啧啧两声,显然对那人打断他的兴奋非常不满,他瞅了瞅趴在地上犹如破抹布一样的   吴邪,忽然把手里的刀从吴邪手掌中□□,转了刀身,拿着刀背冲着吴邪头上轮去。   白面书生一惊,想下手拦已然不及,突然身下一个黑影以奇快的速度冲了出来,直扑在吴   邪身上,那一刀生生扇在他的头上。   王盟只觉得脑袋里嗡一声响,左耳耳鸣了一样疼得他捂住耳朵,滚倒在地上哀嚎,吴邪扑   过去摇着他,嘴里恨道,“你充什么英雄好汉!老子用得着你救吗?!”   王盟疼得死去活来,瓢泼的雨声轰隆在他耳边,他已经分不出是雨声雷声还是耳鸣声了。   可他还是死死抓住吴邪的衣服,哭道,“老板,他那次走之前去找过我,他说过的,说不能再让   你受伤,他托我好好照顾你,他说你背上的伤不容易好,让我多上点心,他交代了我好多好多事情,说了好多好多话,我从没想过他还能说那么那么多的话,老板,全是关于你的,全都是你的   事情。可是我还是,我还是没看好你,你……你那时候都烧糊涂了,一点知觉也没有,我打给   他,他当天晚上就赶回来了,没有票他就扒着火车整整一夜,在你床前一直叫你的名字,叫的嗓   子都发不出声了,你早上才有点反应,他怕你醒来看到他,休息都没休息立刻就走了。老板,我   知道你怨他,可是他其实……他、他其实……”   王盟也不知道埋藏多年的话为什么要一股脑倒出来,但是他怕他不说,吴邪就再也没机会   知道了。   那时候那个冷冰冰的人眼里有多么柔软温润的神色,他叫他的名字时有多么压抑深沉的情   感,老板都不知道,他们彼此之间什么都不说,这样不坦诚,这样相互伤害,两个傻瓜!   可是话还没有说完,王盟忽然身体一阵抽搐,直接倒在地上没有了动静。   老油不耐烦的抓抓湿漉漉的头发,准备再来一下的时候,许家老宅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的骚动,接着古旧的铜门被踹开,为首的年轻人一身西装被雨淋的尽湿,里面粉红的衬衫紧紧贴在   他匀称的身体上,那人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浑身污泥血迹的吴邪,深深皱起了眉头,转而看向老   油。   一双眼冷若冰霜,他向后一偏头,轻轻开口,声音很低,“胖的那个往死里打,不过别打死,剩下的,”他优雅的拿手在脖子上一横,轻描淡写的说,“杀。”   吴邪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他没有一丝高兴的感觉,只是茫然无知的抱紧了王盟仍在抽搐的   身体,雨水和着血腥流到他嘴里,腥咸的味道,此后的许多年里,吴邪的嘴里,常常能感觉到这   种味道,腥臭的,死人的味道。   太晚了。   身上的几处剧痛渐渐离他远去,他进入到空茫的状态。   太晚了,他喃喃的说,为什么这样晚,小花到的这样晚,他对人心明白的这样晚,王盟的   那些话说的这样晚,他的想法他的痛苦,他所有欲说而不能说的心意,他知道的,这样晚。   太晚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吴邪沉沉的坠入昏迷,合目之前,最后寂灭在他眼中被漫天的雨水所浇   熄的那抹光亮。   叫做天真无邪。 作者有话要说:   ☆、不如不见   凌晨光线苍白的病房里,小花静静坐在病床前,像一尊凝固了一夜的雕像。   轻巧的开门声,白皙秀美的女孩子探进头来,说,“要不你去睡会儿,我来守吧。”   小花摇摇头,刚想说什么,他手里的手机忽然突兀的响了起来,小花怔了怔,看看床上伤痕累累的病人,犹豫了一下。   秀秀过来拉他,“去吧,许家那边还有好些事情等着你去解决,我一个人应付不来,但是说起照顾人我还是比较有经验的,是不是啊,前几个月还在让我喂饭的病人?”   秀秀脸色苍白,也一副休息不好的样子,但还是努力说一点俏皮话逗逗面前一脸凝重的小花。   小花虚浮的笑了笑,交代了几句就走出病房,他在走廊里接起电话,清晨的医院没什么声音,他的一声“喂”疲惫不堪,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   那边却传来焦躁而大声的吼,“喂!解语花?!天真是不是出事了?!”   王胖子。小花捏了捏眉头,头痛的说,“你消息倒是够快。”   胖子似乎气到了极点,他大骂一声,“能不快吗?!长沙吴家的事儿都吵翻天了!死了几个人?!”   “你是问我杀的,还是吴邪那帮被抓走的弟兄?”   “他娘的废话!胖爷问那帮狗杂种干什么!”   小花长出了一口气,他抬头看着刷的惨白惨白的天花板,淡淡的说,“除了在内室一个重伤的还有王盟之外,”他停了一下,舔了舔嘴唇,“都死了。”   很久很久的沉默。   电话那头连胖子一向粗重的喘息声都没有了,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胖子小心翼翼的问,“那……天真……”   小花似是不堪他再问,一字一句的抢答道,“左脚腕内踝骨折,肋骨断了两根,幸好没有伤到内脏,手让大刀穿了,其他都是皮外伤。不过,你也知道,伤得最重的,不是这些地方。”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兄挡在自己面前,猩红的片刀一片一片,一刀一刀,把他的世界砍成了一片血色。   小花过去救起他来时,他竟然还醒着,非常清醒的瞪大着双眼看小花的人杀掉那些打手,一个一个,他的眼睛里,全是雪亮的疯狂的恨意。   他说,“太晚了。”   这些话,小花没忍心告诉胖子。   胖子立刻说,“我现在就过去。”   “你过来干什么?事情都已经摆平了,有解家和霍家——”   “不是!我不过去的话,小天真……小天真……”那边胖子好像说不下去了,他又开始烦躁的骂人。   小花冷声道,“你别傻了,现在谁来都一样,昨晚那场大雨,已经都结束了。”   “可是……”   突然病房里传来一阵骚动,秀秀的尖叫传出来,“吴邪哥哥!!!”   “砰!”的一声,一个白色的人影从门里直扑出来,包着石膏的脚全然使不上力气,他一下子撞上对面走廊的墙壁,又顺着墙壁狼狈的滑在地上,缠着绷带的手向前伸着,他艰难的爬到小花脚边,拽着他的裤脚扬起头来,一双眼中毫无生气,他似乎浑然不在意自己现在的样子,只是冷冷问道,“老油在哪里?”   秀秀从后面冲出来,她满脸惊慌,却在看到吴邪的样子后顿住了脚步,冰冷的走廊过道里,拼尽全力撑起上半身的身躯,刀削一样的肩胛骨顶起病号服,那样瘦。   青白的晨光中,秀秀的鼻子一酸,眼泪迷迷茫茫的蒙上了眼眶。   小花没动,他的电话还没挂,那边胖子焦急的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天真醒了?快!快让胖爷跟他说说话!”   趴在地上的人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小花苦笑一声,对着电话说了一句,“胖爷,真对不起,太晚了。”   扣上电话,小花一把抓起吴邪抗在肩上,激烈的拉扯让吴邪虚弱的身体有些承受不了,他哼了一声。   小花回过头,淡淡道,“你要真想报仇,多大的疼也别哼哼,忍到骨头都化了也得忍着!”   吴邪咬紧了牙,此后的所有磕碰疼痛,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三天后胖子就到了,那时候吴邪躺在床上,一张脸青白无光,睡的极不安稳。胖子拍了拍   吴邪的枕头,满腔的话只化成了一句叹息。   小花把大体的事情都跟胖子交代了,“老油到死什么也没招出来,一口咬定都是他自己的主意。”   “你们手也太软了吧,对这种人客气什么?!”   小花讽刺的笑了笑,“不是我么动的手,是吴邪。你没看到他的样子,整整三天两夜,没   合眼,一直跟老油耗着,每次候着候到老油快要昏过去或者睡着的时候,他就再用更残忍的方法   弄醒他,那么久,到最后吴邪已经不问了,他只是单纯的在折磨老油而已,什么法子都用过了,胖爷,我不怕跟你说,老油最后咽气的时候,我已经完全看不出那还是个人了。”   解家当家的什么没见过,然而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却是铁青的,显然不是多么美好的回忆。   胖子默了半响,才道,“那尸体……”   “吴邪给碎了,一块一块的寄到了各个盘口老大的家里,让他们喂狗,狗不吃,就让他们自己炖炖吃了。”   胖子的脸色终于也开始发青了,这不是天真能做出来的事情,这根本不可能是天真。   “老油到了那个地步还不说,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那事儿真是他自己筹谋已久的,要真是凭借一己之力办到的,吴邪这个小三爷就白当了,要么,”小花皱起眉头,“就是他背后的人太可怕,如果说了,会比不说后果还要严重,可是对那种人来说,还有什么是比生不如死更可怕的,我想不出来。”   胖子没在接话,两人默不作声的站了很久,胖子忽然笑笑,对小花说,“天真就麻烦你照顾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   小花诧异道,“你不留下来?他还没醒呢。”   胖子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摇头说,“天真现在,一定不希望看到我,那只会让他   更难受,一会儿他醒了,你可别说胖爷来过。”   还有一个原因,他不知道自己见到他时,还能不能大大咧咧的拍着他的背,喊着“天真啊天真!”   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哭出来。   云彩死后,他的心远没有以前那么豁达了,好多时候,他觉得要笑实在是很勉强的事情。   “噢还有,”胖子走出医院的门口又折回来,小心翼翼的对小花说,“那小哥的事情……那什么,你记得一句也别在他面前提起。”   “为什么?”   他拍拍小花的肩膀,“你就别明知故问了,如果说天真现在有一个最不想听到也不想想起   来的名字的话,那无疑就是张起灵。”   那只会让他自虐般的在自己伤口上一把一把的撒着盐,直到痛死。   “行了,那胖爷我这就走了,这次就当是胖爷我欠你一条命!”胖子到底还是没心没肺的笑了,他用力的拍了拍小花的背,好像心里的疼能用这巴掌都拍出来似的。   小花被他拍的几欲吐血,但是他忍着一动不动。   胖子最后抬眼看了看吴邪病房的窗户,转身的时候,堆了一脸的笑一下就垮了,秋风刮过来,他打了个喷嚏,觉得有点冷。   吴邪的病房里,一脸缄默的男人站在窗户前,他的身体很虚弱,但是却不肯倚靠在窗边,外面是佝偻着身体的胖胖的身影,正在他视线里一步一步挪成一个黑点。   他走得很慢,背影萧索而黯淡。   吴邪只是看着,不发一语。   他身后刚才还在枕着的宣软的枕头边上,印着五个粗粗胖胖的手指印。   吴邪没有把它整平。   如何相见?   不如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消失在过去的人      一个月之后,吴邪出院,虽然他的伤还没有好,走路仍然需要拐杖。   一年之后,吴家的产业做到了原来的两倍,甚至接近于三叔还在时的规模,吴小佛爷的名号仍在,但是叫这个名号的人已经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叛门者,伤及自己弟兄者,无令而行者,吴邪对付他们的手段次次不同,他不杀人,却让人觉得还是死了好。   不过这样的人并不多,自从那次老油事件之后,吴邪狠辣的行事震慑了不少蠢蠢欲动的人,但是吴邪知道,这些人从未消失,他们只是蛰伏着寻找机会,日日夜夜,一言一行,他都在被无数双长在脑后的眼睛看着,盯着。   一分一秒都不能松懈。   王盟受了很重的伤,左耳听力严重衰弱,吴邪没让他离开,也不再让他经手长沙这边的事务,他一直留在杭州的小铺子里,而那个地方,吴邪成为吴小佛爷之后,已经很少去了。   古董铺子里多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工,所有的事情都不用王盟去做,他只是守着唯一一个还保持着原来模样的小店,守着那个人所有最单纯幸福的回忆,守着他称之为家的地方。   虽然他再也回不去了。   吴家的产业稳定下来之后,吴邪将事情交给最信任的手下——就是在许家老宅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重伤的弟兄,叫楷森,他的伤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狰狞疤痕,自那之后,他一直在吴邪身边护卫,几乎片刻不离,就如当年的潘子与三爷,事情托付给他,吴邪还是比较放心的。   然后他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没有告诉小花和秀秀,去了一趟长白山,两个月后,一个人去的他,又带了另一个人回来。   解语花打开家门,看到吴邪拖着满身是血的黑衣服的人,那个恍惚的瞬间,他还以为,他终于把那个离开已经一年多的人从鬼门关拽回来了。   随即他看到了吴邪的眼睛,空茫的,毫无感情的。   他立刻就冷静了下来,如果吴邪扛着的这个人是张起灵,他的眼神会是任何一种,喜悦,疯狂,悲伤,愤怒,痛恨……   唯独不会是寂寂无光。   吴邪淡淡的对他说,“带回去怕有麻烦,你看看,能救活吗?”   解语花这些年常见吴邪,可以说吴邪和吴邪的产业起步时,就是他和霍家一手带起来的,虽然带上正轨之后,吴邪就已经用不着他了,他做的很好,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百倍不止。   可是这并没有让解语花觉得高兴。   后来他们的见面多而碎,多半是为了吴家解家联手的生意,吴邪跟他说话,语气腔调态   度,一言一行都是一丝不苟的吴小佛爷的样子,他也笑,也说俏皮话,也会骂他。   他做一切符合他和解语花相熟程度的事情,不疏离一分,也不过分一分,以他和解语花的交情,那种相处的方式正正好好。   太完美了。   这种完美,以前笨手笨脚跟他爬绝壁悬崖的那个吴邪,做不到。   可是他却非常非常怀念那个不那么聪明的吴邪,那时候的他,不会想两人的交情够不够自己舍命去救,不会想解大当家说了一句话之后,下面他该怎么答。   那时候的他很笨,这种利益权衡的游戏,他不会。   那时候的他现在应该是急匆匆的捶他的房门,一把把那人扔在他怀里,着急忙慌的催他,“还有救!赶紧的!”不,他根本不会来他这里,他只会把他送往就近的医院,不管这个人是不是敌人,带到公共场合会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扛着一个正在流血的人淡漠的问他,并且做好了如果他一皱眉就说“那不麻烦了,花儿爷早些休息”这样的准备。   解语花发了一会儿呆,才笑了一下说,“呦,吴小佛爷这又是发善心在哪儿捡回来的啊?快进来让我看看吧。”   吴邪也笑,拖着那人走进来,说“不是发善心,他非要跟着我,自己受了伤,虽然可能是为了救我。”   解语花将他安排到里屋,翻到正面看到那人的脸时,他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   鲜血淋漓的脸上一副墨镜仍然戴的规规整整,嘴角甚至还浮着一丝笑容。   黑瞎子。   解语花让人请医生的时候,吴邪正在外面打电话,表情平静,“嗯,嗯,没错,就这么办,看看是谁夹的喇嘛,选些有经验的去……嗯,可以,那个价我们还要低了呢!你告诉他,别他妈仗着有钱就猖狂,这生意吴家都做了几百个了,就没吃过这种亏!让他爱买买,不买就滚蛋……”   给楷森打完电话,吴邪又在二楼的阳台上站了好一会儿,他看了看小花家气派精致的围栏,忽然想起了许久没回去的又小又窄的二楼,每到傍晚的时候那个沉默的人就会倚着墙壁,朝向他来时的路,夕阳把他的半个身体隐没在朦胧的阴影里,半个身体却暴露在暖光下,他的脸亘古沉默,看不清表情……   “吴邪!”   小花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迅速调整了表情才转过身去,颤抖的手藏进袖子,他用平静   如常的声音问,“怎么样了?”   解语花没回答,他沉默的盯着吴邪的脸好一会儿,盯得吴邪都有些沉不住气时,才缓缓开口,“没什么大事,伤口已经缝好了,失血有点多,输液休息几天就可以了。”   吴邪点点头,“那就好。”   沉默。   两个人都已经无话可说,解语花将一套衣服扔给他,疲惫的说,“去洗洗吧,你也累了,今晚就在这睡了吧,我明天有一台戏,上台之前,有些话要跟你说。”   吴邪没有反驳,他拿了衣服去洗澡。   看着自那之后就再也没能多长一点肉的背影,解语花到底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没找到吗?”   吴邪已经打开了浴室的门,他身体一顿,转过头来一脸诧异的问,“什么?”   解语花摇了摇头,于是吴邪走了进去,一夜无话。   翌日,吴邪醒的很早,小花家的床太软,他睡不安稳。   其实这一年来,他的睡眠都很轻,吴邪从来不知道,以前雷打不动的睡上整整一夜,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倒是件好事,谁保证在他睡死之后,不会有人拿刀捅他的心窝?疲惫和死亡相比,还是前者好了很多。   死了之后会有漫长的时间供他沉睡,他着什么急。   坐在那张过软的床上,吴邪腰酸背疼的扭了扭身子,忽然听到一个人在唱戏,婉转曲折的调子,细腻柔软的声线,是小花在吊嗓子。   吴邪愣愣的坐在床沿上,听着那一声接一声的戏文,飘荡在早晨空荡荡的风中,他听不清小花唱的什么,可是大约不是多么欢快的戏,调子很轻,却曲曲折折,幽幽怨怨,像是古时女子对着不知身在何处的情郎,絮絮的诉说衷肠,企盼那些话能随风万里,寻郎去处。   劝君当归。   吴邪忽然觉得鼻酸,有什么用呢,要离开你的人,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会离开,多少人唱这调子等了一生,一直唱到容颜衰老,唱到白发苍苍,唱到昔日莺一样动听的嗓音再也发不出声响。   那个人,还是没有回来。   有什么用呢?   开门来到阳台上,风很好,小花穿着的戏服被风吹得飘起来,吴邪拍了拍手,笑道,“花儿爷的功力愈发纯熟了。”   解语花回过头来,吴邪的脸在晨光中依旧苍白,眼仁很黑,没有光。   那笑容一眼看上去亲昵熟悉,一般人看来会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很好,可是解语花知道,这笑容不过是吴小佛爷认为该对小花露出来的,这是他默认的面对小花时候的脸,该换的时候他可以一点痕迹都没有的换上另一张。   只要面具戴到了心里,表情怎么换其实都是一样的。   这一点,吴邪这一年多来学的很好。   解语花不知怎么的就有点恼火,他分外的想把长长的水袖结结实实抽在他的脸上。   看能不能打碎他这张好像万年不变的脸。   不过这不是解家当家会干的事情。   解语花笑笑,收了嗓子,“许久没唱了,有些生。”他大喇喇的穿着戏服,走到里间喝了口白水,对吴邪说,“哦对了,我有个事情要问你。”   吴邪也走回来坐在茶桌边,自斟自饮了一杯,回道,“什么事?上次给你们的活儿有问题?”   “没有,当然没有,”小花讥诮的笑了,“吴小佛爷经手办过的事情,怎么可能有问题。”   “那是什么?”   “怎么?消失的这两个月,带回来的这个人,你不打算做做解释吗?”   吴邪笑笑,他浮起谈生意时惯有的淡笑,慢慢道,“哦,那没什么,解老板也知道,一年前老油的事情到现在还没个完,不瞒你说,我也一直在追查,前几日我有线报,所以急忙忙的去了长白山一趟,你看,也没来得及跟你说,还让解老板费心了,真是对不住,对不住啊。”   解语花捏紧了手,他冷冷道,“一年前的事情解家已经查的够彻底了,连点蛛丝马迹也没有,时隔一年,你又是从哪来的线报?!”   “唉唉,一点小情报,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就是在长白山上遇到了点情况,那个黑瞎子过去与我有点交情,在山上遇见了,没成想他替我受了伤,我就给带回来了,你别上火,我什么也没查到。”   解语花冷笑一声,他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你非要把自己折在里面是不是?!这么瞒着我们,你到底在策划什么,吴邪?!”   最后那一声的语气不是在叫现在的吴小佛爷,而是再叫早已经消失在过去那个人,他们都   明白。   然而吴邪脸上只是万年不变的笑,他一点触动也没有,从兜里摸出烟,才想起小花家里不让抽,于是只好放回去,缓缓的道,“我是欠你不少,花儿爷,一年来承蒙你照顾,没有你,也就没有今天的吴邪。”   解语花身子颤了颤,这听在他耳中不是感激,而是指责,是他把他变成这样,是他默许他把心和身体,都磨得像铁块一样坚硬冰冷。   吴邪像是没看到一样,继续慢慢的说,“可是老九门地下利益恩怨盘根错节,吴家的事情,你也不好管的太多,解家又不是省油的地方,你又是何苦,以后咱们就只谈生意,我的事儿,就不劳花儿爷费心了。”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解语花一个字都回不上来。   朝阳从大敞着的阳台上照进来,明亮到有些刺目的光,却一点儿都没照进吴邪的眼睛。   那双眼没有笑意,深不见底,没有神采,吴邪发呆的时候,小花总是忍不住想用手在他眼前晃晃,看看他是不是瞎了,或者是不是死了。   了无生气。   吴邪看了看表,站起来,西装笔挺的挺括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瘦削的肩背,他转身想走,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面无表情的看着桌上半冷的茶,低声道,“以后,别用那种口气叫我了。”   已经消失的人,你叫不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她并不期待   “站住!”   吴邪走到一半,身后的小花突然脱口而出这一声,吴邪愣了一下,今天的小花有点奇怪。   解家当家的从来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他觉得他的话已经说到底了。   吴邪冷了脸,回过头有些不耐烦的看着解语花,“花儿爷还有吩咐?”   小花恨恨的瞪着吴邪,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股子无名火是哪来的,现下也有些后悔,正僵持不知道怎么办时,外面突然传来“咚咚咚”的上楼声。   秀秀一把推开门,急道,“画了脸没画了脸没?!”   一开门她就觉得不对,一愣之后立刻恢复神色如常,扑过去抱住吴邪的手臂,笑道,“吴邪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也不告诉秀秀一声。”   于是吴邪只好笑笑,说“刚回来。”   “那正好,赶上小花开唱,我今天就是来给他画脸的。”   秀秀的到来让屋里冷冰的气氛缓和下来,小花也笑了,“你又来祸害我的脸,从小到大没   一次画好的,你饶了我行不行啊?”   秀秀放开吴邪,走上前争道,“我那是需要练习,多多练习不就好了,别说了,你就算是   画好了我也得给你掭了!”   说着秀秀就拽着小花的袖子往外扯,经过吴邪时小花对他礼貌性的笑笑,吴邪也同样,擦   肩而过。   房间的门不轻不重的关上,吴邪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屋子里,自己对自己笑了笑,那程序化   的笑不仅是对别人,也是对自己。   每次小花唱戏之前秀秀就会跑来捣乱,非要给他画脸谱,吴邪看过几次,实在是惨不忍   睹,只好在上台之前掭了重新画。   但是下次秀秀再兴致勃勃的执了笔要画时,小花仍然是无奈的半自愿半被逼迫的躺着任她   一笔一笔画在脸上。   那个时候他的表情,有点无可奈何,有点唉声叹气,就是没有不耐烦。   吴邪以前还有些好奇心时,曾经细细盯着他看,却真的一点烦躁都没看出来。   小花并不是时间那么富裕的人,秀秀也不是那么笨手笨脚的人,可是一个总是画不好,一   个总是耐心的等着她画,真是奇怪而有意思的事情。   后来吴邪好像有点明白了,却又好像不明白了。   可是现在,他很羡慕。   他们带门出去的那一刻,明亮空荡的房间里,吴邪直挺挺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收了   笑,脸上现出毫不掩饰的茫然无措。   像个脆弱的玻璃小人,一碰就要碎了。   关上房门,解语花一转身就看到秀秀隐去了笑容,她靠在墙上,脸上看不出一点兴高采烈   的样子,眉头皱着叹了一口气,问,“你和吴邪哥哥怎么了?”   小花半眯着一只眼睛,他实在不喜欢她变得这么快的脸,懒懒的答她,“没怎么啊。”   秀秀撇撇嘴,想也问不出什么,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很感慨似的说,“你……你多让着他一   点吧,吴邪哥哥他其实也……”   秀秀咬了咬嘴唇,没有说下去。   小花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低声说,“你放心。”   秀秀摇摇头,忽然又抬起头来,眼睛里有了光亮,她一把抓住小花的袖子,笑道,“好   了,赶紧去上妆!”   小花装模作样的哀嚎一声,“大小姐你来真的啊?”   “不然呢?闲着没事跟你逗乐吗!”   后来黑瞎子醒了,小花问他长白山上的事情,黑瞎子都只是哈哈笑着打马虎眼过去了。   只在小花问他为什么要跟着吴邪时,黑瞎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回答,“受人之托。”   终人之事。   解语花没再问什么,这个人不会害吴邪,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剩下的他已经没什么权利   过问。   黑眼镜临走之前,忽然对解语花神秘莫测的笑了笑,说,“花儿爷,你把吴邪训练的很   好,他足以保命,也省了我很多事情。”   小花几不可见的皱了眉头,随后挥手让他走了。   他不会忘记,这个足以保命的训练,是什么样子的。   吴邪伤好的差不多之后,曾经拜托小花训练他,最先练习的是反应能力,这个小花很小的   时候就开始做了,多少年来已经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养尊处优了二十年的小老板来说,这是个很   残酷的训练。   其实也很简单。   吴邪只要反应快到躲过小花的第一次攻击就可以了,但是一个星期之后,他还是回回都中   招,即使小花使得是同样的攻击,同样的角度和力度,没办法,对于吴邪来说,小花的动作太快   了。   终于有一日,解语花下了狠心,他告诉吴邪,如果他再躲不过,他也不会点到为止了,第   一击在肩上,吴邪的反应快了很多,却还是被小花抓住了胳膊,他面无表情的一转一拽,吴邪一   声痛呼,手肘脱臼,像无生命的木偶一样垂在身旁,吴邪痛得扑倒在地上,小花没去扶。   “这样就喊疼,你还是指望那些冤魂自己来报仇吧。”小花居高临下的看着吴邪,他想起   胖子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在他耳边轻声说,“还有,恐怕你也活不到张起灵回来了。”   他看到趴在地上的人剧烈的一抖,咬紧了牙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沉声道,“再   来!”   夕阳的光染上庭院时,吴邪终于躲过了解语花从身后而来的袭击,他快速而不要命的向前   扑出去,打了好几个滚都没有停下,终于止住了惯性的时候却一动不动,小花过去看,发现他已   经晕倒了。   满是灰土和汗的脸上,他的苍白脸色比鬼还吓人。明晃晃的光照在他身上,解语花这天第   一次伸手去搀扶他,他刚想使劲,脚却一软,跪在了吴邪伤痕累累的身体旁边。   那一刻,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微微发抖的手。   这一天,吴邪身上几乎所有的关节都让他拆下重装了几回,多少次?大概上百次吧,一开始他还数,后来就放弃了,他怕他再数下去就会不忍心。   他把自己小时候慢慢积累的疼,在一天时间内让吴邪尝了个遍。有几次小花觉得他眼神都   散了,他却还是疼得哆嗦的站着,咬牙说,“再来。”   那么多痛彻心扉的伤,他一声都没吭。   门口传来一声叹息,秀秀一脸凝重的倚着门,不知道看了多久了,她问,“还好吗?”   问他,也是问他。   小花苍白的笑笑,“还好。”   犹豫了片刻,秀秀还是问,“有必要做到这样吗?”   “今后他还会遇到更疼的事情,不让他死一次,他就活不过来。”   “我以为他在那个暴雨的夜晚已经死了。”   小花摇摇头,“他活着,还不如那天死了。但是既然活下来,就不能再死在同样的事情   上,他要报仇也好,要查真相也好,要找那个人也好,前提都是他必须活着。”   秀秀无法反驳,小花的话是对的,他一直都是那个最理智的人,有着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判   断力,从小到大一直如此,她不喜欢,却也无可奈何。良久之后,她转了话题,“吴邪哥哥……   会撑起吴家吗?”   小花无可奈何的笑了,“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不会喜欢,也不会习惯这种生活的。”   “难道我们就喜欢吗?”小花抬起头,看着秀秀在逆光中一片惨淡的脸,“难道我们不喜   欢,就可以不去做吗?”   她无言以对。   小花继续说,“吴邪……跟我很像,但是他跟我,跟老九门的人,有一个本质的区别。”   “什么?”   “其实只要是人,一开始都会抗拒这种刀尖上舔血、半夜睡觉都要睁只眼的生活,一开   始,没有人会愿意手染鲜血,但是不论是被迫还是自愿,这种生活久了,慢慢也就麻木了,习惯   了。可是,吴邪不会。”   小花沉沉的叹了口气,太阳落入了地平线,最后的光芒盛大到了极点,却又顷刻湮灭,一   片稀薄的昏暗中,小花的声音听上去寂寥而空茫,“吴邪跟我们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无论经过   多长时间,无论他再在这种生活中浸泡多久,他都没有办法习惯,如果不把他最初的本心杀死,   他在这样人命如草芥的老九门里,根本活不下去。”   “活不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要亲手杀了他吗?”   小花的表情已经看不清了,他好像模模糊糊的摇了摇头,“他的心太纯粹,越是纯粹,死亡的也就越彻底,根本用不着我动手。能杀死他的,只有他自己,他很清楚。”   秀秀过来搀扶吴邪,低下头的瞬间,她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你已经习惯了吗?”   这话是问小花的,对方却保持着跪倒的姿势愣住了。   秀秀没有等他的回答,她吃力的搀起吴邪朝室内走去,她问这个问题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答案。   她并不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何必呢   此后的一年里,吴邪大部分时间都在东奔西跑,黑眼镜一直跟着他,倒也不碍事,还多个帮手,吴邪也就不去管他。   吴家长时间没有小佛爷坐镇,暗地里又有些动作,不过每次都没有酿成大的,因为在所有事情发生之前,无论吴邪身在何处,他总能神通广大的突然冒出来,找出主犯,厅堂上过一遍审,人证物证拿的滴水不漏。   吴家众盘口弟兄心惊胆战的看着正座之上的吴邪,一身黑西装,脸上难掩风尘仆仆的倦意,但是眼神却很锐利,他喝一口茶,沉默一刻钟,底下的人就已经汗流浃背了。   那一刻,吴邪在他们眼中宛如鬼神。他们永远弄不明白这个平常看起来毫无杀气、总是微笑的男人,为什么像是在他们身上安了监听器和摄像头一样,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   那个胸前伤疤一直延伸到脖子的汉子站在吴邪身边,弓腰捧着账本,吴邪草草的看了,不轻不重的往他手上一摞,什么也没说。   于是他就这么保持着躬身低头的姿势,一动都不敢动。   吴邪把茶碗在桌上一磕,寂静的厅堂里却像丢进了炸雷一样,大气都不敢出的众人全都一哆嗦,一边掩饰着目光一边死死盯着吴邪,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吴邪挺直了腰板坐在椅子上,自从坐上这个座位之后,他没有一刻是放松的,掩盖在疲惫之下,他半眯起来的眼睛却对每个人的每一份表情捕捉揣摩,堂下几十人,都是业界一等一的好手,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每一张笑脸之后,都是千回百折的算计和凶狠。   两年前他就已经见识过了。   也许这一刻他们还在恐惧着他,但是只要有一秒,他露出真正疲倦懈怠的神情,他们就会原形毕露的扑上来,狠狠吞掉他。   这些年来,他也不是不怕。   静默中,一只熟悉的手忽然放在他的肩膀上,紧紧的捏了一下,又捏了一下,有点疼,那个人总是高估他。   吴邪笑了笑,真好,他就知道他会来的。   两年来,每一次他如坐针毡的在这高座之上,每一次他面对着几十双心怀叵测的眼睛,他都能感觉到那只手突然从背后伸来,放在他肩上。   每一次他都会立刻安下心来。   堂下的人们看到吴小佛爷忽然笑了笑,动了一下肩膀,都心惊胆战的不明所以,却听吴邪终于开口,“犯事儿的逐出去便是了,今后在我吴家的地盘,别让我看见你,否则,你就看好自己的脑袋吧。”   下面的人刚松一口气,吴邪喝了一口茶,又说,“他是哪个盘口的?”   一个长袖马褂的人立刻站了起来,刚讨好的笑了两声,“小佛爷,是我——”   吴邪看都没看他,吹了一口茶,低头道,“跟他一块儿滚吧。”   拼搏奋斗十几年的功业,吴邪一口气就吹塌了。   刚刚松下来的众人又是一紧,都直直瞪着自己的脚面,一句话都不敢替他说,唯恐自己被殃及。   那人呆了一呆,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吴邪已经放下了茶盏,说,“都散了吧。”   他终究没敢说出话来。   众人散的差不多了,吴邪才把压在楷森手上的账本拿了回来,他笑着替他捶了捶背,道,“对不住啊阿森,但是这规矩……”   “这算什么!小佛爷太便宜我了!”楷森大大咧咧的笑了,看到吴邪终于挡不住的疲倦神色,忍不住道,“你好几个晚上没睡了吧,这帮兔崽子们不省心,小佛爷还是别劳心了,休息一下吧。”   吴邪苍白着脸色点点头,说,“知道了,你先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楷森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却看了看吴邪的脸色没有吭声,静静退了出去。   终于彻底平静下来的空无一人的厅堂里,吴邪仍然挺直了腰杆一动不动的坐着,他抬起手来,犹犹豫豫的想要触碰自己肩膀,终究还是没放上去。   每一次,他都想回过头。   每一次,他都想拍一拍那只冰冷的手。   每一次,他都假装那个人真的站在自己身后。   好像他冷冷的呼吸就在耳后,好像他下一秒就会俯身在自己耳边低低的唤他,“吴邪。”   然而真正实实在在贴着自己皮肤的,是藏在腰间的藏刀,多年来他一直带在身侧,却从来没有拔出来用过,即使是自己危在旦夕的时候。   他始终记得他的话,如果他不在,至少还有一件东西可以救自己的命。   而他从未觉得到了那样穷途末路的时候,在见到他之前,他不会死。   混杂着阴谋和险恶气息的厅堂里,吴邪忽然不可抑制的哈哈大笑起来,疯狂的笑声尖锐刺耳,他好久都没有笑的这么开怀了,好像遇到了什么好笑到不能忍受的事情,他笑得脸都扭曲了,眼泪控制不住的涌出来。   吴邪。   他还会这么叫他吗?他怎么听不出来呢,过去他叫的每一声“吴邪”都是假的,他以为的   缱绻,他以为的眷恋,不都是他“以为”的吗?他还有什么是没从他这里得到的呢,他还有必要这样低低的蛊惑的叫他吗?   就算他是真心实意的这样叫他,吴邪。   吴邪,他早已经不是什么“无邪”了,他要他如何答应呢?   太愚蠢了,他真的是太愚蠢了,愚蠢到他都忍不住要笑自己了。   怎么会这么傻呢,肩上的手,身后的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都是他的幻想,是他的白日梦。   然而多么可笑,他连回头确认的勇气都没有。   即使痛到了极点,他仍然百般顾虑,无法忍受,汹涌而出的眼泪全都砸到地上,浑身颤抖   的人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腕,把嚎啕的哭声全都压在嗓子里。   黑眼镜坐在琉璃瓦片的房顶上,点了一根烟,听着偶尔露出的呜咽从厅堂里传出来,夜空里是黑压压的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一点微光都没有。   他的脸上没有了一贯的微笑,烟雾从薄薄的唇间逸出来,如同叹息。   何苦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还差一个   又是半年。   吴邪走进霍家时,庭院里刚落了秋天的第一层落叶,秀秀喜欢,就没让人扫了。   他找了一圈没有人,抬头才看到秀秀在毗邻宅子的参天巨木上练功,很危险的姿势,一着不甚就会掉下来摔断脖子。   吴邪皱了皱眉头,他没有出声打扰,秀秀却还是完成的很糟糕,她侧身闪过极窄的枝桠时没勾住树干,脚一滑就掉了下来。   “小心!”   吴邪下意识的去接,脚刚迈出半步就停下了。   秀秀重重的摔在地上,夸张的喊了一声“哎呦!”   吴邪松了一口气,还能装模作样的叫疼,那就说明没事儿。   秀秀一脸不满的坐在地上,揉了揉自己的脚,斜着眼睛看他,“还真是长进了,要搁以前,你肯定傻乎乎的跑过来接我。”   吴邪笑了笑,问她,“没事吧?”   霍秀秀看着他的笑脸,自己却没笑,只是摇摇头,半真半假的说,“果然还是原来的吴邪哥哥逗起来有意思啊。”   随即她又笑了,不过也还好,至少他还迈出了半步。   这样自欺欺人的想法,秀秀以前是不会有的。   她拍了拍身上勉强站了起来,“有事吗?”   吴邪没回答她,他貌似事不关己的问了一句,“小花知道你还在练这个吗?”   拍打尘土的手顿了顿,秀秀低头道,“关他什么事?”   “我可是知道的很清楚,霍老太太过世之后,霍家的大部分产业都是花儿爷在经营,而且他貌似不让你再练你们家这个祖传的危险玩意儿了。”   沉默半响之后,秀秀说,“别告诉他。”   “为什么?”   “这不干你的事吧吴小佛爷。”   “那我去花儿爷那儿了霍大小姐。”   “你……”秀秀白了白脸色,忍不住咬牙切齿,她现在分外怀念以前那个好欺负好说话的   烂好人,不像眼前这个,牙硬嘴硬心硬骨头也硬!   可是她看了看他在秋风里高而瘦的身影,到底还是生不起气来,只得无奈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为什么吗?难道你所想的所作的,跟我有什么分别吗?”   吴邪愣了愣。   “是,他是一直护着我,从小到大,什么事都给我遮着挡着,老九门的事情远比我想的不堪,可我作为霍家的继承人,看到的却很少,以前我还以为他是知道我好奇心旺盛,对,就像你以前一样,所以故意什么都不告诉我跟我对着干,你也明白吧,那真是能憋死我们这种人的。”   秀秀浮起了很淡很淡的笑,那笑容像是醉在回忆里的,暖的让吴邪也忍不住跟着她笑起来。   “后来我懂事了,才开始奇怪他干嘛跟我对着干,没有理由啊,然后才开始渐渐明白,可是……可是……解家和霍家……哈哈……”秀秀摇着头,笑容慢慢变得苦涩,“再这么下去,我只会离他越来越远,我没那么天真,我也不奢求什么,只是希望自己不要被落下太多,希望还能有一点资格,站在旁边偶尔帮他一把,而不是个什么都不懂只会躲在他身后的黄毛丫头。”   她抬起头看住吴邪,“你这么多年刀山油锅里的拼命,跟我不是一样的吗?”   吴邪放开捏紧在裤袋里的手,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擦了几次火却怎么都点不着,他啧了一声,烦躁的一把扔了出去。   秀秀继续道,“我知道你又要出发了,这次有可能会回不来,你来跟我交代些生意上的事情,是这样的吧,其实用不着找我,你跟霍家的生意,他比我知道的多,还有……”   她倔强的一扬下巴,“这次我也要去。”   “胡闹!”吴邪皱了眉头喝道。   “你瞒不过他,他会跟去的,他去,我也去。”   “不行,你不能跟去,花儿爷也不会让你去的。”   “我会说服他,吴邪哥哥,如果那个人在这里,你会放他一个人下这生死场吗?”   吴邪咬了咬牙,没吭声。   秀秀得胜般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你放心,我一定有用。”   吴邪沉默半响,烦躁的捋了捋头发,他看着远处依稀亮起的灯火,叹息的开口,“我不会告诉小花的。”   他说“小花”,而不是“花儿爷”。   秀秀终于真心的笑了。   秋日的风有些凉了,铺子打烊后,王盟让那帮生命力旺盛一刻不得消停的小工们都回去了,他走到铺子外倒了垃圾,回来准备关门时,一个很久没听到的声音喊了他一声。   那曾经是他最熟悉的声音,近年来却越来越陌生了。   王盟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他皱着眉回过头,就看到深灰的暮色里,形影单薄的男人穿了一身黑色,满脸疲倦的站在门口,眼神却有些狼狈躲闪,半响之后才看向王盟,问他,“最近还好吗?”   又有大半年没见了吧,王盟忽然哽住了喉咙,他的小老板,变得越来越沉默冷硬了。   吴邪看了看天,阴云压城,就如那个他再也不愿意回想起来的夜晚,他觉得格外累,明明面对的是自己的铺子,他却在问王盟,“我能进去歇一晚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把自己当做了这个家的外人。   王盟被他逗乐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沉默的拉开房门,吴邪闪身走了进去。   铺子里什么都没有改变,这大半年,王盟好像什么玩意都没卖出去。   片刻的怔忪之后,吴邪歪斜在老旧的藤椅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合上了眼睛。   天空忽然打了一声巨大的雷,吴邪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他的左脚腕隐隐作痛,当初他伤得太重,养的又不太好,这只脚落下了病根,一到潮湿的雨天就像锈住了一样,不轻不重的疼着。   吴邪苦笑一下,如果被道上的人看到吴小佛爷这副连听见打雷都会哆嗦的样子,不知道多少人又会振奋起杀之后快的欲望。   可是如果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一刻能够让他稍稍放松,他怕这一切还没结束之前,自己就先绷断了神经,变成一个疯子。   也许变成疯子还是个好事。   吴邪闭着眼咧一咧嘴,却怎么都睡不着,暴雨突然下起来,哗啦哗啦的冲刷着他小小的铺子,他听见王盟脚步轻而急的跑去二楼关窗。   其他他不必害怕吵醒自己。   这种催人入睡的雷雨天,他却连一贯的浅眠也做不到。   只要闭上眼,轰隆的雨声充斥着他的耳朵,眼前就总会浮现出那晚的情景,他拼命的哭喊着,让人踩到泥里还苦苦的哀求着,他是吴家小三爷,顶着三叔的名号,却连自己的几个弟兄都救不了。   他没能给在地下的潘子一个交代,他什么也没做到。   随着雨水浇灌下来的鲜血,流进他的嘴里,他的眼睛里,他的耳朵里。   全是红的,全是腥的。   他睡不着。   可他真的很累了,窝在曾是某个人专属睡床的躺椅上,他只得片刻的安歇。   也许也是最后的安歇了。   这三年,他查的很苦,也许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他弄明白了很多事情,可是又出现了更多不明白的事情。   他不知道这个阴谋到底有多大,到底指向何方,只知道它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犹如浩瀚宇宙。   他也不知道自己再查下去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吴家的事情,跟他还有没有关系,什么都不知道,人心的纠缠让整个迷局越滚越大,谎言还是真实,他已经厌倦了。   迷迷蒙蒙间,王盟好像来给他盖了一床被子,他装作睡着了,没动。   暴雨敲打门窗地面的声音渐渐小了,听不见了,吴邪的眼前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白色,渐渐的连在一起,变成了一个人的影子。   吴邪凝神去看,那影子从远处走过来,脸和身形愈加清晰,很年轻的样子,跟在世的时候很不同,似乎是在认识吴邪之前的青年时期。   吴邪哽住了喉咙,他艰难的开口,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潘子。”   对方笑着,心情很好的样子,拍了拍吴邪的肩膀,爽朗的笑道,“小三爷,好久不见   啦。”   “小三爷”的名号很久没听了,他忍不住想掉眼泪,一见到故人,他好像又要变回原来那个软弱的吴邪。   吴邪摇摇头,他现在没脸见他,“对不住……潘子,我,我……”   潘子露出一点同情的模样,又拍了拍他,脸色顷刻间恢复了愉快,“没事没事,都过去了,那些弟兄在这边可好。小三爷,你别太苦了自己,做得很好,你做得很好了。”   吴邪只是摇头,眼泪糊在眼眶里,他满心酸楚,有好多好多话想倒出来,却一句都说不上来。   潘子却像是都明白似的,安慰的拍着吴邪的背,一脸柔和的笑意。   很久之后吴邪才平静下来,他又碰了碰对方的身体,柔软的,有温度的,真像生前的样子,他问,“我是在做梦吗?”   潘子挠挠头,“我也不清楚,这边的事儿我一向弄不清。”   吴邪也让他一脸挫败的表情弄笑了,他像以前一样捶了他一下,骂道,“你个死老鬼怎么还不去投胎啊!”   “我不是还等个人嘛。”   吴邪怔忪了一下,“那也就是说,三叔还没有……”   潘子摇摇头,只是笑,“小三爷,你那里的事情,我不能说。”   “不过你放心,我可以告诉你,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还没来。”   吴邪瞬间冷了脸下去,“我没有在找他。”   潘子无视他的冷淡,仍旧是笑,“小三爷,人死了以后,好多事情以前看不明白的,现在也都明白了,以前放不下的,现在也都无所谓了。好多事情没个结局,也没那么多说法,那边的日子其实特别短,别把自己逼得这么苦,也别怪他,到后来你就能明白,管他天王老子球蛋神仙的,自个儿过得高兴就值了!”   吴邪看着他格外年轻有生机的脸,问他,“潘子,你等了好些年了吧。”   潘子笑着摇摇头,“这边,没有时间,不算什么。”   吴邪沉默下来,他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潘子又道,“小三爷,我知道你是怨你三叔的,是,你三叔是骗了你不少,是挺混蛋的,”说三叔坏话似乎让他很心虚,他滑稽的皱了皱鼻子,又笑了,“但是有一件事,他绝对没有骗你。”   “什么?”   “你三叔找你文锦姨,二十多年,没有一天放弃。”   吴邪没吭声。   “别说,你们叔侄俩在这方面倒是一个脾气。”潘子好像觉得很好笑似的哈哈笑个不停,但是他看了看吴邪的脸色,又叹口气,“人死了之后眼睛就特别清明,你们看不到的,潘子我都能看到,活人的事情我不好说什么,只是小三爷,我得告诉你,那个年轻人,你这么为他,不枉。”   他郑重的说,“他值得。”   眼泪又漫了上来,他在他面前,完全变成了昔日的小三爷。   潘子最后笑了笑,“得了,我走了,见你一面,潘子我知足了。”   眼前的身影淡起来,渐渐远去,吴邪急道,“潘子,我……我……”   这么些年,我很累了,也很想你。   他说不出口,话都梗在喉咙里,潘子却像什么都知道一样,模模糊糊的向他点着头笑,“没事儿没事儿,我都知道,小三爷,潘子我一直看着你哪,别怕,你大胆的往前走吧!”   “往前走吧,别回头!”   最后的话已经在很远的地方,声音模糊的传来,依然带着潘子生前最开心的笑,吴邪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眼前花白一片,刺目的光让他眯着眼。   铺子的门大开着,竟然已经是白天了。   忽然一个庞大的圆滚滚的黑影挡住了白亮的门口,逆着光,吴邪看不清楚,那一瞬间,他   还以为是什么庞然的怪物。   “怪物”开口了,声如洪钟,带着让吴邪怔忪的熟悉感。   声音好像沙哑沧桑了许多,但那死不正经的腔调,跟以前一模一样。   “他娘的天真真是越有钱越抠门儿,连修修这破门儿的钱也没有!”   清脆的女声跟在后面,无奈道,“你就这么对待你哥们儿家的门啊。”   “他□□的整整三年屁都不跟胖爷放一个,踹踹他家门怎么了!我还想踹他门牙呢!怎么   着,成了吴小佛爷就嫌弃胖爷了?!”   “你还说呢!你不也三年没找过吴邪哥哥吗?!怎么就怪人家呢?”   “嘿你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片子!不带这么偏袒人的!胖爷我得严肃批评你啊这位小同志!”   最后是小花带着笑的一句责骂,“秀秀!”   女孩子的声音没有了,吴邪料想她是对小花做了一个鬼脸。   胖子还在絮絮叨叨,黑眼镜自始至终被挡在后面一直在嚷,“哎哎!各位爷各位小姐,给人让让道行不行?”   他嚷了好几遍,夹杂在胖子和秀秀的吵闹里一直被人无视,明亮的清晨,吴邪好久没有觉得这么吵了。   真热闹,这样吵吵闹闹的生活才有人味儿。   吴邪眼前还残留着潘子消逝前的影子,胖子小花秀秀和黑眼镜在他家门口争执不休,那脱离了老九门当家的样子熟悉而平凡。   真好。   如果这些人可以一直这样热闹的存在于他的生命里,他什么都不要了,金钱地位真相,他什么都不要了,就只要这么一个早晨。   就只要这些人。   这些人,潘子胖子小花秀秀黑眼镜。   还差一个。   就差那一个。   吴邪起身走下藤椅,走向拥挤在他小小门口的人们,迎着晨曦他的眸子是前所未有的光亮,真相糜烂不堪也好,他是自欺欺人也好,他要问个明白,至少要问个明白!   还不算晚,他还有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满心酸涩   到达缅甸的达罗盆地时,吴邪从他那辆黑色SUV上跳下来,顺脚踹醒了一路睡死的胖子,闷热的雨林天气,吴邪仍然一身长衣长袖,身上竟然也没出汗,胖子就不行了,他刚一下车就哎呦了一声,骂道,“他娘的老子又回到蛇窝了!”   他说的是西王母那次,吴邪笑了笑,回道,“你别说,这儿还真不缺这个,别再让你说出来。”   胖子汗流浃背的打量着四周,茂密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极目远眺全是密密的树木草叶,远处雾气弥漫,雨林里面似乎在下雨,又似乎只是叶间在滴水,反正湿哒哒黏糊糊的,空气里也都是水汽,粘稠的人都喘不过气来,胖子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子,嚷嚷着,“天真你找的这什么鬼   地方啊,胖爷我一身神膘都要化了!”   吴邪踢了他一脚,“一早就跟你说了这次没什么油水,你非要跟来,告诉你现在后悔晚   了,没我你连国都回不了。”   胖子一下就来劲了,“哎哎哎,谁说我后悔了,老子跟你风里来雨里去这么些年,说过一个‘悔’字吗!”   吴邪的笑脸陡然消失了,是啊,这么些年,里面最无辜的人,该是胖子,他与老九门的恩怨毫无瓜葛,只是个混俩小钱的摸金校尉,却陪着自己几经生死,落得现在的境地。   胖子看吴邪脸色变了,自知说错了嘴,他个粗人说不出安慰人的话,正踌躇着,黑眼镜从后面拨开胖子挡着门的身躯一纵身跳了出来,盯着吴邪半正经半玩笑的说,“跟以前一样,我还是把话说在前面……”   “别玩过火把自己玩死了,你没法交代是吧,”吴邪打断他,冷着脸拿下背包,“不用你操心,我死不了。”   吴小佛爷的气势拿出来,胖子忽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样的吴邪,他其实是全然陌生的。   小花一个人把车后备箱里的行李都扔在地上,吴邪点了点数量,问道,“大货什么时候到,靠这些今晚都撑不过去。”   大货指的是枪支炸药徒步装备和急救的药品,那些东西跟着他们不好出境,小花用别的途径偷运过来。   “我靠天真你怎么说的这么严重!这地儿不就是个树林子吗,凭咱们几个怎么就熬不过一个晚上!”   吴邪拿出指北针对着从树叶里漏进来的光细看着,特别淡定的说,“可我不想就只活这么一个晚上,你知道这是什么地儿吗?”   “能是哪啊!最坏不就阎罗王殿吗!”   黑眼镜就乐了,嘿嘿笑道,“你别说,还真让胖爷说中了,这地儿它就是个阎罗殿。”   “别他娘的卖关子,有屁快放!”   “你听说过胡康河谷吗?”   “什么玩意儿?!”   “过去中日战争时期,中国远征军第5军撤退时,曾闯入胡康河谷。大半折在里面了,胡康在缅语中的意思是魔鬼居住的地方。”   “关我们屁事啊!”   吴邪神色不变的踩了踩地面,简明扼要的说,“就是这儿。”   胖子脸色立刻由红转黑,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后面机动车的声音艰难的向他们靠近过来,一辆军用车涂得满车绿油油的出现在他们面前,里面跳出几个当地人,把他们的行李扔在了地上,有不少违禁货,解语花把一箱子现钱甩给他们,用当地的语言让他们快走。   那几个显然是熟客,钱连点都不点直接拿着走了,胖子啧啧称奇,说花儿爷真是神通广大,就没他不认识的人,小花笑笑,催吴邪点东西。   吴邪早就点完了,现在正站在一个红色大皮箱子面前百思不得其解,问,“这谁的货,怎么这么大?”   小花毫不掩饰的愣了一下,“这不是你特别交代让我带来的吗,还说千万不要我打开。”   吴邪吓了一跳,“我什么时候说过!解语花你怎么这么大意!也不弄清楚是什么东西就带来!”   小花倒还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耸耸肩说,“反正你一直神神秘秘的,我连你为什么来这里都不知道,多带个箱子有什么奇怪。”   吴邪简直要吐血了。   他们还在这里争执不休,那箱子却忽然自己动了,砰一下横在地上,摔在一堆湿漉漉的乱草里面。   登时吴邪和胖子就跳开了一大步,黑眼镜和小花倒是淡定的没动,但是也沉默不语了,四个人八只眼睛齐刷刷盯着那个红皮箱子,就看那箱子自己不堪忍受一样哆嗦起来,抖动了半天后突然“砰”一声崩开,里面有什么东西柔软而灵巧的一撑,俏生生的立了起来。   吴邪目瞪口呆的看着,整整三分钟没说一句话。   最后先开口的居然是小花,他很给面子的为这个混乱的局面奉献了一声暴吼,“霍秀秀!!”   吴邪完全傻了,小佛爷的精气神都抛在脑后,他结结实实的被小花的怒吼吓出了一哆嗦,在他印象里,小花还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跟他一起缩了缩脖子的还有除了黑眼镜之外剩下的人,黑眼镜倒是笑的跟见到自己亲戚一样,秀秀不好意思的笑笑,战战兢兢的看向吴邪,试探着叫了一声“吴邪哥哥……”   我靠你就是这么说服小花的啊!还什么是我特别交代的我靠!不带这么算计人的霍大小姐!!这不明摆着让我背黑锅吗!!   吴邪在心里咬牙切齿,面上却恢复淡然,摆出一张“爱莫能助”、“与我无关”的脸。   谁知接下来霍秀秀又加了一句,“不是你说你有办法把我弄过来的吗?”   在小花把杀人的目光移过来之前,吴邪在心里默默的对天发誓,如果能活着出去,他吴小佛爷一定要拆了霍家大院!   在接下来的行路中,小花的脸简直冷的能滴下水来,秀秀十分知趣的跟在吴邪后面,他们两个都跟罪人一样离最前面开路的小花远远的,吴邪听着前面小花拿着砍刀砍掉灌木杂树开路的声音,一声一声又脆又狠,显然用刀的人把十足的怒气都发泄在这个砍的动作上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思索在小花的刀下,他的脑袋跟脖子分家要用千分之几秒。   关键是他真的很冤。   黑眼镜代替了胖子殿后,也代替了胖子开始唱歌,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调子和些莫名其妙的歌词,听着不像汉语,也许是满族的语言吧,他唱的很大声,也唱的很悠扬,虽然是带着笑。   比胖子唱的好听多了,吴邪还在想。   重重的丛林里看不清方向,不知名的飞虫爬虫在丛林里乱窜,划过它们包扎的紧紧的袖口裤腿,企图往里面钻,一路上吴邪碾死了不知多少,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黑黑的圆点,是虫子尸体的残留。   他们靠着精密的指北仪器,一直向着西南方向进发,深入到了丛林深处。闷热的天气和重复相同的景色让吴邪有些疲惫,不过近年来,他的耐力已经比在青海的时候好的多了。   走了将近四个小时后,暮色开始起来,密不见光的丛林里暗的尤其快,四周浮起薄雾一样的瘴气,前前后后都看不太清,树木在雾里变成一个个狰狞高大的影子。吴邪停了下来,“别走   了,再走容易迷失方向,密林的夜晚太恐怖。”   黑瞎子和胖子也赞成,几个人开始砍木头生火,本来秀秀是要留在原地的,可她看了看小花依旧不发一语的面孔,很讨好的跟着小花找木条去了,密林里的草木极富水分,吴邪先点了火折子再点些干的小的木条,还是呛出好大的浓烟之后才生起了火。   火光映着几个人的面孔,黑眼镜把枪抱在怀里什么东西都没吃就睡了,他要等着在深夜换剩下其他人的班,吴邪他们慢慢吃了饭,不知道秀秀跟小花一路软磨硬泡说了什么,他的脸色终于好看一点了。   “天真,”胖子狠狠的咬了一口干肉条,“胖爷说好了不问的,可是我还是有点犯嘀咕,你怎么找人找到这里来了?!”   “我没找人。”   “什么!你不是来找那小、小……”   吴邪冰冷的剜了他一眼,淡淡道,“那个人跟我已经没关系了。”   “那你是来……”   “老九门的敌人,吴家的敌人,我想扒了他们的皮,看看里面究竟是人是鬼。”   “这是什么……”   胖子还想再问,黑眼镜忽然翻了个身,怀里的枪正顶在胖子腰上,胖子被戳的“哎呦”一声,骂骂咧咧的回头一看,黑眼镜居然还咧着嘴睡得正香。   沉默不语的小花说了第一句话,虽然还是很冷,“都睡吧,还要轮流守夜,第一个我来——”   吴邪看了他一眼,“我来吧,我睡不着。”   小花刚想起身,闻言又坐了回去,想了想点点头,一时间四个人全都钻进睡袋里睡了,四周安静下来,不时有窸窸窣窣的虫子声和野兽嚎叫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传来,吴邪也不去管他。   夜晚丛林已经很凉了,胖子却还是觉得燥热,约莫半个多小时后其他人都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只有他还是清醒的很,他就想翻个身起来跟吴邪一起守夜,然而刚抬头就愣住了。   吴邪坐在火堆边上,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火堆,明亮的光照的他眼睛一片暖色,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哀伤。他的脸在火光中黯淡失落,三年刀尖上的岁月磨在他脸上的坚硬忽然都消失了。   看着吴邪的脸,一瞬间胖子还以为回到了多年前,他还是那个能在守夜的时候睡得比自己还死的小天真,脆弱,犹豫,却有着充沛的同情心和人的感情。   那时候从他的眼睛,可以一眼就望到底,看到他澄澈柔软的内心。   胖子就这么看着,吴邪忽然从口袋里摸出烟来,想了想,却没放到火里点燃了抽,他瞪着那只烟许久,胖子以为他睡着了呢,却见他直接去了烟蒂,把烟揉碎在手心,然后扔到自己嘴里勉强嚼了三下就夸张的呸呸吐了出来,他看到他呛出了一点眼泪,狼狈的咳嗽着上不来气,直咳得脸上显出了病态的红晕,却还是皱着眉头笑。   他笑着骂了一句,“□□的,劲儿真足。”   胖子立刻转过脸去,满心的酸涩,他不能让吴邪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   ☆、突变   小花起来去换吴邪的班时,夜已经很深了,吴邪没说什么,点了一下头就走到自己的睡袋旁边,躺进去睡了,迷迷糊糊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身旁有一点异响,吴邪的意识还没有清醒之前,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他一个翻身利落的爬起来半伏在地上,同时抽出刀横在自己胸前,轻声问,“怎么了?”   清晰起来的视线里是黑眼镜的脸,他愣了一下,笑了,“我本来是想先踹醒胖爷的,没想到你这么警觉。”   吴邪摆摆手,说,“你这么叫不行。”   说着他从身后的装备里摸出一挺枪倒过来一枪托砸在胖子屁股上,胖子大骂一声,蹭的一声跳起来比谁都灵巧,小花和秀秀也被这声大骂吵醒了,几个人都摸不清楚怎么回事,齐声问,“怎么了?”   黑眼镜嘿嘿一笑,“没什么没什么,瞎子我到处转转,碰见了点好玩的东西。”   吴邪这才注意到已经是清晨了,夜短昼长,白蒙蒙的光透下来,整个丛林都是青白色的,他问,“什么东西?”   黑眼镜把他们往前带了一二十米,抽出长刀往下一插一起,一堆松软的土掉下去,露出一个很深的大洞,秀秀向下一看,忍不住掩着鼻子嫌道,“什么呀!好臭。”   一堆血迹斑斑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填在土里,可能是气候太热,尸体似乎腐烂的很严重,气味熏天,天色还很暗,具体的看不太清。   “我cao!怎么死这儿啊!当地人?”胖子也忍不住捂着鼻子。   吴邪摇摇头,“别逗了,附近方圆百里都是无人区,”他蹲下身子凑近去看那深坑,还拔出长刀来去拨弄底下的尸体。   “我靠天真!你丫也不嫌恶心!”   吴邪无声的笑了笑,有什么好恶心的,更恶心的他都亲手做过。   接着他发现了什么,回头对他们说,“长手指。”   “小哥的族人?!”胖子惊奇道。   吴邪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胖子一铲子铲起旁边的土就要往里倒,嘴里说着,“胖爷也算是倒过张家祖坟的,就当欠他们的,给哥儿几个填点儿土吧。”   却听小花在旁边喊了一声,“别!!”   吴邪一惊,回头一看胖子已经把一大块结块了的湿土扔了进去,那散落的泥土里,赫然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砸在尸体上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发出砸破了什么皮似的“噗”的一声。   吴邪下意识觉得不妙,立刻跳开一大步,只听深坑里面传来窸窸窣窣像是很多脚在爬的声音,而且数量越来越多,动静也越来越大。   黑眼镜竟然还笑了一声,对着已经完全愣住的众人吹了声口哨,笑道,“得,跑呗各位!”   五人立刻疯了一样朝同一个方向急跑,吴邪回头一看,无数的灰白色的指甲盖大小的硬壳虫子像火山喷发一样“嗡”一声从洞里喷出来,潮水一样赶在他们后面,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涌过来。   胖子边跑边喊,“娘的!这虫子该不会把人吃空了就剩个皮儿了吧!也太他妈能装了!”   “我cao胖子你还好意思说!你他娘的跟五年前一模一样啊!不惹出点事儿来你就难受是吧!”吴邪简直要吐血了,刚刚自己拿刀戳时候的千小心万小心都他妈白费了!   “怪我吗?怪我吗?明明是你那倒霉体质!”胖子犹然嘴硬。   “滚蛋!又不是粽子!”   他们奔跑的速度太快,眼前的树木又太密,吴邪几次都差点撞到树上,被小花和黑眼镜拉扯了好几次,他刚想再骂两句,忽然被胖子的话启发,他喊道“我的血!我的血!”   “你别想了,要抵御后面的虫子你把血流光都不够!”小花又拉了他一把。   “这么逃也不是办法!”吴邪看到前面也开始腾起灰白的雾,喊道,“我靠他们从前面包   围过来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拔出刀来刚想割手腕,黑眼镜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喊了一声,“上树!”   说着使劲一甩,吴邪反应也够快,顺着黑眼镜的力道一下够到一棵浑身长满树枝的高树上,浓密的树叶很快遮住了他的视线,他一动,整棵树都在往下滴水。   他听到底下小花喊,“秀秀!”然后双手一叠放在胸前,曲起一只腿,秀秀干脆利落的在他膝盖上踩了一脚,又蹬上他的手,小花向上一送再加上她自己用力,动作优雅的一跃就飞到了吴邪上面,看起来轻巧的像没有重量一样。   然后他回头对胖子说,“胖爷。”   胖子跑在最后面,巴乃的安逸生活似乎让他有点懈怠,他跑的直喘气,后面灰扑扑的虫子已经追到脚后跟了,他急道,“用不着!胖爷我非踩折了你的腿不行!”   小花一点头也不再说什么,退后几步用力一蹬,踏着树干几步上来,吴邪一拉,他就攀上了身边的树枝,黑眼镜跟胖子差不多快,一直游刃有余的用刀替他横扫着后面的虫子,这时加快几步,半跪在地上,说,“胖爷!上肩!”   胖子看了看他好歹比小花壮实的身体,也不再逞能,低吼一声踏在黑眼镜肩上,向上一窜,拽住了吴邪伸下来的枪托,虽然吴邪早有准备,却还是让胖子的体重拉的差点栽下去!   他咬着牙骂了一句,喊道,“来帮忙!”   小花及时伸手过来,两人一起费力的把双脚乱蹬的胖子拽了上来,黑眼镜上来的倒还比胖子快些。   吴邪看着下面水一样包围过来的虫子,轻声道,“它们飞上来我们不就死定了。”   黑眼镜哈哈一笑,“小三爷,你现在担心这个不觉得太晚了吗?”   吴邪也笑,“我不担心,你做的事情,还轮不到我来担心。”   黑眼镜的笑容一滞,也不再说什么,只道,“它们飞不高。”   果然,那灰扑扑的潮水只在树下越积越多,却不见高度上涨,小花看了黑眼镜一眼,“你来过?”   他笑道,“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它们不会飞。”   他的笑容更大了,“猜的。”   胖子的表情十分难看,显然是第一次遇到比自己还不靠谱的家伙。   只有秀秀不知道为什么跟着黑眼镜一起笑了出来,她道,“那我们再往上爬一爬吧,别让它们叠罗汉够到我们。”   吴邪也点头同意,几个人继续向上爬,大树似乎不堪重负,大幅度的左右摇摆,而且似乎越来越快。   爬着爬着吴邪终于觉得不对劲了,这已经不是正常摆动的幅度了,他喊道,“都别动!”   所有人停了下来,吴邪感觉到这棵树在慢慢倾斜,他心里一惊向下看去,却见蜂拥而上的虫子都聚集在树的一边。   胖子大喊一声,“我cao!丫在咬树!”   不用他说了,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件事,小花在上面喊了一声,“快爬上树冠!这里树这么密,可以倒在另一棵上!”   于是几人立刻蹭蹭的向上爬,这么一来树木倾斜的速度更快了,吴邪刚调整好姿势,整棵树就像飞出去一样排山倒海的砸了下去,他们在树冠上一下被甩出好远,本来吴邪准备好了抓住   另一棵树的,但是失去重心的身体完全不受他控制,他只觉得自己被扔进一堆浓密的绿色树冠里,手里乱抓却只抓到满把碎叶,身体直接从树冠里砸了下去。   完了!这下可要掉到虫子堆里面了!   吴邪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手脚无用的扑腾着,直到身体忽然撞到了一个很有弹性的平面,   同时他的手也抓住了一根坚硬的细长的东西,身体陡然正过来,吴邪气喘吁吁,所幸身上没有摔   伤。   他向四周一看,发现自己竟然掉到了一个绿色的硕大的叶子上面,他连叶子的边缘都看不到,表面很滑,他爬了几次也没爬起来,对面有一张一模一样的平滑叶子,呈现对称包围状,吴邪用手掐了掐身下,有绿色的汁液。   我靠!好大的植物!   这株奇怪的植物长在茂密的树冠之下,一直被挡着没有被发现,吴邪手上抓的是叶子表面上长的长刺,那比例,就像吴邪在抓着房顶的避雷针一样,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身体缩小了呢。   吴邪还没有惊奇完,就听到上面扑扑腾腾的声音,不大一会儿胖子也裹在叶子里摔了下来,他没有好运气摔到长刺旁边,整个身体在倾斜的叶面上径直向下滑去,吴邪赶紧用脚勾住他,扯得他上下身体都要分家了。   接着秀秀也掉了下来,一把抓住胖子的脚,没把吴邪给累死,小花和黑眼镜过了一会儿从树冠里露出头来,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还……还行”,吴邪勉强说道,接着又嚎了一句,“我靠!胖子你太沉了!”   下面传来秀秀的声音,“吴邪哥哥你等一下,下面有一个长刺,我去踩!”   黑眼镜却突然大喊一声,“别动!”声音里不再是调笑的语气。   “怎么了你快说!老子要五马分尸了!”   “这是捕蝇草!触动第二根刺叶片就会合上,你们就等着被消化吧。”   “有这么大的捕蝇草吗!还有那不是捕苍蝇的吗!”   黑眼镜静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冒险。”   秀秀用短刀使劲砍了砍叶片,却只磕出几个翠绿的印子,里面不知道有什么非常坚硬,秀   秀手一滑,短刀脱出,顺着叶片滑到了植物深处,里面传来“咚”的水声,秀秀撑起身体勉强去看,发现她的刀已经在浓稠的汁液里化的像个削铅笔的刀片。   她苦笑道,“我同意。”   说着她一翻身踩到了胖子肩上,“从最后面开始往上上吧,吴邪哥哥你再坚持一下。”   她动作轻而快,几步就蹬了上去,双手一攀勾上了最上面的叶片边缘,吴邪松了口气,顿时觉得轻了一些,他刚想招呼胖子也爬上来,就听到小花的惊呼,“秀秀小心!”   话音未落,黑眼镜的连发“砰砰砰”响在他耳边,他向上一看,只见到一个黑影在秀秀的头顶上方被打的七零八落,看不清是什么模样。   他直叫不妙,催胖子快点,胖子这时候倒也利索了,踩着吴邪的腰向上一拱,秀秀抓住了他,声音很急,“快快快!”   吴邪让他踩的差点吐血,他抬起头想推胖子一把,忽然见到一个有着八只脚的硕大的黑色物体突然从叶片后面冲了出来,,身上长满了黑色的短毛,脚之间的腹部巨大的铺在叶片上,速   度奇快摩擦着冲着吴邪的胳膊扑过来。   蜘蛛?!   吴邪下意识的松手,同时用尽全力顶了胖子一下,受反作用力的影响他的身体加速下落,那一刻,他连在心里骂上一句都来不及。   随着秀秀一声惊呼,他的身体突然一顿,一只强有力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吴邪的心代替了身体掉下无底的深渊,他茫然的抬起头来向上看去,那人的身影在逆光中一片模糊,吴邪只能看到他紧紧抓住自己的手。   那只苍白冰冷的手上,系着一条墨蓝色的古旧手绳。 作者有话要说:   ☆、不对劲   苍白的手力气很大,单手就把吴邪提了上来,把他像搬行李一样扛在肩上,吴邪揪着那人身后的衣服,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一只手扛着吴邪,另一只手斩杀硕大的蜘蛛,吴邪听见他低低的说了一句,“跳下去。”   吴邪没有听清他的声音,三年了,他好像有些变化。   接着他就带着吴邪跳了下去,柔软的泥土上没有虫子,它们好像畏惧这株巨大的植物并没有追过来。蜘蛛也只有刚刚那么两只,吴邪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剩下的四人也随之落地,那人似乎有些犹豫又有些小心的,将吴邪放在了地上,双脚接触地面的那一刻,吴邪拼尽了自己残余的力气把那人推离了自己身边,重心不稳的他也因此向后倒去,狼狈的摔在丛林柔软的湿土里。   胖子在吴邪身边顿住了脚,不太确定的喊了一声,“小哥?”   吴邪心猛地一缩,始终不肯抬头看他,那人却蹲在地上抓住了他的肩膀,轻声问,“受伤了没?”   吴邪用力咬了咬嘴唇才抬起头看向他,零碎刘海下的眼睛,漆黑淡然如古井。   然后他愣住了,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他迅速打量了对方和他的四周,皱起了眉头,冷淡的说,“放开我。”   张起灵也不坚持,他退离他身边,吴邪站起来,看着旁边不发一语,黑眼镜嘿嘿笑着凑上来,看了看吴邪的脸色,说,“别气呀小三爷,我替你打哑巴出出气。”   说着他举起了枪,似乎是开玩笑的瞄准了张起灵。   对方神色未变,黑眼镜仍旧是笑,扣着扳机的食指却凝聚了力气,吴邪忽然伸手压下了他的枪,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这种时候不要生事,趁虫子群没来赶紧走。”   胖子在愣住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用力拍了拍吴邪的背,笑道,“还是天真知道心疼小哥啊。”   吴邪没吭声,黑眼镜却回道,“胖爷,吃多了不要紧,吐出来就行,可这话要是说多了,可就吃不回去了。”   胖子皱皱鼻子,“什么玩意儿这么恶心!”   黑眼镜就笑。   吴邪不耐烦的背起装备,带头向前走去,张起灵顿了一下,也默默的跟在他后面,几人陆陆续续开始向着既定的方向前进,吴邪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慢慢放慢了脚步,渐渐张起灵就追上了他,两人并肩而行。   胖子在后面看着,很知趣的不去打扰,现在天真一定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天真的态度……怎么说,跟前面相差太大了。   但是他也说不好,他想象不出来吴邪见到小哥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但他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他回头问小花,“哎,小哥不是在青铜门后面吗,怎么三年不到就出来了?”   小花白了胖子一眼,“我哪知道,去问你那小哥去吧。”   胖子不出声了,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你说天真是不是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不让我们知道啊,胖爷我怎么总觉得哪里不爽呢!”   小花这次连点都没点他,抽出小刀来练练手指的功夫消磨时间,指尖白光闪烁,刀花耍得极美。   胖子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好发作,又紧赶几步追上黑眼镜,把问题重新问了一遍,没想到对方一脸理所当然的说,“我知道啊。”   胖子立刻来了精神,“什么什么?!”   “你想啊,有个人骗你等十年,完了还各种算计你,害得你差点死掉了,要是你,你不想崩了他啊?”   “小哥哪有?!我靠不对!天真不是想杀了小哥吧?!他不要命啦?!”   “嘿!你还别说,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一个人能杀了哑巴,那只可能是小三爷了。”   胖子完全傻在了原地,他看着前面吴邪偶尔侧头跟张起灵说话的表情,连脚都迈不开了。   “哈哈哈哈哈!胖爷你可真是个活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黑眼镜忽然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湿热的密林里,把前面的吴邪引得回头向这边张望。   “怎么了?”张起灵想看看后面,被吴邪抓住了手腕,“别理他,黑瞎子又发疯呢。”   张起灵看着对方毫无意识抓住自己的手,挣脱开来回握上去,轻声说,“好,我们走吧。”   吴邪几乎是下意识的皱眉眯眼露出不舒服的表情,但是又迅疾的恢复了原貌,点点头。   “□□的!黑瞎子你敢诓你胖爷!”   说着胖子举起枪托毫不留情的打下去,一时间鸡飞狗跳混乱不堪。   秀秀无语的快速路过这一对打得难解难分的人,然而长途的跋涉让毕竟是女子的她有些吃不消,闷热的天气又加重了干渴,她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而小花不知怎么搞的,竟然也走得很慢,不多不少总是在她前面一个步子的距离,偶尔哼个小曲,声音只两人能听见。   秀秀脸色苍白的笑了笑,耍赖似的对着前面喊,“走——不——动——啦——”   小花立刻毫不留情的“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道,“活该!谁让你自己非要跟来的!”   秀秀无法,只得又讨好的说了几句好话,夸了夸他迷倒万千少女的花鼓戏,小花终于回过头来,看到秀秀的脸色也不忍心再说什么,停下来说,“歇一歇吧。”然后扔给她自己的水壶。   秀秀灌了一大口,终于觉得又活过来了,她望了望前面愈走愈远的两人,道,“还是快走吧,一会儿走散了就糟糕了。”   小花按住她,“不用,离到晚上还很久,有无线电和方向仪,不会错的。”   秀秀闻言点点头,顿了顿又说,“其实胖爷刚刚说的那些,我……我也有同感,吴邪哥哥有点奇怪。”   小花不动声色,只“哦?”了一声。   秀秀继续道,“我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应该是怎么相处的,但是这些年来,吴邪哥哥变了许多,现在……不太像他。”   小花苦笑了一声,“吴小佛爷才真的是不像他,不过谁又能说得准呢,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了,他的面具戴的太多,已经忘了哪个是自己的了。”   秀秀沉默许久,忽然摇头道,“不会的,只要见到那个人,吴邪哥哥就会知道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子了。”   她抬起头对着不解的小花笑笑,“人在所爱的人面前,总是很难掩饰自己的。”   小花眼里闪过刹那的光华,稍纵即逝,他开口,声音很沉,“你倒是真心为吴邪着想,我以为,你会恨他的。”   短暂的诧异之后,秀秀明白了他在说什么,那颗卡在石块上没有被他们发现的石子,要了一队人的性命。她摇了摇头,“命里注定的事情,奶奶躲不过,我也躲不过,奶奶纵使走的不甘心,这结局也是她早就预料到的,或许从接过霍家的那一刻起,她就预料到了。至于吴邪哥哥,我没有什么好恨的,我跟他,不过是同病相怜。”   小花看了秀秀很久,忽然现出一点稀薄的哀伤的笑,“对,你不该恨他,你该恨的人是我,那样的错误,我竟然会犯!”   秀秀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答他,他跟吴邪不同,所认定的事情不是她一句话就能改变的,静默了许久之后她只是说,“霍家是个烂摊子,藏污纳垢,积重难返,这些年,奶奶一直器重你,只是怕我孤身一人身陷囹圄,她只是不想我过得太辛苦,你也知道,霍家女子的命,大都不是……那么好。可是,你却因此而过得太辛苦了,这次回去之后你就放掉霍家吧,该散的就让它散了,别硬撑着朽木做的空架子,那并不是我想要的,我的几个哥哥都不是省油的灯,一直以来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我知道他们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解雨辰,能不能不要伤了他们的性命?无论如何,他们毕竟是我哥哥,我只要这样就够了,至于其他,你背负的东西已经太沉重,霍家……你丢掉吧。”   秀秀一口气把想说的都说了,小花只是默默听着。   解雨辰,她直呼自己的名字,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小花有些怔忪,鬼灵精的丫头突然这样说话,他很不安,“要收拾还是扔掉霍家,你这个当家家主自己决定,我才不管!”   秀秀佯装生气的撇了撇嘴,恢复了平日的神色,一跃起来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她站在高坡上回过头来,阳光正好从树叶间透出来照在那张精致白皙的脸上,她笑的极美,“如果当时你没能从张家古楼里出来,我想我就会恨你,恨你到死,可是现在我谁也不恨,连命运我都不很,至少,它让我还能再见到你,让我还能待在你身边这么多年,说真的,我很感激。”   解语花看着青梅竹马的女子从未浮现过的甜美笑脸,心中不安的洞却越来越大,洞里的风呼呼的刮进心口,让他的心和身体,一片冰凉。 作者有话要说:   ☆、功亏一篑   那一日有了张起灵,他们像吃了定心丸一样行走的速度也快很多,吴邪定位了一下方向,抬头看了看树缝之间露出的星辰,思索着还有多久才能到目的地,那边黑眼镜和小花胖子在生火,张起灵坐在离吴邪不远的树下,看着浓密的树冠发呆。   吴邪收拾好了之后把睡袋扔在他脸上,道,“你什么装备都没有,就用我的睡袋吧,我来守夜。”   张起灵摇了摇头,把睡袋放在身边,沉声道,“不用了,我来守吧。”   吴邪冷哼一声,这一路他一直在跟他说话,他的回答却少的可怜,虽然这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吴邪却还是忍不住焦躁,他一脚踢开睡袋,“随便你!”   胖子走过来看了看两人的脸色,到底还是问了,“天真,你看小哥也已经找到了,我们干嘛还要往里走啊。”   吴邪瞪他一眼,“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来找他的!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拔得很高,吓了胖子一跳,吴邪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对,咳嗽一声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去弄点吃的吧。我今晚还是第一个守。”   说着他犹豫了一下,坐在了张起灵的身边,和他靠着同一株树,想要问他问题却嫌烦,脸色抑郁的闭上了眼睛。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大堆,吴邪想着事情竟然不知不觉迷糊起来,靠坐着那棵树就这么睡着了,再睁眼时竟然已经是半夜,几个人都钻到了睡袋里,火堆里的火苗也只剩小小的一簇,他一动,发现自己身上披着黑色的外套。   记忆里,也有一个人曾经在漏风的戈壁滩上给他盖过衣服,那时候他把脏污的袖子打结,放在他胸前,可是这一次,他身上衣服的两个袖子耷拉下来,软软的靠着他的身体。   那一瞬间,他的不堪忍受到达了极点,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用力的把衣服扔了出去,满眼疯狂的光,竟然全是雪亮的杀意。   然后下一秒,他纂的紧紧的拳头被人一把抓住,张起灵在他耳边有些焦急的喊他,“吴邪。”   “滚!!”   吴邪一把抽出身边的长刀,毫不犹豫的砍向张起灵,后者一个用力,跳起身来堪堪躲过,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吴邪的声音太大,除了胖子之外的三人都被吵醒,黑眼镜反应最快,扑过来捉住他想要继续挥砍的手臂,叫了一声“小三爷!”   吴邪置若罔闻,他像疯了一样脸色狰狞的推开黑眼镜,力气之大竟然让黑眼镜也险些载到,但是他立刻稳住身体,扳过吴邪的身体用力向后推去。   “砰”的一声,吴邪的身体重重的撞上身后的参天大树,撞得他心口一甜,血气涌到喉咙里,黑眼镜仍然不松劲,他低声道,“小三爷!看着我!别功亏一篑!”   黑眼镜的话让吴邪一愣,他抬头迎上对方隐藏在黑色墨镜之下的眼睛,那双眼里殊无笑意,吴邪一下就冷静下来了,他的刀无力的掉在地上,吴邪睁着茫然的眼,脸上海残留着疯狂的表情,身体却脱力一样顺着树干滑坐在地上。   黑眼镜没有笑,他默默捡起刀放回吴邪身边,回头看了看后面的张起灵,然后走回自己的睡袋,没事人一样翻身继续睡,不大一会呼吸就均匀了,小花骂了一句“睡得真快!”转身拉住想要上前的秀秀,说,“快睡吧,明天还有路要赶呢。”   秀秀一脸担忧的看了吴邪一眼,到底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躺回去继续睡了。   张起灵沉默的站在突然安静下来的黑暗里,踟蹰着迈不开脚步,刚刚,吴邪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他现在坐在那里,表情痛苦,可是张起灵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才能够让他笑上一笑。   吴邪静坐了一会儿,看对方始终站在刚才的位置一动不动,身影在黑暗里模糊着,如此熟悉,他痴痴的仰头看着,忽然有一点心软,却还是冷声道,“去睡,你再过来我不保证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张起灵没有回答,他又缄默的站了一会儿,才走到一旁,抱着刀睡在火堆旁边,背对着吴邪。   在无人陪伴的深夜里,吴邪慢慢的曲起膝盖,把头深深的埋下去,像是畏寒一样紧紧抱住自己,凌乱头发下的表情悲喜莫辨。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不能原谅……”   天亮的很快,一晚都没怎么睡的吴邪脸色青白,却还是最先整理好了,表情平静的催促众人上路。   这一次吴邪走在最前面,张起灵却走在了最后面。   路上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连续走了四五天,他们所见到的景色始终如一不曾变化,其他几人还可以忍受,胖子却开始叫苦连连了,这一日胖子又开始抱怨时,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吴邪忽然停住了,接着他疾走几步一把拨开长到腰间的茂密杂草灌木,呆愣片刻之后,吴邪说,“怎么可能……不可能……”   胖子早就不耐烦,此时从队伍后面冲到前面,嚷嚷着“什么玩意儿什么玩意儿!让胖爷我看看!”   他一路砍草直到吴邪身边,扶着树木极目远眺,也不禁愣住了,前方不再是一贯的密林河谷,这巨大茂密的胡康河谷中间,居然有一片一毛不拔的沙地。   炙热的阳光没了遮挡,全都铺在这片巨大无比的沙地上,沙粒反射着太阳的光,刺的胖子眯起眼睛,最不可思议的是,在这沙地中间,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个硕大的湖泊,是死水,并不是这密林里常见的溪流河谷。   吴邪脸色非常难看,他扔下了装备轻装向前跑去,不管不顾的直跑到湖边,他用手触碰了一下湖水,在这烈日之下湖水竟然是冰凉刺骨。   他茫然的围着湖水走了好久,忽然痛苦的蹲下身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脚浸在冰冷的湖水里,他一阵阵的发着抖。   其他人正在往这边走,距离不近,他们还没有过来。   短暂的时间里,吴邪什么也没想,他想起了黑眼镜的话“功亏一篑”,对,就是功亏一篑,不知怎么的,他有点想笑。   然而他的嘴角还没勾起来,脚下的湖水忽然有了动静,在看到水中显现的巨大黑影之后,平静如镜面的湖水像疯了一样卷起浪花,整个湖忽然顺时针卷起了一个硕大的漩涡,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就把吴邪卷了进去。   漩涡的力道太大了,吴邪用力将刀□□一旁的沙土,却还是挡不住脚下生拉硬拽的力气,连人带刀栽到了湖里。   吴邪挣扎着向上游,在疯狂的旋转中他像看慢动作一样看岸上冲过来的黑影,毫不犹豫的纵身跳进了水中,接着吴邪感到胳膊上一紧,平静漠然的脸从水中浮出来,他看了吴邪一眼,忽然双手用力提起了吴邪,在迅疾的漩涡里面用力一抛,吴邪像只小鸡一样让他提溜着领子扔向了   岸边。   “张起灵!!!”   吴邪拼尽全力大喊,最后留在吴邪视线中的,是他似是在微笑的脸,他没有看他,湖水里有什么东西拉着他的脚一用力,张起灵闭着眼睛没入了水下。   吴邪摔到沙地上滚了好几圈,沙子磨得他手臂生疼,他迅速爬起来冲到岸边,焦急的找着那个神色冷淡的男人,满心恐惧。   “吴邪!”   小花用力抓住想要再冲回湖水中的吴邪,喊着,“你冷静一点!”   吴邪力气大的惊人,挣脱起来六亲不认,小花身上挨了几下,却也不敢太用力弄伤他,胖子赶来帮忙,几个人相互之间拳脚相缠,一时间相争不下,吴邪急火攻心,忍不住大喊,“滚开!都放开我!”   混乱之间,小花忽然感到手边一阵凉风,他心里一顿,抬头正好看到秀秀动作灵巧的跳入湖中,只一瞬就消失在漩涡中。   秀秀没入水中之前,似乎回过头来冲自己笑了笑。   这突来的变故太快,几人全部停手,愣在了原地。   片刻的沉默压抑之后,吴邪听见小花说,“不要紧,不要紧,她水性最好了,不要紧。”   喃喃的轻语,呆滞的眼神,吴邪不知道他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秀秀   湖水像个无底洞一样旋转着下沉,水面却不见降低,约莫十几分钟之后,整个湖水忽然一震,漩涡就像来时那样突然的消失了。   片刻之后,湖水平稳如镜。   几人都不说话,只瞪着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湖。   安静压抑的空气里,吴邪捏紧的拳头里都是汗水。   突然“哗啦”一声,一个人影从水中冒出头来,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脑后,秀秀慢慢的向岸边游过来。   身边的小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几人一同向秀秀冲过去,秀秀已经到了浅滩,她慢慢的走着,脚步虚浮,行进的路线歪歪扭扭。   刚刚涌起的喜悦瞬间浇熄,吴邪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身旁的小花顿住脚步,他忽然一步都不走了。   吴邪回头不解的看他,却见他脸上,满是他从未见过的惧意。   吴邪心里一酸,脚下却没停,直赶到秀秀身边,走的越近他心里越凉,离开水面的秀秀抬头迎向他,吴邪忽然看到,血从她的耳朵里流了出来,一滴一滴滑落在脸颊,身上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涌出鲜血,一道一道看不见的血口子之下,大量的失血将她湿透的衣服染成红色,脚下的湖水也晕开一圈一圈的血。   吴邪满目惊慌的奔过去,秀秀眼神有些飘忽,然后她看到了冲过来的吴邪,容色惨淡的笑了一下,一口血喷出,她的身体像无生命的玩偶一样径直向下坠去。   吴邪堪堪接住她轻如纸鸢的身体。   他不可置信的摇着她,哑声喊着,“秀秀!”   胖子和黑眼镜也奔过来,吴邪求助般的看向黑眼镜,对方蹲下察看了一下伤势,只用了半分钟就看着吴邪,极为缓慢的摇了摇头。   吴邪心里咯噔一声,感到秀秀无力的扯了扯他的袖子,吴邪连忙凑过去,却听她口齿模糊而吃力的说,“左三,前九,左四,右五,第二个门,先……先后一,再、再前七,罗门生死阵,我、我听奶奶,讲、讲过……刚才说的,是、是最后有变动的阵法,其他……其他去、去问小花。”   她又咳嗽着喘息好久,在她说话的过程中,血不断的从她嘴角流下,“不、不要记错,有……有机关……”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哑,激烈的咳嗽之后,她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眼神也开始涣散,吴邪一遍遍摇着她,喊道,“别睡!秀秀!千万别睡!”   秀秀笑了笑,虚弱的摇摇头,扳过吴邪的手,她染满鲜血的指尖无力的划在他手心,一字一字,一笔一划,吴邪看清了。   秀秀写了很短的一句话。   “他在下面,去吧。”   吴邪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他嘶声吼道,“你们干什么啊!我说过我不在乎他!我不是来找他的!你何必为了!为了这种事情……”   秀秀露出了安慰的疲倦的笑容,她像是什么都懂一样拍了拍吴邪的手,身后的小花逐渐接近的脚步沉重而缓慢,秀秀忽然又清明了一瞬,她抓住吴邪,那只手软弱无力,却很执拗,她撑起最后的力气用口型问,“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猩红的血染在她洁白无瑕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吴邪撩起湖水轻柔的擦了擦秀秀的脸,满目泪痕的笑道,“没有,我都帮你擦干净了。”   只有他知道,那只是徒劳。   秀秀却很放心似的安静下来,小花终于走近,看到了吴邪怀里沾满了血的秀秀,他的眼睛一片死灰,看向秀秀时却很温柔,他伸手握住了那只被湖水泡的冰冷的手,她的脉搏在他手中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   秀秀抿着嘴笑了,真好,最后的时刻,还能在他身边,小花的脸褪去了多年的沧桑冷凝,此刻温和柔软的神情一如初见,对了,初见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她还是个小丫头,整日赖在他家的院子里,看他读书,看他唱戏,看他画画,她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她也知道他身上背负着她想都不敢想的沉重包袱,但是她却总喜欢像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一样跟他撒娇耍赖,让他给自己画画,陪自己踢毽子,拿戏子珍惜的容貌让她画脸谱玩儿。   她喜欢看他一脸无奈的苦笑。   此刻秀秀才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他从未拒绝过自己任何要求,他总是对她予取予求,任她喧哗吵闹。   这么多年。   他纵容她任性的待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   秀秀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双眼了,身体上的痛楚越加浓烈,黑暗一遍一遍催促着她沉入梦境,可她还是努力睁开眼睛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这一觉睡过去之后,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   她想对他说话,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跟他说,却已经没有了力气,她的手放在他手心,残存的一点力气驱动着手指,她在他手心里缓慢而软弱的划着。   只有三个字,她写了很久很久。   什么话都不能说了,至少这一句,她要传达到。   “对不起。”   奶奶曾经说过,相爱的人之间不需要说抱歉,那时候吴邪的爷爷刚刚过世,一向泼辣果敢如男子的奶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站在庭院里,佝偻着背部不发一语,那一刻秀秀觉得,奶奶好像真的是老了,她破天荒的跟秀秀提起当年,说的很平淡,有一句话秀秀却印象深刻,奶奶说,“我最不愿意他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勾完最后一笔的手指一沉,秀秀身体软下来,无神的双眼合上,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最后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微笑,看上去很满足。   多好,他还没有爱上她,她最后,还可以说得出这句话。   对不起,这么多年的任性,这么多年的忍耐。   对不起,雨辰,我好困。   我要睡了,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人烦你,再不会有人拖你后腿,再不会有人撒泼耍赖的,给你画丑丑的妆容。   对不起,最后的时刻,我还是让你这么伤透脑筋。   对不起,可是我爱你。   吴邪没有再去摇晃秀秀,她的身体泡在水里一片冰冷,小花没吭声,那只沾血的手仍然在他手心里,小花握了握,又握了握。   暖不热。   对不起,那句话凝固在他手上,凝固在他心里,成为他永生永世的伤疤,最后的时刻,为什么偏偏是这句话,为什么,她要对自己说这句话。   吴邪的脸色已经沉静下来,他的表情冷而硬,转头看向小花,“我知道你这次跟我来并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交情,解雨辰,我知道你有你的目的,接下去的路还要不要走都随你,你跟秀秀之间的事情……我、我管不了。把阵法告诉我,所有的装备都留给你,你……”他终于有点说不下去,“你好自为之。”   小花表情茫然的抱起秀秀走到岸边,他没有掉眼泪,安放秀秀之后回过头来给吴邪讲解阵法的神情也很冷静正常,讲解完之后他一个人坐在秀秀身边,放空着眼神,一句话都不说。   他好像身处梦中,一个比较真实的噩梦而已。   他在等着梦醒,等着她一脸兴冲冲地拍醒睡在树荫下的他,嚷嚷着给他画脸谱。   他在等。   吴邪最后回望了他一眼,转头对胖子说,“拜托你,照顾小花和秀秀。”   胖子罕见的没有调侃什么,他点点头,笑道,“天真你去吧,跟我说什么拜托,整这么文绉绉胖爷我听着难受啊!”   接着他转脸看向那对人,忽然低声说了句,“你说,我们这些人是不是真的造孽太多,就想求一个真心陪着自己安稳白头的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的口气不像平常的样子,那怔忪凄凉的口气之下,是对往昔的难以释怀,胖子这样天塌下来都不怕的人居然有这样的神情语气。   吴邪知道他想起了谁,不忍再看,他满心酸涩的向湖中走去,然后他想起了一件事,又对黑眼镜说,“最后想问你个问题,虽然我已经问过很多遍了,瞎子,是谁让你来保护我,甚至不惜自己的命?”   黑眼镜仍旧是笑,他站到吴邪身边,“我的答案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能说。”   吴邪并不意外,他点点头,又问,“你确定要跟来吗?这次我不保证能活着回来。”   黑眼镜笑的更开怀了,“这话说的,小三爷,你好像哪次都不能保证吧。”   于是吴邪不在说什么,他纵身跳进了湖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兜头而来的湖水里仍然有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秀秀满身鲜血的倒在他怀里,他的人生,好像永远躲不开这样的局面。   无论他多么强,多么心狠,多么步步为营深谋远虑,仍然阻止不了在乎的人死去,仍然怀抱着满身的血腥,吃饭、睡觉、做事、一日一日,直到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哎~~~这个。。。第一部就要完了,亲们有什么话要说咩?扇子要广征意见啦,有什么是大家看着碍眼或者不舒服的话扇子也会尽量改啦,当然要夸扇子神马的更欢迎啦~~(作者已经灭有节操了。。。) ☆、毫无犹豫   吴邪和黑眼镜一路潜下去,湖水并不深,湖底有一个容一人通过的圆洞,洞口很平滑,像是人工开凿的。   吴邪憋气已经到了极限,他也不管里面有什么了,径直就要冲进去,黑眼镜拉着他的脚把他拉回来,自己先抢身进去,片刻之后,他冒出头来,抬手示意他下来。   吴邪立刻冲了进去,黑眼镜在他进来后立刻伸手扣上了圆洞侧边的石壁,接着空气中传来“咔哒”一声,石板移出,盖住了圆洞。   吴邪的脚接触到了硬硬的地面,似乎是倾斜的,片刻之后,填满洞穴的水开始减少,水面降低,湖水都不知道流到哪去了,吴邪有些担心氧气的问题,他的头浮出水面之后,试探着吸了一口气。   还好,虽然不太懂为什么,不过氧气充沛,一时半会儿,他们死不了了。   吴邪抽出腰间的刀,身后黑眼镜打起了矿灯,他们顺着倾斜的洞穴向里面走去,不大一会他就看到前面豁然开朗,巨大的圆盘上面布满了方正的格子,像棋盘一样。   吴邪记起了秀秀的话,罗门生死阵。   秀秀用自己的血自己的命,给他开的路。   他在脑中过了一遍小花对他讲解的阵法,深吸一口气对黑眼镜说,“跟紧我。”   随后他迈开了步子,小心翼翼的把脚步落在正确的格子里,阵法很复杂,他几乎是半前进又半后退的走着,速度很慢,一步一步甚为小心谨慎。   这时候才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呢。   吴邪苦笑一下,最后一步踏过去忽听前面一声石块摩擦的响声,吴邪面前出现了五个门,前后排列着,吴邪默默数着,“第二个门,后一,前七。”   他回头看了黑眼镜一眼,示意他跟着自己的脚步,然后小心的向后走了一步,继而向前走了七个格子,正好通过门口,他长出一口气,却听后面一声枪响,他惊惧回身,正看到黑眼镜用枪指着石门边,脸上是嬉皮笑脸的表情。   “拜了小三爷,别玩得太过火把自己弄死了,瞎子我就算到了地下也没法儿交代啊。”   “瞎子!!”   机关开启的轰隆声震耳欲聋,吴邪看见黑眼镜又朝着石门开了一枪,接着把所有的装备连同矿灯都扔了过来,明晃晃的矿灯飘忽的一闪,吴邪只来得及看到他笑着的脸和挥舞的手,以及岩壁上迅疾扑向他的黑色鬼影。   石门轰然合上,矿灯摔在他身旁,吴邪难以克制的向后倒退一步,莫名其妙!瞎子干什么!   他在黑暗里愣了一会儿,默默的捡起矿灯,转身向着洞穴深处走去,走了两步之后他忽然意识到,他走错了,第二个门不是指排在后面的门,而是指的第二个打开的门,是最后一个。   是他走错了,触动了机关,瞎子才不得不留在后面,生死未卜。   然而令他惊讶的是,他自己都没有任何反应了,他麻木的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心里什么波澜也没有,他什么都不能想。   他还没到达目的地,在这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继续走下去,接受不了的就不接受,他要学会暂时忘记。   一步一步走向黑暗深处,他仿佛生来就是孤身一人。   长长而曲折的甬道一直在渗水,滴答滴答的声音不绝于耳,吴邪似乎毫无知觉的走着,只是走着,路上有很多岔路,他一边放着荧光标记,一边向着一个方向前进,有好几次他都走到了死路,只能退回来走上一个岔路,又是死路,他再次退到上一个,循环往复,没玩没了,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   矿灯在滴水的甬道里照的并不远,幽幽的荧光在身后闪着,他只能看到无止境的黑暗和潮湿的岩石,他没有时间观念,只是机械的走,不知道过了多久,矿灯渐暗的光忽然找到了一个凸起的影子。   吴邪立刻警觉起来,下意识的摸上刀柄,蹲在地上,半曲着膝盖走过去,接着他看清了,是两个死人,交叠着身体躺在一起,年轻,右手有着两根奇长的手指,跟在林子里看到的很像,从这里开始,吴邪每走几百米就会遇到一两具或者三四具尸体,都是新鲜的,身上混杂着刀伤和枪伤。   尤其是枪伤实在惨不忍睹,尸体的后背几乎都被打飞了,硕大的血口子,凝固的血块,这或许是冲锋枪造成的,或者,是那种特制的子弹,几发就有这样的效果。   达姆弹。   这些一等一的好手们,被几发磨了头的子弹打穿身体,惨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说不定,也是他的归宿。   吴邪面无表情的路过他们,又走了一段距离,他忽然听到一点细细碎碎的声音,在幽暗的通道里很清晰,像是虫子爬的声音,他现在最怕听到这个,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也不想就向着前方加速奔去。   没想到那些声音发现吴邪开始逃跑后也加快了速度,越来越响的追在他身后,矿灯虚晃的光剧烈的前后摆动着,把他自己的影子在石头上拉得十分狰狞。   吴邪回头一看,不禁叫苦连天,果然是那种灰白色的小甲虫,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整个甬道,连头顶上都是,正急速的向他涌过来。   这下他也没时间放什么荧光标记了,遇到岔口随便就冲,他想如果遇到一个死路就彻底玩儿完了!   或许是他命不该绝,跑了许久都是一路畅通,就在吴邪庆幸阎王老子不稀罕他时,面前的黑影忽然闪出一点动静,就像是一个人盖着黑布在黑暗里移动一样,吴邪不禁放慢了脚步,下一秒,前方似乎不堪忍受一样,灰白色的一团砰然一炸。   吴邪骂了一句,扑在前面尸体上的虫子一股脑向着他涌过来,前后夹击,吴邪无法,抬起手就要割腕,还没用力,灰白色一团雾就冲到了他眼前,一下就蒙住了他的眼睛。   完了,他离得这么远,什么都还没做到,就莫名其妙死在半路上了。   下一秒他又想,其实就是这样的,人命就是这么贱,无论是阿宁还是秀秀还是黑眼镜还是他,要死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一直以来,他并不是实力多么强死不掉,而只是幸运没死那么早而已。   现在,幸运也结束了。   就在他放弃挣扎的时候,灰雾里忽然迅疾的伸来一只手抓住吴邪一拽,力气大的很,吴邪直直撞到一个冰冷的胸膛里,那人速度奇快的兜下衣服往吴邪头上盖去,裹着他向前冲,一直冲一直冲,直到吴邪听到那个淡然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用力跳。”   然而他还没用力,身边人就已经以巨大的力气抱着他跃起,吴邪感到自己的身体急速下落,失重的感觉让他莫名心慌,只能紧紧抓住身边人的衣服,一秒都不到的时间里,他坠入了冰冷刺骨的流水。   他没有准备,生呛了几口水,头上的衣服却被人掀开,那人将他带出水面,对着他说,“呼吸!吴邪,呼吸!”   被堵得直闷的他闻言用力的张嘴大喘了一口气,砸在肺部的咳嗽才涌出来,他剧烈的咳嗽着,被张起灵拉到了岸上。   伏在岸边直把所有的水都咳出来之后,他才感觉自己像是活过来了,张起灵默默的给他顺着背,不发一语,吴邪往地上一坐,拂掉了他冰冷的手,张起灵并没有坚持,他收回手,把灯和装备都一件一件找回来了,然后开始替他细细检查哪些损坏,哪些还能用。   很认真的样子,吴邪觉得,甚至还有一点温柔。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缓和了许多,问他,“虫子怎么不追来了?”   张起灵回答,“怕这水。”   吴邪撇撇嘴,心说鬼才信,雨水丰沛的河谷里的虫子,会怕水?!   但是他没说出口,只是哼道,“你有本事跳进来,怎么没本事死啊?”   对方检查枪支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回答。   吴邪忽然想起秀秀在自己手心上写的字,他忍住心里层层泛起的酸涩,仍然冷声问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这次总算有点反应,他摇了摇头。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张起灵无视他,站起来去打开矿灯,矿灯闪了闪,很委屈的亮了,张起灵的脸更加清晰的出现在吴邪眼前,毫无变化毫无感情的,淡漠的眼神。   吴邪一把扔到了身上的衣服,满脸焦躁。   他像是耍脾气一样走过去推开他,背起背包拿上矿灯,他还不能烦躁,他还在等一个机会。   张起灵任他抢过装备,只把刀别在腰间,低声交代了一句,“跟紧我。”然后迈开步子沿着流动的溪水向低处走去,吴邪也默默跟在他身后。   走了大概半小时后,他们这边岸上的路越来越窄,张起灵在墙上一蹬,一跃到了对岸,回   过头等着吴邪,吴邪却踟蹰着仿佛有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跳过去,张起灵清浅的笑了一下,伸出手去,示意他抓住自己。   吴邪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太远。”   张起灵无奈,只好将身上的刀解下用布扎紧,伸过来说,“抓住,别松手,我拽你过来。”   吴邪在对岸抬起头,忽然展颜一笑,笑得天真无邪毫无城府,明亮的如同西湖水中的碎光,张起灵被这笑容蛊惑,竟然也忍不住想要微笑,对方却忽然抓住了刀的一头用力一拽,身体灵巧的跳到了他的头顶上方。   这个距离,对于现在的吴邪来说,其实不费吹灰之力。   他跳过来之后并没有松开刀,反而将它紧紧夹在了腋下,毫无防备的张起灵没能将刀及时抽回,吴邪却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他从身后抽出短刀,迅疾的冲着张起灵的脖子砍过去。   刀尖凝聚着满满的杀意。   毫无犹豫。 作者有话要说:   ☆、一片黑暗   染着暗红色血液的刀光闪烁在黑暗里,矿灯早就被丢弃一旁,吴邪一脸冷硬,三十多刀,转瞬之间,他已经挥了三十多刀,刀刀拼尽全力,刀刀致命,除了第一刀划过他的胸膛和手臂之外,吴邪没能再伤到对方。   然而三十多次攻击,张起灵只是一味躲,没有一次还击。   他只是直勾勾盯着吴邪冷漠的脸,失去了刀的手背在身后,他怕伤了他。   吴邪变换了几次攻击之后,终于明白自己很难杀掉他,当然,是靠刀。   他一用力将刀扔出去,直冲着张起灵的面门而去。   同时左手向后抽出唯一一把冲锋枪,他用力将它夹在腋下抵挡强大的后座力,然后食指毫不犹豫的扣下扳机,连发的子弹全数冲着张起灵的头部打去,没有一发偏离。   张起灵躲过刀并不费力,他用两根奇长的手指捏住刀刃一转,继而一踩石壁跳起,硬生生在空中改变了姿势,堪堪偏过一开始的几发子弹,但是吴邪的眼睛和枪法都又狠又准,随着他的动作一路追在身后,终于又几发命中了他的肩膀,张起灵立刻用刀刃去挡,凶狠的子弹却径直穿过刀身打进他胸口。   口中一甜,他呕出一口血来。   一梭子弹打得极快,吴邪毫不可惜的扔掉了大块头的冲锋,随手将绑在脚上藏在靴筒里的手枪抽出来,雪亮的刀光闪过吴邪举起的手枪和他毫无表情的脸,张起灵一顿,立刻一撑手臂向后跑去,肩膀上的伤又撕裂了,血顺着他脚步滴了一路。   M500转轮手枪,12.7mm的大口径手枪,可以轻易打死一头大象,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吴邪不知道从哪搞来的。   张起灵一边逃一边苦笑,为了要他的命,他不知费了多大的功夫。   吴邪啧了一声,双手持枪紧紧追在他身后,连续的射击让他的手臂有些发麻,但是他不能松懈。   血一路延伸下去,模糊中吴邪能看到前方的身影正离自己越来越远,再远就超过射程了,□□的张起灵真能跑!   他无法,只得匆匆瞄准,一瞬停下脚步,麻利的开了一枪,巨大的响声,前方的身影顿了一下,又继续向前跑着。   没打中?   吴邪焦躁的又连开几枪,后座力震得他虎口生疼,张起灵的影子都看不到了,他懊丧的捏紧了枪,继续向前冲,刚迈出几步就一个趔趄,脚下的路忽然变成了巨大的黑洞,他没有防备,大叫一声掉了下去。   背部撞在潮湿的石壁上,吴邪一路翻滚下去,途中撞到了不少突起的石块,生生撞在他胸口,终于滚到平地上后,吴邪嘴里咸腥,呸呸吐了几口喉咙里的血,他怀疑自己的内脏是不是受伤了,手枪甩脱出手去,落在不远的前方,吴邪一撑手臂想要爬起来,胸口却传来剧痛。   他咬牙忍着,估计又断了一根肋骨。   然而他还没有爬起来,身后突然袭来一股劲风,吴邪向后看去,正看到张起灵竖起刀背想要打在他后颈上,千钧一发之刻,吴邪忽然现出茫然的脆弱表情,轻声叫道,“小哥。”   张起灵一愣,马上要攻击到的刀背被他强行改变了轨迹,张起灵手一偏,朝着吴邪身边的岩石打去。   然而下一秒,吴邪扣住他的手臂用力向后一扭,空气里传来“喀吧”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吴邪生生扭断了他的手臂,接着一跃而起用力踹在他胸口,那一脚牟足了吴邪全部的力气,他的靴子也是特制的,鞋底有些防御用的抓刺,此刻也尽数刺到了张起灵体内。   他急速后退,重重撞在身后的石块上。   吴邪捂着肋下艰难的站起来,笑道,“张起灵,三年不见,你已经变得如此不济了吗?”   岩石下的身影久久不动,吴邪意识到现在并不是能够让他废话的时候,他立刻冲向手枪掉落的位置,然而十秒之前还在那里的长枪管手枪,居然不见了!   吴邪瞳孔瞬间缩小,他回头,正看到张起灵摇摇晃晃的举起手枪,满脸是血的瞄准着他,他的脸还是一成不变,吴邪从没有见过他用枪支一类的东西,这时候就像看着古董和现代机械结合一样别扭。   他不确定他会不会用。   但是吴邪不敢冒险,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千万别低估这个张家的怪胎,于是他不动,只是貌似好心的出声提醒,“单手开枪后座力会把你打骨折的,尤其是M500。”接着他想起来了,这个人非人的怪力。   张起灵不为所动,他连喘息都没有乱,血却从他身体上一直流,吴邪不禁庆幸,刚刚他打的子弹虽然没有完全命中,但是擦边球至少是有的,改装后的M500口径没有那么大,他为了能把它藏到小腿边上缩小了比例,同时也减弱了威力,不过这种手枪里的大炮,擦一下也够要命了。   张起灵始终不开枪,很久之后,他忽然问,“你真的是吴邪吗?”   吴邪没说话。   “或者,我换一个问法,”他顿了顿,“你是真的吴邪吗?”   吴邪露出开心的笑脸,他无视自己的处境,用同情的口吻说,“怎么?接受不了吴邪会这样对你的现实,所以要给自己一个杀掉我的理由?”   他又大笑两声,“何必呢张起灵!为了活而抹除威胁自己性命的人,这是天经地义!你又何必装出这样一副不忍心的样子!我是不是吴邪,你真的在乎吗?”   张起灵举着手枪的手微微发抖,片刻之后,他抬头,眼神冰冷如死物,他说,“你不是。”   枪声。   子弹擦着吴邪的脚过去,火烧的疼痛从小腿处袭来,他站立不住,一下子向前扑倒在地,他艰难的不死心的向前爬着。   又是一声枪响。   吴邪一个翻滚,瞄准他头部而来的子弹堪堪擦过,毫不留情的从他的肩窝处射入,斜着穿透整个胸口,从背部飞出,带走一大片模糊的血肉。   背部开了个大洞吧,吴邪一边这么想一边却笑起来,最后一发,M500共有五发子弹,先前自己已经打了三发,张起灵打了两发,没有了。   然而他翻滚时却摸到了一同掉下来的长刀,吴邪不知哪来的力气,单脚用力向前一蹬,竖起长刀直冲着张起灵而去,对方显然没想到他还能动,躲避竟然迟了,被吴邪的刀擦过腰部,划出一个深深的口子。   吴邪扑到他身上,一口咬上张起灵的脖子,对方用力一挡,吴邪偏了偏,只够到他的肩膀,他一声暴吼,一口撕下一块皮肉,满嘴的血腥味。张起灵一把将他推开,吴邪身体失去平衡的一瞬,还收回长刀一刀砍过张起灵的胸膛,大片的血涌出,溅了他一脸一身。   他刚刚摔在地上滚出好几圈去,张起灵就扑了过来,吴邪勉力一踹,他却一把抓住吴邪的脚,用头狠狠的撞击吴邪拿刀的手腕,吴邪吃痛扔掉长刀,两个人向两只野兽一样滚在一起,用自己身上所有还能动的部位厮杀挥砍,两人搏斗过的地方都是血,无比狼狈。   黑暗中是一声一声骨头相撞和吴邪嘶吼的声音,他们不遗余力的拼命的搏斗着,每一击都力求置对方于死地,吴邪浑身是血,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他反而更加兴奋,疯狂的咧着嘴,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打!打到死为止!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张起灵竟然也全无章法,他沉默的厮打,每一次都用尽全力,吴邪渐渐的体力不支,张起灵用那只没断的左臂箍住吴邪的手臂,膝盖上提一顶,吴邪的手应声而断,手腕骨折是剧痛,他知道。   吴邪的力气一下就疼散了,张起灵松了口气,继而慢条斯理的一点一点将他整条手臂折碎,身下的身体疼得浑身哆嗦,他却感到了一丝快感,吴邪却在这时用玩好的那只手扣上他的咽喉,一咬牙翻身坐起,他的断手软软的垂在身体一边,掐着张起灵的力道却是前所未有的强,那一刻,吴邪的脸上满是疯狂。   张起灵无法呼吸,吴邪的力气奇大,他怎么挣扎都喘不上气来,渐渐的连意识都模糊了,他就要被掐死了。然而乱挥的手磕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迷乱中他拾起潮湿的大石块,用力向上砸过吴邪的头。   吴邪早已经是满脸鲜血,头部涌出来的血并没有看出来,但是他的脸都被打歪了,眼神一散,颓然的倒在了地上,身体微微抽搐着。   张起灵毫不犹豫,翻身起来又狠狠砸了过去,确保对方真的死掉之后,他摇晃着身体慢慢站起来,看了看脚下的尸体,拖着满身的伤口和血,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胸口剧痛,手脚发麻,疼到没有了知觉,张起灵甚至感觉不到他的脚在走。   一片黑暗。   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距离   张起灵脚步虚浮的向前走了不知道多久,胸口剧痛,他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低头一看,自己胸前冒出了一个尖锐的银色的东西。   他麻木的想了很久,甚至仍然机械的向前走了好几步,才意识到那是一把刀的刀尖。   他回头,正看到藏刀的刀柄微微晃动在他的背心处。   他向后看去,吴邪睁着血红的眼,满是鲜血的手臂还保持着扔出刀去的姿势,他另一只手让自己折断成好几节无法支撑身体,他就用力的扬起脖子哆哆嗦嗦的瞪着他,那模样诡异的如同没有手脚的人蛇。   尖而弯的刀贯穿了他的心口,张起灵无力的翻滚在地上,吐出一口黑血。   吴邪用仅存的一只手用力,拖着整个身体向他靠近,身子下拖出长而宽的血痕,他每滑动一点就要停下喘喘气,头部被砸的直晕,他克制住极度想吐的感觉和阵阵发黑的眩晕,慢吞吞来到张起灵身边,吴邪一把握住刀柄,开口说话,却先呕出粘稠的血来。   他哑着嗓子咳嗽半天,才喘息着道,“只要我用力一转,你的心脏就会被绞碎。”   张起灵有些朦胧了,他还是回答了,却是在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一开始。”   “怎么发现的?”   吴邪微微笑了笑,他的表情有着柔柔的温度,“眼睛。你和他的眼睛,不一样。”   “……是吗?我的人皮面具从小带到大,那群人里面,我是最像他的那一个,就是因为眼睛。”   吴邪摇摇头,“不一样。他跟你,有着很大的不同。你……你叫什么?”   沉默片刻,他回答,“张起灵。”   吴邪笑了。   他继续说,“我只能叫这个名字。”   “我猜上面给你下的命令,是只要我没有发现你是假的,你就要一直装作他,无论是表面上,还是在心里。”   “张起灵”忽然来了精神,他艰难的侧头瞪他,“你早就知道!所以你利用这一点,不然你根本杀不了我!”   吴邪貌似天真的抿嘴笑了笑,“只要我还装作没拆穿你的样子,你就不能真的伤我。因为张起灵绝不会杀吴邪,即使是我要他的命。”   对方一顿,咳嗽许久,沙哑道,“你真的是吴邪?”   吴邪笑,“如假包换。”   他摇摇头,“可是你真不像报告里的吴邪,我一度怀疑你也是假的,吴小佛爷甚少杀生不是吗?我除了假装那个人之外跟你并没有什么过节,甚至还救了你,你为什么执意要置我于死地,甚至不惜同归于尽?!”   吴邪的笑容消失了,他好像很疲倦似的叹了口气,缓缓道,“因为我没办法原谅,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与他如此相像,太像了,太像了,无法原谅。”   无法与别人像跟他在一起一样相处,无法忍受除他之外的人将他的衣服披在身上,无法忍受别人拥有他的表情,拥有他的眼神,拥有他独一无二的的语气声音,叫他“吴邪”。   “张起灵”苦笑了一下。   竟然情深至此。   吴邪冷下脸来,他又用力攥紧了刀柄,接下来的问题,他问的都有些发抖,这么久了,这么长时间,他丢了天真无邪,丢了安稳人生,丢了秀秀和黑眼镜,来到这里,满身鲜血,背部的脊椎大概是断了吧,肺部应该也被刺穿了,小腿被子弹豁出一个大口子,两条腿都没了知觉,一条手臂的骨头碎成了渣滓,除了脑震荡之外,不知道颅内还有没有出血,失血量也早已经超过了可以救活的程度。   自己也马上就要死了吧,跟这个“张起灵”一起,跟外面众多的尸体一起,死在这个地穴里,渐渐被消化,渐渐腐烂发臭,变成虫子们的巢穴。   但是在这之前,他一定要问一个问题,他所做的一切,所受的一切折磨,都只是为了问这句话。他逼近对方的脸,直视着那双静如古井的眼眸,一字一句的问。   “他在哪儿?”   “张起灵”一愣,他看着这个已经被打得看不出模样的男人,心里陡然翻起强烈的酸楚和恨意,他用力抬起虚浮的手腕,对着吴邪大声嘲笑,“你又何必问,他值得你把命都丢了吗?你会死得很痛苦,说不定会活活痛死,可是你现在问什么?他在哪儿?!哈哈!还有你刚才说的,什么张起灵绝不会杀吴邪?!你怎么这么天真啊吴小佛爷,你看这是什么!你不记得了?这是你送给他又被你割断的那条围巾啊?!”   吴邪愣住了,他早就看着眼熟,忽然记起当时在张家古楼里,他为了让他们快走亲手割断了这条围巾,他以为他扔掉了。   “张起灵”看着吴邪满脸鲜血之下的神情,更加快意的吼道,“没错!这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张起灵,亲手交到我手上的!我的族长为了让我做足全套,可真是下了不小的力气啊是不是!我告诉你,这个计划早在你给他买这条围巾的时候就想好了,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偏偏带走这一条?!不然我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你还不清醒吗?!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你现在的境地也是他造成的!他亲口对我说过,如果你不配合,随我处置,他无所谓!”   疯狂的笑呈现在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上,吴邪无法想象这样的表情会是张起灵可以做出来的,对方仍然在嘶吼,“变成这个样子就是你活该!活该为他而死!”   强烈的情绪波动加剧了伤势,“张起灵”痛苦的蜷缩起身体,连连咳血。   吴邪没有回应,他耐心的等着对方渐渐喘息平稳,然后又问了一句,“他在哪儿?”   “张起灵”身子一顿,沉默许久之后惨淡的笑了一下,断断续续的说,“真是无话可说,赔上了自己将我逼到绝境,你……你就是想问我、问我这个?”   他斜眼看他,“如果我、咳……咳咳咳……如果我不告诉你呢?反正都……都要死了,你……你什么也……也得不到……”   吴邪开口,声音毫无波澜,“他在哪儿?”   “张起灵”没有再笑,他一动不动的躺着,连呼吸都听不到了,就在吴邪以为他已经死了的时候,细小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西藏东南部……雅鲁藏布江下游……或者云南中部、玉溪一带……哼……你去找吧……也许我……我是骗……骗你的……”   过了很久很久,吴邪的手无力的垂下,碰到他冰冷的身体,才发现他早就死了。   潮湿阴暗的石头墓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吴邪怔怔的趴在地上,别说转动刀柄,他就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以他的出血量其实早就该昏过去,可是他的身体太痛了,他不确定血肉是不是还相连着,但是他的意识格外清晰,也许就如“张起灵”所言,他说不定会被活活痛死。   一分一秒流失的时间,他感觉不到,他只是喃喃的,机械的重复着一句话,破碎的如同剧痛之下的□□,“西藏东南……云南……玉溪……雅鲁……雅鲁藏布江……西藏东南……云……南……雅鲁藏布江……下游……”   自己就要死了,这些话要传达出去才行……   可是有谁……还有谁,能代替自己去找他,能带他回家呢?   “张起灵”方才的话又响在他耳际,此刻如毒素一样蔓延在他心上,是不是人之将死的时候,都会格外脆弱,他为什么有些相信敌人的话了呢?也许他根本就不在乎他,也许他现在就在这里,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看着自己渐渐死去,仍旧是冰冷目光,沉默神情。   他倒宁愿是那个人设计自己到了这种地步,如果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会不会因此而笑一笑?   他真是疯了。   意识终于模糊了,吴邪甚至有些庆幸死亡的到来,至少他不会那么痛。渐渐涣散朦胧的眼前,像是隔着水看景色一样模糊不清。   发白的视野里,一点一点的,模糊出一个墨色的影子。   他看到了一个人,起初他以为是潘子终于来接他了,后来才发现不是,那个身影更加深而萧索,沉默的表情一如过去,但不知怎么的,似乎又有些笑意,看着他,用他漆黑如墨的眼睛,   那才是他的眼睛。   小哥。   想见你,无论如何,都想见你一面。   潘子让他看开些,黑眼镜让他别死了,楷森劝他别那么执着,他们说的都对,他也想放手,他也想忘记前尘种种,他也明白这条追逐他的道路上,将会铺满不甘的尸体,敌人的,无辜的人的,还有同伴们的。   最重要的,也许这条路走到最后,他会发现那个人其实根本不在乎他。   吴邪短促的笑了一下,眼泪却忽然掉了下来,划过他脸上已经凝固的暗红,一滴一滴,全都融进血泊里,。   他想,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就要死了啊。   他爱他也好,不爱他也罢,还在乎这些干什么呢?   他只是想再见一见他,就一眼,哪怕就看最后一眼。   喃喃的低语,不肯合上的眼眸,唯一的一只手向前伸出,奋力挣扎着想要靠近那身影,靠近那其实根本不存在的,虚幻的身影。   小哥。   就在吴邪的血渐渐在身体里变冷时,他不会知道,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一遍一遍低喃着哽咽着叫着的人,就在他身下三米不到的岩洞里,与他只隔着一块被血浸热的岩壁。   岩洞的出口通向一道水流平缓景色宜人的溪水,是胡康河谷里难得一见的平和地带。   张起灵正在岩洞里向外走去,身后跟着另一个沉默的男人,出口的光已经透亮时,张起灵却突然停了下来,他脸色不佳的揉了揉心口,向上望去。   头顶只有冰冷黢黑的岩石顶,他却皱着眉看了很久,一旁的男人不耐烦了,问道,“怎么了?快走啊……”   张起灵伸出手让他不要出声,继而用他两根奇长的手指向上摸去,细细的勾勒岩壁上每一个凸起凹陷,犹豫着说,“上面……”   “上面怎么了?”   他摇摇头,拿下了手,想一想道,“没什么,走吧。”   男人不再说话,两人继续走了十几步,眼看着已经到出口了,张起灵却顿住了脚,突然回头向着后面张望,心里发闷,他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好像这一脚踏出去,他会错过什么,让他终生悔恨。   这种感觉好久没有过了,无法置之不理,他还是决定回头,身后男人却一把抓住他,“别在这耽搁,快走!我们时间不多了!”   张起灵也知道,他从来都不会这么犹豫,可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格外烦躁。   他一挥手挣脱男人的手,却忽然觉得指尖有些温热,心里一跳,他就着出口的光细看自己的手。   苍白冰冷的手指,暗红色的血。   在他发愣的时机里,又有一滴从岩石顶部掉下来,掉在他手心上。   血他见得多了,但是此刻他却茫然无措的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轻声说,“血。”   那人一掌合上他手心,神色淡然的说,“没什么,云奕在上面解决了几个杂碎,你也知道他爱玩,可能弄得尸体有点难看吧。”   他看进张起灵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是敌人的血。”   张起灵点点头,他最后抬头看了看漏下血滴的岩峰,细窄的一长条,里面黝黑,什么也看不见。   男人放下心来,转身向外想要继续走时,张起灵却突然迅猛的出手,击在他后颈上,男人毫无防备,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张起灵没有耽搁,他将手指伸入缝隙中来回摸了摸,感觉一下硬度和厚薄,随后他在岩缝   旁边半米的距离用古刀寻找到些细小的裂缝,大力的击打多次才形成一个跟旁边那个差不多的缝隙,他将古刀插入岩峰用力一翘,整块岩石从另一处缝隙那里应声而断。   张起灵搬下石头放在脚边,黑洞洞的洞口形成,里面扑出来的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突然有些紧张,连手都有些哆嗦。   但是他还是紧紧攀附着岩石顶部,一个用力灵巧的跳了上去,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地上   满是鲜血,一直向前延伸。   他打亮矿灯,沿着血路向回走了一段距离,首先看到的是被子弹打的几乎断掉的宽刀,上   面沾满了血,接着是一把改装过的M500,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盛,直到他终于照到了一具尸体,   身形跟他几乎一模一样。   他正皱眉不解时,矿灯的光向前延伸,他看到那具尸体的旁边,还有一个人,向着他的方   向伸着一只满是鲜血的手,身体浸泡在血泊里,看不到脸,后背的血口子可以见到森森白骨,血液都凝固了。   那人躺的地方正是自己刚刚经过抚摸的地方,他身上伤口之多,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了。   可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吴邪。   这才是时隔三年的第一次相见。   一秒如世纪般漫长,他所经历的百年人生也没有这一刻长久。   他死死盯住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下一秒,经年沉默的脸忽然变了,极度的恐惧扭曲了他的容颜,他像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样无法呼吸,徒劳的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全部意识都抽离了身体,不受控制。   从未感受过的疼痛像要爆炸一样塞在他心里,张起灵浑身颤抖的后退一步,然后疯狂的扑了出去,满目绝望的扑向那具冰冷的身体。   那一刻,他脆弱的如同新生的婴儿。   然而他没有碰到他,黑暗里忽然冒出的影子一拳打在他后心,那不是多么高明的偷袭,但是他此刻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眼中只有那个匍匐在血泊里的,冰冷的人。   目眦尽裂,他的眼前血红一片,身体却像断翅的纸鸢一样坠在地上,他仍然满心不甘的向前虚走了两步,然后轰然倒地。   脸上还残留着惊痛的神情,他极力的向前伸着手,想要够到吴邪的指尖,却在还有一厘米不到的距离时一松,颓然落地。   两个人修长的手指遥遥相对,距离极短。   只是再短,无法逾越的,终究还是跨越不了。   那只手的手腕上,系着一条被精心保护的墨蓝色手绳,慢慢被血染成了,浓稠的黑色。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部完结!   第二部即将开始~~~   亲们多多支持啊~~~~~    ☆、张云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部开啦开啦~~~   亲们求评求收藏求支持啊~~~   虚浮的深色的空间,火红色的花朵开在脚边,吴邪顺着花朵指引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   他没有意识,大片的红的似血的花向远处一直延烧,看不见尽头,也仿佛没有尽头。   但是不知怎么的,他知道他的目的地。   是一条河,一座桥,也许还有一碗汤。   他要喝到见底,把这一世都忘个干干净净。   前面隐约可见淡黑色的河水影子了,他甚至还听见了水流的声音,那平缓的一成不变的流水声让他顿时觉得眼皮沉重,直想昏昏欲睡。   是啊,这辈子他太累了,终于到了休息的时候了。   吴邪脸上浮现出疲倦的微笑,他甚至有些渴望的向着远处疾走几步,然而胳膊上一紧,他却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   吴邪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他回过头,果然看到了他这辈子的债主,那个阴魂不散的闷油瓶子。   一袭黑衣,他与自己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也是,活了百余年而不变的人,又怎么会在这三年内有什么大的变化呢。   变了的只是他而已。   他不耐烦的挣了挣手臂,说,“干嘛?!老子已经挂了,不伺候了!以后你爱找谁找谁去!临死前想见你一面你不出来,我都死球了你又跑来假惺惺有意思吗?!”   那张脸依旧沉默淡然,却有些憔悴,吴邪都能看到他眼睛四周微微的青色,但是他还是硬下心肠要挣脱,闷油瓶却抓的更紧了,他眉毛渐渐锁起来,却仍是不言不语,只紧紧拽着他。   吴邪一步都挣不开,心里苦笑着问他,“你到底是在我的梦里还是也死了?不对,你死的可能性不大,那难不成这阴曹地府也拦不住张大爷,你还能从这里拽出个已经死掉的人回去?”   闷油瓶摇头,一双眼睛难得的显得有些焦急。   吴邪却反而平静的要命,他笑着慢慢的说,“小哥,你让我去吧,我很累了,我找不到你,带不回你,却拖累死了很多人,我真的累了,你放开我吧。”   闷油瓶一愣,他的神情一松,竟然显得有些茫然无措,吴邪看他眼里的光慢慢寂灭,心里又突兀的疼痛起来,他早已经不是心软的人了,却还是因为这样一个表情就难受,他只好转过脸去,等着闷油瓶放开他。   手臂上的力道果然放松,吴邪长出一口气,刚想把手臂抽出来,他却更加用力的抓住了他。   吴邪终于忍不住有点恼了,他狠狠瞪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闷油瓶张了张嘴,却还是没出声。   吴邪带着怒意拼命甩脱他的钳制,嘴里不断喊着,“放开!放开!你他娘的给老子放开!……”   “吴邪!”闷油瓶终于喊出了一声,他面色有着罕见的着急,“别走!别走!”   “你管我!他娘的老子叫你别走的时候你听过吗?凭啥我每次都要听你的!凭什么!凭什么!!”   “吴邪!”眼看着他挣脱起来的力道越来越大,张起灵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鼎沸,他终于喊出来,“我不走了!”   吴邪短促的怔了一下,张起灵继续道,“我不走了,就待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   怔了半响之后,吴邪非常没出息的傻傻的问了一句,“真的?”   他点点头。   吴邪看着他,又问,“那我一醒过来就能看到你?”   他迟疑了一下,却还是点点头。   吴邪不挣扎了,他安静的低下头去,仿佛非常纠结,半响后叹口气,低声说,“好吧,就……就在世上多折腾一会儿吧。”   闷油瓶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他只是慎重的向后迈了一步,然后用低而柔的声音说,“吴邪,过来。”   于是他就不受控制的被他摆布,向着远离河流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接下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有意识时,是由远及近的海浪的声音唤醒了他,白茫茫的视野里有干净的影子在动,他渐渐意识到那是白色的窗帘,被海风吹的飘起来,大幅的翻飞在空气里,如同涨满了的扬起的风帆。   吴邪下意识的转了转干涩的眼珠,快速的浏览了四周,白色的天花板和墙,医院的格局构造他再熟悉不过了。   没有人。   他死里逃生后心里冒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该死的闷油瓶子又诓老子!”   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动了,吴邪一惊,死死盯着那扇慢慢开启的房门,后面有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黑色的人影。   他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起来。   房门打开了,露出了一张线条优美的脸。   很帅,但不是他。   张云奕看着吴邪眼里的光迅速的腾起又湮灭,笑了一下,道,“怎么?好失望吧?我不是张起灵。”   吴邪的眼神归于死寂,他的脸也慢慢冻了起来,身上的痛感开始回来,但他忍着没有表露出来,他冷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张云奕啧啧了两声,吊儿郎当的往吴邪病床沿上一坐,侧着头细细瞧他,“怎么一看到是我,吴小佛爷就又冒出来了?双重人格?哈哈,有意思……”他似是不经意的拿指尖去碰了碰吴邪的胳膊,痛得他浑身一震,却强撑着一个字也不哼。   张云奕玩笑似的低下头靠近吴邪的脸,一双睫毛几乎要刷在他脸上了,吴邪非常明显的侧了侧头,一动才发现脖子火辣辣的疼,他忍不住皱了眉头。   张云奕却并不离开,他在他耳边轻笑,“你不感谢我吗?可是我把你从湖底救出来的啊。”   “你有什么目的?”   吴邪有些奇怪,他的伤他自己清楚,那种情况下他不可能还活着,就算把他拖出来也不可能救活了,身体还连着能够留下个全尸就不错了。   张云奕笑了笑,“没什么,看你都那样了还存着一口气,嘴里还絮叨着什么西藏云南的,觉得有意思就把你弄出来了。”   他的话吴邪一个字也不信,但他不在意,只是说,“我不可能还活着。”   “那谁知道呢。”张云奕撇撇嘴,一摊手随意的说道。   接着他转过头来,将那把藏刀放在吴邪枕边,神情有些不一样,“你还在找他?”   吴邪半合上眼帘,没说话。   “他的目的你也应该知道不少了吧,这些年你找到的线索可不少,你怎么也该知道的。”   他像是笑了笑,“或者说,你其实根本不在意?他怎么样都好,你吴邪只需要不顾一切的追着他就满足了?你就这么贱?”说到最后,他居然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吴邪鼻子一酸,却还是冷然道,“与你无关。”   “是,是与我无关,这些年你一次也没有打过我的电话,虽然很多证据和线索都捏在我手里,你也从来没有找过我,但是你相信吗吴邪,”张云奕从床边站起来,俯看着他,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寒冷,“总有一天,你会求着到我身边的。”   吴邪没有回应,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张云奕却没有停下来,他用手指划过吴邪的侧脸,“你就这样追下去,彻底看个清楚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走廊里他拨了一个电话,然后离开了医院。   两个小时后,吴邪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声音不可置信的吼道,“天真?!”   “我cao你居然还活着!!”   胖子激动的扑倒吴邪身上,痛得他闷哼一声,心里却很慰藉,还好还好,胖子没事。   他看了看吴邪浑身缠的像是木乃伊的绷带,很感慨的连连叹气,“没想到啊没想到,天真,胖爷我真没想到你还活着,都……都两个多月了啊……”   吴邪差点口吐鲜血,“什么!两个月了!我靠我是怎么醒过来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连连招呼胖子,“快快快!翻过我的背看看!我记得我脊椎都炸断了的!”   “别瞎说!”胖子替他连呸几口,“什么人断了脊椎还能活啊!”他看吴邪不像是开玩笑,只好轻手轻脚的去动吴邪,床上的人还是痛的呲牙咧嘴,但是他一动胳膊,竟然发现关节虽然都酸痛不止,但是并没有明显的僵硬,一定是两个多月来一直有人在给昏迷不醒的他活动手脚。   会是谁呢?   难不成是张云奕吗?   吴邪皱眉,三年来他查清楚了不少事情,但是唯独这个人,他怎么查都是一片空白,连同他莫名其妙死掉的哥哥,吴邪只知道他们应该是张家的一支,但是却毫无底细。   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目的,第一次差点要了他的命,现在又这么救他?   搞不懂……吴邪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时,胖子在他身后拿手去摸,隔着厚厚的绷带,胖子仍然可以摸到起伏的线条。   或长或短,都是伤疤。   胖子一咬牙,到底还是声音如常的喊,“都是绷带啥也看不见啊!不过胖爷我摸了摸,没事儿,小天真你的背应该比脸还完整耐看呢!”   说什么呢死胖子!   吴邪腹诽一句,却忽然记忆复苏一般想起比他的身体更重要的事情,他一扬身子躺回去,急声问,“他们——”   胖子的神情一暗,他摸着鼻子四下里看了看,一直躲着吴邪的目光。   胖子向来不是犹豫的人,吴邪心中涌起了细细密密的恐惧,像毒气一样浸到他的每一个毛孔,渐渐的有些呼吸困难。   吴邪舔了舔嘴唇,冷声道,“胖子!”    ☆、对不起   吴邪腹诽一句,却忽然记忆复苏一般想起比他的身体更重要的事情,他一扬身子躺回去,急声问,“他们——”   胖子的神情一暗,他摸着鼻子四下里看了看,一直躲着吴邪的目光。   胖子向来不是犹豫的人,吴邪心中涌起了细细密密的恐惧,像毒气一样浸到他的每一个毛孔,渐渐的有些呼吸困难。   吴邪舔了舔嘴唇,冷声道,“胖子!”   对方一皱眉,低声说,“他们?哪还有他们……”   吴邪如遭重击,他不顾自己的伤势一把扯住胖子,“小花呢?黑眼镜呢?秀秀她……”   胖子摇了摇头,慢慢的说,“黑眼镜和你都失踪了,我和花儿爷一起回来的,花儿爷……很久没露面了,解家倒是还好,霍家却乱成了一锅粥,你也知道秀秀的那几个哥哥都……都不是省油的灯,分家产的分家产,火拼的火拼,抢财抢地抢房抢盘口,全乱套了。”   然后他抬起头迅速的看了吴邪一眼,神情竟然有些尴尬,“还有,那个……那小丫头的尸体,丢了。”   “丢了?!”   吴邪控制不住的从床上直起腰来,一瞬间剧烈的疼痛席卷了他,他差点又背过气去,但还是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吼着,“解语花怎么会弄丢秀秀?!”   胖子看他脸都青了,急忙上前安抚他,连声说,“不怪他不怪他,我也没注意到,可邪门儿了,我和花儿爷本来都在岸上等你们的,结果莫名其妙的睡着了,再醒来已经是在你那辆车旁边了,对,就是密林外边,然后,秀秀她……不见了。花儿爷跟疯了一样在林子里不眠不休找了三天三夜,却怎么也找不到通往那片湖的路了,别说,天真,那胡康河谷,还真邪门儿。”   胖子少有的显露出后怕的表情,“无论我们怎么走,最后都是回到最初的地方,我还时不时的休息,花儿爷却一句话都不说,一口水都喝不下去,一直找到晕过去,我看实在是不行了,只好先带他回来,天真,”胖子又长长的叹了口气,“胖爷我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这句话似乎是他见到他之后重复的最多的一句话了。   想到小花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在密林里寻找秀秀的样子,吴邪忍不住心里酸疼,他把胖子的话消化了很久,才慢慢的问,“小花现在怎么样了?”   “回来之后就没开口说过话,一直躲在解家的别院里没出来,外面都闹成一片了。”   闹成一片,老九门一下子没了三个最鼎盛的家主,不乱才怪。   吴邪又问,“吴家怎么样了?”   胖子足足愣了有七八秒才反应过来,他以为照吴邪的性子,怎么也得红着眼眶唉声叹气个把钟头,却没料到他只是顿了顿,就一脸平静的跳过了小花和秀秀,径直问到别的事情。   吴邪没意识到胖子的想法,他只是看着他,等着答案。   胖子忽然有些不习惯,但他还是低了头说,“吴家……都还好,都还好,你放心,先把伤养好了。”   吴邪微眯起眼睛来一眨不眨的看向胖子,用懒懒的语气慢慢说,“胖子,你知道这三年我最大的进步是什么吗?”   胖子没吭声。   “就是像你这样说话,我一听就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我现在已经没那么傻,不会让人当猴耍了。”   胖子舔了舔嘴唇,想笑却抬不起嘴角,“天、天真,你这个……真的是进步吗?”   看到胖子的神情,吴邪被子下的手紧紧捏住了床单,面上却是一派平淡冷然,仍然好整以暇地问,“现在说吧,吴家怎么了?”   胖子往床边的凳子上一坐,认命的说,“本来也就是普通的骚动,结果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势力,一夜之间收了你的人,揽了吴家的产业,吴家三十六盘口的头儿,一个不落的都听他们的,吴家现在反倒是老九门里最安生的了,只不过,还姓不姓吴,可就不晓得了。”   他故意往狠了说,有意无意想刺激一下吴邪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同时暗暗做好了他一激动   往外冲就赶紧拦住他的准备,没成想对方只是安静听完,沉默半响后点点头,“我知道了,你能查到这股势力的来头吗?”   胖子直愣愣的看了吴邪很久,直到吴邪有些诧异的回看他时,才摇摇头,“不知道。”   胖子在说谎。   吴邪看出来了,却没说话,只是转了话题,“你怎么找到我的?”   “有人给我打了电话。”   “谁?”   “不知道。”吴邪细细看了胖子足有半分钟,才断定他这句话是实话。   不知什么时候,他养成了这样察言观色的习惯。   胖子起身,“这家医院挺好的,我的人马上就会过来,你很安全,休息一下吧。”   吴邪有些头痛的嗯了一声,被胖子扶着躺下了。他需要梳理一下思维。   脑子里很乱,他要慢慢来。   专注于自己想法的吴邪没意识到胖子停在门边,到了几分钟后他一转身,才发现他还抓着门把手没拉开。   “怎么了?”吴邪勉力撑起身子问道。   “没什么,”胖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却还是问了,他不是藏得住话的人,“天真,你还是天真吗?”   吴邪面不改色,“我是吴邪。”   “吴家当家吴小佛爷,吴邪。”   “对,”他躺回去,对着天花板轻声重复了一遍,“吴家当家,吴小佛爷,吴邪,都是我。”   唯独不是天真。   胖子苦笑一声。   他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吴邪恢复的很快,他努力的复健运动,按照医嘱吃饭睡觉,一丝不苟,胖子时不时来看他,给他带来外面的情况,自那一次之后,他果然不会再瞒着他,消息无论好坏,胖子总是实话实话。   小花仍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胖子几次去找都让人挡回来了,他连解家大门都进不了,黑眼镜还有秀秀的尸体仍旧下落不明,胡康河谷不好进去,连他们都差点折在里面,其他人去不过是送死,至于控制了吴家的势力,胖子只说他们非常神秘,大约人数不多,现在守在吴家盘口的人也都是吴邪当家时的旧人,产业也没有转出去,反而稳定了不少,迄今为止三个多月了,竟然什么动作也没有。   这是让吴邪最始料不及的事情,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什么好事,表面没有动作不代表背后没   有,而且一旦有,恐怕还是个大的。   吴邪忍不住心焦。   还不到四个月,某天傍晚,胖子提了一些水果和补品慢慢的走到医院里,这家香港的私人医院靠海,环境极为高档安静,胖子来的时候发现吴邪所有的费用都结清了,他问医生的时候,医生只是讳莫如深的表示吴邪是他们重点看护的病人,他们只负责保证他痊愈,医药和治疗都是顶尖的,其他,他一概不知。   胖子百思不得其解,跟吴邪说了,吴邪也只是摇头不语,叫他不要再去调查了。   胖子常常想,也许吴邪是知道的。   一走进那家医院,他就觉得自己手里提的普通塑料袋子装的水果无比寒碜,他一边捉摸着下次要不要上个礼盒,一边推开了吴邪的房门,首先看向床铺。   叠好了的干净被褥。   没有人。   胖子一愣,再抬头去寻,才发现吴邪竟然已经穿戴整齐的站在窗边,侧着身子看自己的袖口,胖子听见他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竟然连衣服尺寸都知道。”   这些年吴邪的脸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平常他多穿深色的衣服而且常常眼神冷漠,显得整个人老练许多,今天他却穿了一件白色的风衣,长到膝盖,海风从大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将风衣吹得微微翻飞,吴邪手放在口袋里,衣服非常合身,窗口洒落进来的逆光将他的侧脸染得模糊而温和,那一刻他仿佛仍旧是当时少年。   品质上乘的风衣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身姿,线条潇洒而优美,就如一把出尘的绝世宝剑,长身而立,英气逼人。   真他妈帅气,胖子忍不住赞叹了一声,但是又有谁知道呢,那清瘦俊朗的身体里面,藏满了狰狞的伤痕。   吴邪回过头,他的脸色仍然青白,表情却很平静,他说,“你来了。”   胖子点点头,将水果放在桌子上,忽然又觉得有点多余,他不太意外的问,“这就要走?”   吴邪没回答,他走过来,很自然的接过胖子最终还是拿在了手里的水果,对他说,“我的身体还很勉强,可是总要回去才有办法,我身边已经没有别人了,胖子,你要帮我。”   还真是情真意切,胖子不知为何嗤笑一声,抬头直视着吴邪足足有十秒,他想问他吴小佛爷求人办事时是不是都是这样一张脸。   可他到底还是不忍心。   于是他只能点头,再点头,“你放心,天真,胖爷我到死都挺你。”   那张恰到好处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纹,吴邪忽然觉得难堪,他背过身去想掩饰自己的脸色,假意清了清嗓子,却没想到牵动了喉咙,真的咳嗽起来,饶是再精细的护理,他让子弹穿了个大洞的肺部仍然留下了不知何时才能好的后遗症。   一咳嗽胸口就裂开一样撕扯着疼。   那挺拔的背部终于不堪忍受的佝偻起来,吴邪像是要把心都咳出来了。   胖子一下一下给他顺气儿,吴邪咳了好久才慢慢止住,脸憋得通红,胖子问他,“好点儿没?喝口水吧。”   吴邪弓着腰不说话。   胖子越过他去倒水,忽然听见身边人极轻极轻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胖子脚步没停,一路接了温水过来,递给他,“喝吧。”   吴邪没再说什么,他接过来,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真心   一路舟车劳顿,吴邪的身体很是吃不消,虽然他也并没有走多少路,因为他的腿只能慢慢走,略微快一点便会露出跛意。   来到长沙吴家时,胖子一边在出租车上卸行李,一边对着脸色奇差的吴邪说,“你先进去吧。”   吴邪点点头,挺了挺腰背走进去,并没有顾虑,胖子看起来像是知道些什么,既然他肯让自己全无准备的到这里来,便是笃定自己不会有事,那他自己的地盘,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院子里正有人在扫地,吴邪看了一眼,是个新人,那人见到吴邪显然也是一愣,问道,“你找谁?这里生人勿进。”   吴邪不作声,他用眼角瞥了那人一眼,气定神闲的站在院子里。   那小工犹豫了一会儿,看这个俊朗的年轻人模样看起来不大,气势却很凌人,只闲闲的在这一站,他竟然不敢上前多问。   踌躇半响,他嘟囔了一句,“我去通报。”就麻溜儿的跑了进去,不大一会,一个人手里摞着七八本厚厚的账本走了出来,边走边不耐烦道,“干什么干什么?!爷看本子正心烦呢!”   面容白净,有些弱气,像个苦读圣贤书的书生,眉宇间却很有些果敢狠气,杜言。   当年老油堂口下的白面书生,曾经讥诮过吴邪,但最后还是出手帮了他,吴邪惜他是个人才,并没有去了他,如今他一手拿着细细的毛笔戳着自己的脑壳,看到吴邪后毫不掩饰的愣住了。   “小佛爷?你怎么回来了?”   吴邪冷道,“怎么?我该死在外面吗?”   他摇摇头,吐了一口气,忽然没心没肺的笑了“别别别,你回来我求之不得,这破烂账本死麻烦,还是小佛爷来过目吧,谢小佛爷救杜言脱离苦海啊。”   说着,杜言随意的一抛,七八本厚厚的账本竟然一本不乱,整齐的摞成一摞飞了过来,直冲吴邪面门。   吴邪一惊,下意识抬手去接,但是他忘了自己重伤在身,只是维持着皮相上的正常已经是极限,哪还有力气去接这夹着霍霍风声的账本?!   他接的很准,但是却受不了那冲力,账本推着他的手全部砸在他胸口,然后像坠崖的鸟一样扑棱棱的掉在了地上,很大的声音,晚风将书页吹得哗啦啦的响。   吴邪向后退了一大步,身子晃了好几晃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脸色发青的捂上自己胸口,膝盖一软,他的身子就如白色的断翅一样直直坠向满地尘土。   一双柔软的手忽然环过他的身体,微微一紧,在他落地之前把他拥进了自己冰冷的胸膛,止住他下坠的趋势,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包裹过来,吴邪扶住那只横抱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咬牙伸直膝盖。   固定好自己的身体之后,吴邪手上用力想要推开他,对方却不松手,仍然在身侧撑着他,吴邪听见他冰冷的声音响在自己耳边,“杜言。”   简短的两个字,却传达出了彻骨的警告意味。   杜言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小佛爷如今竟然连几本账本都接不住,他神色一凛,低头恭敬道,“杜言造次了,请小佛爷责罚。”   吴邪心跳的擂鼓一样,一声一声砸在耳膜上,让他的耳朵一片轰鸣,甚至听不清其他的声音。   他只是摆了摆手,傻傻的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要俯下身子去捡被风吹乱的账本,那只手及时的伸过来握住他的手,他轻声说,“别管了。”   吴邪清楚的看到那只叠在自己手背上的手,腕上系着那条他死都不会忘记的手绳。   上面竟然还有洗不掉了的黑色血迹,吴邪几乎可以确定那是自己的血,也就是说,这确实是胡康河谷时自己看到戴在“张起灵”手腕上的那条,怎么回事?他怎么还戴着?   不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张起灵”是假的?他不知道这条手绳已经骗不了自己,甚至还会暴露他的目的?   如果他在胡康河谷看到“张起灵”的尸体并且把这条手绳拿回,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看到那人尸体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张云奕带走了,他以为“张起灵”任务失败,被别人杀死,而这条手绳还可以编故事做戏,来骗一骗“天真”的自己。   反应过来的时候,吴邪已经用力的推开了他,冷风里他踉跄了几步,喘着粗气看着那张淡然如死水的面孔。   三年未见,他一成不变。   吴邪克制住全身涌起来的想要靠近他,想要拥抱他的欲望,狠狠的咬了一下嘴唇,冷冷开口,“你去过胡康河谷?”   张起灵一愣,没想到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他是问了这个问题。   他下意识的点头,“去过。”   吴邪心中钝痛,他竟然都不屑瞒他了吗?   寒风刮过,他肺中一痛,止不住咳嗽起来。   张起灵才反应过来吴邪问这话的意思,难道他追着他去了那魔鬼之地?大惊之下,他急速的靠近吴邪,声音里竟有些急切,“你受伤了?”   太难看了……   吴邪难以忍受的用力推开他,剧烈的咳嗽却怎么都压不住,他咳的嗓子里一片腥甜,腰都直不起来,却还是佝偻着挣扎着想要掉头跑开。   胖子此时正提着一大堆行李气喘吁吁的进来,看见这情况也楞了,他喊了一声,“天   真?!”   换来的却是张起灵难得一见的凶狠面容,他看着他道,“你不是说他去办事了吗?你不是说他很好吗?!”   胖子被结结实实的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倒退一步,牙齿打颤的说,“我……我不是……怕你……怕你担心……吗……”   张起灵却没有听他解释,他追上前去想要抓住吴邪的胳膊,却被对方挣开,吴邪疾走几步,才发现自己走的太快,脚步根本是跛的,一瘸一拐,他越是着急,样子就越是不堪。   太难看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样子……   太难看了……   张起灵的脸色都变了,他手上用力,急声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吴邪,你让我看……”   “滚开!!不要看我!”   吴邪拧着身子,眼前不知何时已经迷蒙一片,他现在不管不顾,只想从他身边快点逃开,他现在的样子,太难看了……   “吴邪!”   身后的声音陡然拔高,一向如铜墙铁壁一样守护他的男人忽然抢身到他身前,张开手臂抱住了只一味向前冲的他,然后是突然而来的撞击,吴邪不辨方向,没看到前面庭院里的参天古树,而他却只撞上一个柔软的身体。   抱住他的胳臂一紧,吴邪听到他在头顶上微微的咳了一声,应该撞得不轻吧,他却没有勇气抬头看一看他。   张起灵怀抱中的人过于清瘦了,他抱着甚至都不敢用力,骨骼分明,脸色苍白,太瘦了,他却忍不住收紧手臂,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些。吴邪脸埋在他颈窝间,停止了挣扎,却还是发着抖,膝盖发软,他站立不住直往下坠,张起灵固执的抱着他,背部划着粗糙的树干直坐到地上,却还是不松手。   张起灵把下巴搁在他头上,像安抚小孩子一样拍着他的背,然后轻轻的开口,犹如叹息,“吴邪,我回来了。”   吴邪的眼泪终于忍耐不住,大颗大颗的掉下来,砸在他胸口,湿湿的,热热的。   三年了,他等这一句话,等了整整三年了。   杜言和胖子都只是在一旁看着,听着吴邪压抑已久的哭声,没有出声打扰。   张起灵仍然动作轻柔的拥着他,声音低而哑,“我回来了,没事了,让我看一眼你的伤好不好?”   吴邪紧紧揪着他胸前的衣服,脸伏在他怀里呜呜咽咽的哭着,像孩子赌气一样只一味摇头,蹭得张起灵心口痒痒的,他吻在他头发上,轻抚着吴邪背部的手无比温柔。   纷纷扬扬的树叶被撞得飘落下来,迷迷蒙蒙的盖住了树下的两个身影,一黑一白,相依相存,宛如并蒂而生的花朵,天地之大,他们却只有彼此。   可是这一对相互依存的人有着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满腔心意,对面不知。   吴邪没能看到张起灵眼中满溢而出的爱恋和缱绻,如果他能抬头正视他的脸,也许他就会明白,可是那个时候,他心里苦的发酸,塞满脑子的只有一个想法。   他愿意拿自己拥有的所有的一切来交换他此刻的拥抱——   能够有半分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时光   光线昏暗的厅堂里,气氛冷的可以冻伤人,杜言和胖子都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尽量离里面那恐怖的冷气制造者能多远就多远。   能在这冰封一样的中心还安然自若的,只有那个身着白衣面容清秀如少年的人,吴邪慢慢穿回衬衫,却没有力气披上风衣了,他的表情始终平静。   张起灵在他身后站着,目光仍然死死盯着吴邪的背,他的话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显得格外痛苦,“谁干的?”   那毫不掩饰的杀意逼得门口的两人又向外走了两步,吴邪却冷冷的笑了。   演的真像,不愧是影帝一样的人物啊……   吴邪恨的牙齿都要咬碎了,但是他现在不能发作,他要忍,就像瞎子所说的,不能功亏一篑,他要一切如常的待在他身边,直到揪出所有真相,直到他那张淡漠的脸,终于对他露出修罗表情的一天。   “没什么,都是皮外伤。”   吴邪说着,喘出一口气然后慢慢倾身,去够扔在一旁的风衣,然而他的指尖还没碰到,张起灵忽然在他身后迅猛出手,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扣在他的一节脊椎上,那一扣并没有用力,吴邪却登时痛得身体一抖,缩回了手抱住自己的身体,冷汗频频而下。   张起灵在他头顶叹了一口气,伸手拿过风衣披在他微微发抖的背上,他克制住自己想要抱住他的欲望,硬着声音说道,“再伤到这里,你会瘫痪。”   吴邪拽紧外衣,没有说话。   又缓了一会儿他才直起腰背,神色如常,他低声问,“现在掌控我吴家的势力,是你?”   张起灵点点头,“是我。”   “就只你一个?”   片刻的犹豫,“不是。”   “我要见剩下的人,问问他们想从吴家得到什么。”   张起灵摇头,“不行,但是你放心,他们不会害你。”   吴邪拼命克制住自己才没有笑出来,他竟然还当他是人善被人欺的吴邪,天真?他早就不是了。   “哦?我如何信一个说替我守门十年实际上却瞒着我在外不知做些什么的人?”   张起灵一皱眉,他走到吴邪身前蹲下,膝盖触地,低着头去摸吴邪的小腿,却被吴邪一掌拂开,“不用,等你把吴家吃干抹净之后,再来假惺惺吧。”   他却猛的捉住吴邪的手向下一拉,对方没有防备,被他拉的弓下腰,几乎撞上他的额头,两人面对面,一个仰望,一个俯视。   那双眼睛里面混杂着猜忌怀疑和凌驾于这一切之上的痛,漆黑无光,让张起灵的心里重重的挨了一锤,他不确定的喊道,“吴邪?”   他竟然有这样的眼神了。   虽然事实并没有什么改变,张起灵还是觉得后悔,他似乎……离开的太久了。   不忍再看,张起灵竟然先躲开了吴邪的目光,“明天这个时候,你来,吴家的所有一并奉还,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是想要你而已。   吴邪一愣,他的口气并不是在说谎,吴邪觉得这一点,他还是可以分辨的,可是他却更加不解了,难道张起灵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难道他又要走了吗?   慌乱之下,吴邪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咳嗽一声抽回手来,随意的翻着放在桌上的账本,却还是止不住的心慌,他稳了稳声音喊,“胖子。”   他的声音发出来,竟然还是虚弱不堪。   胖子立刻冲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张起灵低着头半跪在吴邪身前,像是凝固了,胖子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听吴邪说,“这几个月吴家的生意——”   “挺好啊,对外都是以你的名义办的事情,盘口的兄弟大半都还不知道你受伤,只说你出去办事,其他的事情都是楷森协理的。”   吴邪差点一口血呕出来,“我靠你他妈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胖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子,他其实就是看不惯吴邪那个活死人的样子想刺激刺激他而已,而且他知道撒谎瞒不过吴邪,他说的都是实话,不过只说了一部分实话而已,他一摊手作耍赖的样子,无辜道,“是你自己误会了。”   吴邪简直是出离愤怒了,他瞪着胖子二话不说,一脚就踹了过去,却被张起灵一把抓住,他把他的腿小心翼翼的放回地上,也不抬头看他,只低声道,“别闹,你的腿有伤。”   吴邪脸一红,心虚的连连扯掉他的手。   胖子想起之前他对自己的那种疏离的态度,心里涌起一阵快意,他看了看面对吴邪的腿一脸郑重的小哥,奸笑道,“哎哎~~别气呀天真,胖爷给你赔罪还不行吗,要不我请客,咱们再去一趟蓝海新开的那家夜总会?我记得上次坐你腿上喝了两盅酒的小姐长得不错来着,胖爷我看你对人家也挺有意思,要不咱就——”   “滚!我什么时候对她有意思了!!”   张起灵的背明显一僵,他抬起头来看着吴邪,吴邪却挣的一脸通红,还眼神飘忽不敢看他,只怒视着胖子吼道,“那是跟那姓孙的谈生意!谈生意好吗?!是那个色鬼自己选的地方,我不过不好驳他的面子而已,还有那个女的是趁我不注意坐过来的,一口都没喝我就把她拂下去了好吗!你讲话他妈的能不能有个重点啊死胖子!!!”   胖子继续要死不活的摇头,“非也非也,胖爷我讲话向来最有分寸了。”然后优哉游哉的哼着小曲向外走去,   吴邪气得都要捏碎椅子的扶手了,张起灵却豁然起身,侧脸冷得像南极的冻土,吴邪一惊之下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见张起灵不做反应,他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我……我累了……”   张起灵终于回身看他,他的眼睛深沉郁郁,看不出感情,声线毫无波澜,“扶你回去休息?”   好像没生气,吴邪松一口气,忙不迭的点头,“恩恩,我们走吧。”   对方却没动,吴邪正奇怪时,忽见他转头对着走到门口的胖子不轻不重的问了一句,“那人叫什么名字?”   胖子愣住,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问那夜总会的小姐,他眯起眼睛沉思片刻,“嗯……忘了,好像是叫什么兰……什么兰来着,哎这你得问小天真啊。”   张起灵却好像浑不在意,他轻飘飘的说,“就让她来扶你吧。”   说完他挣开自己的手,头也不回的越过胖子走了出去。   “我……”吴邪心里叫苦不迭,他在后面一叠声叫“小哥”“小哥”对方也不理,他懊丧的拿脚跺了跺地,却疼的自己一缩。   半响后安静的厅堂里暴出一声怒吼,“□□的死胖子你别跑!!老子跟你没完啊!!!”   胖子早灰溜溜的跑出来了,落日余晖慢慢散去,淡墨的云朵慢慢漂浮在空中,静而雅的庭院里蒙上古朴的碎光,胖子大大的打了一个呵欠,不出声的笑了。   天气真好啊。   最后到底还是吴邪自己一瘸一拐的回去了,一边走一边翻来覆去的咒着胖子,只是他自己也没发觉,那张三年不曾开颜而笑的脸,充满了没心没肺的笑意。   整个晚上都没见闷油瓶,吴邪满心不爽,又惴惴不安,心里害怕他又不声不响离他而去,一味只在床上滚来滚去,没多久夜幕四合,他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醒来已是白天,似乎很晚了,太阳高高的挂着,透过窗帘照进来,吴邪眯起眼睛愣了几秒,才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事情,他“腾”的起身,一边惊诧着自己怎么睡得这样熟,一边着急的想要去找闷油瓶。   不过不用了,他一转身就看到了他。   淡漠而英俊的脸歪在他的枕边,闷油瓶坐在地上,一手握着古刀,一手放在床上,向前伸着,像是要去触碰什么,吴邪不动声色的躺回去,那只手正在枕上,离他的脸很近很近。   他无声无息的拿起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脸凑过来贴上去,冰冷冰冷的触感,他好像一直都暖不热。   在他的记忆里,他好像从来没有睡的这样安稳,气息深沉,眉宇安和。   吴邪伸出手去描摹他完美的脸部轮廓,却不敢真的碰到他,只在空中虚画着,心里百味陈杂,他一直都不明白他,他好像对他有意,却又若即若离,忽冷忽热。   他真的好想问他,他对他的心意,是不是跟他一样?   可是他最终还是不敢,他不知道追逐到了现在,如果他说一切都是误会,都是他的错觉,他要怎么办。   更甚者,他戴着的手绳就如同“张起灵”的声音阴魂不散的在他耳边,那些话,他甚至也没有勇气质问。   进退两难,如何自处?   就像昨晚,房间这样多,他却固执的守在他身旁,可是床这样大,他却又宁愿睡在冰冷的地上。   搞不清楚,真的搞不清楚。   吴邪头痛欲裂,他轻手轻脚起身离开了房间,吴家大宅很空,张起灵似乎不喜欢人多,只有几个小厮抱着扫把昏昏沉沉的睡在门边,吴邪想了想,慢慢走出了大门。   他就是想出去走走。   成为吴小佛爷之后,他很少像过去一样出门买东西,游玩,或者散步了。   他总是西装革履的出入各种场所,坐在装着防弹玻璃的黑色轿车里权衡着各家利弊,每日酒肉不断,却怎么也吃不胖。   今天他还是穿着昨日休闲的风衣,去就近的公园逛了逛,去银行排队取了点钱,买了些日用品,买了些菜,直到走不动了,他才坐在公交站台下的凳子上,一脸平静的看着车来车往,人走人来。   阳光正好,这才是普通人的生活。   他都有些陌生了。   夜色漫上来时,走了一天身心疲惫的吴邪才提着菜和水果慢悠悠的回来,拐过巷子口,他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依靠在门边,低着头,表情竟然有些不耐,一向淡定的人居然会频繁的用脚尖去磕地上的沙土。   吴邪慢慢停了下来,他看着他一半笼在暖光里的侧影,记忆和感知忽然倒退到了多年前,他还是天真无邪,每日晃晃悠悠的去买菜,回来看到那个人倚靠在阳台上,沉默而安稳。   他在等他。   他不说,但是他知道。   那曾是他生命里,最好的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吗   吴邪一直痴痴的看着,直到对方发现了自己,闷油瓶疾走几步到他身前,神情还是很平淡,吴邪却不知道怎么觉得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他倒退两步,想起昨天的误会,心虚的支支吾吾着。   闷油瓶不理他,冷声问,“你去哪儿了?”   “呃……我就是……呃……”他讨好般的从身后拿出塑料袋子,“就是去买点东西。”   张起灵的神情一下就柔软下来,他顺手夺过袋子,闷闷的说,“下次要一起去。”   吴邪“嗯嗯”两声,都不敢抬头看他,为了掩饰尴尬他调笑了一句,“不然你以为我去哪呀,找那个什么兰?”   闷油瓶飘过来的眼神太过锐利,吴邪不用抬头就能感觉到了,他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掉,只好讪讪的边笑边走,“开、开个玩笑。”   刚拐进吴家大门,吴邪就吓了一跳,三十六盘口的头儿全都来了,济济一堂正站得一个比一个直,齐声喊了一句,“小佛爷!”   吴邪下意识的转头去看闷油瓶,对方神色郑重,“我说过的,我不要。”   他忽然觉得眼眶有些热。   等吴邪把这四个月的汇报听完,账本理清,顺便安抚了一遍众堂口,天色已经很黑了,吴邪遣散了众人,疲劳的往后背一靠,吴家的事情处理的很好,在风云飘摇的现在犹如一根顶梁柱,闷油瓶一定下了不少功夫。   可是真正棘手的,是解语花和秀秀。   他回来了,心里却百般抗拒去解家,他总觉得秀秀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脸去见小花。   百般思量,怎样都不对,吴邪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一只手忽然放到了他的肩上,就如三年来,他每次都会产生的幻觉一样。   一模一样的触感,一模一样的冰凉,一模一样的安心踏实。   但是这一次,他可以碰得到。   吴邪勉强止住手上的颤抖,他慢慢握住那只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侧头去看站在身后的闷油瓶,那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中有着柔和的淡淡的光。   是因为自己吗?   吴邪忍不住这么想,他直愣愣的仰望着他,做梦一样呢喃着唤他,“小哥。”   吴邪感到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微微一紧。   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决,也许现在并不是个好时候,但是他心里涌起不合时宜的甜蜜,怎么都挡不住,他存了一点孩子般捉弄人的心思,忽然握住他的手指抬起来,脸庞微侧,吴邪的目光低迷而温柔,慢慢用唇吻在他手指上。   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僵硬,吴邪坏心眼的张嘴,一口咬上他手指的骨节,牙齿撩拨似的微微用力,闷油瓶终于不堪忍受,迅速抽回了手放在身侧,悄悄捏起了拳头。   吴邪抬头笑着看他,语气无辜,“小哥,怎么啦?”   张起灵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他一味的偏过头去不看他,也不回答,却听身边的人忽然叹了口气,幽幽的说,“你不喜欢吗?”   他一咬牙,没吭声。   吴邪愣了一下,笑嘻嘻的脸也沉寂下来,他看不到闷油瓶的表情,只看到他僵直了背部的身影,他本来是开玩笑的,却忽然觉得可能有点过火。   也许他真的讨厌呢。   心里一暗,吴邪闷不吭声的坐在椅子里,又叹口气,他刚想起身说要回去,身后的人却用压抑的语调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吴邪不敢置信的回头,瞪着仍然不肯正身看他的男人,心里陡然翻起欢喜的滋味。   他刚刚说,“喜欢。”   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心意,也许并不都是逢场作戏的虚假。   吴邪难以抑制自己微笑的嘴角了,但是仗着闷油瓶看不到,他又装出一副委屈的口气问他,“你说什么?真的不喜欢?”   张起灵却突然转过脸来,吴邪来不及收回的笑容就撞进了他的眼睛里,他愣了愣,才明白他是在逗他。   张起灵面无表情的看了他几秒,忽然出手抓住吴邪的胳膊将他拉向自己,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腰背,将他紧紧箍在自己身前,肌肤相贴,亲密无间。吴邪没有防备,一脸惊恐的看着对方凑近了的脸庞。   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直视着那双眼睛移不开目光。   他听见他开口,声音压抑而蛊惑,“我说喜欢,但是如果你再来一次,我不保证会不会做出什么别的事来,也不保证……你会不会喜欢。”   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的句子,吴邪却没时间感叹了,闷油瓶的脸离得太近,他低下去的眼眸狭长而柔软,美得让他移不开目光,对方却似乎还不满足,一味接近,几乎要碰到他的唇了,湿热的气息有些紊乱,吴邪心跳加快,竟然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想就这么吻上去。   在近的失焦的距离里,张起灵似乎短暂的笑了一下,他动了动嘴唇,若有似无的擦过了吴邪的唇角,却是在问,“喜欢吗?”   吴邪一愣,接着如梦初醒般一把推开了闷油瓶,他身体里的血似乎都冲到脑子里了,满脸通红的指着态度还很悠然自得的男人,一连声说了好几个“你”“你”“你……”   却怎么也接不下去,他一边后悔着不该惹这个什么亏都不肯吃的闷油瓶子,一边一甩手气鼓鼓的向门口疾走。   小腿一痛,他踉跄了一步,被后面的张起灵一步追上,他一脸自然的打横抱起吴邪,在对方红着脸使劲挣扎的空隙里俯身看他,目光灼灼,“再动就来真的了。”   吴邪一愣,心里气的发痒却不敢发作,只能一咬牙把头埋进他胸口,做一回鸵鸟眼不见为净,听见耳边踏实而有力的心跳,吴邪的脸简直要烧熟了,他心里不断的重复着“快到房间……快到房间……快到房间……”   可是等他被闷油瓶轻柔的放在床上时才意识到,他真正希望的,是路能再长一点,他走的,能再慢一点。   一念及此,吴邪忽然牢牢抓住了转身欲走的闷油瓶,他把脸埋在枕头里,闷声闷气的哼哼了几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闷油瓶却好似知道,他回身拍了拍吴邪的手,俯身跪在他床边,凑近他的耳朵低声道,“你先躺一下,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吴邪涨红着脸拉过被子一直蒙到额头,然后点点头。   闷油瓶却还不离开,他执拗的将被子拉下,微皱着眉头看他,“别蒙头,呼吸不畅对肺不好。”   吴邪心想他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一抬头却看到他越皱越紧的眉头和眼里犹豫自责的神色。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从来不曾看重的伤,却是他心里缠死了的结,一直疼一直疼,也许比自己还要疼。   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盖好被子朝他一笑,“不要紧,我就是有点饿了。”   闷油瓶的脸色好看了些,他沉默的点头,转身离开。   那天晚上吴邪吃了一顿好菜,确切的说,比他做得好吃多了,他简直不敢置信,瞪大眼睛捏着筷子直戳盘子,“这这这……这是你做的?!”   闷油瓶理所当然的“嗯”了一声。   “怎么可能,你连可乐酱油都分不清!”似乎是回想起了过去的温暖时光,吴邪的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神情,盖住了他因为重伤而常常青白病态的脸色。   闷油瓶在他身后垫上了两个枕头,默默的说,“我会学。”   “他娘的你既然能学得会以前还老让我——”   “我没你做得好吃。”   明显的假话,但是从闷油瓶一本正经的嘴巴里说出来,吴邪却觉得很是受用,他满意的笑笑,大口大口吃起来,闷油瓶瞅瞅他毫不顾忌的吃相,从抽屉里拿出一块手帕扑在他盖着的被子上,“别弄脏了。”   吴邪只顾着吃,含着饭菜嗯嗯啊啊的含糊过去了。   饭后闷油瓶冲了一纸包中药一样苦的药,说是张家疗伤的药,效用很好,吴邪半信半疑,忍着苦喝下去却感觉通体舒畅,胃部和胸口都暖洋洋的,他舒服的直想睡觉,迷迷糊糊的说,“这药一定很贵……”   闷油瓶平淡的说了一个数字,貌似很大,吴邪混沌的脑子却来不及思考了,他蜷缩起身体舒舒服服的窝在被子里,仗着脑袋不清楚的借口像孩子一样捏着闷油瓶的袖口攥在手心里,嘟囔了一句话。   闷油瓶没听清,他俯下身去贴近他的耳朵,却听他耍赖一样咕嘟,“我要吃苹果。”   窝在被子里的吴邪脸颊红润,眯着眼睛翘起嘴角,头发被他滚得乱糟糟,像只被娇宠过度的猫咪,模样与他记忆中的少年分毫不差,张起灵心里满是柔柔的心绪,他犹豫挣扎许久,终是仗着面前的人不清醒的借口放纵自己,低下头细细密密的吻他的头发,吻他的脸颊,吻他的眉宇眼帘。   吴邪像是不堪其扰似的拿手去推他,迷糊的推拒却绵软无力,张起灵握住他的手一并吻上,声音迷离的唤他,“吴邪……”   “嗯……”已经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人只能在喉咙里应出一声。   张起灵却上瘾一样一声一声低吟在他耳边,“吴邪……”   他所遭受的一切疼痛,所挨过漫漫时光,眼前的人都不知晓,但是没关系,只要他还能安好的留在他身边,什么都不重要。   吴邪已经睡熟了,张起灵却还伏在床头,细细看他的睫毛、眼睛、鼻子和嘴巴,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一样。   窗外的两只麻雀叽叽咕咕了几声,一翻翅膀倒在窝里相拥而眠去了,夜空无云,月光飘洒在地上,万里如银。 作者有话要说:   ☆、花儿爷   第二天早上,吴邪睁眼的时候,闷油瓶不在身边,他睡到了日上三竿,难得一夜无梦,神清气爽的洗了个澡,出来就看到了闷油瓶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来,里面是切的极为精致的苹果丁。   最近这一段时间,吴邪似乎笑的很多。   早上的晨光里,他和闷油瓶坐在庭院里的躺椅上,分食放在石桌上的苹果,闷油瓶起先一个都不肯吃,但是吴邪非常不爽的表示他不吃自己也不会吃的,所以就变成闷油瓶也偶尔会吃一两块的情况了。   真是像老头子一样安逸的生活啊,吴邪这么想着,满意的眯起眼睛,闷油瓶把毯子拾出来盖在他腿上,也默默坐在一边擦着古刀,身后的人过来,没有脚步声,吴邪却苦恼的撇了撇嘴。   他就知道不会那么轻松的。   杜言将一块布包着的东西随便的往桌子上一扔,“解家在找的东西。”   “这么快?”吴邪一愣,翻开了布一看,是一块方方正正的铁块,只有差不多手掌那么大,是他在离开之前就让杜言调查的东西,他早就发觉解语花接生意有一种奇怪的规律,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那只是长时间处理事情时产生的直觉,不过经验告诉吴邪,这种直觉往往准的吓人,他拿过铁块左右翻了翻,平平整整,像块铁砖,“怎么找到的?在哪找到的?”   杜言摸摸脑袋,“小佛爷放心,杜言自有自己的法子,说出来怕污了小佛爷的耳朵,你把这事交给我的时候,不就是认为我可以办妥吗,那既然都办妥了,小佛爷还何必问呢。”   吴邪没吭声,他一扬铁块,问闷油瓶,“眼熟吗?”   对方毫无感情起伏的摇了摇头。   吴邪“啧”了一声,咕嘟道,“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解语花找这个干什么?”   杜言摊手,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吴邪皱着眉头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来,只好重新看向铁块,想找找有没有什么机关。   异变就在那一刻。   吴邪听到枪声的瞬间肌肉一紧,下意识倒向一边,枪声紧随其后,吴邪连打了几个滚翻身而起,来不及确认有没有中枪,脚上用力本能的想要跳开,却没想到腿上一痛,力气完全散了。   糟糕!   吴邪心里骂了一声自己不争气的脚,身体却失去平衡,子弹崩在脚边,下一刻就会到达他的心脏。吴邪却忽然感觉眼前一黑,一个身影迅速冲到他身前,搂住他的腰向怀里一带,枪声就响在他耳边,子弹擦过闷油瓶的肩膀,带出一点零星的血迹溅在吴邪脸上。   闷油瓶速度极快,带着他连跳几步直躲到庭院的墙角,同时冷声向后说,“杜言。”   杜言早准备好了,从腰间一摸手枪二话不说追了出去,众多的手下突然从不知何处涌出来,跟着杜言冲出吴家大院,向着身处高处的狙击手追去。   对方不知是子弹打完了还是知道来了强敌,枪声停止了,吴邪却还是被闷油瓶困在身下的墙角里,他紧紧的拥着吴邪,用身体完完全全的挡住了他,胳膊上的力道甚至让吴邪觉得有些疼痛。   吴邪挣扎着说,“放开我,你受伤了!”   “别动。”闷油瓶的声音沉而冷,“可能还有敌人。”   吴邪还是使劲推他,“那——那你就——就这么挡着我啊!!”   闷油瓶毫不松劲,吴邪的倔脾气也上来了,挣扎的更厉害。   他似乎终于不堪忍受,低声叫道,“别动,我……害怕。”   这种话不像是他说的,吴邪一愣,扳过他的脸细看,却见他锁着眉头转移了视线,低下的眼眸不辨情绪。   吴邪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害怕他再次受伤,害怕他死,害怕如果那一枪真的打中他,该怎么办。   用手拍了拍他的背,吴邪像是安慰他一样柔声说,“没事,让我起来吧,一会儿兄弟们回来看到算怎么回事啊。”   闷油瓶淡淡的说,“无所谓。”   青筋一跳,吴邪一脑袋磕过去,“你无所谓老子可有所谓啊!感情丢脸的不是你啊!!”   闷油瓶轻巧的用手指点住他猛磕过来的额头,就这么撞过来会让他受伤的,他叹口气,颇有些不情愿的起身拉起吴邪。   吴邪刚想说什么,一道劲风忽然冲着他袭来,没有枪声,是锋利的冷兵器。   闷油瓶眼神一凛,一把捞过吴邪护在身后,同时转头两指迅速出击,一下就夹住了短而利的匕首借力一转,匕首竟然分毫不差的向着来时的方向射出去,速度远在方才之上。   只听墙上一声惨叫,吴邪还在搜索那人的身影时,杜言已经拽着那人进门来了。   一脚帅气的别过那人的胳膊踩在脚下,闷油瓶的声音冷到骨子里,“谁派你来的?”   吴邪看了看他的模样,不禁大吃一惊,“你!你你你不是……解语花堂口的兄弟吗?!”   吴邪跟他谈生意时,这个人每每都跟在解语花身后,貌似是不一般的亲信,这个人为什么刺杀他?   吴邪一捏手里的铁块,难不成是为了这个?解语花想要?   这倒是解释的通,不过秀秀刚刚出事,他会动这样的心思吗,况且,那一刀,显然是要他的命的。   他不认为小花会这么做。   闷油瓶皱眉看他,“你认识?”   “算是吧。”吴邪蹲下看着对方一动不动的表情,“解语花现在在哪?”   接着他俯下身,用更小的声音对他说,“告诉我才能救你啊。”   闷油瓶脚下的人闻言身子一颤,眼睛猛然瞪大挣扎起来向着吴邪的方向猛抓去,闷油瓶一皱眉头,一把挡开吴邪,吴邪身边的杜言则上前制住了他的手。   对方几乎目眦尽裂,满头大汗的哑声道,“花儿……花儿爷……救……救!”   吴邪一惊,冲上前揪住他大喊,“小花怎么了?救?!救什么?!”   杜言挡开他,“小佛爷!小心有诈!”   话音刚落,只听那人在喉咙里短促的“呃”了一声,吴邪直觉不好,扑上去时发现那人惊恐的表情已经凝固,大张着嘴,眼珠突出变成了灰色,似乎很是不甘。   他胸口心脏的位置,插着一根粗长的银针,已经变成了黑色,显然是有剧毒。   变化太快,吴邪他们都没反应过来,下一刻追逐方才狙击手的手下们都跑了回来,一个个   垂头丧气,“跟丢了。”   “混蛋!”吴邪重重的踢了一下庭院里的躺椅,吓得一众堂口兄弟一齐打了个哆嗦,低着   头大气都不敢出。   在他吴家的地盘,还是大本营来去自如,杀人于无形,当他吴小佛爷是死人吗?!   闷油瓶小心翼翼的用手帕将银针拔出,吴邪凑过去看,被他侧身挡了一下,“别动,有毒。”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他挡着了,吴邪的火气终于一发不可收拾,“我靠你有完没完!我好歹也是个当家的!又不是你家宠物!这也不让动那也不让动的!到底要干什么啊!你想养着我啊!!”   闷油瓶一心都在银针上,对吴邪的怒气毫不在意,连眼睛都不转过去,只深深点了点头,“嗯。”   吴邪一噎,脸立刻不争气的红了,转过头连连咳嗽掩饰神色,却发现一众兄弟都还在旁边站着,此时都用惊异和揣测的眼神悄悄扫视着闷油瓶和自己,尴尬之下,吴邪怒吼,“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去!今晚还查不出杀手的来历,一个两个都别给我回来了!”   众人又是一哆嗦,慌慌张张的大喊一声。“是!小佛爷!”就各自忙慌的跑开了。   吴邪气的一咬牙,到底还是看了闷油瓶一眼,小声问,“这银针……”   “大概是某种尸毒。”闷油瓶闻了闻,拿手帕小心包起来,郑重的看他,“这银针喂毒有一段时间了,你千万别碰,还有尸体,让人戴着手套处理掉,你也不许碰。”   “知道了知道了。”吴邪不耐烦的摆手,思索着究竟他是怎么被杀死的,全无痕迹,也没听到声音,太离奇了,除非是自杀。   但是自杀是不是有点太晚了,他明显是有话想跟自己说的,救花儿爷……救花儿爷?   小花到底有什么危险?!   吴邪想到这就坐不住了,起身穿上大衣,“去解家。”   该面对的,迟早是要面对。   “小佛爷,慢着,”杜言却拦住了他,嘻嘻一笑,将一柄长而重的狙击枪扔在了他脚下,“人是没抓住,东西却也没让他带走,我看过了,枪的序列号很眼熟,是黑市的枪,而且——”他笑的更开怀了,“我们运气不错,绝对是那个人店里的枪。”   “那个人?”吴邪慢慢皱起眉头。   “我的老主顾啦,杜言的枪,一直是从他店里拿的。”杜言笑的更加灿烂,一副“看吧,我就说很幸运”的表情。   吴邪“哦?”了一声,也笑了,眯起眼睛似乎很满意的样子,“那不错啊,你去查吧,晚上能给我消息吗?”   “包在我身上。”杜言拍了拍胸脯,一欠身走了出去。   吴邪捡起枪来看了看,瞄准镜里面还有枪托内侧都有一串英文加数字,前三个字母都是“ZSY”。   奇怪的序列号,虽然也是有可能的,不过会不会太巧了点?   吴邪看向闷油瓶,却见他盯着手里的枪一脸面无表情,眼中是沉沉的思索,他递给他,“怎么了?有问题吗?”   闷油瓶眉头皱的更紧了,他似是头疼似的把手撑在额头上,挡住眼睛,慢慢说,“不知道……我好像……好像……”   难不成跟他的记忆有关?吴邪看他很痛苦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去拉他,“好了先别想了,我们慢慢来,慢慢来,没关系的。”   “呜……”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闷油瓶手上用力,捏紧自己的太阳穴,吴邪一急,拉下他的手道,“小哥!别想了,看着我!”   闷油瓶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吴邪瞧着实在是心疼,让他回去休息,他却非要陪着他去解家,吴邪无法,只好让他先去处理一下伤口,他在院子里等他,顺便让人处理尸体。   闷油瓶点点头,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回过头来非常严肃的说,“千万不要碰。”   吴邪点头,待对方走进去之后才慢慢沉下脸来,日头很足,他却觉得有点冷,对着脚边的尸体发了一会儿呆,吴邪默默的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嗯,我知道了,但是还要辛苦你一下,我上次交代你的事情你继续办,对,要查清,不过现在还是先放一放,有个人也需要你调查,对,没准儿是有关系的,跟踪到晚上就可以了,我等你电话,还是那句话,宁丢勿醒!”   “啪”一声扣上电话,吴邪的腿隐隐作痛,他慢慢坐在椅子上,看着大敞的吴家大门,一点一点的抹掉了脸上的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   ☆、机关巧术      吴邪和闷油瓶马不停蹄的赶到解家时,毫不例外的被人挡了下来,吴邪亮出了吴小佛爷的身份也没能进去。   他一咬牙,看向身后默不作声的闷油瓶,目光很亮,“没办法,上吧,别伤了人。”   闷油瓶点点头,吴邪头还没来得及转过来呢,闷油瓶已经一闪身到了解家伙计身后,扣着他的脖子用力一拧,那人叫都没叫一声直接被掼到了地上,身后的另外两个就更不济了,闷油瓶一手一个干脆利落的敲晕,其间不过两秒,吴邪正过身子来,面前的三人已经都倒了。   吴邪一歪嘴角,趁着解家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几步踏进解家别院,院子里很整洁,但是他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这里没有人气。吴邪心中急切,忍不住大喊一声,“小花!”一脚踢开了房门。   下一秒他就被闷油瓶拦着腰一把揽过来退到门边,靠在门上被他用身体挡着,毫无动静,静悄悄的。   闷油瓶冷冷的放开他,“小心埋伏。”   吴邪吐了吐舌头,一边也后怕自己刚才傻子一样的举动,大开大合的动作,大喊的声音,还毫无顾忌就打开了门,无论是哪一点失误,都够他死一次的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闷油瓶回来,他就总感觉自己被打回了原形,经常感情起伏,经常难以自持,还经常犯些天真吴邪才会犯的错误。   真丢脸,吴邪自嘲的笑笑。   不过意外的,感觉还不错。   也许自己真是脸皮厚到家了。   闷油瓶看了看对方一脸傻笑的表情,忽然伸出手去捏了一下他的脸,不轻不重的,小小的捏了一下,然后趁着吴邪还没发作,一转头率先走了进去。   吴邪愣住,在门口咬牙切齿了半天还是跟在后面,闷油瓶看没有问题,也就让他进来了,吴邪试探着叫“小花?”   解家别院是旧式的老房子了,有厅堂别间,回廊满院,吴邪从主屋到副屋都找遍了,却没有发现一个活物,房间看上去像是时常打扫的样子,但是却像是常年无人居住了。   吴邪满面焦急的冲回主屋时,解家的弟兄手下正提着棍子或者荷枪实弹的冲进来,团团围住吴邪,闷油瓶从腰间抽出古刀凌空一挥,护在吴邪身边,气势凌人,他本身就如同绝世无双的古剑,长身而立,铮然有声。   吴邪一笑,随意的坐在暗红色的雕花木椅里,正好,他也有话要问他们,解家当家的不在,还装模作样的守着这里干什么?!   “小佛爷,有什么事还需要您亲自大驾光临啊?招呼一声小的们不就好了?您看这突然造访,我们照顾不周啊。”带头的人一脸恭敬的弯着腰笑,他身后的手下却一刻不松懈的拿枪指着   他。   “哪里哪里,太客气了,”吴邪面不改色,仍旧是笑,“有这几个家伙,还叫照顾不周吗?”吴邪点了点他身后的枪口,冷冷瞥过去。   那人继续鞠躬哈腰,“小佛爷见谅,最近道上不太平,我们也是不得已啊。”   “哦?那好啊,我正是来跟花儿爷商量这事儿的,我人都来了,他在哪儿呢?”   那人的表情迅速变化了几种,与后面的人对视一眼,仍旧笑道,“花儿爷……花儿爷出去办事了,要不小佛爷先回去——”   没时间磨叽了,吴邪一皱眉,脸色迅速沉下去,拂袖而起,打断他说,“别装了!解语花到底在哪?!”   吴邪一站起来,所有的解家伙计都是一紧,枪口全都抬起来对着吴邪,不知是哪个没分寸的直接抡起棍子打过来,吴邪连动都没动,那伙计却眼前一花,回过神来时自己的棍子已经被一股大力夺去,同时肩上一痛,身子一下飞出去撞倒了后面的一片人。   闷油瓶灵活的一转棍子,一圈人的手上均是剧痛,一时之间拿不住枪纷纷弹开,枪全都稀里哗啦的砸在地上,闷油瓶顺脚朝吴邪的方向划过一个去。   吴邪二话不说,用脚尖一勾,腰都没弯那枪就神奇的飞上来让他的食指扣住,在空中耍出一个优雅的弧线,停下来时正抵在领头说话的那人头上。   吴邪从声音到表情都是冷而杀气腾腾的,“说,解语花在哪?”   他食指内扣,微微触动扳机,“我想以我们的交情,他不至于怪罪我误杀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   那人刚刚还平静的表情瞬间扭曲,做这一行这么久,他可以分辨的出来,吴邪,并不是威胁。   他扑通一声跪下,颤颤巍巍的道,“小佛爷饶命!我们也不知道花儿爷去哪里了!四个月前他回来一头扎进屋子,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来,我跟着花儿爷时间久了,从来没见过他那样子,跟丢了魂儿一样,就不放心进去看看,就……就没人了。”   吴邪毫不松劲,“隔了多久?”   “前后脚的功夫,相隔不过十分钟!”   “屋子里有打斗痕迹吗?”   “没有!我们都没听到声音!”   怎么搞的?!那人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吴邪收回枪,焦躁的坐回椅子,“怎么会这样?!”   跪着的人仍然不敢有动作,闷油瓶看着他的眼神太凌厉了,他都不敢抬起头来,“小……小佛爷还有别的吩咐吗?”   “此事还有谁知道。”   “就花儿爷的心腹,没别人了。”   吴邪点点头,说了今早刺杀他的人的名字,问他此人现在何处。   他说几天前就毫无征兆的失踪了,他们也在找。   毫无头绪,吴邪忍不住烦躁的抓抓头发,一扔枪,他领头走了出去,“走吧,先回去。”   闷油瓶绕开地上躺着哀叫的下人们,走过去抓吴邪的胳膊,“慢一点。”   吴邪拧着身子不回过头,只是拿手去拨他的手,“没事,没事……”   声音有些抖。   闷油瓶心里一颤,忍不住强硬的把他拉正,吴邪仍然用手捂住双眼,死紧的咬住嘴唇。   “吴邪。”看不到他的表情,闷油瓶皱眉去拉他的手,低声叫着,“吴邪。”   吴邪渐渐拗不过他的力道,慌乱之下只好放下手来抓住闷油瓶的胳膊,却在对方还没看清他脸色的时候一低头埋进他的颈窝,脆弱的声音与方才的吴小佛爷全然不同,“别看我,我只是害怕,小哥,秀秀已经让我害死了,就……就连尸体都没能带回来,要是小花有什么事,我到底……还是太蠢了!如果我能在刚回来的时候就来找小花,如果我不在香港养伤,如果我……可是我还是逃避,还是逃避!与以前相比,一点长进都没有!”   闷油瓶不由自主的抱住他的同时,眼神却慢慢暗了。   香港……   吴邪的失控没有维持多久,太阳光慢慢消失的庭院里,他抬起头,神情已经恢复平静,“走吧,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说着,他松开了手想走,闷油瓶却忽然出手抓住了他,他把他的手一点一点握在手心里,脸上没有表情。   吴邪的脸在夕阳中慢慢染上了绯红的颜色,“放开我,我自己走。”   手上却没有挣扎。   闷油瓶没有回答他,而是像没听见一样径直拉着他往外走,吴邪象征性的拖了两步,也默默的任他牵着,走了出去。   刚刚踏进吴家大宅,吴邪就看到了杜言站在院子里看着什么,见到他回来就迎上来,把手里精美的画册递给他,“小佛爷,看这个。”   吴邪一惊之下挣开了闷油瓶的手,假意清了清嗓子,正色接过画册,不用翻开他就知道是   新月饭店的拍卖会。   有什么好东西吗?   吴邪翻开一件件看过去,神色如常,直到最后一件,他一愣,是一块毫无装饰的铁块,跟他手上的一模一样,吴邪忙去看一旁的简介,意外的简单,只说是上古时期的古物,蕴含着难得一见的机关巧术。   机关巧术?   吴邪合上画册,看向杜言,对方笑笑,“枪是酒店的人买的,我顺便就顺了一张,看来这两个是一对啊,凑成一起卖价格应该不止会翻倍吧。”   “因为这个吗?”吴邪皱眉,可是……至于杀人吗?   新月酒店一直不曾露面的老板,到底是什么人?   吴邪叹口气,“真没办法,看来只好走一趟了,这剩下的半个,怎么也得弄到手啊。”   “哦呀,小佛爷又要点天灯了吗?”   “看情况吧。”   “觊觎这东西的看来不是一个两个,小佛爷不点天灯,早晚会让别人抢了去啊。”   吴邪不咸不淡的看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对这个,好像比我更关心呢?”   杜言面不改色,他哈哈一笑,“哪里,我只是把小佛爷心里的担忧说出来而已,难道小佛爷不是这么想的吗?”   吴邪的脸上没有笑意,“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够了,杜言。”   杜言依言躬身,“是。”   吴邪打了个电话,“喂,胖子,有空招待我们去北京不?”边说着边笑着往远离众人的地方走去,只能隐约听见他的声音,“哈哈哈……是啊,我就知道你闲不住……真要凑这个热闹?”   吴邪一直拐过房子的墙壁,到了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才停下,“行啊,明天晚上过来,没问题……飞机票老子自己掏!”   接着他挂了电话,却没有走回去,而是迅速拨了另一个号码,以更轻的声音说,“是我。怎么样?”   静静听了一会儿后,吴邪平淡的回答,“好,我知道了,剩下的你不用管,继续调查以前的吧。”   对方又说了什么。   “嗯,”吴邪探出头来去看闷油瓶,对方正掏出了银针全心全意的观察,时不时抬起头来向他这边望着,那张跟以前一样疏朗漠然的脸上照例毫无表情,吴邪迅速缩回去,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我会注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混战   新月酒店气派更胜从前,吴邪从大的离谱的豪华大门进去,直接就被人恭敬的请上了二楼,想起以前来这里他还让霍老太晾在一边,时过境迁,谁能想到会有今日呢?   闷油瓶倒是跟上次一样,穿着合体的西服跟在他身后,与杜言两个人一左一右,成功吸引了全场女人的目光。   吴邪扫视了一下,黑白两道都有,身旁一个身着洋装的女人冲他一笑,向他伸出手来,吴邪回想了一下,貌似是商界哪家有名的千金,他也握住她的手跟着寒暄了几句,却不妨那女人忽然凑近了暧昧的压低嗓子说,“吴老板,后面那个冷面帅哥是什么人啊,怎么从来没见你带出来过?这么重要的场合,吴老板不至于带个新人吧。”   吴邪一皱眉,向后退了一步冷淡的甩开那女人的手,表情冷到了极点。   富家小姐一愣,不明白一向温文尔雅的吴小佛爷怎么忽然变了脸色,她抬头一看,却见三人中除了嘻嘻笑着看热闹的杜言,其他两人都是冷冷的看她,直看得她背后竖起寒毛,“吴……吴老板?”   吴邪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开口,“大小姐你不用想了,”他忽然又笑了,微微侧头看了   闷油瓶一眼,话却是对着女人说的,“他是我的人。”   还没等女人反应过来,吴邪已经侧身而过了,杜言跟在后面,倒是闷油瓶,却是难得的愣一下才跟上。   吴邪一脸不爽的在自己座位上坐下,店的伙计将茶奉上来,他随意喝了一口,看着下面的人忙忙碌碌布置拍卖台,第一件展品大约已经在后台准备了,不过他对它们没有兴趣,他无聊的坐了一会儿,起身道,“去洗手间。”   自己走了几步,回头却发现闷油瓶跟了过来,“干嘛?我又不跑。”   他没吭声,身后的杜言却笑道,“让他护卫你去吧,别忘了昨天还有人想暗杀你呢。”   吴邪摇摇头,没理他,自顾自向前走去。   豪华的洗手间里整洁而宽敞,吴邪想去洗把脸,手却被人抓住,腰部抵上冰冷的硬物,他被闷油瓶压在了洗漱台上,靠近而来的人制住他的手箍在身后,一张脸平静淡然,仿佛丝毫不感觉这种姿势有什么不妥。   他直视着他问,“你对她,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你放开我!有人……会有人的……”吴邪用力挣扎了半天,却沮丧的发现他的力气跟闷油瓶相比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还真是“张起灵”无法相提并论的实力啊,如果自己跟闷油瓶打,估计是毫无胜算吧,即   使拼上性命。   想到过往,“张起灵”的话又如蚁附膻的响在他耳边,让吴邪有一瞬的晃神,闷油瓶以往要更加沉默淡然的,但是自从他回来,哪里好像不太一样了,总是做些让他不知所措的事情。   下一秒闷油瓶的脸已经离得很近了,他微微皱眉的表情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说了什么?”   吴邪一动不敢动,温热的气息拂在脸上,他如同被蛊惑了一样老老实实的开口,声音细若蚊蝇,“是我的……”   “什么?”   “我说……你是我的……”   由于离得太近,闷油瓶的脸已经模糊不清,吴邪没看到他眼睛里因为他的话语而腾起的光华,他只知道他没有停下的意思,一直持续的慢慢的靠近过来。   他是想吻他。   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吴邪就听到洗手间的门被用力的捶打,接着被一脚踢开,胖子一脸风尘仆仆的冲进来,“坏了天真!那东西改成第一个出场了!而且有人——呃——”   他看了看眼前尚来不及分开的两人一眼,迅速的倒退几步“咣”一声甩上门,在门后扯着嗓子喊,“哎哎——闲人免进啊闲人免进!洗手间坏了!都他妈给胖爷憋着!对!憋死也得憋!”   吴邪登时满脸通红,挣扎着推开闷油瓶,后者也不再坚持,让吴邪离开了他的怀抱,回头匆匆洗了把脸,连他的脸都不敢看,就忙慌的拉开门踹了胖子一脚,“嚎什么嚎!”   胖子一缩脖子,也不还手,只不怀好意的笑着看吴邪,直看得他脸红到耳根上去。   胖子摇头,啧啧两声,心想小天真还是跟以前一样,脸皮这么薄,随便哄一哄就脸红。   他还以为他没心没肺了呢。   后来他又想,其实天真贱起来脸皮也是厚的吓死人的,做吴小佛爷时候就更别说了,面具比城墙还厚,只有在面对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显得笨手笨脚,才会经常患得患失,才永远都是天真无邪。   那人还真是他命里的劫。   谁知闷油瓶从里面出来,不轻不重的看了胖子一眼,却冻的胖子脸都结冰了,再也笑不出来,也是,谁让自己进来的这么不是时候,连他自己都想打自己一顿。   但是他忽然想起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立刻拉着吴邪就想往回跑,“快快快!有人点天灯了!”   还没抓到吴邪的胳膊就被闷油瓶半路截住,他冷声斥道,“小心他的伤……”   “唉,不要紧。”吴邪一听就急了,只想赶紧回去,闷油瓶却不放手,“慢慢走,不能跑。”   “好好,我知道了,你先放手。”吴邪无法,只得点头。   闷油瓶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放开了手,亦步亦趋的跟在吴邪后面走回去。   吴邪心急,还不能走快,好不容易回去了,正看到杜言绷直了身体前倾着看向对面的房间,吴邪问,“谁点了灯?”   杜言的脸上没有笑容,隐隐透着厌恶,“小佛爷自己看吧。”   吴邪凑过去一看,整场的人们都在看着一个方向,窃窃私语的声音和混杂着各种情绪的眼光流转在豪华的酒店里,吴邪愣了一下,忍不住讥诮的说了一句,“霍大少爷?”   “还真是,”胖子在吴邪身边嘿嘿一笑,“要叫板不?”   “废话!”吴邪干脆利落的往椅子上一倒,淡笑的脸上满是凌人气势,“盯紧他,爷跟他练练!”   价码持续上涨,最后基本上只剩下吴邪和霍家还在抬价了,其他人没想到这么一块看上去连拍卖价值都没有的铁块头竟让吴霍两家齐齐出手,霍家还点了天灯,一时之间议论纷纷的声音不绝于耳。   吴邪叫价毫不手软,霍家那边却越来越犹豫,忽然一楼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一帮人气势汹汹的涌进来,不顾酒店安保的阻拦,直冲到二楼霍家的房间,是霍家老二。   吴邪好整以暇的喝了一口茶,不禁暗笑起来,霍家的心不齐,两个蠢兄弟就够他们折腾了,今晚这天灯,估计是点不亮了!   对面的房间顿时兵荒马乱一片混杂,就在这时,霍家的房间里突然冲出一个人影,从二楼跳下直奔展台,顿时酒店里面炸锅一样惊呼不断。   吴邪一惊,站起身来,快要到手了的东西又横生变故,不过……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   哦对了,上一次这么明目张胆抢货的,好像就是自己。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吴邪苦笑一声,刚想招呼胖子他们赶紧去抢,身旁一个人忽然风一样冲了出去,脚踩栏杆飞身而下,吴邪下意识的以为是闷油瓶,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杜言。   他的脸上早没了平时的嬉笑表情,严酷的仿佛恶鬼附身。   吴邪回头大喊,“快去抢铁块!别让霍家抢了!更别让杜言抢到!”   胖子等人一愣,“不让杜言?!”   “对!稍后再解释,哪怕让霍家抢了也不能让杜言抢!”吴邪单手一挥,捧起桌上的热茶就向杜言的脑袋上扔去,被对方轻巧躲过,他一着急就想从二楼跳下去,如果没有受伤的话,这个高度还勉强可以。   闷油瓶当然不会任他为所欲为,他二话不说将吴邪往身后一拉,直接掼到了椅子上,看都没看他,只淡然的说了句,“待着别动。”同时手按在栏杆上纵身一跃,干脆帅气的落到了一楼。   吴邪倒在躺椅里面差点一个大头翻过去,嘴里怒嚷着,“我cao你生气也不用使这么大劲儿啊!”   他还没回过神来呢房门就被踹开,酒店的一堆打手凶神恶煞的冲了进来,吴邪只好又骂了一句,“我他娘的都从被追的变成追人的了,你们新月酒店能不能也有点新意啊!”   胖子抡起一旁的凳子一圈砸翻了好几个,好久没让他这么闹了,他兴奋的直哈哈,囔着,“别在那瞎逼逼了天真!你丫就是八字犯冲啊认命吧!来跟着胖爷再他妈大闹一回天宫!!”   胖子看来是热血上头了,吴邪却是一脸苦笑,“摊上你准没好事儿!”   “这他娘的是胖爷的台词儿!”   话是这样说,吴邪还是利索的上手干掉了几个扑过来的打手,与胖子背靠着背站着,打手们围成一个圆,一时之间也不敢上前,吴邪小声的回头说,“这北京城可是你的地盘儿啊,你就没多带几个人?老子哪有时间在这里耗?!”   胖子瞥他一眼,“你不是带了吗?”   “我哪带了?!”吴邪刚想发作,胖子那胖嘴往下一努,“小哥一出,莫敢不从啊,我还带人干什么,碍手碍脚的。”   同时扭头朝下面喊了声,“小哥,有空不~~~~”   活脱脱一勾搭小妞时候的搭讪语气,吴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刚想骂他就被胖子拽着往下一蹲,接着头顶上就风声霍霍的飞来一堆不知什么玩意儿,就听四周一片撞击声和惨叫声,吴邪想抬头看看情况腰上却一紧,居然被胖子大吼一声举了起来。   “我cao胖子你要干——啊——”吴邪的话还没说完就惊叫着被胖子一使劲扔了出去,他的视野朝下,看到自己不受控制的飞出了雕梁画栋极为精美的阑干,一楼的混乱场景尽收眼底,杜言和霍家的好手正打得不可开交,酒店的保安们和霍家混进来的打手混杂在一起,桌子板凳棍棒齐飞,到处都是吼声和惨叫,其他不相干的公子哥儿和小姐们满面惊慌的尖叫着奔逃,形成了一个场面极为宏大的大混战,没看到闷油瓶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杜言   他着急的想调整好姿势,但是没成功,直愣愣的扑着朝一楼地板就去了,可是下一秒他的身子陡然一翻,一股大力将他凭空捞起,垫在他和地板之间的,是一个冰冷但是柔软的身体。   那身体完好的保护起他,两人抱着滚了几圈,吴邪毫发无损,连点破皮儿都没有,他赶紧爬起来去看闷油瓶,“你怎么样?!”   闷油瓶的动作比他利落多了,单手撑地抬腿在空中轮了一圈,吴邪背后传来一声惨叫,一个妄想偷袭的打手被闷油瓶一脚踢飞,他起来后一手抓住吴邪,反问道,“你怎么样?”   吴邪鼻子一酸,“你就别管我了!我……”   他说不下去了,闷油瓶却好像都知道似的拍拍他的手,轻声说,“你先躲起来,我去抢。”   说完就起身想走,吴邪一拉他的胳膊,却说不出话来,闷油瓶也不急,在兵荒马乱的混乱里面一边任他拉着自己,一边还绰绰有余的干掉了两个凑过来的打手,他说,“放心,我会抢到的。”   废话,我当然知道……吴邪心里嘀咕了一句,他想说的不是这个,磨蹭了许久,他到底还是低着头悄悄的说了一声,“你……要小心。”   闷油瓶微微一怔,柔声说,“好。”   没敢看他,吴邪一脸不自然的放开了手,这时候胖子也杀得满眼通红,哇哇叫着冲过来,闷油瓶将吴邪微微一推,推到胖子身边,“看好他。”   言毕竖起刀柄,几个闪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吴邪咬咬牙,被胖子护着退到了人少的角落里,焦急的看着争来争去的众人,杜言的身手好到出奇,霍家房间里窜出的人显然也不是吃素的,但是时间一久,高下慢慢就显出了,杜言的身体灵敏而柔软,速度奇快,实招虚招晃得人眼花缭乱,成功制造了一个空隙,杜言没有放过机会,一脚踹在那人毫无防御的肚子上,这一脚用足了力气,直踢得那人吐出一口血,向后栽去,杜言眼疾手快的一伸手,将他怀里的铁块拿出,谁知那人在这种境地下仍然顺着倒下的趋势踢出腿来一脚踹在他手上。   铁块被踢飞在空中,杜言退后几步,毫不懈怠的冲上去,然而有一个人比他更快,吴邪看到闷油瓶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扑过来,跃到空中一把擒住铁块,凌空与杜言过了几招击退他,顺势蹬上一楼大厅的回廊岩柱,用几乎与地面平行的姿势疾走一段,潇洒的跳到吴邪身旁。   他的呼吸丝毫不乱,平静的看着吴邪,“到手了。”   胖子看的直摇头,连声说,“漂亮漂亮!这叫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吴邪白他一眼,好不容易知道个成语在这显摆什么呀,回神却发现杜言的脸紧贴在闷油瓶后面,他高喊一声,“小心!”   闷油瓶却神色淡淡,连头也没回迅疾出手伸向后方,一双手按在杜言肩上支撑,整个身体都腾起,正躲开杜言当胸袭来的拳头,接着腰部用力带动双手一扭,身体自然的翻过去,杜言却被他扭得骨头一响,身子翻倒在地上,他倒是没大事,只是用手抚着脖子反应不过来而已。   这场面也很眼熟啊……当年小花也是这么被闷油瓶摆了一道,摸着脖子站起来的……   还真讽刺。   不知为什么,吴邪裂开嘴角笑了,胖子一拍他的背,“笑屁啊!还不快跑!真等着付钱吗?!我的乖乖呦,你叫的那价胖爷听着心肝儿都疼!”   “就你话多!老子又不花你的!”吴邪说着,一拉杜言扛起来,“带上他!”   来不及说什么,闷油瓶把杜言从吴邪身上拉下来扛在肩上,“快走。”   三人冲出重围跳上胖子停在外面的车,一路狂飙而去,但是没开出多远就感到后面一阵轰然而起的强光,坐在副驾驶座的吴邪向后看去,不禁一惊,许多摩托车紧跟在他们后面,大开的灯让他们的车无处遁形。   幸好在街道上那些人还不敢开枪。   胖子骂了一声娘,玩儿命一样把车开的飞快,但是摩托车却可以专走小路,没多久他们前面的黑巷子里就冲出一辆,与他们并肩而行,摩托车上的人竖起铁棒一棒击在副驾驶座的玻璃上,力道恰到好处,玻璃顿时出现放射状的裂缝,再一击就顶不住了。   胖子大喝一声,急转方向盘把摩托车向路边挤去,迫使对方撞上街道墙壁,不得已而停下   来。   但是他刚刚叫一声好正过车头,一旁的巷子又窜出人来,仍旧是只打吴邪所在的副驾驶座,这一次轻易就打穿了,吴邪眼看着黑亮的铁棒子朝自己的头部招呼过来,下意识抬起胳膊护住头部。   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的声音,吴邪抬头一看,发现黑金古刀挡在头上,拦住了铁棒,接着顺着圆滑的棒子一滑灵巧的伸出窗外,一刀刺进摩托车手的肩窝,窗外传来惨叫,摩托车失控的向一旁撞去。   “我cao天真!这他妈不对劲啊,这些人怎么好像总冲着你来似的?!你除了抢人家东西,是不是还泡人家老婆了?!”胖子一路狂飙突进的前进,车开得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吴邪觉得自己都要吐了,他脸色难看的瞪了胖子一眼,“泡屁啊!!老子已经有人了!!”   这种情况下胖子还是没正经,他闻言吹了声口哨,“小哥听见没?天真可有心上人了,你知不知道是谁啊?”   吴邪腾起满脸红晕,一巴掌呼在胖子后脑瓜子上,“问、问他干什么?!开好你的车吧!”   话音未落窗外又打来一根棍子,闷油瓶轻松的挡了回去,但是他坐在后面,空间太窄根本施展不开,只能防御。   吴邪大喊,“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cao!老子怎么知道?!”   吴邪这次真的想拍死他了,“我靠不知道你他娘的往哪儿开车哪?!”   “不管去哪都不能拖着后面这一长串尾巴啊!”   说的也是,吴邪苦恼的向后看去,咬的真是紧啊。   一直默默无声的闷油瓶突然在后面问了一句,“有家伙吗?”   “就只有枪。”   “在哪?”   “你座位后面……哎小哥你冷静啊,可不能在闹市开枪,不然真跟条子干上了谁都没好处!”   闷油瓶没理他,他直接伸手从后面摸出了几把手枪,甚至还有重型机枪,吴邪回头,问他,“小哥,你想干什么?”   他还是没理,跟没听见似的把枪迅速肢解了,看速度是对枪很了解的样子,然后闷油瓶打   开窗户,强烈的风冲进来,拂过他冷而黑的眼眸,他拿着弹夹探出半个身子去,面向后面的追击者。   吴邪顿时明白了他要干什么,隔着霍霍风声,他大喊,“要减速吗?!”   闷油瓶的声音很低,但是却莫名的凌驾于风声,“用不着。”   话音刚落,他随手甩出了弹夹朝着后面的人打去,夜色里吴邪根本看不清弹夹的轨迹,但是闷油瓶出手的同时,后面一个摩托车手却应声而落,惨叫一声捂住脖子在地上打滚,摩托车横着倒出去,几个刹车不及的撞上,无一例外的翻车落地,阻碍了后面的速度。   闷油瓶没有停手,他间不容发的连甩出好几个枪支零件,让追他们的人哀鸣一片,胖子一转车头拐过弯去时,后面居然没有了大亮的车灯,也没有了车的声音。   闷油瓶一闪身回了车里,淡淡的说,“快走。”   “我cao那枪好贵的啊小哥!”   吴邪不理会他,只回头问,“去哪儿?”   闷油瓶皱眉低下头去,这时一旁横卧在后座上似乎晕过去的杜言忽然开口,声音有些   哑,“解家。”   吴邪没看他,一咬牙侧身对胖子说,“去解家。”   胖子犹豫着,“可是……”   吴邪看他一眼,“听他的。”   于是胖子不再说话,一使劲踩下油门飞奔而去。   残破的车没入恢弘的解家后院,消失在地下车库的黑暗里,吴邪等人小心翼翼的进入欧式建筑风格的别墅,胖子边走边感叹,“人比人气死人啊!没想到解当家年纪轻轻的这么有钱,我都记不得这是他第几栋房子了!”   “我记得就行。”吴邪竖起手指让他噤声,遇到别墅的下人时只让他们看清自己一张脸,对方就一副了然的样子让吴邪通过。   “天真你跟解语花交情还真不错啊,连佣人都认得你,你说你也不怕小哥——”   吴邪忙慌的提高嗓门儿喊,“快进来快进来!”以打断胖子的胡言乱语。   众人将瑰丽的别墅房门合上,屏退了所有下人,吴邪才长出一口气,把到手的两块铁块拿出来,忽然他的手上感到一股很强的拉扯力,两个一模一样的铁块居然像有生命一样相互吸引着靠近!   磁铁?!   吴邪抓不住,两个铁块“磅”一声在空中响亮的撞在一起,密不可分的贴合成了一块。撞击的声音与铁块的大小和重量完全不符,就像炸雷一样轰然而起,惊得胖子猛然扑倒在地抱住头。   吴邪离得最近,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闷油瓶却完全是条件反射的肌肉绷紧,以常人根本看不清的速度扑向吴邪,将他紧紧的压在身下,双臂用力箍住他,急促的呼吸拂在吴邪脖间,他鲜少有这么惊急的时刻。   比起铁块撞击的爆炸声,闷油瓶格外剧烈的心跳更让吴邪吃惊。   铁块完整的掉在地上,却静默无声,再没有什么动作了。   沉默的空气凝固了许久,胖子终于率先爬起来,擦着满头的大汗小心凑过去,“我靠吓得胖爷差点尿裤子!这东西——咦?”胖子奇怪的哼了一声,胖子拿过铁块神奇的摸索着,铁块中心连点裂缝都没有,完全没有连接的痕迹。“这还真是个宝物?!”   闷油瓶似乎仍然没有反应过来,持续抱着他的力量没有分毫减弱,吴邪心一酸,伸手抱住他的后背慢慢摩挲,“小哥,没事了,我没事。”能感觉到他的背都有点汗湿。   他的呼吸渐渐恢复到跟以前一样平静,然后猛的松开吴邪坐起身来,背过脸去不让吴邪看他的表情,虽然吴邪真的很想看此刻那张冰封一样的脸会不会有别样的神情,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拿手小心翼翼的拽一拽闷油瓶的袖子,低声道,“小哥?我真的没事。”   片刻之后,以为不会得到回应的吴邪却听到前面沉默的人闷闷的“嗯”了一声,接着闷油瓶站起来去查看铁块。   吴邪把心里冒出来的酸酸甜甜的气泡一样的滋味压下去,也站起来弹了弹身上的土,“这个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恐怕只能问一个人了。”   吴邪侧头看向坐在一边的杜言,他已经全然恢复了过来,在刚刚他们三个狼狈的扑倒时,只有他还好整以暇的坐在座位上,丝毫不为所动。   吴邪看他的神情冷而淡,一字一句开口,“你说是不是啊?”   “解语花?!” 作者有话要说:   ☆、纸团      寂静如古墓的硕大别墅里,最先做出反应的人,居然是胖子。   在吴邪说出那句质问之后仅仅三秒,胖子就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把手枪,用与他的体型完全不符的速度后移几步,拉开了与“杜言”的距离,一抖不抖的直直指着“杜言”的脑袋。   窝在椅子里的男人面不改色的转了转脖子和胳膊,优哉游哉的说,“胖爷,不至于吧?”   “不至于个屁!”胖子骂了一句,拉下了保险栓,“老子早就说过,你们这帮人糊弄糊弄天真还行,胖爷我一个也不信!”   “杜言”噗嗤一声笑出来,似乎觉得很搞笑似的看着吴邪,“听听,听听啊?吴小佛爷,胖爷还叫你天真呢!他还以为站在他身边的这个人,是自己的兄弟天真吴邪呢!”   “解雨臣!!!”吴邪咬牙喝道。   “闭嘴!”“杜言”忽然变了脸色,他用从未显现过的狰狞面孔吼道,“别这么叫我!别叫我这个名字!”   她走之前像是预料到了似的交代他事情的时候,就是这样叫他的。   他不想再听了。   胖子毫不客气的给了站起身来的“杜言”一枪托,而对方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没有躲过,他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重重跌回椅子。   “胖子!”吴邪嗔怪一句,想要上前看看解语花的伤,却被闷油瓶一掌拦下来,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解语花,“不要靠近。”   吴邪神色哀戚的按下闷油瓶拦在自己身前的手,“没事的,是我欠他。”   解语花擦了下嘴角的血,顺手把脖子后面的人皮慢慢撕了下来,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时隔四月,小花的脸变得更加苍白冷淡,他似乎冷静了下来,斜着眼睛看吴邪,“说起来,你现在还真是不好糊弄了呢,小佛爷。”   吴邪无视他的话,只是问,“先不管别的,杜言呢?”   解语花撇着嘴角笑,“怎么了?消失了几个月,就连道上的规矩都不知道了吗?小佛爷想,杜言还能在哪呢?”   吴邪的拳头捏的直响,“你杀了他?”   “解家当家做事,从来不留后患。”解语花无所谓的笑笑,“唉……好不容易主人回来了,是不是要让人上茶呢?”   胖子似乎这才意识到他们现在是在解家,他想起刚刚自己招呼的那一枪托,忍不住心里打鼓,悄悄凑到吴邪耳边说,“得,我说不来吧你非过来,到人家大本营了吧。”   吴邪咬牙道,“你他妈少说两句吧!”   解语花笑道,“胖爷放心,我好好请进来的人自会好好送出去,解家,没有斩客人的道理。”   吴邪有些不认识似的瞪着小花,“目的是什么?什么目的需要你杀了我身边的人潜伏进来?!连我都不能告诉?!”   小花歪着脑袋奇怪道,“告诉你?我什么时候是你的盟友了吗?老九门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吗?”他又笑,“我以为,你都知道呢。”   “我是知道,”吴邪避开了他的视线,“可我不认为你会想害我。”   “我会!”解语花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他冷冰冰的道,“狙击手也好新月饭店也好刺杀你的人也好,都是我的人,每一个,都是要你的命。”   吴邪静默了片刻后,平静的回答,“那我无话可说。”   解语花神色不变,放在椅子上的手却青筋毕露的用力捏紧了冰冷的扶手,“说说看,你怎么发现我的?”   “一开始只是怀疑,你那个心腹最初怎么都不说话,后来却突然说什么‘花儿爷……救……’我以为是你有危险让我去救,可是这话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呢,所以我又想,他是不是想说别的,但是还没说完就被人用毒针刺穿了心脏,当时没人看到银针从哪里射出来的,不过接近他的人,只有挡住我以防对方有埋伏的杜言,那么那句没说完的话,有没有可能是——”吴邪犹豫了片刻,一字一句道,“花儿爷……救我……”   解语花没动。   吴邪继续道,“后来仔细回想,他说这话的时候,也是看着我们这边的,他认出了你,所以你要灭口,是这样的吗,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兄弟吗?解语花?!”   “然后你就让人调查了我?”   “我让人跟踪你,但是被你甩掉了。”   “哦~~那是你的人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吴邪急切的靠近两步,“以为什么?!”   解语花摇摇头,笑道,“还真是厉害了啊,心思细腻,思维缜密,不愧是吴家的子孙。”   吴邪忍着怒气问他,“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为什么这么做?!”   “很简单啊,你也看见了嘛,得到地上那个机关器,如果可能的话,顺便要你的命。”   吴邪竟然笑了出来,“怎么?吴小佛爷的命就这么不值钱?‘顺便’就可以拿到的?”   解语花笑着举起手来作讨饶的姿势,“好啦好啦,是我不对,我更正,应该是非常非常,”他吸了一口气,语气如冰,“想要你的命。”   解语花的神气一点点冷下来,用从未有过的冰冷眼神看着吴邪。   闷油瓶不动声色的站到吴邪身前,用自己大半个身体挡住他,解语花看了冷笑道,“怎么?怕我杀了他?为什么?你……喜欢他?”   吴邪挣道,“你胡说什么解语花?!脑袋不清楚了吗?!”   “你着什么急?我又没问你!”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闷油瓶,“为什么这么护着他?不是因为感情的话,就是有别的原因?你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子了吗?他啊,不是天真吴邪,他是吴家当家,是跟我一样手染鲜血肮脏的活下来的人!他跟我一样不值得别人喜欢!不配被人爱!”   吴邪不知道闷油瓶什么时候拔刀的,但是下一秒,小花的脖子上就横着那把千斤重的黑金古刀,闷油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吴邪不想伤你,但是你再说,我会动手。”   “小哥!”吴邪情急之下没头没脑的拿手去抓锋利的刀身,闷油瓶迅速抽回了刀反手一把扶住重心不稳的吴邪,“小心!你不要手了吗?!”   他难得有这么严厉的时刻,吴邪一缩脖子,连连低头,“对不起对不起……小哥,还有胖子,你们能不能先去客房休息,我有话单独跟他说。”   想都没想,闷油瓶答得飞快,“不行。”   “就是啊天真,没有胖爷我,这姓解的还不知道会对你怎样呢!”   吴邪苦笑着摇头,“我欠他一条命,三年前没有他,吴邪早就是个死人了。”   “这是什么意思?”闷油瓶皱眉问道,“三年前怎么了?”   吴邪笑道,“如果想知道的话现在就乖乖离开吧,解语花不会对我做什么的,以前费力救的人就这么轻易杀了,很不划算的,他精明的很,不会这么做,相信我。”   闷油瓶皱着眉头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拗不过吴邪,从包里拿出结实的登山绳将解语花牢牢捆在了椅子上,又将匕首塞到吴邪手里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胖子本来还想说什么,一看这气氛也乖乖闭了嘴,收了枪跟着闷油瓶出去了。   偌大的前厅只剩吴邪和解语花两人,吴邪无奈的笑笑,上前动手割绳子。   解语花懒懒的道,“别了,还是这样吧,我怕我忍不住,真的会杀了你。”   “那也没什么,”吴邪笑道,“我一直欠你,现在就算杀了我,这条命也都不够还你的。”   解语花咬了咬牙,没说话。   闷油瓶绑人的手法非常巧妙,吴邪弄的满头大汗才好不容易都割开了,把碎成条的绳子丢在地上,吴邪浑不在意的往地上一坐权当休息,他把匕首扔到解语花脚下,“好了,现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解语花没动,他出神的望着地上的刀,“这是把藏刀吧,刀身的饰纹很别致,别人送你的吗?”   吴邪不知道他这叙旧似的语气是要耍什么花样,正不知怎么回答呢,却听对方说,“送你这把刀的人,一定很在乎你。”   吴邪的脸突然就红了,他抢回藏刀藏在腰间,“要你杀你就动手,闲扯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解语花的笑容与方才不同,有几分熟悉,“他送你的吗?你叫小哥的那个人?”   “啊啊别说了别说了!”吴邪的脸红的更厉害,“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解语花往背后一靠,“算了,要是他知道他送的刀,最后却断送了你的性命,那么这跟自己亲手杀了所爱之人,没什么区别啊。”   吴邪通红着脸咕嘟道,“什么什么所爱……之人……胡说什么啊……”   却听解语花疲惫的哑声说,“还是不要了,让他落到跟我一样可悲的境地……”   吴邪一愣,很久之后才明白对方的意思,剧烈的酸楚浮上来,吴邪哽咽道,“小花,秀秀的事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她,你……你不要……”   “她说不恨……”解语花像是没听到一样轻声呢喃,“她说谁也不恨……”   看不下去他的样子,吴邪挣扎着扑过去握他冰冷的手,“你别这样……你哭一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小花……你别这样……”   解语花的手微动,吴邪一愣,下一秒就被他大力推了出去,后背撞上坚硬的石桌,他疼的一哆嗦,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又怕闷油瓶他们没走远会听到,就用另一只手死死捂着嘴,咳得满脸通红,剧烈的喘息着。   解语花似乎有一刻想要站起来去扶,但是他迅速的把伸出去的手背到身后去,只冷了脸居高临下的看着吴邪佝偻在地板上隐忍的咳嗽,他的声音更冷,“如果你真的觉得欠我,就把机关器给我,你的命我不稀罕,从此天南地北,老死不相往来。”   他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铁块,脚步顿了顿,“哦对了,给你最后一个忠告,要是不想失去他最好永远别露出吴小佛爷的样子,你就毕生都满身血污的,戴着那只天真吴邪的面具到死吧。”   吴邪怔住,片刻之后血腥气上涌,溢满他的喉咙口腔,他咳嗽的愈加严重,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干呕,全身虚脱似的冒汗,他□□着,“别说了……别说了……”   可是解语花仍然在说,“你所期望的东西我也曾经奢望过,非常短暂,吴邪,那个东西,比白日梦还要短暂。”   他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华丽精致的大门打开,外面的银杏树沙沙作响,金黄的小扇子一样的银杏叶掉到他肩上,解语花抬头看着,他的声音清浅,隐有久违的温暖笑意,“秀秀她……最喜欢金色的银杏了……”   吴邪躺在寒凉入骨的地板上,浑身脱力的喘息着,此刻他才意识到,小花直到现在都没有哭过,一滴眼泪都没有。   他还没有意识到秀秀的逝去,骨子里最深处,他拒绝承认她已经死掉了,跟他每次下斗时见到的死尸没有两样了,他意识不到。   所以他连秀秀的葬礼都没有举办。   可是吴邪能够意识到,再残酷的事实他都要承认,眼泪无声无息的砸在地板上,吴邪一动不动的躺着,他手里捏着的纸团已经被汗浸湿了,揉捏的不成样子,不知道还看不看得清里面的字迹。   那是方才他去抓解语花的手时,他悄悄塞到他手心里的,唯一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恐惧      小花的脚步已经听不见了,吴邪急喘几口,挣扎着慢慢坐了起来,尽量不让自己露出伤重的疲态,他抽出打火机,将纸条燃烧殆尽。   看着地上的灰烬,吴邪发了一会儿呆才脚上用力,想要站起来却头脑晕眩,脚步踉跄着就要倒下。   一只手及时的伸过来,将他的身体扶住,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吴邪短促的笑了一下,“小哥,你还真是无声无息啊。”   闷油瓶肌肉僵硬的抱着他,手上用力,抱的吴邪都有点疼了,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在哪?”   吴邪扶住他的胳膊,“不怪他,是我自己摔倒的。”   闷油瓶不语,身上的戾气却越发凝重,吴邪讨饶似的摇他的胳膊,“真的不是他的错,小哥,胖子呢?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好一会儿之后闷油瓶才回答,声音冷硬的要冻伤人了,“在后面。”   吴邪点点头,“我们走。”   他倚靠在闷油瓶肩膀上的脸肃穆而冷静,片刻之后,他放柔了声音说,“小哥,明天你去帮我做一件事吧,我的身体有点支撑不住,身边也没什么信赖的人,你和胖子两人去办,好不好?”   闷油瓶不假思索的答道,“我不离开你。”   吴邪笑了笑,“我明天休息,哪里都不去,那件事很重要,一定要你们两个去,拜托了,小哥?”   又沉默了许久之后,吴邪才听到闷油瓶的回答,“什么事?”语气之间的不情愿连他都听出来了。   “明晚你们去束阁酒楼,我的人需要在那里接头,他会告诉你们具体的事情,眼下隔墙有耳,我不方便细说,”吴邪压低声音说道,他停下脚步,抓着闷油瓶的衣服仰头看他,目光隐藏着压抑至深的贪恋,“是对我来说跟生命一样重要的事情,一定,一定要等到他来啊。”   被吴邪的眼神刺得心口发慌,张起灵不知所措的正面抱住他,紧紧禁锢他的身体在自己怀里,他说,“好,但是我回来之前你要养伤,哪都不能去。”   吴邪没有挣开他莫名其妙的拥抱,他温柔的回抱住他,微微点头,“嗯。”   但是他的脸上却是决绝的神情,小花给他的字条上信息很短,只有两行字。   第一行字迹潦草却娴熟,“解家被控制,我被监视,目的是你,原因不明,短期不能脱身,最多争取三天时间,别找我,快放掉吴家消失。”   第二行笔迹很重,解语花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最后的心愿,霍家,拜托你,但是不要杀那两兄弟,拜托你,吴邪。”   不是到了生死绝路上,小花不会把秀秀交托给他的事情转托别人,三天的时间摆平霍家几乎是不可能,小花知道,却还是拜托了吴邪,可想而知,他一定已经无计可施。   解家背后的人是什么身份背景,让解语花都到了这种境地,吴邪不知道,但是无疑自己的存在会造成小花的不便,甚至危险,他确实要暂时隐退了,那么明天就要去一趟霍家。   多半不是多么轻松的一战,吴邪更加用力的抱住他,把头埋在闷油瓶肩膀上,深深的吸气,他身上的味道充满鼻腔,吴邪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狠辣的样子,这一次,就让他在别的地方安安稳稳的等自己吧。   小花说的没错,他愿意戴着天真无邪的面具依赖在他身旁,假装自己还是当年初见时纯白澄澈的少年,不谙世事,善良无知。   即使此刻拥抱着他的,将来无时无刻不赖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多么肮脏浴血的、腥臭的自己。   原谅我吧,小哥。   你要守护的那个人已经被我亲手扼杀,我却还披着他的皮在你面前,对你笑,对你发脾气,对你温言细语,对你说,“不要离开我。”   我很卑鄙吧。   但是即使如此,也还是原谅我吧。   我用染满鲜血的双手拥抱你,用面具下冰冷世故的脸面对你,可是,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对你说,“我爱你”,用我毒蛇一样嗜血的嘴巴。   那属于吴邪的心意,即使曾经多么想亲口告诉你,即使拥堵的心都要爆炸了,也不能说出来。   我说不出来。   毕生都带着这个秘密直到坟墓,我也很可怜吧。   所以你一定要原谅我。   一定要原谅我。   第二天上午吴邪看似宁静的窝在庭院里晒太阳,午饭后闷油瓶和胖子临走前经过他,他也都闭着眼睛装睡,能感觉到闷油瓶把毯子小心翼翼的盖在他身上,又放了一杯水在他身旁,怕他醒来口干难受,最后吩咐了院里的兄弟提高警惕之后,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吴邪都能感觉到对方胶着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拼命才忍住没有抖动睫毛,真想看看闷油瓶的脸啊,这种时候。   这种为了自己而担忧忙碌的时候,他是什么神情呢?   吴邪揪紧了身上的毯子,脚步声消失很久之后才睁开眼,视野里一片蓝色,吴邪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慢慢叠好了毯子放在藤椅上,吴邪怔怔的发了会儿呆,转身问身后的手下,“都布置好了?”   “是,就等瓮中捉鳖。”   “好,”他的脸冷峻如石,眼仁漆黑,深不见底,“走吧,速战速决。”   吴邪走下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刚刚打开门就被人用枪顶住了脑门,“吴老板,别来无恙啊。”   吴邪没有露出一丝怯意,“霍家待客之道还真特别。”   “少废话!东西带了没?!”霍家老大歪在椅子上,“还真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吴老板昨晚说过的吧,要带着机关器来。”   “当然,”湿冷的白光投下来,狭小的地下室里乱七八糟,吴邪擦了擦椅子,径自坐了下来,完全无视头上顶着的手枪,“我是特地来跟霍少爷请教这个东西的,机关器到手了,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霍少爷也这么想要,莫非是知道用途?”   “老子只知道它值钱!你别跟我逼逼这没用的,哼!吴老板当真也够胆,只身一人就敢来!我告诉你,别看这房子好像是空的,老子早就埋伏人在上面了,你插翅也难飞,快把东西交出来!老子给你留个全尸!”样貌算不上出众但也端庄的男人,出口却粗俗而无礼。   吴邪不悦的一皱眉,仍旧耐着性子,“哦?那看来霍少爷是找到愿意出好价钱的买家了?不知这买家是何方神圣?”   “你管得着吗?!快拿货!”   枪口顶在脑袋上,吴邪叹了口气,“早就听闻霍家的男子一个一个纨绔愚蠢,却没想到竟这般没有脑子。”   霍家老大拍案而起,“你说什么?!!”他凶狠的一摆头,示意持枪的手下教训吴邪,那人得令大喝一声,抡圆了胳膊想给吴邪一拳,却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一脚踢出去,撞在墙上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什么人?!”霍家老大刚吼了一声,就听空气中喀拉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闯进地下室的男人胸口有着狰狞的伤疤,手里的枪装上了长长的消音器,此刻正指着霍家老大,低声命令,“坐下。”   几乎是同时,地下室的门外又进来一个小厮似的人,端着一杯热热的茶放到吴邪身旁的木桌上,而吴邪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一眼这转瞬之间的事情,而是一直半合着眼眸慵懒的坐在椅子上,此刻他嘴角微翘,端起茶杯来缓缓吹了一口凉气,道,“就知道粗鄙之人是不懂得待客之道的,连茶水都要我的人自备。”   他浅浅啜饮一口,看着一脸阴狠的霍家老大和煦微笑,“霍大少爷,喝口茶去去火如何?”   话音刚落,方才的小厮又端来了一杯茶,依言放到了霍家老大身边。   “你怎么会……”   “哦,没什么,我来之前这里埋伏的那几个已经让我的人清理了,说实在的,霍家难道没人了吗?还是霍大少爷竟这么小看我,凭那几个杂碎,也想要摆平我?!”   竟然毫无声息!   霍家老大一咬牙,恨道,“你想怎么着?!”   “不怎么着,霍家迟早葬在你手里,在这之前,我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边。”   阴冷的男人忽然大笑起来,“葬在我手里?!小佛爷不要太会开玩笑吧,霍家两代当家,不都是拜您所赐才死无全尸吗?!老子连个葬礼都办不成,霍家跟你的仇大了去了!”   吴邪端着茶的手一抖,热茶泼出来烫到了手指,他稳了稳心神,放下了杯子。   霍家老大仍然在叫嚣,“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妹妹才死掉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姓吴的!你把她的尸体扔到哪去了?!”   楷森皱眉,利索的给了他一拳,“住嘴!”   吴邪抬手示意他停手,慢慢说,“你们退下吧。”   “小佛爷!”   “退下!在上面待命,没我的允许谁都不准下来!”   楷森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吴邪冷酷的眼神冻到,不敢张口,只好不甘的转身带上晕眩的霍家人走了出去。   阴暗冰冷的地下室里只剩两人。   吴邪慢慢站起来,俯视着霍家老大,他一字一句斟酌着开口,“关于秀秀,我……我很抱歉……”   他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霍家老大一瞬不眨的死盯着他,重重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抱歉?抱歉我妹妹就能活过来?抱歉你还想杀了她的哥哥?”   “我没想杀你……”   “那你想干什么?!”   “我说过了,霍家已经四分五裂,我需要掌控你这里的产业作为切入,重新整合起霍家。”   “那你就是想抢老子的东西喽?”   吴邪没吭声。   霍家老大呸了一声,恶狠狠的道,“休想!秀秀瞎了眼,别以为老子也会上当!”   每一句话都像是戳在他心上,秀秀满身鲜血的倒在他怀里,慢慢变冷,慢慢死去,那画面一遍遍的在眼前回放,吴邪觉得喘不上气来,他精神恍惚了一下,竟差点没站稳。   霍家老大没放过这个机会,他迅猛出手,一拳攻向吴邪的胸膛,过于直白的攻击被吴邪下意识化解,他几乎是本能的避过拳头,伸手在对方的胳膊上一握,用力向后方拧去,同时另一只手竖起,直刺他的脖子。   这一切都没经过思考,反应过来之后,吴邪如梦初醒般堪堪止住了攻击,他不能伤了他,无论如何,他下不去手。   片刻的犹豫,霍家老大已经回身踹了过来,这次吴邪没有躲过,被他一脚踹在小腿上,好死不死正中伤处。   他一下就栽倒在潮湿肮脏的地板上,闷哼一声,小腿剧痛,他挣扎许久也站不起来,反而让自己更加狼狈。   霍家老大也吃了一惊,不曾想自己的一脚会让声名赫赫的吴小佛爷站都站不起来,看来坊间的传言是真的,吴家当家当真受了重伤。   真是天助我也,他哈哈大笑两声,兴奋的俯身拽住吴邪的头发把他翻过来,卡住吴邪的脖子,他让他不能呼救,才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是不是觉得很对不起我?没事儿,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我一定原谅你,整个霍家也都原谅你,秀秀……也会原谅你。”   吴邪被掐的上不来气,他苍白着脸色摇摇头。   “啧,这么固执,没事儿,老子我有的是时间,”他板正吴邪的脸细细看着,忽然神色诡异的笑了笑,“别说,吴小佛爷,你长得还真不赖,仔细一看,倒称得上是个美人呢。”   吴邪一怔,忽然想起北京公子哥儿们流传的一个传言,说霍家大少爷,有好男色的癖好。   他有些恐惧的想要挣脱,却无奈对方身强体壮,结结实实的压在自己身上,几乎分毫动不得,霍家老大已经慢慢凑了过来,他松开手,灼热的呼吸拂在耳侧,他的脸埋进吴邪颈窝,喷着热气的嘴巴吻上吴邪耳后细致的皮肤,他伸出舌尖舔着,甚至用牙齿去啃咬。   吴邪再也无法忍受,突然爆发的力量将霍家老大推开,他用力的撑起身体,拖着腿要站起来,霍家老大却毫不留情的一脚踩上吴邪的小腿,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一抖,重重跌回地面,惨痛的记忆袭来,三年前的耻辱和无助苏醒,吴邪恐惧的甚至忘记了反抗。   霍家老大扑上来撕扯他的衣服,像发疯的恶犬一样啃咬舔舐他破碎衬衣下裸露的肩膀,吴邪恶心的想吐,却连呼喊都做不动,他浑身发抖,眼前猩红一片,仍旧是大雨冲刷的血,仍旧是阻止不了的死亡。   “反正都要死,不如让老子爽一爽先。”   霍家老大摩挲着吴邪的后背、肩膀和脖颈,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的眼睛真漂亮。”   吴邪绝望的闭上双眼,腰间的藏刀抽出,他无法背弃小花的嘱托,也无法杀掉秀秀的家人,但是他不想这个身体,变得更脏。   颤抖的手死死抓住刀柄,缓缓调转刀尖,指向心脏。   他死了之后,所有冲他而来的阴谋都会烟消云散,小花会得到解放,霍家会有救,胖子再也不会被自己卷入生死场。   而他,他也不用再受束缚,可以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寻找身世。   没错,这么一想,其实症结都是自己,把大家的命运打成死结的人,就是自己啊。   吴邪笑了笑,我命由我不由天,最后的最后,他也算是决定了自己的生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虚假的幸福   吴邪指尖蓄满力量的时候,地下室的木门被“砰”的一声一脚踹开,整个厚厚的门板完全从墙上掉了下来,中间甚至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可见这一脚的力气有多么恐怖。   吴邪心里一凉,有这样功力的人,他身边只有一个。   而自己现在的样子,最不想被他看到。   他木然的抬头,看着闷油瓶冲进来,在看到他衣不蔽体的样子时,脸上露出了熟悉的表情——许久之前他也见过,狰狞疯狂的,修罗面目。   下一秒,趴在吴邪身上完全愣住的男人被闷油瓶用尽全力的踢了出去,那是毫无技巧也毫不留情的情感发泄,闷油瓶身上的杀意暴涨在狭小的房间里,竟让见多识广的霍家大少爷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趴在地上瞪大了眼睛像见鬼一样看着闷油瓶,充斥身体的只有最本能的恐惧,和对死亡的渴望。   没错,他宁愿死也不要面对这个人,他不是人,他是个怪物!   闷油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双目充血,牙齿发出喀喀的恐怖声音,像是一具丧尸一样扑向霍家老大,一拳一拳疯了一样砸在他脸上,没几下对方就已经血肉模糊,整张脸都看不出形状了,闷油瓶却还是举起沾满了血的拳头,执着的,沉默的砸下去。   吴邪嘶声叫着“别杀他!小哥!住手!”他用残存的力气拖着身体蹭过去,一把抱住闷油瓶不断抬起的手臂,“住手!小哥!再打下去他就要死了!”   被闷油瓶摁着打的人早已经没有了意识,手上拖着吴邪的重量,闷油瓶脱力一样垂下了手,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英俊的脸上却了无生气,像是个死人,他侧头看着吴邪被肆虐的发红的肩头和脖颈,耳后还有清晰的吻痕。   他克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滚。”   吴邪身体明显的一抖,片刻之后,他放开了闷油瓶,哆哆嗦嗦的胡乱抓着身上破碎的衣服,企图掩盖身上的痕迹,他的声音极力平静,却仍旧抖的不成样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碰你,我……”   张起灵的心疼的要爆炸了,他忍无可忍的一把抓住吴邪的肩膀拉到身前,直视着那双慌乱无措的眼睛,他一字一句的开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压抑着暴风雨一般的愤怒,“你骗我。”   “我没有……”吴邪躲闪着他的目光。   “为什么?”   吴邪咬住嘴唇,他摇头,极力控制眼泪不要掉下来。   张起灵许久不曾这样失控过了,在他被人告知吴邪单独来会面霍家老大时,他就一直觉得心慌,快马加鞭的冲回来,他不顾吴邪的命令踹开门,却看到他让那个男人压在身下,任他伏在后背和肩膀啃咬肆虐。   那一刻他的杀意,几乎失控到了连他也想一并杀了的地步。   他狠狠掐住他瘦削的肩膀,真想不管不顾的掐死他算了,自己这样爱惜的人,唯恐他疼痛唯恐他皱一下眉头的人,却这样毫无意义的糟践自己,张起灵恨不得他干脆死掉,那么他的心也会一同死去,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痛得难以忍受了。   可是他却还是这样倔强,连个解释也不屑给他,张起灵死死咬着牙,竭力克制手上的力道不至于真的伤了他,但是他的眼镜下移,顺着吴邪被撕的破破烂烂的白色衬衣向下,看到了那把被他紧紧握住的藏刀。   只一瞬,他就明白了他要干什么。   抓着他肩膀的手一松,吴邪狼狈的仰面摔在地上,张起灵有片刻的失神,然后俯身自上而下的看他,抓住吴邪握刀的手举起来,“我没来的话,你要怎么办?”   吴邪闪躲着他的目光,没有回答。   他继续说着,声音是彻骨的寒凉,“要自杀吗?”   用我送你的这把刀?偏偏是用这一把刀?!   吴邪似乎听到头顶上传来模糊的笑,他心中一惊,被抓住的手一翻,刀尖向外,不可抗拒的力量拉扯着他的手用力向上。   寂静中有刀刃穿透血肉的声音,温热的血液流出来,烫到了吴邪冰冷的手指,像水流一样顺着他的胳膊缓缓流下。   吴邪难以置信的抬头向上看去,只看到他手里的藏刀,已经深深的刺进了张起灵的右肩,俯看着他的男人却像是毫无痛感一样神情冷硬,一双古井一样的眼眸牢牢盯住他的双眼。   “呜……”   吴邪终于不堪忍受,从喉咙里发出哀鸣,挣扎着要松开握刀的手对方却死抓着不放,仍然牢牢控制着他继续把刀往身体里刺去,吴邪失控的呜咽着,“不要……小哥,不要……”一边用另一只手妄图去堵住血流出来,却只是让自己的双手都浸满了温热的血。   眼泪大颗大颗的流出,吴邪哭出声来,满眼只有对方不断流血的伤口。   张起灵丝毫不为所动的看着他,声音低哑的问他,“这是你希望的吗?”   吴邪哭的说不出来,只是摇头,拼命摇头。   “现在我感觉到的疼痛是这个伤口的百倍,记住吴邪,让我看到你这个样子,让我看到你受伤,你就是在做现在这样的事情,你一定要记住,记住亲手用刀刺我的感觉,记住我的血流在你手上的感觉。”说着,他握住吴邪的手,以难以抗拒的力道转动刀柄,让锋利的刀身在身体里慢慢旋转,绞碎血肉的感觉真实的传到手上,吴邪的喊声尖利的都变了调,“住手!!!”   “不要……不要这样对我……”眼泪像要流干了一样,嘴里虚脱的喃喃着,吴邪揪住张起灵的衣服,血溅上他苍白的脸,让他看上去痛苦而无助,“太残忍了……不要这样……张起灵……”   对方的眼神却和语调一样冰冷,“是你先这样对我的,我感觉到的疼痛,也要一并还给你,吴邪。”   藏刀进的很深,后背都已经冒出了刀尖,张起灵抓住吴邪的手一用力,干脆利落的拔出了刀,大量的鲜血流出来,他终于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闷哼。   吴邪睁着一双慌乱的泪眼拿手去按他的伤口,好多血……留了好多血……   张起灵却避开了他的手,忍着剧痛脱掉自己的外衣包住吴邪几乎□□的上身,吴邪仍旧挣扎着把手伸出来,“快止血!你的伤口太深了!”   张起灵制住他的双手握在胸前,失血过多却让他有片刻的晃神,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倒在了吴邪身边,对方满面泪痕的看着他的伤口,急的直掉泪,他却死死不放开抓着吴邪的手,精神有些恍惚了,张起灵低头吻着吴邪染血的双手,细碎而温柔的吻着。   “自杀的念头不许再有了,否则,我……”张起灵迷蒙的看向吴邪,颤抖的手伸出,想要抚上对方苍白的脸颊,却又像怕弄脏他、怕伤到他、又像怕被拒绝一样徘徊,不敢真的触碰到,“我……绝对不原谅你。”   “小哥!”   视线中最后的一幕,仍旧是他的脸,自己在这世上,最爱的人的脸,此刻却是痛苦悲伤的神情。   对不起,让你这么痛。   但是不这样做,总觉得会有一天,你又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独自受伤,独自忍耐,独自死去……   所以原谅我吧,吴邪。   我真的太害怕了。   多么可笑,拥有不死身躯和漫长寿命的世上最强大的男人,却是个日日都在恐惧里胆战心惊的懦夫。   胖子在自己的琉璃厂等的心都焦焦的了,才看见楷森浑身是血的带着一帮昨天连夜赶来的吴家伙计冲进来,胖子看他身上的血和冰冻的表情,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里。   “天真和小哥呢?!”   “在后面,胖爷,劳烦您备热水,还有请医生!”   胖子脑子里嗡一声,几句吩咐了人去办,他愣愣看着楷森,“你身上血怎么回事?是天真的?!”   对方犹豫了一下,“不是。”   “那……是弟兄们的?”   楷森又摇摇头。   胖子长出一口气,“那就是霍家那帮狗崽子了,幸好幸好。”   楷森的脸变得非常扭曲,他神色怪异的摇了摇头。   胖子纳闷了,“那还能是谁的?你们别告诉我天真跟那姓霍的还宰牛祭天结拜兄弟了!”   楷森刚张口,后面的人就背着两个人急匆匆冲了进来。   “天真!”胖子急忙迎了上去,吴邪的面色苍白,身上披着闷油瓶的外套,也有血迹,“你受伤了?”   “没有。”吴邪的双眼通红,嗓子哑得不像样子   “奇了怪了……”胖子继续把视线投向后方,看到了另一个被背着的人,他浑身都让血染红了,气若游丝。   胖子难以置信的凑近了,揉揉眼睛,又揉一揉眼睛,才像个傻子一样指着他问吴邪,   “这……这谁啊?小哥?!”   他简直是出离愤怒了,“一个霍大少爷就他妈给你们整成这个样子?!你就算了,连小哥都?!”   “别说了,”吴邪虚弱不堪的急道,“快救人!”   大厅顿时混乱成一团。   吴邪先是硬撑着去洗了个澡,把身上的恶心感冲刷掉,才让医生看了脚,闷油瓶没有大碍,就是伤口太深,流血量太大,但是他不知怎么搞的,只休息了一个晚上便苏醒过来。   反倒是吴邪昏睡了一天一夜才在傍晚悠悠的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闷油瓶披着外衣坐在他床边,里面没穿衣服,□□的右胸口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   吴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闷油瓶沉默的拿过杯子喂他喝水,那水居然还是温热的。   他试了试嗓子,低声问一个表情都没有的男人,“伤口,还疼吗?”   闷油瓶看着他,过了好久才回答,“你再骗我,就会一直疼下去。”   吴邪被噎住,心想他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吃亏啊,不甘心归不甘心,他仍旧心疼的伸手想去摸一摸他的肩膀,藏刀刺进去的感觉那样真实,每每回想就让他痛苦不已。   那样糟糕的记忆,吴邪的指尖止不住的颤抖,“傻瓜……不要再这样做了。”   张起灵一把抓住他的手,引导他覆上厚厚的绷带,对方放柔了声音,“很快就好,只要你不再离开我,很快就好。”   什么话?!明明每次都是他先离他而去的!   吴邪愤恨的想着,忍不住握起拳头轻轻的打了他一下,却小心的避开了伤口。   闷油瓶重新抓住他的手,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们……回家吧,回家养伤,好不好?”   “家”。   是说他的小古董铺子吗?   恍惚之间,心跳的越来越厉害,吴邪深深陷进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眸里,不自觉的微笑道,“好。”   闷油瓶眼中有着异常柔和的神采,虽然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是他的手那样轻柔小心的握着自己,吴邪安稳而甜蜜的向他微笑,眼泪却不知为什么总想掉下来。   太幸福了……   这样幸福的时刻,美好得像是虚假的……   对的,自己的人生从来不会这样如意……   纵使是在如此幸福的时刻,他也清醒的明白这一点……   所以才越是疼痛,越要咬牙微笑,越是真心实意,越要步步为营,欺瞒算计。   至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   ☆、月光      吴邪刚刚打开车门,闷油瓶就已经等在旁边伸出了手要抱他。   吴邪满脸黑线的挡开了他的手,没好气的说,“拿拐杖来!”   于是拄着拐杖一步步慢慢走向门口,闷油瓶始终守在他身边,保持着如果他摔倒的话立刻就能接住的紧张感,吴邪无语到了极点,忍不住转移重心单脚站着,竖起拐杖作势要打他,“我死不了,去叫门啊笨蛋!”   闷油瓶面无表情的抓住拐杖往地上一顿,要他站好,然后才紧走几步去敲门。   傍晚的云霞铺在浅蓝泛白的天空中,街上人不多,隔壁的老人聚在一起下棋,偶尔有人骑着自行车从后面路过,风很好,空气清新而醉人,草叶的味道扑面而来,小古董铺子的屋檐墙壁散发着经年沉淀的安稳木香,闷油瓶的衣服被风吹得飞起,他脚步轻缓的向着面前的铺子走去,落叶拂过他的发梢和衣角。   面对着这么一幅面画,这么一幅仿佛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画面,吴邪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他站在柔和的晚风里没心没肺的笑着,像个孩子。   王盟睁着一双迷迷糊糊的眼睛开门时,越过闷油瓶的肩膀看到的,就是他的小老板脸上许久不曾出现的笑容。   他彻底愣住了。   张起灵也顺着他的目光回望,夕阳的光将吴邪的脸染上毛茸茸的温暖,那一刻,张起灵的心里满涨起有点甜又有点苦的感情,他放缓了自己冷硬的表情,一眨不眨的望着吴邪。   吴邪微笑着抬起手向王盟招了招,情态宛如多年未见的老友,他说,“王盟,我们回来了。”   这句话吴邪是用什么身份说的,没有人比王盟更清楚,他也笑了,“嗯,欢迎回家,老板。”   吴邪和闷油瓶就这么在杭州住了下来,霍大少爷被闷油瓶打了个半死,二少爷下落不明,霍家的事情千头万绪,也一并交给了留在北京的楷森和胖子,至于解家吴邪虽然在查,却并不怎么上心,也许是因为知道查了也没用吧,铺子里的兄弟们都被吴邪放了大假,本来不大的小铺子只剩下了吴邪、闷油瓶和要照顾吴邪伤势而留下来的王盟。   日子闲散而平和。   吴邪在院子里养了些花,种了点菜,每天早晨他都早起给花和菜浇水,闷油瓶则在晨光朦胧的庭院里陪着他,在石桌上泡好药粉,准备一点去苦味的甜点心,等着水不烫的时候端给他,看他喝下去,有时候吴邪故意耍赖嫌苦不肯吃,他甚至会哄上一两句,不过“张起灵”式的安慰哄人句式常常呛的吴邪一脸便秘似的表情。   做饭往往要看吴邪的心情,他心血来潮喜欢做了就做,无论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菜式闷油瓶都一例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好吃。”吴邪懒得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闷油瓶会做好了饭菜端进他的房间,任他躺在床上小猫一样小口小口的吃饭,闷油瓶只是看着,期望着他能再多吃一点。   不长的日子里,他对他百依百顺。无论是出去散步晒太阳,还是窝在二楼的阳台上听雨声,他都陪在吴邪身边,默然无声,却又百般温柔,渴了、饿了、累了,他都在这之前就像会读心术一样了解,然后准备好他所有可能需要的东西。   有月亮的晚上,吴邪在浅浅的睡眠中醒过来,窗外的月色明亮而温婉,他在床上坐着发了一会呆,默默走出了房间,脚步在闷油瓶门前顿了顿,到底还是推门走了进去,闷油瓶睡得很熟,吴邪隐没了呼吸悄悄靠近,他俯下身看了看对方沉默的睡脸,探出手去慢慢抚摸他已经拆掉绷带的右肩,伤疤不大,看来恢复得很好。   吴邪轻柔的叹了口气,给他盖好被子,出门走下楼梯来到庭院里,夜色微凉,吴邪这些日子来始终笼罩在脸上的愉悦神情慢慢退去,他有些茫然的抱紧了胳膊,抬起头看夜空中的白色月盘渐渐隐没在了云朵后面。   阴影投下来,不大的庭院变暗,映在吴邪眼中莹亮的月光也淡了,他睁着一双黑不见底的双眼,直视着天空发呆。   这样的生活太过分了,过分得让他都快忘了前尘种种,那些不堪的往事似乎都丢在了上个时空,可是并不是真的,独处的夜晚总让他记起,存在的事实依旧存在,发生过的事情,也确实是发生了的。   吴邪抬手摸了摸自己耳后的脖子,霍家老大扑在他身上的慌乱和恶心感仍然深刻的存留在脑海里,脖子后面的吻痕和牙齿咬出来的伤口早已经消失,那份恐惧和耻辱却久久不散,肮脏的回忆。   吴邪忍不住烦躁的曲起指头刮着自己耳后的皮肤,却忽然被人抓住了手,未及回头,吴邪就感到闷油瓶的气息从他身后包裹过来,他把毛毯披到他身上,手却并没有离开,反而隔着厚厚的毯子一并围过来,把吴邪圈在自己怀里。   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吴邪被耳边的热气激得打了个哆嗦,竟忍不住有逃离的欲望,张起灵察觉到了怀中人的僵硬和下意识的恐惧,却没有放手,反而更用力的拥住他,“不要怕,是我。”   很久之后,吴邪才慢慢放松了身体,他疲倦的闭上眼睛,“放开我吧,小哥,我现在……不想碰到你……”   抱住自己的人身体一僵,吴邪听到他的声音响在耳后,“你打算以后都这么对自己,来折磨我吗?”   “我没有……我……”   “吴邪……”   又是用这么喑哑蛊惑的声音叫他的名字,吴邪咬紧嘴唇,忍住不出声。   “我希望……你只能记住这个。”   “什么?”   吴邪话音刚落,就感到身后的热气离得更近了,温润却冰冷的唇碰到他的耳垂,张起灵伸出舌尖轻滑了一下,然后用牙齿小小的咬了一口,吴邪的手从毯子里猛地探出,不可忍受似的紧紧抓住了他环在自己身前的胳膊,全身像是电流涌过一样微微战栗。   “小……小哥……”   阻止的话语怎么都无法完整说出,吴邪只能软靠在他怀抱里,任张起灵的吻一路向下,在他的脖颈和肩膀上留下暗红的吻痕。   月亮从云后出现,银亮的月光重新回笼大地,张起灵极力克制住越来越汹涌的感情,留恋的咬了一下吴邪瘦削的肩头,抬起头来附在他耳边轻声呢喃,“以后不要再想那个男人了。”   要想,就想起今夜,就想起我吻你的感觉吧。   长久以来控制的绝佳理智崩塌,迷惑人心的月光之中,吴邪痴迷一样回头望着他淡如古井的眼眸,忍不住冲口而出,“张起灵,你对我……到底是什么……”   害怕得牙齿打颤,吴邪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却还是颤抖的执意问,“是什么意思?”   手指抚上他的嘴巴,沿着柔软的下唇细细研磨,“这是什么意思?”   他其实想问他,你爱我吗?但是却说不出“爱”这个字,用这样模糊的问法来试探,也已经用光了他几乎所有的勇气。   张起灵无言的看他,感受到怀中人的心跳已经快得不能自持,他想回答,却又犹疑,“那么你对我呢?”   吴邪不知怎么的就笑了,他的问题让他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一样瞬间清醒过来,他的心跳慢下来,再慢下来,犹如要停止一样虚弱无力的跳动着,夜风拂过,眼睛里一阵干涩,没有泪,他笑得天真甚至有些顽皮。   “你在乎吗?”   张起灵愣住,他惊异于吴邪突然改变的情绪,那双眼中的光华渐渐暗淡,浓黑的眼眸一瞬不眨的盯着他,竟让他无话可说。   吴邪又短促的笑了一声,挣开他的怀抱,他披着毯子转身离开,淡淡的留下一句,“我去睡觉了。”   张起灵几乎是下意识的用力拉住了他的胳膊,“别走!”   他的声音有些尖,这不像他。   吴邪没挣扎,却也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回头看着他,等待着。   “我……我对你——”   院子里忽然传来“砰”的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两人一惊,张起灵迅速的把吴邪拉到自己身后,抽出随身携带的古刀挡在身前防御,他回头发现铺子的门被踹开,一个人满身血腥味的扑进来,没走几步就轰然倒在地上,再无动静。   好久没闻血了,吴邪有些不适应,喉咙里不断翻出干呕的欲望,他强忍着不适靠近,“是谁?!”   闷油瓶早已经冷下脸来,缱绻的神色从他眼中退去,刚刚月夜中发生的事情就像梦一样,他又变回了往日的闷油瓶,拉住吴邪平淡的说,“待着别动。”   谨慎而迅速的接近门边,闷油瓶半弯着膝盖探出两根颀长的手指,探上那人的脖子,片刻之后他似乎放松了些,翻过那人看了一眼,闷油瓶把刀收了回去。   吴邪焦心的问,“是谁啊?”   闷油瓶抬起头遥遥的看他一眼,俯身把那人扛了起来,不知怎么的,吴邪觉得他的动作好像有点故意的粗暴,似乎还嫌他血流的不够多似的。   吴邪急忙打开店铺的灯,闷油瓶一把把那人甩在椅子上,闷声说了句,“先止血。”   吴邪低头看了一眼,忍不住惊叫起来,“小花!!”   苍白而俊秀的脸庞侧着,浑身上下都是血,看不出来伤口在哪里,解语花蹙着似乎永远都解   不开的眉,看上去了无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的话   王盟简直要忙死了。   老板和张起灵好不容易伤好的差不多了,又来一个重症患者,王盟一边碎碎念着,一边端着外用的药膏急匆匆的往二楼赶,却在楼梯上险些撞上一个黑色的影子。   王盟的手一抖,药膏眼看要滑下来,那人却迅疾伸手替他端平了托盘,王盟抬头一看,沉默的神情,古井一般静默的眼睛,张起灵。   他与他一向无话可说,于是低头道了谢,王盟想径直路过他上去,却意外的被他拉住了,张起灵四下看了下,压低声音说,“我有事问你。”   王盟点头,站直身体,“问吧。”   对方却有些犹豫了,半响之后,他开口,声音如同昏暗室内漂浮的灰尘,“三年前,他发生了什么事?”   王盟叹了一口气,心想该来的到底还是会来,他一定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但是想了三年了,究竟该怎么回答他却一直都没有想好,而现在,他忽然轻松起来,笑着说,“都过去了,我和老板,也都忘了。”   张起灵皱起眉头,他看来并不甘心,却也并没有再追问。   于是王盟端稳了药碗,向上迈了几步,路过了沉默的男人,然而他又犹豫的停下了步子,“老板跟以前相比并没有改变,如果你是担心这个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我不在乎这个。”   “那就好,你……不要再离开了,这些年,老板吃了很多苦。”   没有回答。   王盟舔了舔嘴唇,刚想继续走,身后却传来低哑的声音,“谢谢你。”   替我照顾他。   王盟顿了顿,脚步不停的上到了二楼,推门走了进去。   另一扇门打开,吴邪扣了电话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闷油瓶低头站在楼梯中间,阴影牢牢锁住了他的表情,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小哥?”   “对不起。”他纹丝未动,声音却很沙哑。   “什么?”   “三年前,我……”   “别说了!”吴邪忽然冷硬的喊了一声,他用力捏紧了手机,青筋都要爆出来了,“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别摆出这副口气张起灵,别同情我!”   闷油瓶忽地抬头看他,两人的表情都蜇伤了对方,吴邪脚步不稳的后退一步,逃也似的转身推开了小花的门进去,重重合上了房门。   王盟吓了一跳,转头就看到吴邪脸色苍白的靠在门上喘着粗气,他哆嗦着喃喃自语,“别同情我,我已经不是天真吴邪了,别……别露出失望的表情……别……”   “老、老板?”王盟霍的站起来,“他没有同情你,他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   手臂突然被抓住,王盟吃痛的喊了一声,回头一看居然是昏迷不醒的解语花,此刻正虚弱的喘息着,手上的力气却不减弱,王盟凑上去,听见解语花沙哑的轻声说,“这是他们俩的事情,你……你不要插手,外人……也插不了手。”   “可是——”   王盟刚想反驳,解语花忽然提高嗓子喊了一声,“吴邪!”   门边的人哆嗦一下,如梦初醒般看过来,长出一口气,“小花!”   解语花露出熟悉的笑,“拿水来!爷要渴死了……”   吴邪和王盟着急忙慌的喂了水,又换了他身上的绷带,还好都是些外伤,伤口虽多却不深,只是失血而已,也并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   天气阴郁的午后,吴邪给解语花身后垫了舒服的靠垫,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笑,“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伤势怎么搞的?”   解语花也平和的笑,“真是抱歉,整个解家都捏在他们手里,我也不能为了自己而活。”   “没有跟我道歉的必要!你就说自己发生了什么?”   “嗯,也没什么,花了点心力逃脱,但是对方太敏锐也太强了,虽然做好了完全准备,还是差点没逃出来。”   “是什么样的人?”   “奇怪的组织,被监视期间我一直觉得奇怪,解家的人被换的毫无声息,袭击你的人也是那个组织换下去的,我顺藤摸瓜却什么也查不到,从最底层的人就卡住了。”   “一点线索也没有吗?以你的猜测也行。”   小花蹙着眉犹豫了片刻,“我逃出来时最后一个阻拦我的人,也就是把握砍成这个样子的人,手指……比常人长的多。”   吴邪无意识的揪紧了膝盖上的布料,“张家人?”   小花摇头表示不知道。   “可是之前你的纸条上说,目标是我,什么意思?”   “这个也只是我的猜测,因为他们给我下达的所有命令,虽然看似跟你没什么关系,但是发展到最后不知怎么的,总能绕到你身上去,你也知道我在查机关器吧。”   吴邪点头,“话说回来那个不还是你假扮杜言时亲自交给我的吗?”   小花点头,“这也是那边的人吩咐的。”   “让你直接给我?!”   “不是,是交给第一个来调查这个东西的人,结果……”   吴邪的表情有点难看,“是我让人调查的。”   小花笑了,“虽然是看起来像是你自找的……不过细想一下,如果是他们本来就知道你一定   会查呢?”   吴邪的脸色更难看了,“我谁都没告诉过,难不成他们还会读心吗?!”   一时之间沉默蔓延,解语花沉思了一会儿才说,“这次出来,我是把解家都搭在里面了。”   “你会放弃解家?”   “当然不!没了我的解家没什么利用价值,我出来,也许反而是好事。”   “那么你还打算回去吗?”   小花裂开嘴笑起来,那笑容在苍白的脸色下惨淡而哀伤,“我一直都没得选择,不回去?我从来都不知道我还有说‘不’的机会呢。”   “更何况,”他抬起头来看着吴邪,“除了解家,解雨臣还拥有别的东西吗?”   吴邪缄默,现在的小花不倒下去,就是因为还有一个回到解家、打倒敌人的目标,拉着他走几步,再走几步,虽然晃晃悠悠,虽然是行尸走肉,至少倒不下去。   吴邪不知道这个事情如果解决了,解家如果后继有人了,他还要靠什么生存。   小花看了看吴邪的神色,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得了,别露出这个表情,别因为张起灵回来了你就松懈了,到最后之前,你还得是吴小佛爷才行,否则,我们赢不了。”   吴邪点头。   “好了,现在来说说你的情况吧,胡康河谷一别,我们还没有好好说话的机会呢。”   “我?我……”   “我看你受了不轻的伤呢,恐怕比我重多了吧。怎么会呢,你不是追着张起灵下去了吗?我以为有他在,你绝不会受伤呢。”   吴邪笑着摇摇头,颇轻松的说,“不是重伤,说起来,我现在应该是个死人。”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   小花皱眉看他许久,“那你——”   “手脚上的伤我就不说了,至少后背穿了个大洞,脊椎……我估计应该是断了才对。”   小花说不出话来了。   “啊……还有手臂粉碎性骨折的事情,”他动了动胳膊,“虽然现在后遗症一大堆,但是竟然还能灵活的移动,不觉得奇怪吗?”   “如果你说的是事实的话,这就远不是奇怪的问题了吧。”   “嗯嗯,”吴邪摆摆手,“应该是灵异了啊灵异了。”   “你怎么活过来的?”   吴邪就把他如何醒来和遇见张云奕的事情都说了。   沉吟半响,小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那张起灵——”   “假货。”吴邪咬牙恨道。   “啊……果然。”   “果然?”吴邪惊道,“你也看出来了?”   “没有。但是看你的态度,我猜也有可能。”   吴邪暗下眼神,“就……这么明显吗?”   “嗯!非常、非常明显!”小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秀秀跟我说,你遇到他时一定会藏不住本来的自己,我原本不信,可是如今看你和真正的他,竟然确实如此。”   吴邪有些短暂的失神,“黑眼镜失踪了,因为我的过失,现在也许真的凶多吉少了,而秀秀……也白白的为了一个冒牌的……”   “黑眼镜不会死的,霍家跟黑眼镜的渊源甚广,我对他也是有些了解。至于秀秀……”肩上的手骤然紧了又骤然松开,小花神色如常,“她不是。”   “什么?”   “她不是为了那个冒牌货而冲进去的。”   吴邪彻底愣住了。   小花表情平静,直视着吴邪慢慢说,“她的感觉比你想象的敏锐,连我都看出来你的态度不对,秀秀就更不会草率判断了,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以我对她的了解,没有确切的知道张起灵在下面她是不会冒险的,更何况,她不是还写了吗?‘他在下面’,秀秀……一定是见到了他。关于这件事,我想你应该好好问问张起灵了。”   吴邪睁着茫然的眼,好像听不明白解语花的话一样,耳鸣忽远忽近的霸占了他的耳朵,眼前也有些模糊,吴邪木着一张脸站起来,“我出去一下,你先休息。”   腿踢倒了凳子,吴邪浑然不觉,他慢慢走出房间,还不忘合上房门,眼前花白一片,吴邪扶着门框瞪大了眼睛。   那么说他真的猜中了,在自己血流满地、在剧痛中渐渐死去的时候,他就在那里,他就在那里。   是什么表情呢?吴邪茫然的想着,他用那双古井般沉静的双眼看着自己死去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呢?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拿走手绳呢?既然都知道已经暴露了!   想不出来……头好痛!   吴邪只能听见自己愈加浓重的喘息声,他的头痛得像要裂开,虚着步子走了几步,吴邪一头栽了下去,身体撞上冰冷的地板居然没有什么痛感,不知道过了多久,吴邪看到一双手略带慌乱的伸过来,这双手的主人,平常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颤抖的。   模糊中看到了他左手上墨色的手绳,吴邪好像是笑了一下,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如果不是有这么多猜疑和阴谋,他也许会非常开心他这么片刻不离的带着这条手绳,如果是真心实意的话。   如果……是真心实意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噩梦      虚无……虚无……   吴邪奔跑在黑暗的甬道里,找不到出路,看不到光,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在不停的跑着、逃着,四周满是血腥气和腐臭味,吴邪被许多不知名的影子追着,甚至看不清敌人的样子。   死胡同!   吴邪一头撞上墙壁,迷糊中回过头来,身后的黑影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空气中漂浮着血沫,下一秒就要被吞噬了,胳膊上却是一紧,吴邪被突然不知什么地方窜出来的人一把拉到了旁边的小巷。   “嘘……”   吴邪被按在那人怀中紧紧捂着嘴,紧张的直掉汗,却一声都不发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邪感觉自己都要窒息了,甬道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才渐渐远去。   “擦”一声,黑暗中那人点亮了火折,吴邪不出所料的看到了对方俊美无双的脸上仍旧毫无表情,可是吴邪却很高兴,他笑着拉张起灵的衣角,叫他,“小哥。”   闷油瓶抬起头来看他,片刻之后,吴邪身后出了一身毛汗,被他叫“小哥”的男人,一双眼睛却灰朦无神,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后面的墙壁,然后他弯起嘴角笑了,那笑容越来越大,嘴角咧到了不可思议的角度。   怪物!   吴邪“啊”的尖叫一声甩开了他的袖子,恐惧的无法转身。   怪笑的闷油瓶却毫不犹豫的抽出黑金古刀砍向了吴邪的脖子,死亡前的最后一刻,吴邪看到了那双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怜悯。   那是对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蝼蚁,最后的嘲笑和怜悯。   代替剧痛袭来的,是如同窒息的人浮出海面一般狼狈的惊醒。   吴邪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着,汗水频频而下,他一挣扎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着。   “吴邪。”片刻不离守着的男人立即站起来按住他的肩膀,“是我。”   梦中的人与眼前的脸重合,吴邪尖叫着拼命将他推了出去,颤抖的抱紧了身体,用极度惊恐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吴邪?”张起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不敢再靠近了,只是保持着距离语气焦灼的说,“你做恶梦了。”   许久之后,吴邪才慢慢平静下来,他静静坐了一会儿,缓慢开口,“小哥,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去过胡康河谷。”   张起灵犹豫了片刻,点头,“是,你怎么——”   “那么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吴邪默默揪紧了被褥,却仍然不敢抬头来看他。   张起灵莫名其妙的摇头,“说什么?”   吴邪笑了,怎么就能这么堂而皇之呢?!已经死掉的人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为什么还能这么淡然镇定呢?!再不济也要撒谎吧,也要隐瞒吧,把实话都说出来要怎么办呢小哥!   你还真是有恃无恐啊。   那自己也要配合到底才不辜负吧!   吴邪笑着抬起头,“没什么,就是好奇你在那里都做了些什么而已。”   张起灵面无表情,“你不必知道。”   “嗯。”吴邪点头,“不想说就算了。”   张起灵忽的抓住他的手腕,俯身正视着他,“现在还不能说,吴邪,但是我保证,总有一天   你会——”   吴邪挣开他的手,却又觉得太过突兀似的反手握住他,打断他的话说,“我又饿又渴,你做饭给我吃好不好?”   张起灵的脸上不辨神情,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给吴邪掖好被子后往外走,却正好遇到开门进来的解语花,两人照面后都愣了一下,解语花先笑了,“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吴邪看不到背对着他的张起灵的表情,不过可想而知也不会好到哪去,他立刻接下话茬来,“小花?你能下床活动了?”   “我说小三爷,你也不看看自己昏睡了多久?我还以为你要长睡不醒了呢。”   解语花偷看了下张起灵的脸色,尴尬的撇撇嘴,“我就是开个玩笑。”   “小哥,你先去吧,小花要跟我说点事情,我怕我撑不到话说完就饿死了。”吴邪勉强笑   笑。   张起灵侧过头来看了吴邪一眼,随即路过了解语花打开门走了出去。   解语花走过来坐在床前,淡笑着看吴邪,“话都说清楚了?”   吴邪也回看着他,但笑不语。   解语花脸上的笑却有些挂不住了,他仔仔细细审视了一番吴邪的神色,皱眉叹了口气,“你莫不是又有了什么心思吧,听了我的话就晕倒的人,醒来不该是你这样的表情,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小花,我们都是走在时间里的人。”吴邪神色不变,却笑着回答了一句似乎毫无关系的话。   解语花不明所以,只愣愣的听着。   “随着时间的变化,岁月流过去,我们都一样渐渐变老,相对于漫长的秘密,你我的时间不过是沧海一粟,要解开这个秘密,需要多少万年的时间呢?你知道吗?”   仓皇的晨光透过暖色的窗帘隐隐约约投射过来,笼罩着面色苍白、疾病缠身的少年,吴邪却仍是微笑,眼神平和而深邃,“以前,我总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只要我不断追寻,线索越来越多,总有一天会解开真相,当然现在我也是这么觉得,可是现在的我又多明白了一件事,我真正的敌人不是那个逼迫我吴家至此的秘密,而是一刻不停残酷前进的时间。我在跟时间打仗,可我的生命最多不过区区百年,这样的我,却曾想要解开缠绕数千年的谜,甚至……想留住一个活在时间之外的人。可是他跟潘子、秀秀一样,他们是脱离了时间的存在,你和我,都留不住。”   解语花再也翘不起嘴角,他的脸像是冰冻一样毫无表情,手却颤抖的握成拳头,吴邪的眼泪突兀的掉下来,他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笑容仍旧完美,“她的时间已经停止了,小花,可你却停不下来,你要一直走一直走,几十年的余生里,你将再也走不回她的身边,现在明白了吗?现在感觉到痛了吗?她死了,你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晨光熹微的房间里,吴邪的声音尖锐而颤抖,解语花瞪大了双眼,眼中红丝密布,犹如血目,吴邪甚至怀疑他会不会流出血泪,但是他终于掉下眼泪了,滚烫的沿着他冰冻的脸颊流下来,砸在他哆哆嗦嗦的指尖,解语花压抑不住的呜咽从嗓子里漏出来,声音狼狈的就像个孩子。   但是下一刻他霍的站起身来背过去,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夹杂着呜咽,解语花说的凌乱而破碎,“我……我……你……”他终究没能说完,一开口痛极的哀嚎就撕心裂肺的涌出来,解语花按紧了闷痛的要爆炸的胸口,脚步歪斜的逃出了吴邪的房间。   重新回归寂静的房间里,吴邪犹如死物般静坐了片刻,起身茫然的打开了帘子,阳光刺目的涌进来,吴邪眼前一片花白,他的泪早干在嘴角,“秀秀,你会不会怪我这样对他?”   门吱呀一声打开,王盟探头探脑的走进来,一脸同情的看着吴邪小声说,“老板,解老板怎么了?他刚刚离开,我看他哭得好伤心好伤心,我还没见过有人哭得这么伤心呢。”说着,王盟的眼圈也红了。   吴邪咬紧牙,“哭才好,只有哭出来,他才知道她已经死了,哭出来,他才知道她真的不在了。”   王盟眼里圈着泪有点滑稽的愣住了,“谁?谁死了?”   吴邪笑着摇了摇头,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   谁生谁死又何必知晓,生死有命,与旁人无干。   直到晚饭时分,吴邪才又见到解语花,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的开了古董铺子的门走进来,自然的坐在桌旁吃饭,席间无人询问他为什么消失了一天,也无人关心他去了哪里,所有人都一如往常,只是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光亮和神彩。   如果他盯着一个地方不动,也许别人会觉得他是瞎子。   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自己这三年来是什么样子,吴邪全部在解语花身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犹如镜中人。   同时他也感到了这三年来解语花每每面对他时所感觉到的无力,原来是这样啊,看着他变成这样也无能为力的感觉,吴邪用力嚼着饭粒,想不出什么话来打破寂静。   一顿饭,四个人似乎都在跟眼前的饭碗战斗,拼命假装正常的吃着饭,辛苦的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食之无味。   咽下最后一口汤,吴邪站了起来,解语花却放下了筷子,抬头看他,说了第一句话,“等一   下,我有话要说。”   吴邪看了他许久,点头,转头把菜都推给王盟,催着他,“去去去,边儿吃去,我们谈点事情。”   也许是几个人中唯一正经吃饭的王盟鼓着腮帮子抗议,“说呗,我又不是外人!”   吴邪就笑了,“你还真不跟我客气,快去吧,在这听我们说话会吃不下去的。”   他不想再把王盟拖进去了,王盟撇撇嘴,认命的端着饭碗菜盘子走进了里屋。   “说吧。”吴邪正色坐下来。   解语花从怀里拿出机关器放在桌上,“这个东西还记得吧?”   吴邪皱眉,“你怎么又把它带回来了?”   “我打开了。”   “什么?!”   “机关器,我打开了,所以才这么着急的逃出来找你。”   “怎么开的?!”   “……”   “好吧,我不问了,那里面是什么东西?”   解语花却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一旁沉默无语的闷油瓶,吴邪来回看了看两人,沉声道,“怎么   了?”   “余平生寻门十余座,唯一处乃至终极,然遍寻启门之方而不得,及老矣,方知天机命数,   岂是常人可窥。过犹不及,偏执一生,何如及早放手,大隐闹市。悔之,晚矣。”解语花缓缓念出一段话,其间一眨不眨的盯着闷油瓶的反应。   解语花说完好久,吴邪才反应过来,“终极?!”   与他相比,闷油瓶的反应可谓毫无反应,只垂眼看着桌面,黑黑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出来神情。   解语花这才将眼光重新投向吴邪,“这是机关器里留下的一封信,是血书,写在一幅地图后面,看起来年数不少了,血液仍旧鲜红如初。”   “地图?!”   解语花点头,“有两张,云南德钦,还有……长白山。”   “那就是通往终极的地图了?!听信上的意思青铜门好像不光一座,但是终极只有一个,可是为什么给两张地图?还有,启门之方不就是鬼玺吗?这么厉害的人找不到鬼玺?最后一个疑点,看这前辈的意思是让后人别学他去找什么终极,但是他又把地图留下,这是为什么?”   解语花浅淡的笑笑,“你的问题,我一个都答不出来,不过也许张家族长可以答出一两个也说不定?”   石像一样的闷油瓶终于抬起头看了解语花一眼,“不知道。”   解语花无所谓的笑,看上去并不意外,“那我就要道别了。”   “去哪?”   “还能去哪,吴邪,你多保重,我——”   “我也去。”   吴邪毫不客气的打断他道。   解语花没有反驳,只是看着闷油瓶笑,“他说他也去。”   张起灵连眼神都不为所动,“不准。”   “小哥!”   “你在这里待着,我替你去。”   不用说吴邪肯定会炸毛,解语花等着吴邪跳将起来反驳,却许久没有动静,他诧异的看着吴   邪,后者的表情却出奇平静,片刻之后,他轻声说,“那好吧,你自己小心。”   两个人都愣住了。   解语花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他看着静坐一旁神色安然的吴邪,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冷。   眼前这个人,曾经是过分热情的发光体,但是这一刻,他却让他起了一身寒意。   吴邪,你到底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扇子我死回来啦!!这段时间没能更文实在抱歉!!!亲们赶紧回来吧~~~ ☆、离别   张起灵和解语花又在杭州留了几天,置办装备。   吴邪则始终安稳的待在铺子里养伤,他的身体不知怎么回事,总是反反复复的有疼痛的地方,动不动就体温过高,王盟请大夫来看了,却总也说不出症结是什么,只说是气血不顺,积劳积疾导致。   纵使吴邪一直谨遵医嘱的吃饭吃药休息,张起灵仍然无时无刻不冰冻着一张脸看他,眉宇间尽是掩藏不住的忧虑。   那一日吴邪忽然来了兴致,像从前小老板的模样举着鸡毛掸子四处弹着古董上的灰尘,只是扫了一个架子竟然就有些气喘,吴邪无奈的笑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现在恐怕是虚亏的很了。   其实也没什么,若是能静养个三五年,身心愉悦,不受凡事叨扰的话,也许不能像常人一样强壮健康,但是平静的生活个几十年也还是够的,只是要脱身俗世,对他而言却是最最不可能的,他知道。   那些嘱咐他不可忧思过深的大夫,每次给他看完病的脸色,他最看得懂了,他们都是王盟请来的厉害中医,对这样看了一辈子疑难杂症的医生来说,遇见自己救不了的病人的时候,脸色都是那样灰败。   说起来,医生也真是很让人难受的工作啊。   吴邪一边笑着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多愁善感,一边咳嗽着掸完上层最后一个古董瓶子,手臂放下来的时候却有些无力,不小心碰了下面的瓷杯,眼看就要连人带杯摔在地上,一只手却牢牢捏住了杯子边缘,顺便另一只手扶住吴邪。   杯子被重重放回原处,张起灵有些恼意的看着吴邪在他臂弯里咳嗽,咬牙半响才道,“谁让你做这个的。”   吴邪仍是笑,顺了气道,“你回来了,可小心点我的杯子,别看我这样,老子也是要做生意赚钱的呢。”   张起灵显然没有搭理他开的玩笑,他小心扶着吴邪在躺椅上坐下,“你的身体怎么这样——”   “哎呦都说了几遍不要紧了,张起灵你最近是不是唠叨鬼上身?看来这三年在外面终于学会说话了,我耳朵都要出茧子了小哥!”   “可是你——”   吴邪忽然不耐烦抓住张起灵靠近自己,片刻的犹豫后,他还是不敢吻上他的唇,只轻而快的偷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却成功的让张起灵闭嘴石化了。   “不要再说了啊,”吴邪也觉得有些窘,似乎很后悔自己刚刚冲动下的行为,满面通红的转了话题,“你……你东西都办齐了没?”   张起灵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腾一下直起背,也不敢看他,只闷声点头,“差不多。”   吴邪也转了脸窘迫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嗯……嗯……那就好。你们……你们夹喇嘛吗?”   张起灵就像小学生面对老师一样有问必答,“你和解语花不方便出面,我夹了几个。”   “可靠吗?”   “嗯。”   “是你以前说过和你一起守住吴家的人吗?”   静默了片刻,吴邪还是听到了回答,“有几个。”   吴邪却没话可问了,几秒后,他轻声开口,“一大早就出去,到现在吃过午饭了吗?”   语气柔和而温暖。   张起灵摇头,许久后才想起来吴邪现在撇着脸看不到,又补充道,“没有。”   吴邪笑笑,想也是,他站起来高扬着情绪道,“给你做鸡蛋饼吃,我前几天刚从美食节目上   学的来着。”   他又四处看了看,“小花呢?他没跟你一起吗?”   “回来了。”   “在哪?”   “院子里。”   “在院子里干嘛?”吴邪边问着边向外走去,门外的阳光炽烈,难得是个炎热的秋日,解语花却曝露在阳光中站着一动不动。   银杏叶在温暖的风中摇晃,叶子的颜色比太阳光还要耀眼明亮,解语花一瞬不移的直望着树叶,整个人却像是置身于冬天一般寂寥寒冷。   吴邪靠在门框上看他,看他毫无光芒神采的双眼,看他已经如同面具一样僵化的浅笑,此刻的解语花仿佛是一片薄而透的纸页,透过他看到的不仅仅是心如死灰,更是空虚茫然的未来,是   他一片漆黑的寂寥余生。   心里酸楚而钝痛,但是吴邪仍然翘起嘴角用明快的语气唤他,“小花!我要做鸡蛋饼,你吃不吃啊?!”   解语花回头,淡笑着看吴邪倚在门上,张起灵如同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神情态度是毫不掩饰的小心翼翼,傻子都知道他们对彼此的心意,可是问题出在哪里呢?!   自己和秀秀,他和张起灵,我们都是如此聪明而强大的人,可是却永远都得不到最渴望的。   就因为是老九门的人,所以一定要这么痛苦,这么失去,这么被命运禁锢,至死方休吗?   这是什么狗屁理论。   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他如此用力的挣扎,抛弃了许多,牺牲了许多,却仍然深陷在这个狗屁命运里,该失去的还是没有留住。   如此不甘!   解语花回头,却只是抬手招了招,疲倦的笑,“好啊。”   吴邪把边缘有点烧黑的鸡蛋饼端到桌上,王盟早就在听说老板要尝试新菜色的时候溜出去玩去了,于是只有三个人坐到了桌边,一个面露愧色,一个难掩嫌弃,一个照旧万年不变的扑克脸。   不管怎样,一盘鸡蛋饼加几个莫名其妙组合起来的小菜,也算是顿饭了,解语花苦笑着往嘴里塞饭粒,吃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明天出发,去云南。张起灵你去长白山吧,那里你熟。”   吴邪的筷子突兀的停了片刻,又如常的夹了饭菜送到嘴里。   张起灵看了一眼吴邪的脸色,点头。   解语花接着道,“地图我誊抄一份给你,地方虽然是两个,地图却只有一张,也不知是真是假,还有胖爷那里没瞒住,吵吵着明天一定要跟去。”   吴邪终于蹙了眉头,“他又来凑什么热闹,又没什么明器!”   解语花只是淡漠的笑,“谁说不是呢。”   “明天来了我留住他,你们只管走就是。”   “你这次倒是够大方,我还以为你会死拉着你们家小哥的腿一哭二闹三上吊呢。”   吴邪瞪了解语花一眼,“早去早回,老子还等着你们回来照顾呢!别想扔下我就不管了。”   “当然,”解语花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口中味同嚼蜡,他神色平静,如同在说天气一样自然,“等回来了还要办秀秀的葬礼,霍家当家的没了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办,会遭人耻笑的。”   吴邪使劲咬着牙,憋着涌上来的想要咳嗽的欲望,重重点头。   张起灵却突然出手搭在他背上,蹙眉看他的脸色,“要咳就咳出来,别忍着。”   “没事。”吴邪急喝几口水,“可能吃太急呛着了。”   解语花没抬头看他,语气淡漠,“吴邪,你的身体是个大毛病,听我劝早些抽身隐退吧,原本想要依靠你的力量,但是如今看来,恐怕我们的目的还没达到你就要积重难返了。”   吴邪干笑两声,“哪有这么夸张。”   张起灵皱起来的眉怎么也解不开了,“我尽早回来,你老实待着养伤,不要乱走动。”   吴邪恩恩的应着,对方仍旧不放心,“记得你上次骗我的后果。”   吴邪没好气的瞪他,“知道了知道了,我此生都难忘!”   当夜吴邪没有睡,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明亮的月光,想起前几日月夜下发生的事情,神情却是冰冷而漠然的,与白日的温和截然相反,白亮的月光照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竟如同阴间鬼魅。   他手中握着刚刚才挂上的电话,像冻住了一样静默的站着,一夜无话。   翌日。   天刚蒙蒙亮,解语花和张起灵一人一边在院子里最后确认携带的装备,吴邪似梦非梦的穿着   睡衣下楼,睁着迷迷蒙蒙的眼睛看他们收拾,张起灵抬头看到了睡得头发蓬蓬乱的吴邪,眉间竟有些暖意,他疾走几步到里屋拿了毯子出来披在吴邪身上,低声道,“吵醒你了?”   吴邪打了个呵欠摇头,“你们这就走吗?”   “嗯,”替他披好毯子,又试了试吴邪的额头,一切正常后张起灵才又回去收拾,黑金古刀绑在身后,一袭黑衣的他就像是已经退去了的暗夜的化身,俊朗挺拔。   解语花收拾的差不多了,他舒了口气抬头看吴邪,“我去看看车好了没。”   对方也回望着他,青灰色的清晨中,两人的目光都有些模糊,吴邪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先开了口,“小花……”   解语花笑了,“有什么话等我回来说吧。”   吴邪点头,“嗯,我……对不起。”   解语花已经背起装备转过身去了,闻言身形一顿,他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语气平和,“不必   了,你我之间,用不着这句话。”   言罢,他加紧脚步走了出去。   清冷的院子里只剩他与他两个人。   有什么话要说吗?这是他最后一次与他如此安稳而平静的相处了吧,就像平常的人们一样,就像他所盼望的人生一样。   吴邪裹紧毯子,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安静的晨光中,张起灵收拾东西的动作却格外缓慢而停顿,看上去甚至有点笨拙,他在拖着时间,吴邪知道,这让他更加清醒的意识到,他要离开他了,在这个被他成为“家”的地方生活,这已经是最后了。   这种急迫的感觉袭来,吴邪反而更说不出话来,只是焦急的搜索着一片空白的脑袋,找着并不存在的话题。   说些什么好?说些什么好呢?   直到最后的最后,张起灵慢腾腾的扣上装备的带子时,他们还是没有一句话。   吴邪急得出了一身薄汗,晨间的凉风一吹,让他打了个哆嗦。   张起灵抬头看他,目光复杂而深邃,“进去吧,早上空气凉。”   还真是活久了什么事儿都能遇到,两人在一起时竟然会有张起灵先挑起话头的一天,吴邪笑   也不是,哭也不是,只能做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声若蚊蝇,“嗯。”   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张起灵提起装备转身就走。   眼看着他的身影如同青烟一样就要消失在晨间的薄雾里,吴邪急切的张嘴,喉咙里却还是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   他就要走了,他就要走了!   毯子掉在地上无声无息,被这一想法牢牢控制的吴邪踉跄着飞奔出去,在大门外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死命的抓住了张起灵的手。   对方诧异的回头,看到吴邪急切的惊惧的眼眸和苍白的脸颊,忍不住蹙眉道,“出来做什么,天气这样凉……”   他的话没能说下去,青白的雾气有些退了,晨光慢慢笼罩仍在睡眠中的城市,空空的街道里只有两人,吴邪用力的揪紧张起灵手臂上的衣服,他的脸离得那样近,冰冷的唇贴在他的唇上,不知是冷还是什么,还在微微颤抖着。   接着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吴邪又惊又羞的猛的推开他,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眼睛四处看着没有焦点,“那什么——那个——”   然而下一秒,张起灵手上的装备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吴邪吓了一跳,接着就被他牢牢抓到了身前,张起灵的眼神里有他从未见过的炙热的光芒,这光芒如此之盛,险些灼伤了吴邪,他的呼吸乱了,嘴里温热的气息拂在唇边,烧的吴邪也灼热起来,呼吸不由自主的急切起来。   张起灵猛的靠近,低眸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唇,那柔软触感还停留在心里,只是太过冰冷了,此刻他不管不顾,丧失理智般的只想温暖他的唇,长久的回吻他,研磨吮吸,让他的味道……   心跳声擂鼓般敲打着耳膜,张起灵眸光迷离的侧头直寻他的嘴唇,却突然被一个大扯着嗓子的喊声止住,惊醒般停止了侵略。   是胖子突然从街角拐过来,高喊着,“天真小哥怎么这么磨蹭!老子都等——我靠我错了!”   两人唇齿几乎相抵,吴邪面上通红,先微微侧过脸,避开了他。   吴邪看不到此刻胖子的脸,也不敢看。   不过庆幸的是不用吴邪做出什么反应,小花的声音紧随其后,“胖爷你烦人的眼力价儿也真是一等一的,看什么还不快过来。”   接着胖子呜呜的叫着似乎是被小花捂住了嘴拖了回去。   重新恢复寂静的街道上,张起灵仍旧没有拉开距离,却也没有再失去控制,只是收紧了手臂,极度隐忍的靠近,轻吻了一下吴邪的唇角。   热气拂在脸颊,张起灵低低的道,“等我回来。”   吴邪鼻子一酸,点了点头,轻声道,“嗯。”   这是今天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计划      胖子没听劝,死乞白赖的非跟着去,张起灵和解语花都是袖手旁观的样子没有阻拦,反倒是吴邪口干舌燥的说了半天,车队还是照常出发了,胖子与小花一队走了。   没了二人的古董铺子有些冷清,吴邪仍旧披着毯子穿着睡衣慢悠悠走回来,坐在了自家院子门口,看了看里面不久前种下的菜和花,菜叶黄黄的,倒是不知名的野花却开出了黄色的小小的花苞,深秋里还开花,也真是别致。   吴邪这么想着,一边看外面人声渐渐多起来,一边发着愣。不知过了多久,王盟起床开了门,看见自家老板一动不动的坐在早间寒凉的庭院里,忍不住埋怨他,吴邪笑说,不要紧。   “什么不要紧!等老板你那个冷冰冰的朋友回来了,又要怪我没照顾好你,他那脸色、那眼神……”王盟脸色难看的哆嗦了一下,“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吴邪却没笑,他想了想,指着庭院两边种的菜叶和花说,“我可能出趟远门,这些植物看起来也活不了几天,你哪天没事就都拾掇了吧。”   “哪有!这不挺好的吗,都要开花了——呃……不是!等会儿!你要出远门?!老板!!!”   大清早的王盟就扯着还没醒的嗓门儿喊,“就你这身子骨出什么远门啊!”   吴邪全然忽视掉对方的抗议,自顾自的问,“王盟啊,你跟着我,也快有小十年了吧。”   王盟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沉下脸道,“你说这个干什么?”   吴邪仍旧继续说,“日子也不少了,这些年……总归是我亏待了你,你的耳朵……我知道是治不好了。”   王盟无所谓的摸了摸,“也没啥,听的也挺清楚的,就是有时候平衡感不太好吧。”他笑了一下,却又马上垮下脸,“老板你怎么让我这么害怕啊?”   吴邪笑起来,日光正好,染上他仍旧年轻如初的眉角眼梢,“这个铺子的房契我放在里屋了,所有手续都已经办好,你只要签上自己的名字,这个地方就是你的了,此外吴家的一些干净产业我也给你一并放在档案里了,虽然赚钱没那么多,但好歹是正经营生,人手也都是我信得过的,放心累不着你,我知道你小子最懒不过了,当年我给你的薪水就那么一点儿,你不就图个轻松安生也过来了吗?”似乎是想起当年,吴邪的笑有一点模糊,也有一点留恋,“这么些年难为你了,跟着个这么倒霉催的老板,现在赶紧趁着自己年轻,多赚点钱娶媳妇儿吧,这个铺子和那些产业,就当是我提前送上的红包了,摆喜宴的时候,记得给我留杯残酒就行。”   “老板……你这是……”   “王盟,”吴邪站起来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说,“从今天起,你被解雇了,不用再叫我老板了。”   本来就被他交代后事般的语气弄得心惊胆战,最后一句话一出,王盟全然愣在了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如遭晴天霹雳。   吴邪又拍了拍王盟的背,极浅的叹了口气,随即越过他上楼换了衣服收拾完毕,十分钟后吴邪背着背包下来,路过王盟时他竟然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瞪大着眼如同雕塑。   但是吴邪再也没看他一眼,而是平静的路过他,如同路过透明人一样,门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的SUV,吴邪径直拉开门坐了进去,没有回头看他和这个铺子哪怕一下。   车子离开后王盟才如梦初醒般踉跄的追出去,嘶声高喊着,“老板!”   接着他精神恍惚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给人打电话,张起灵没有手机,那么就打胖爷的,他这么想着,心急的拿出手机刚想拨通,街角突然窜出几个神色普通的人,训练有素的捂住了王盟的嘴拖进了铺子,期间都没有被人看到。   古旧的铺子里,王盟机警的看着来人,面孔眼生,态度却很恭敬,只说这几日都不可让他与外界联系。   王盟几乎确定他们是老板的人,他看到了里屋抽屉里厚厚的一沓文件,翻了翻里面不下二十个商铺的转让文件,最后一份是古董铺子的,也许是这些产业里面最寒酸的一个。   王盟颓然的坐在床上,文件散落了一地,这些东西都是他想象不到的财富,放在平常他当然想要,但是此刻,它们对他却没有意义。   老板……到底打算做什么?!   吴邪坐在后面隐隐的咳嗽,血气翻涌上来,让他的头昏沉沉的,楷森在前面开车,忍不住担忧道,“小佛爷,你真打算这么做了?”   吴邪点头,“我主意已定,不必多说了。”   “那吴家该怎么办?”   “儿孙自有儿孙福,身后的事情,我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楷森猛的踩了刹车,吴邪没控制好,肺部一阵抽痛,直咳得满嘴血腥气,“难道小佛爷要置多年的努力于不顾吗?!以后让我对三爷怎么交代?!对兄弟们怎么交代?!”   “吴家……早晚都是不姓吴的,不……也许从我开始,就不再姓吴了。”   “小三爷!”   许久许久没有人这样叫他了,吴邪心里一痛,强笑道,“不必担心,我不会亏待兄弟们的,吴家不过是个空架子,我在乎的是为吴家出生入死的人们而已,你放心,就凭这个,我也不会让吴家垮掉的。”   楷森回头看他,“那小三爷就听我的,现在回去,你仍做你的小佛爷,一切还来得及。”   吴邪苍白的脸上浮起浅笑,“我这些年都是为了吴家而活,我以为只有我,才能救吴家,才能救兄弟们,但是后来发现我错了,身边人如此多难如此艰辛的症结,好像不是别人,而是我。多可笑,我自己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给自己,别人还当我是救世主。”   “你在说什么?”   “吴家……在我二叔的手里,会比在我手里安稳的多。”   “可是二爷一向不过问——”   “那是因为还有我,我没了,吴家就没人能担当了,那时候,他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虽然对不起二叔,但是我真的没办法,我也累了,大家也累了,最后这个结局,得我自己,亲自走过去。”   “你若是还当我是半个主子,就送我一程吧……算我……求你了。”   “不用说了!”楷森死死握住方向盘,重新启动车辆,载着他直到杭州郊外。   车子停在一栋孤立的二层白房子外,看起来很像是过去的战地医院,吴邪背包下了车,转身   笑说,“回去便可以去找我二叔。”   “不怕他找来吗?”   吴邪笑的很安心,“放心,找不到的。楷森,请你继续辅佐我二叔吧,这些年多谢你了,我能最终下定决心还多亏了你这么久以来的调查。这辈子有你这么个兄弟,也算是值了。”   楷森似乎不愿意再回头看他,他摆了摆手,只哑着嗓子道,“走了。”   吴邪一瞬间想起了小花的告别也是差不多的样子,他笑了,他们这帮人,好像这辈子都学不会怎么离别。   也是,对他们来说最常见的离别就是生死殊途,而那个时候,往往是不需要什么言语和仪式的。   车子慢慢的离开了,天气有些阴,显得整个房子更加阴森,里面没有灯,似乎是没人的样子。   “走了吗?”吴邪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灰尘没有掉下来,看来这里还是常常有人进出的。   吴邪迈步进去,站在空旷而脏乱的一层大厅,清了清嗓子喊道,“在的话就出来吧,久闻各位大名,我还有吴家上下也被各位了解了个透,现在总该现身让吴某一睹真容了吧,我自己送上   门来了,也不必劳烦各位多跑一趟,如此诚意,难道还不够吗?”   “真的已经走了?”静等片刻不见回音,吴邪也忍不住有点怀疑起来。   然而下一刻,方才还空无一人的二层回廊里突然无声无息的冒出来十余个黑影,静静站着审视下面的吴邪。   吴邪长出一口气,带着常规的笑容看向楼梯上下来的男人,“终于肯现身了。”   下来的人一张极为平静深不可测的面孔,但是看上去却很年轻,面容俊朗,“你怎么来了?”   “怎么?你们只许猎物待在他自己的笼子里吗?张先生?”   来人不动声色的动了一下手,两只奇长的手指收拢,将拳头放进了衣袋里,“你既然知道,今天就不该过来。”   “都被我发现了也无所谓?你们还真是有余啊。”   来人锁紧眉头,“你到底来干什么?”   “有几个好奇的问题。”   “说。”   “当年在胡康河谷,假的张起灵是你们派出去的吧。”   虽是疑问,却用了陈述的语气。   “我知道你们的目的,也知道策划我吴家所有事情的人,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你们用什么法子救活我的?”   “你暂时还不能死。”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你们是阎罗王吗,老子脊椎都断了怎么还能活?!”   “无可奉告。”   吴邪轻蔑的笑了一下,“是也不知道吧。”   那人没有回答。   “看你这样,似乎知道的也并不比我多,不愧是楷森和小花,事情办的真漂亮,没想到吧,我暴露给你们当目标的时候,黄雀却在后面盯着你们。”   吴邪犹豫了片刻,又开口道,“那么至少一个问题,我一定要问你,”不知何时,他的脸上没有了面具般的笑容,“你们的头目,让你们派出老油,觊觎吴家,引我到胡康河谷的人,是不是……是不是张起灵?!”   那人看着目光已经畏惧的颤抖,却还是执意望着他的吴邪,沉默片刻后说,“张家世代听候族长调遣,如果遇到有黑色麒麟的人,张家所有人无一例外,必得服从。”   “你在骗我……你在骗我……”吴邪已经做足了心里准备,他也早明白这个事实,但是如今真的听到了,他却宁愿自己是被蒙骗。   “问题问完了,你也要给点谢礼了。”   吴邪脑子里嗡嗡的响成一片,根本没注意到对方在说什么,那人伸出奇长的手指,在空中微微一点,二楼所有的人持枪指向吴邪。   “真可惜,老老实实待在笼子里,在死之前一直做着美梦不就好了。”   枪声。 作者有话要说:   ☆、孤独   胖子停在山路上,绝壁半腰的小路弯曲而狭窄,高海拔的风凛冽的刮过,他抬手摸了摸险些被子弹灼伤的耳朵,在极窄的路上费力的转过了肥胖的身体,看着后面一丝不苟举起枪的解语花。   意外的,这个荒谬的景象没有让胖子破口大骂,他只是平静的问,“姓解的,你想干什么?”   “胖爷,真不好意思我没那个时间先礼后兵了,两个选择,把实话全说了,或者死在这里,还省了棺材钱。”   胖子皱眉,“说什么?!”   “你后面站着谁?”   “后面?”胖子假装听不懂似的回头看了看,“老子后面连个鬼影都没有!”   “这些年你一直围着吴邪转,所有的事情都参了一脚,哪怕是看不到任何利益的事情,为了什么?”   胖子冷笑一声,“没安好心的是解老板吧,现在倒贼喊捉贼来了!”   “你跟吴邪数度得罪新月酒店的东家,吴邪暂且不说,他的命多少人盯着呢,可是你区区一个盗墓的散户,所有的势力都聚集在北京,怎么可能会平安无事,新月酒店就这么容易放过你?”   胖子咧嘴大笑几声,在巨风中仍然中气十足,“我告诉你姓解的,你就是因为成天穷算计才会活的这么累!你喜欢的那丫头才会死的这么早!”   “闭嘴!”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解语花忽然嗔目怒斥一声,在刀劈一般直立的绝壁上倾身向前,脚尖急点几步,眨眼间便翻身到了胖子身后,一只手闪电般伸出直取他的后脖子,竟是杀招。   然而狭路上胖子却意外灵巧的直扑在地,单手一撑一个漂亮的转身,仰视着解语花同时不知从何处抛出一把匕首凌厉一划,解语花未曾设防,竟然被划伤了手掌。   身后的人见两个领队的打起来了,一时间都摸不着头脑,只袖手旁观着。   解语花一招吃亏当即退后站定,胖子也趁这个空当略显狼狈的爬了起来。   解语花看也没看伤口,撕了衣服随便一扎,眼睛一瞬不眨的盯着胖子,“胖爷好身手,看来这三年也不只是光种田了。”   “废话!妈的老子早防着你这一招了,我早就说过,天真信你们,老子一个也不信!”   “彼此彼此。”解语花咬牙道,“看来接下去的路,我们走不到一块儿去了。”   胖子犹豫了片刻,道,“倒也不一定。”   解语花冷笑,“你愿意说?”   胖子摇头,“难道你对吴邪就毫无保留吗?”   解语花默然,“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至少我不会害他。”   “你就不怕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吗?”   “什么文绉绉的破玩意儿,说大白话!老子听不懂!”   解语花越过胖子肩头看了看后面一脸不耐烦的乌合之众们,犹豫片刻即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单纯的兄弟义气也好,别有用心也好,但是现在除了你,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cao你要急死老子啊!啥事儿你倒是快说啊!”   “我不放心吴邪,他一定在策划什么,也一定是跟张起灵有关,但是现在我不能回头,也不能带你一起,胖爷,如果你还在乎吴邪的命,就请从这里停下,直接去追吴邪吧,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变成绝壁冤魂。”   “你怎么不早说!都到这儿来了!”   解语花游刃有余的笑道,“真正的地图和地点只有一个,就是长白山,地图和装备我一早就   已经放在你背包里了,现在出发这个距离刚好,离得太近反而会被发觉,我估计你要提防的不只是吴邪,还有一些更可怕的人。”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揣测而已,我一直以来追查的事情与吴邪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只是根据这个而已。”   胖子露出嫌恶的神情,“你们这帮心计深不见底的家伙,真是比鬼神还可怕。”   解语花并不恼,只淡笑道,“真正可怕的是我和他的敌人。胖爷,吴邪就拜托你了。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跟你一样,都不希望他出事,这些年来,他是过得太苦了,我解雨臣这一生没有求过什么人,但是现在我求你,一定要让他活下来。”解语花俯身向胖子低头,“这是我这一生,最后一个称得上是真心实意的愿望。”   胖子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他转身似乎是想走,停了一下又回头,“其实……我还是不信你。”   解语花抬起头来笑,年轻俊朗的面容却像是绝壁上独自盛开却又独自枯萎的花,“我知道。”   胖子难得的蹙了眉,没说什么转身便朝着下山的路走了。   解语花目送着胖子的身影慢慢拐过山路不见,然后才转身迎着大风继续前行。   身后那帮人大约以为这两个领队利益分配不均起了冲突,一个退却了一个继续走下去,那自然是跟着寻宝藏的那人走了,这场景多半也不新鲜,于是他们没说什么,就按照既定的路线跟着解语花走。   在天地之间的高高的绝壁上,解语花忽然感到了难以形容的孤寂,无论是多人跟随的他,还是独自离去的胖子,还是远方被留下的吴邪,还是活了上百年的张起灵,还是时间已经永恒停止的秀秀,他,他们,老九门乃至这世上的每个人,设计阴谋的,被阴谋设计的,所有人,都怀抱着避免不了的,死亡一样的孤独。   至亲骨肉,生死之交,仍然没有一个互相信赖,独行于世上,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悬于万丈云雾之上的山路,窄的容不下第二个人。   飘渺的雾气笼在悬崖上,下面的山涧中隐隐露出浓绿色的树影,可以隐约看到辽阔湍急的大江,但是在这样高的山路上,竟然一点水声都听不到,无论是怎样厉害的人,从这里掉下去都会无计可施吧。   如果就这么死去,可不可以到她所在的世界去?可不可以再唱一两句细腻悠长的小曲,换一杯她亲手泡的清茶?不,也许他并没有那个资格,解语花笑了笑,绝顶凌空之上,他用极轻的声音唱着曲调平缓的戏文,呼出的气散在空中,无影无踪。   他一直都忘了告诉她,二十余年来他在台上曲调婉转,每一曲每一句,都只是唱给一个人听。   而他终于失去了这机会,此后纵然高朋满座,他的一腔心意,又能说与何人听。   在解语花与胖子分开,奔向不知在何处的目的地时,吴邪正躺在越野车的后座上闭目养神。   领头的男人打开了车门,“要不要吃的?”   吴邪眼睛都没睁开就向他伸出了手,那人皱了下眉,把一袋面包和罐头放到了他手里,吴邪笑了笑,“伙食还不错。”   他打开包装毫不客气的咬了一口,对方嗤笑道,“你也不怕我在食物上动手脚?”   吴邪不为所动的继续吃,“有什么可怕的,你们又不会杀我。”   “哪来的自信?”   “我说过了,我知道的很多,包括我这个人的存在,对于你们张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吴邪不屑的笑看他,“如果我死了对你们有用的话,堂堂张家族长还用得着花费这么多年在我身边演戏吗?!”   他的脸上是笑着,一字一句却扎在自己心里,比他身上所受的任何一处伤口都要痛,但是吴邪仍然咬着牙笑,咬着牙说这些让自己痛不欲生的话,期望着有一刻自己可以对此习惯而麻木起来。   有着奇长手指的男人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慢慢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为什么不逃?张起灵的本意是先去探虚实,他确定你已经在我们掌控之中,近几日也没有盯得那么紧了,你若是知道,就该趁他不在的时候逃走才是。”   吴邪仍旧是笑,“哼,我走了,你们的计划可怎么办?你们对我吴家、对解家和霍家、对我身边的人做了那么多事情,不就是为了这个计划吗?你们到现在还没成功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了,我也不想再牵扯无辜的人,所以我来了,我来助你们最后这一臂之力。”   车外的篝火渐渐升起,“噼里啪啦”柴火烧裂的声音反而更显出他们扎营地方的荒凉,以及即将到来的夜的静谧。   对方沉默许久才回答,“如果真是如此,张家世代都会感激你。”   吴邪听完简直要大笑了,但是他胸中太过疼痛以至于没有多余的力气牵动嘴角,“是吗?那我还真是办了一件大好事。”   仿佛无话可说,那人在离去之前低声说,“我的名字,叫做张如练。”   “那个我并不关心,”吴邪抬头看他,“但是有一个事情,你能如实告诉我吗?”   “你说。”   “张……云奕,是跟你们同道人吗?这个人我怎么查都查不出多少线索。”   “见过几次,底细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是张家的一个旁系,也许张起灵会知道。”   吴邪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想要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想,脑子里混沌而空白,也许他并没有多余的心力思考了,于是他只是点点头,伸手关上了车门。   张如练刚刚离开,吴邪手上只吃了两口的面包和罐头都掉到了地上,他俯下身子忍耐着翻涌而上的呕吐和眩晕感,肺部、背部还有脚腕手臂,他的全身,无一处不在叫嚣着疼痛。   他出了满身虚汗,痛苦不堪却还是在笑,他知道,就算不走这一步,他也要不久于人世了,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   吴邪咬着嘴唇压抑自己痛极的呜咽,至少最后,让自己死得有些价值吧。   但是他也许并不会承认,在内心深处真正的理由,是希望自己能够死在他身边,那个伤他至深、让他饱受病痛折磨连死都这样痛苦的男人,他还是想见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刻,还是想要在他身旁。   夜风刮过干裂的土地,荒野上什么声音也没有,犹如死地。 作者有话要说:   ☆、心   日夜兼程的赶路中,吴邪并没有多注意车外的风景,他只是像个嗜睡的病人一样整日闭着眼睛,虽然一日三餐张家人都极为照顾他,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这个面容苍白秀气的年轻人,其实什么都吃不进去。   如此过了几天后,张如练就开始给他注射营养液,“你之前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吴邪脸上带着褪不去的倦色,连日的赶路让他本就已经虚空的身体更加难受,“这个我也好奇的快要死掉了啊。”   “你们什么时候才能追上张起灵?”   “尽快吧。”   吴邪沉默了一会儿,又慢慢闭上了眼睛,呼吸微弱的几乎听不见。   张如练把药包递给他,“没有碗给你泡药,用水冲下去吧。”   吴邪看了一眼,是张起灵给他吃过的药,每个清晨那个沉默的男人总是格外有耐心的泡了药细心吹凉,旁边也总放着一碟子蜜点心,怕他苦的喝不下去。   他总是安静的待在一旁看他喝完,脸上的神情是毫不掩饰的小心翼翼,唯恐自己皱一下眉头,看着他如此担忧的神情,再苦的药都像蜜一样清甜,自己却为了逗他而百般推脱,每个早晨都要故意折腾许久才肯喝下。   他想看他无奈又心疼的神情。   虽然他知道,他一早就知道,那只是张起灵长年练就的、无比精湛的演技。   他没有办法,他的眼神那样温柔,那样温柔。   吴邪发了一会儿楞,才慢慢接过药包,全数倒进了嘴里,苦到令人作呕的味道在口中炸开,他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一气拿水冲了。   他只想快点喝完,停止自己无聊的回忆。   张如练看了看他的脸色,心里也猜到了七八分,他折了几匹柴火扔进火里,似乎斟酌许久才开口,“张起灵也有他的苦衷。”   吴邪麻木的笑了,他看他一眼,“你们也会有说这种废话的时候吗?”   “为什么没有,因为我们没有心?”   吴邪低着眼眸没回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许吧,但是我对你觉得很抱歉,近百年来,这种歉疚感也没有消失,虽然就算是没有我,你的结局也不会改变,这是你的命。”   “歉疚?你认识我很久了吗?”   张如练不置可否,火光映着他平静的脸,“我只是想说,你不必要自苦至此,恐怕也不必要怨他,每个人生于世上都有位置,都有注定要做的事情,世人都认为得到的东西是自己努力得来的,却不愿承认得不到的那些,是即使再怎么努力,也终是得不到的。一步一行,一得一失,不过都在人力可及范围之内,目光之外的才是真实,有些人汲汲一生追求一个真字,因为不自量力而痛苦不已,倒不如安于天命,一世虚假,反而舒心。”   “反正无论人性如何,一个人的人生如何,对真正的‘世界’并没有影响,不消百年,所谓的爱恨情仇都会消散,说张家人没有心,不过是因为我们看透了这个,‘心’和‘情’这种东西,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我们只是延续使命,完成每个人该做的事情而已,所以,你怨恨他也没有什么用,虽然我这么说,你也并不能理解。”   他的眼睛沉寂而淡漠,语气平静却有一股令人折服的超然之气,那是经历漫长时间看尽世事,所知远非世人能够想象的人自然流露出的,王者般的气息,这种感觉吴邪更常常在张起灵身上感觉到,每当那个时候,他就能感觉到那个人距离自己究竟有多么遥远。   “我明白,”吴邪没有笑,他的声音疲乏深沉,“他永远都能看见我穷尽一生也看不到碰不到的东西,就像你说的,那是他世代传承的使命,是他生于这世上唯一的意义,我明白,但是你错了,我并不恨。”   暗夜里,四周的树影犹如鬼魅,夜风吹得很冷,吴邪的话也像是被风吹散了,显得模糊而哀伤,“这一生至此境地,我也并不恨。我只是羡慕,羡慕你们这样无心无情,无牵无绊,如果像你们一样历经几世百年,是不是就可以看得这么明白?等到心如磐石,是不是就再也不会这么疼了?”   他转过头来真心实意的问,“你们是不是从来感觉不到痛?”   张如练没有回答他。   吴邪自顾自笑了,“真的很羡慕。”   他想起小花说过的,秀秀谁都不恨,他现在竟然完全明白了秀秀的感觉,是真的不恨,人一旦从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那么就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足够让自己心如死灰。   张家人从来就没有心,他看自己的眼神却总是仿佛十分用心,吴邪忍不住想象他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所有不堪的真相都被自己知晓后,他会露出什么表情?   再也不用违心的演戏了,他沉默的脸上偶尔露出的温柔,是不是也就再也看不见了?是不是他就再也不会用那样低哑而蛊惑的声音叫他的名字了?   他也许连一个字都懒得对他说了吧。   但是他有话说,他有一句话,原本打算一辈子都不说出口的话,现在却非常非常想亲口告诉他。   越野车在颠簸的山间行驶,吴邪按紧自己翻江倒海的胃部,默默忍受着,忍受着,在见到他之前,他不能倒下去。   连行了几日后,一行人终于到了长白山脚下,一隔数年,上次吴邪来时还遭人埋伏,若不是黑眼镜他早就死掉了。   说起来,他还欠黑眼镜一条命呢,吴邪苦笑着想,罢了罢了,他这一生欠的命,又何止一条。   来生吧,只能等来生了,他会做一个有用的人,把此生欠过的债、欠过的命,都还给他们,潘子、秀秀、黑眼镜、云彩、众多的兄弟们,他会一个一个的还清,无论要花费几个轮回,无论是要他当牛还是做马。   他身体已经很弱了,却毫不落后的随着张家人一起爬山,每每都是张如练看他实在不行了才提议休息,如此一天,到了晚间竟然也走了不少路。   第二日又复如是,已经临近雪线,雪线上又是更艰辛的道路,张如练便让队伍早早扎营,明日再早行。   帐篷紧巴巴的扎好,吴邪直起腰缓了好久才从晕眩中恢复,眼前迷迷茫茫的竟如此熟悉,他笑了,当年自己雪盲症的时候也像是这样,什么都看不见,一片粉色的雪。   那个时候他跌进雪崩里,被张起灵提着领子拉出来,那个时候他喊他的声音如此急切,为了救他从十米高的地方跳下来,竟弄折了手腕。   不过几年的时间,却如此恍如隔世。   吴邪笑得虚无而飘渺,呼出的大片白气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他却感觉不到寒冷,那记忆实在是太温暖了,温暖的只要一想起来,就让自己如同置身温泉一般,舒适的想要睡在那样的回忆里,永远不要醒来。   醒来,就会发现一切都是虚假的。   他急切的语气、牵着他的温暖都那样让他眷恋,可是却是虚假的。那么什么才是真实呢?晕眩过去之后,吴邪的眼前的场景渐渐清晰起来,苍茫的雪山就像是这片土地上唯一亘古不变的东西,瞬息万变的云此刻也静如缎带,峰顶终年白雪覆盖,神秘而又威严,刺骨的严寒里山谷辽阔寂寂,仿佛千年万年之后,它们还是如此坚硬,如此沉默冰冷,洞观尘世。   吴邪记得,记得张起灵看这苍茫景色时的眼神,那样的沉默和肃穆,就如同雪山。   那时候他所想的,他静如古井的眼神里蕴含的,才是真实。   自己怎么花了这么久才明白呢,他真正重视的东西,他心心念念的东西,是自己完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   那才是他接近他的唯一的理由。   吴邪躺倒在帐篷里,厚重的睡袋也无法驱散寒冷,他抱着双臂蜷缩起身体,却还是冷到了心里。   好冷……真的好冷……   但是他再也不会期待有人能来握他的手,来温暖他已经非常非常短暂的余生。   迷迷蒙蒙中,吴邪感觉自己还没睡,天就已经亮了,他疲惫的起身随着队伍一起收拾完毕,继续向上赶路,雪线上的路无比艰险,风很大,雪很急,雪崩也常常发生,就在吴邪感觉自己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张如练回过头来看他,在风雪中用模糊的口型说,“到了。”   他隔着护目镜望过来的眼神复杂而深沉。   吴邪紧走几步,就看到了自己死都忘不了的那条缝隙,里面正冒出温暖的气息。   就在他一低头准备进去时,张如练忽然拉着他往旁边跃了一大步,吴邪一惊之下险些站不稳滑进雪里,幸亏张如练牢牢抓着他。   “怎么了?!”   张如练没回答,只平静的直视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说,“出来吧。”   没动静。   在他们身后的一个长手指的年轻人随手抛出一把匕首,直没入前面拐角处一大坨雪上。   吴邪正摸不着头脑时却忽见那团雪一动,猛的炸开,里面扑出一个圆滚滚肥胖得像个球一样的黑影。   吴邪觉得自己简直要呕血了,“胖子!”   “呸呸!白费力气!差点冻死老子!”胖子两个手指夹住匕首扔在地上,冻得直跺脚,把粘在身上的雪都扑簌下去,“真他妈邪门儿了,你们怎么发现老子的,胖爷我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口啊!”   接着他恨铁不成钢的回头喊了两嗓子,“还不赶紧过来!都他妈让人发现了还藏个鸟啊!”话音刚落,胖子手下的人一脸尴尬的从拐角处跑了上来。   不知是风雪加大了还是怎么,吴邪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死胖子你搞什么鬼?!”   “这该是胖爷我问你的!你不是在杭州吗?!跟这帮心怀鬼胎一看就一肚子坏水的人混一块搞什么鬼?!”   吴邪无语的皱眉,张家人虽说不是一眼看上去就是好人的脸,但是至少仪表堂堂五官端正吧,怎么看也都是胖子那帮才是标准的恶人脸,“你不是跟着小花去了云南吗?”   “怎么!就兴你骗老子,老子不能骗你啊!你个胳膊肘子往外拐的混蛋,成天给胖爷找不痛快,还不赶紧过来!”   吴邪无比头痛的承认胖子就是他天生的克星,无论他变得有多么喜怒不形于色,这个活宝总能让他成功忘记怎么克制脾气,他终于忍不住吼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给老子滚!”   “那也得你跟我一起滚!胖爷我可不想回去给那姓解的看笑话!”   “胖子,”隔着势头越来越大的风雪,吴邪不知道自己冻僵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他只是尽量平静的喊着,“是我对不住你,你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吧,回去安生过日子。”   “吴邪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回头路   “放屁!”胖子一咬牙骂道,“我告诉你天真,别跟老子玩你小佛爷的那一套!今天胖爷活要带人,死了也他妈要拖着你的尸体回去!”   吴邪还要再说什么,胖子一股狠劲却上来了,他从怀里拽出个方方正正按钮一样的玩意,骂着,“别说这姓解的准备的还真周到,跟个算卦的似的真邪了门儿了。”   等到吴邪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时,胖子已经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按钮,张如练眉头一紧,反应奇快的拽着吴邪向后急退。   这个玩意儿他们和陈皮阿四一起来云顶天宫的时候用过,可以引起雪崩的最方便的东西。   雷管引爆器。   改良过后的雷管威力并不大,因为埋在雪里的缘故爆炸声音也很沉闷,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头顶上更加沉默却恐怖的雪崩。   所有人都向两边没命的跑去,巨大的阴影一瞬间就包裹了他们,吴邪刚被拉着跑了两步,沉重的雪就压住了他的身体,冰冷立刻袭来,吴邪慌乱之中喘了口气,登时就感到肺里针扎一样的疼痛。   所幸没等他喘上第二口,就有人拽着他的双臂将他从雪里提了出来,看来他埋得并不深,吴邪向上一看,透过模糊的雪发现了张如练沉默如冻的脸,再一回头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大片的雪掉下来形成了一个高高的平地,一片白茫的雪里不知埋了多少张家族人。   吴邪心里一紧,喊道,“胖子!!”   没有回答。   他急得身上出了汗,嗓子都变调了,又喊,“胖子!胖子!!”   “嚎什么嚎?!老子还没见阎王呢!”胖子慢慢从最远处的边缘雪堆里爬出来,看上去似乎也是埋得不够深,吴邪刚松了口气就发现胖子身后的雪也在动,不大一会儿胖子的人一个个的都从雪里面爬了出来,可是张家人似乎都埋在了最中心,现在全无动静。   张如练将吴邪往身后推了一下,“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吴邪没有推却,他转身想走,却又被张如练拉住,对方看进他的眼睛,“你会遵守诺言吗?”   吴邪淡淡的挣脱开,“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有不信我的机会吗?”   张如练呼出一口白气,似是很感慨的叹道,“多谢。”   吴邪转身,“用不着,我是为了自己。”他想了一下又回头,“别伤了胖子,否则你们什么也别想得到。”   轻描淡写的说完,吴邪脱掉护目镜和防护头巾,在刺骨的寒风中一头钻进缝隙,最后消失在耳边的除了呼呼的风雪声,还有胖子怒极的高吼,“天真!!!”   吴邪充耳不闻,一刻不停向前匍匐着前行,肩上的包被他拿下来推在前面,黑暗的缝隙里,他打着手电一点一点的向前,走了不知道多久,他的脚都有些麻木了,这才感觉眼前的光亮忽然打开,照到了空旷的地方。   吴邪舒了口气,从包里拿出荧光棒拧亮了扔进去,这才慢慢从缝隙里钻出来,硫磺的气味有些呛,他咳嗽着把自己冻僵的身体靠到温泉边,一坐下来就感觉身体各处都在疼痛。   不行了,怎么也要休息一下。   吴邪这么想着,精神慢慢放松下来,温暖的空气催人欲睡,就在他迷糊的快要昏睡过去时,缝隙里传来摩擦的声音和一个人粗重的喘气声。   张如练吗?这么快?   吴邪睁大疲倦的眼睛去看,却见一个肥胖的身影掌握不好平衡,“哎呦”一声从里面掉了出来。   这样子太熟悉不过了,吴邪腾一下站起来,顿时感到浑身酸疼,“胖子!张如练没拦住你?!”   胖子这些年又长膘了,要通过这狭窄的缝隙似乎费了他很大的劲,似乎是连身上的冲锋衣和棉服都脱了才进来的,“胖爷我钻了个空子,哼!老子手下的人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吴邪暗道不妙,别说他的身体现在这么虚弱,就是在平时,他想要跟胖子打成平手也是不可能的,吴邪焦急的看着缝隙,企盼着张如练快点下来。   “别想了!一对一你打不过胖爷的!快跟我走!趁着那帮张家的老妖精们还没从雪崩里缓过劲来,快跟我出去!”胖子二话没说就来拉他。   “我不会走的。”吴邪挣扎道,手上却使不上半分力气,“胖子你听我说!”   “哪有时间!快走!”   “我今天一定要去,不然你就看我死在这里吧。”   胖子愣了一下,怒极反笑,“死?!哼!行啊天真,都会用这招了?!你以为我是小哥吗?听见你说个死字就心惊胆战,成天恨不得把头拧下来给你踢着玩逗你乐呵?!你他妈还真是让小哥给惯坏了啊!”   胖子的话却让吴邪锥心一样疼,不知为什么,早已干涸的眼泪此刻再次充盈了他的眼眶,   “别说了胖子,别说了……”   吴邪再也支撑不住胖子的怪力,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声音哽咽的低喃着,“别说了……”   胖子看他的样子似乎很不忍心,他松了手劲儿,难得耐心的拍拍他的肩,“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天真,连我都不能告诉?”   吴邪只是忍着泪摇头,那一瞬间在胖子面前,他忽然觉得委屈,“胖子……”   “嗯,老子听着呢。”   “他……他其实……一点都……都不在乎我……”   胖子明白吴邪说的是谁,立刻笑道,“怎么会呢?!天真你就为这个啊,没事!胖爷我眼睛雪亮着呢,说真的,什么嘴脸的人胖爷没见过啊,对待一个人是真是假我还看不出来吗?你放心,我保证小哥现在心里满满的都是你,连个米粒儿都塞不进去!咱先回去等小哥回来,要是以后他欺负你你就跟胖爷说,胖爷我从北京……啊不!从全国各地飞过来削他!”说着他还举起手刀霍霍的在空中划两下,仿佛十分义愤填膺的样子,反正对方又不在,他背后耍耍威风的胆量还是有的。   胖子一副吴邪娘家人的口气让吴邪弯起嘴角,心里却是更加浓烈的酸痛。   如果真如胖子所言就好了,他们都能过着普通的生活,种菜养花,忽悠着杭州的游客卖一两件半真半假的古董,好交一交上个月就在拖的水电费,唯一值得怄气的只有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会为了他的沉闷不解风情而郁闷一天,晚上会跟胖子打电话告状,一边讲些没营养的废话,一边逞逞嘴皮子上的威风,这样入睡前就会有合不拢嘴的好心情。   胖子无意间说出的,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吴邪笑着,满眼都是泪,他重重拍了拍胖子的手,却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是虚应的“嗯”着。   “呃!”   放在吴邪肩上的手一松,胖子喉中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接着身子一软倒在吴邪身旁。   吴邪并不意外的抬头,看着刚刚赶来悄无声息打晕胖子的张如练。   对方面无表情,“走吧。”   吴邪迅速抹了抹眼睛,起身想要离开,脚却忽然被人扯住,吴邪回头,发现胖子竟然还没有   失去意识,只是手脚力气都不灵便了。   张如练不耐烦的“啧”一声,想要再次用力却被吴邪拦住,他蹲下身看着胖子,胖子的眼神看上去很想骂人,但他张了张嘴,却是哑着嗓子说,“天真,胖爷我容易吗?天天追着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老子就算犯贱求你了,跟我回去不行吗?”   吴邪一怔,在他的印象里,胖子从来没有说过这样无奈而祈求的话,他总是骂骂咧咧,一看不顺眼就满嘴跑火车,从没有一刻服软,这样的胖子现在却在求他回去。   吴邪心里不知什么滋味,记得很久以前,有人跟他说过要提防胖子,可是那个时候打死他也没看出来这个贪财的死胖子有什么城府,后来他历经世事,终于明白不会有人从一开始就毫无目的的对他好,但是他不在乎,不管胖子接近他的初衷是什么,他在生死场里拼杀时,只有胖子,是他愿意毫不设防的交付后背的人。   吴邪永远都记得在香港的医院里,当他用小佛爷的脸面和语气面对胖子时,他仍然对自己说,“我到死都挺你。”   只有这一句,吴邪从来没有怀疑过它的真假。   他咬着牙俯下身,狠心的去掰胖子抓着他脚腕的手,自己却先哽咽了起来,“我欠你,胖子,是我欠你,我他妈不是东西,可这辈子我还不起了,真的还不起了……你别求我这个混蛋,算我求你,求你等一等,下辈子我一定来找你还债,下辈子换我追着你跑,换我给你卖命,老子绝不说个‘不’字!”   “天真!!”   张如练这次没有留情,一手刀劈了下去,胖子的手一松,终于完全失去了意识,吴邪蹲在他身边许久,表情渐渐冷静下来,他慢慢脱了外套盖在胖子身上,轻声说了句,“对不住了兄弟。”   他站起来,眼睛仍然看着胖子,话却是冷冷的对着张如练说的,“外面胖子的弟兄,你没有把他们怎么样吧?”   “打昏了扔在帐篷里了。”   吴邪点头,“我办成了你们的事之后,请你们务必不要伤害胖子。”   “没用处的事情我不会做。”   “那就好,”吴邪茫然的点头,又看了胖子一眼,转身向着更里面的缝隙走去,这条通往青铜门的道路,他还一次都没有向里走过,“可以通过去吗?”   “可以,走就行了。”   吴邪扔掉所有的粮食储备,减轻了装备的重量,反正他再也用不着了,他深吸一口气,向着更狭窄浓烈的黑暗而去。   这一次,是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把的时间   张起灵的记忆总是很错乱,他的时间轴永远都接不上,百余年的时光里,他好像一直在断断续续的活着,总有一些时间,他的记忆是全然的空白。   以前他从来不在乎这些空白,忘了便忘了,无非是继续追寻,他已经习惯了永恒的秘密和无止境的追逐,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对那些失去的记忆感到焦心,尤其是在拥有了自己的愿望之后。   除了家族的使命,他张起灵,作为一个人而不是哪个复杂家族的族长,也不是守着哪个惊天秘密的石像,只是单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有了真心实意的自己的愿望。   这愿望与一个人有关。   当他发现自己丢失的时间与这个人有关时,他总是忍不住焦躁,家族的使命漫长而延续,他做不到的,还有下一代族长,还有其他的张家人,但是那个人却不是,他的生命很短,不过百年,他很脆弱,不够快,也不够强,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保护他。   张起灵很害怕他的愿望来不及实现,可是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想不起来那些似乎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想不起来,他就越焦急,一天一天,即使是待在他身边也消除不了的,满心的焦急。   出发前,他对他说“等我回来。”   从那分开的每分每秒,他都在心内期盼路短一点,走的再快一点,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这次他一定能够得到想要的东西,然后快点回去,他已经想好了,这次之后,他再也不离开他。   就算丢失的记忆还是没有回来,只要那个人相信他,只要他还需要他,他愿意全部忘记,全部抛弃,人生中第一次拥有的愿望,他想要实现它。   那一刻,在命运的黑影悄悄笼罩过来的那一刻,张起灵仍然怀揣着有生以来从未感觉过的希望,连心都在暖的发烫。   与张如练一起下青铜门的通道一直很平稳,就连人面鸟都没看到一只,吴邪一路都在提防,张如练却似乎毫不在意,两人还没下到底部,吴邪就发现那座大的离谱的青铜门是打开的,里面飘着青白的烟雾,看不清远处是什么样子。   “门开了……”终于来到门前时,吴邪却停下了脚步,门开了,张起灵就在里面,他却有些丧失勇气,第一次他见到门开时,张起灵混在阴兵部队里,侧头对他极为短暂的微笑了一下,然后说,“再见。”   第二次门开,他就要走到里面去找他,仿佛这两次中间并没有隔了沧海桑田的时间,也并没有发生那么多事情,他还如从前一般天真无邪,追着那个满身迷局的男人,直到地府阴间。   吴邪踌躇许久,张如练也并不催他,只站在一旁没看到一般沉默着。   终于吴邪看向他,“我能一个人进去吗?”   张如练点了点头,退后几步。吴邪手脚冰凉,抵抗着强大的恐惧感向里面走去,青白的烟雾像是随着他的脚步散开,又在身后合拢。   没走几步吴邪回头再看,张如练的身影和巨大的青铜门都仿佛消失在了雾气中,他像是身处玄妙世界,前后上下除了白茫茫的雾看不到别的,就像漫步在云端。   在这样的地方很容易就会迷失方向,吴邪尽量不让自己的脚尖转向,只打着手电直行,虽然那光没多远便散了,他还是什么东西也看不见。   持续的行走不知道过了多久,吴邪走得神经都麻木了,感觉不到累,也感觉不到冷或饿,在青铜门里,仿佛世间和感知都消失了。   当手电的光渐渐变弱时,吴邪忽然察觉到前方的雾气中似乎有什么黑影动了一下。   他立刻抬手去照,那黑影又动了一下,慢慢的,黑影越来越多,一开始是星星一样细微的,后来慢慢扩大相容,结成了大块的黑影,连形状都显现了出来。   吴邪惊得扔掉了手电。   无数千军万马的影子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他们都穿着深色的铠甲,举着刀和矛,挥舞着战旗,自远而近,速度奇快,转瞬间就到了眼前,但是却无声无息,连马蹄声都听不到。   吴邪觉得自己就像在看一部老旧的默声影像,但是军队的身影却不是平面的,看起来既非实体,也非虚幻,吴邪下意识的转头就跑,在见到张起灵之前,他可不想莫名其妙的就死在马蹄之下。   但是他的速度如何与蜂拥而来的军队抗衡,领队的将军似乎也能看到吴邪一样,他从马上欺身向前,抽出大刀直接向吴邪腰上砍去,吴邪堪堪一个前滚翻避过,却来不及避开将军随之而来的第二刀了。   情急之下,他只能狼狈的倒退一步,举起胳膊挡住头部,血肉划破的痛感袭来,温热的血随着刀溅出,落在将军和马背上。   吴邪心想这下糟了,没准真的要把命交代在这,然而第三次攻击并没有落下来,吴邪纳闷的抬头去看,却见那把砍他的大刀碰到他的血之后竟然像墨滴进清水里一样迅速化开了,转瞬之间影子变淡的速度越来越快,面积也越来越大,以他的血为中心,已经跃到吴邪头顶上的千军万马在顷刻间就像退潮一样凭空消失在了空气中,吴邪的血液最终全部掉在了地上。   刚刚还包裹着自己的古代阴兵们转瞬就消失不见,吴邪目瞪口呆的坐在原地,看着自己的血液发呆。   片刻之后,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似的苦笑一下,抽出腰间的藏刀毫不犹豫的又划了手臂一刀,血液慢慢流淌在地上,与方才的血液混在一起,像红色的小蛇一样蜿蜒着向前流去。   吴邪面无表情的跟着自己平缓流淌的血液向前走,所经之处连先前的雾气也在退散。   血液凝固的时候吴邪随手又划了一刀,他的技术没有张起灵那么好,不懂得怎么样才能既不割到大动脉,又能让血不停歇的缓慢流淌,他只能一刀一刀的划着,脸上没有半分痛苦之色,仿佛流血的不是自己一样。   血液指引出一条在白雾中唯一清楚的道路,吴邪可以看到黑色的地面,抬头却看不到穹顶,上面一片漆黑,不知道究竟有多高。   就这样又走了许久,吴邪的血已经流的他身体都在阵阵发冷了,蜿蜒的血液才停了下来,慢慢盘旋成了一个红色的圆盘。   吴邪强打起精神紧走几步去看,却见前面有一个更大的圆盘,也是暗红色的,吴邪俯身闻了闻,是血液,看起来刚刚凝固不久。   他再抬头去看,赫然发现自己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堵铁青的墙壁,非常之高乃至吴邪脖子都快折断了也看不到顶。   以吴邪的直觉判断,这圆盘大约是什么机关,需要把大量的血浇灌进去,就像他和小花过去曾经用猪血开的机关一样,不过这种地方也许不是什么血都能糊弄过去的,先行的队伍一定也知道,那么这血只可能是一个人的。   吴邪弯起嘴角,嘲笑自己在这种时候仍然会泛起的担忧和心疼。   他还真是犯贱的命。   吴邪将手臂靠近圆盘,继续把自己的血滴进去,他已经做好了需要很多血的准备,却没想到刚滴了两三滴,圆盘里复杂而清晰的血色图腾突然显现出来,面前的铁壁发出了轰隆隆震耳欲聋的声音,向着两边打开了。   经年的尘土持续的掉落,激起了沙尘暴一样的灰雾,吴邪刚呼吸了一下就被呛住,捂着胸口边后退边撕心裂肺的咳嗽。   铁壁开启的声音持续了大约一两分钟,四周才重新死一般沉寂下来,吴邪咳嗽的声音在不知多大的洞内回想,听上去飘渺而虚弱。   经久不散的沙尘中,吴邪本能的察觉到迎面而来的危险和戾气,然而对方的速度太快了,他   还没来得及动一动指头,就看到乌黑的古刀迎面向他的面门而来。   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后,气势凌厉的古刀堪堪停在吴邪眼前,他的睫毛都要碰到刀刃了。   “吴邪?”一袭黑衣的男人脸上显露出难得的惊讶神色,他急忙收了刀蹲下扶住吴邪,急道,“伤到你了?”   突然而来的碰面,吴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掩着嘴咳嗽,摇了摇头。   “你怎么来了?”张起灵皱眉替他顺着背,另一只手覆上他的心口,声音里满是忧虑,“这里难受吗?”   吴邪仍然会克制不住的心跳加速,他握住张起灵放在自己心口的手,慢慢止了咳嗽,“不要紧。”   他握他的手上满是鲜血。   张起灵一把抓过他的胳膊,用水冲了上面的血,一道道的伤口便显露出来,他的脸色显得更加冰冷沉默,动作故意有些粗暴的替他包扎伤口,吴邪吃痛的“斯”了一声,脸色又白了两分。   张起灵一顿,眉间的恼意更甚,手上却不由自主的轻了下来,他叹道,“谁让你过来的,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吴邪在考虑这个问题该怎么答,他想要摊牌都说了,但是张起灵低头替自己包扎的神情是如此的小心谨慎,对他的爱惜仿佛胜过生命。   他竟然留恋的张不开口。   张起灵身后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吴邪的思路,五六个衣着装束差不多的人从铁壁之后走出来,吴邪注意到他们的手指都有两根格外的长。   其中一个问道,“解决了吗?”   张起灵给他包扎完了,又问他“还有别的伤处吗?”吴邪摇摇头之后,他才转身面对他们,神情眼色与面对吴邪时不同,是全然的冷淡,就如他平常的样子,“不是敌人。”   有几个看到来人竟是吴邪时,脸上突然洋溢出掩饰不住的喜色,那眼神仿佛就在看着救命的稻草一样渴望,吴邪在心里冷笑一声,看来张起灵的族人也不都像他一样会演戏。   张起灵看了看他们的神色,小心的将吴邪扶起来,一手把他拦在身后,淡淡的说,“他跟我一起,你们所有人,谁都不准靠近他。”   说完他转头,将外套脱下来仔细给吴邪穿好,颇有些恨意和无奈的看他,“怎么穿的这样薄,接下来的路不好走,跟着我,一刻都不要离开!”   吴邪温良的笑笑,心里却在感叹这出红白脸戏唱的还真精彩,他真想甩开他紧紧拉着自己的手,让他干脆点打晕自己算了。   张起灵不知道眼中人的心思,他看着吴邪的笑脸,心里又爱又恨,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很想念他。   他就像个在沙漠中快要渴死的人渴望水一样渴望见到他,虽然现在的时机真是坏的不能再坏了,身后都是耐心已经差不多消耗殆尽的族人,他要在这些虎狼手中护得吴邪周全,哪怕稍一疏忽都会带来最严重的后果。   后面跟来的人似乎是明白他们有话要说,一个个掩饰了脸上的表情,走回铁壁之内。   这期间张起灵仍然拉着吴邪,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你……”他忽然觉得有些不自然的尴尬,离别时候他嘴唇的感觉还停留在唇上,他一看到吴邪脑子里就不断想起那个画面,想起他在薄雾的清晨里羞怯得脸颊通红,身体都在害怕的发抖,却还是执意来吻他。   那是他深爱的人啊,那样脆弱却又坚强,如同开在绝壁之上的莲花,那么美,却又那么难以得到,即使是在最亲密无间的时刻,他也感觉他一直都在自己碰不到的远方,从未靠近过。   比起他来,自己反而更加害怕和不安吧,张起灵犹豫许久,却看到对方因为他的直视而面上薄红的侧头,那神态与脑海中的人别无二致,他终于忍耐不住,一手拉近吴邪揽过他的背,低头想要吻他。   吴邪却在此刻毫不犹豫的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他偏过头,拒绝的神色非常明显,“快走吧,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做吗?”   吴邪虚浮的笑笑,强忍住讥诮的神情看他,“反正那件事情做完,我们不也还有大把的时间吗?”   张起灵愣了一下,吴邪的笑让他莫名的不安,但是他还是点头,“等事情都了结了,我们就回家。”   万箭穿心的痛楚中,吴邪依旧笑的温暖,仿佛真的非常期待,“嗯。” 作者有话要说:   ☆、归宿   铁壁之后是巨大的洞穴,宽广幽深,直往黑暗深处延伸,张起灵一行人打着强光灯摸索着前进,吴邪一直紧紧的跟着张起灵,但是后者仍然没走几步就会不放心的回头看他。   如此反复几十次后,吴邪终于忍无可忍,主动伸出手牵住他的衣角,“不要回头了!我就在这里。”   张起灵面上似有些尴尬,他克制着自己只看前面,一只手却寻到牵扯着自己衣角的手,悄悄把那只骨骼清瘦修长的手笼在自己手心里,轻声说,“小心其他人,跟紧我。”   吴邪顺从的点头,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冒出了汗,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回握住他,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他仍然无比依赖他,就像过去每次身在地下的黑暗中,只要在他身边就能感到无比的安心。   他过去从来未曾想过或许这只手,才是真正将他引入绝境的,死神的手。   吴邪有些木然的跟着张起灵走着,沉默的洞穴里,除了张家人几乎听不出来的脚步声外,只有血滴在地上的声音,一点一点像是砸在吴邪心上。   忍耐许久,吴邪到底还是拉住张起灵,“一直这样不行吧,你血会不会流的太多了?!”   张起灵将流血的手臂放在身后,看着吴邪道,“没事,我心里有数。”   吴邪皱眉,“不能换个人来做吗?这里不都是你的族人吗?”   “只有我可以。”   吴邪还是紧皱着眉,一声不吭的表情似乎有些生气。   张起灵看了看他的脸色,忍不住柔声道,“不用担心,张家人从小都做过大人们盗墓时候放血的工具,能活下来的自然懂得怎么保护自己,相信我吧。”   他向来不屑也懒得解释,但是面对吴邪,他却总是很有耐心。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起他以前的事情,吴邪的眉头却皱的更紧了,轻描淡写的话里是彻骨的悲哀寒凉,张家不知是个多么恐怖的家族,从这些怪物里面坐上族长的位置,该有多么艰难。   吴邪忽然有一点理解张起灵对他做的事情了,就如张如练所言,有时候人生在世,有的事情真的是不得不做的。   吴邪想了一下伸手去拽手臂上绑着的绷带,张起灵一把抓住他,喝道,“你干什么?!”   “来的时候我的血也算是击退了千军万马呢,我替你一会儿吧。”   张起灵抓着他的手用力握紧,咬牙道,“闭嘴。”   吴邪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对方盛怒之下冷如冻土的脸,那眼神里的怒意比一百句恶狠狠的话更具有威胁意味,吴邪毫不怀疑他如果真的那么干了,张起灵会直接打昏了他扔出洞去。   于是他很识趣的乖乖待着不动了。   张起灵又看了他一眼才转身拉着他走,潮湿的洞穴里满是泥土的味道,吴邪他们走了许久,身边仍旧是黑黑的岩石,别无他物。   不知道多久之后,张起灵终于停下来,他回头轻声对吴邪说,“我暂时放开你,待着别动。”   看到对方点头后,张起灵方才小心翼翼的放开了吴邪的手,蹲下身去摸了摸地上,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叫住了前面的族人小声商议着,吴邪有些担心的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张起灵走回他身边,立马牵住他的手,“嗯,我们好像绕回来了。”   “什么?”   张起灵照了照地上的血迹,“这是我刚刚留下的,前面也有,我们走到重复的路上了。”   “怎么会这样。”   吴邪也俯身想去摸地上,被张起灵拉住了,“这里石头寒气重,你不要碰。”   吴邪闻言又直起了腰,他很想告诉张起灵不要再演戏了,但是他顿了顿,却是说,“嗯,我不碰,接下来怎么办?”   张起灵沉默片刻,伸出两根奇长的手指抚上洞穴内壁,仔仔细细的一一摸着。   吴邪和其他张家族人也不去打扰他。   半晌,张起灵回过头来,皱眉道,“奇怪……”   “怎么了?”   “这墙壁里面,好像是……空的。”   “什么?!”   话音刚落,寂静的洞穴里忽然隐隐传来一些声响,声音渐渐变大,似乎有什么正朝着这边飞速过来,发出持续不断的“轰隆隆”的声音。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静听着。   片刻之后,张起灵脸色一沉,急声道,“打通墙!快点!”   “啊?不找找机关吗?”   “没时间了,可以打通。”   比起还愣住的吴邪,其他张家人没有表示任何异议,麻利的拿出装备定好点,迅速的砸起墙壁来。但是越来越近的噪音却掩盖了砸墙的声音,到底是什么?!吴邪忍不住焦躁起来。   定点十分准确,没多久一个角落就被凿空,从里面忽然露出强烈的黄色的光来,同时,“轰隆隆”的声音也已经近在耳边,吴邪紧张的去照前方,黑暗的拐角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泥沙的气息扑面而来。   几秒后,灰白的一团像滔天巨浪一样涌出拐角,伴随着震天响的声音,张牙舞爪的朝吴邪等人涌了过来。   “我cao!这什么东西?!”   “泥浆!动作快点!”   张起灵一把将吴邪捞到身后,那粘稠的泥浆迅速的蔓延过来,渐渐的铺满整个甬道,只消一刻就可以将他们所有人倾覆,连一口呼吸的空气都不剩。   光亮越来越多,张起灵微一皱眉,抬脚便向凿开的裂缝踹去,一下一下有条不紊,直至凿开一个容一人通过的入口,里面一片光明,炽热的空气向外扑着,泥浆也跟着涌进去,吴邪觉得自己陷进泥里的脚都抬不起来了,张起灵回身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将他提出来,面无表情的往凿开的洞里塞。   “我要跟你一起——”吴邪回身想要抓住他的胳膊,张起灵二话没说用力一推,吴邪毫无反抗能力的就顺着潮湿的泥浆滑进了热气腾腾的洞里。   湿滑的感觉一直在背上,吴邪没遇到什么磕绊,只一路越滑越快的滚了下去,直到最后扑进烂泥里面才止住下冲的趋势,接着他听到身边有几个“噗”的声音,好像有几个人跟着掉下来了。   吴邪从暖烘烘的烂泥里好不容易把自己挣扎出来,一片暖黄炙热的光线中他什么也不在意,只在泥里面拼命的搜索着,接着掉进来的张家人身上比吴邪干净多了,表情也很镇定,正四处查看着周围的环境。   吴邪踉踉跄跄的摔倒好几次,才在洞口附近找到最后一个滚落进来的张起灵,他紧悬着的心顿时放下,慢慢的向着倒在地上的张起灵走过去。   走到很近的地方时吴邪才发现不对劲,他躺着的时间太久了,现在仍然匍匐在泥潭里一动不动。   难道晕过去了?   吴邪心里一紧,跑着接近了才大吃一惊,张起灵仍然醒着,吴邪这样说只是因为他的眼睛还睁着,但是他却全身都在痉挛似的颤抖,手指都扭曲成了诡异的姿势。   “小哥!”吴邪立刻要伸手抓他,张起灵在这种情况下仍然狼狈的避开了,他的表情尚且平静,脸上的肌肉却一看就是紧绷的忍耐着,紧咬的牙齿间勉强吐出几个字,“别管我……”   “小哥!你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张起灵全身都紧绷着,手脚间歇性的抽搐,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仍然止不住抖动,趴在地上的背扭曲的拱起,看上去仿佛在遭受着极大的痛苦。   怎么回事?!吴邪脑袋里嗡嗡的响成一片,这显然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倒像是某种奇怪的病,而且还是顽疾。   可是不可能啊,他跟自己一起生活的时候两人朝夕相处,从来也没有看到他是现在这个样子。   怎么办怎么办?!   吴邪简直要哭出来了,他抓了好几次都被张起灵痉挛似的大力推开,着急的回身招呼其他张家人,盼望着他们能知道他是怎么了,“喂!小哥他——”   脚突然被人用力扯住一拽,吴邪一下子摔进了泥潭里,他回身一看竟然是浑身颤抖的张起灵,正企图用哆嗦的手捂住吴邪的嘴。   吴邪挣扎着,“干什么?要找人帮忙啊!你到底怎么了?!”   “不……要……”张起灵大睁着双眼看他,汗水频频而下,身体上的痛苦让他连话都说不完整,他却仍然大力的抓着吴邪,“我……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都痛成这样了!”   “别……别让他们过来……”他痛极的“呜”了一声,紧接而来的阵痛逼得他再也发不出声音。   偏偏是这时候……   让族人发现的话吴邪就危险了,怎么偏偏是这时候!   吴邪不知所措,他只能紧紧抓住张起灵的手,先前的镇定打算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他愿意做任何事情来免除眼前人的痛苦。   身后响起脚步声,吴邪回头,正看到几个张家人已经来到了身后,吴邪急道,“你们快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与吴邪的着急和慌乱不同,张家人的脸上是异样的神情,他们先查看了张起灵的情况,然后交换了一下眼色,此刻吴邪全身心放在似乎已经痛昏过去的张起灵身上,冷不丁胳膊上一紧,被一个容貌还很青涩的年轻人拉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小哥!”   吴邪被强制拉离张起灵身旁,一步一步踉跄的被拽着向前走,“干什么?!他是你们的族长,能不能先看看他!你们他妈的倒是说话啊!”   然而似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吴邪身上,几个人连拉带拽着他,脸上都显出希望又有些急切的神情,丝毫不在意吴邪说了什么。   炽热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直到被拖出好远之后吴邪才在火烧火燎的热气中注意到前方的景物。   只一眼,他便目瞪口呆。   巨大的洞穴内连石壁的边都看不到,眼前是一座庞大惊人的山峰顶部,蒸腾的热气和火光从山顶冒出,是笼罩众人一片光明和炽热的来源——山中山,还是一座活火山。   他们现在正迅速朝着硕大无比的火山口冲去,吴邪都能听见里面燥热的岩浆翻滚涌泡的声音,谁又能相信呢,终年积雪的长白山内,冷冰冰的青铜门里,有着这样辽阔浩大的热源。   吴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瞪着蒸腾而上的热气发呆,他苦涩一笑,他以为自己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却没想到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轻声说了一句,“这才是门……吗……”   这才是……   他的最终归宿啊…… 作者有话要说:   ☆、心悦君兮      火热的气息灼烧着吴邪的脸颊,他伸手拽住了拖着他走的张家人,“用强迫的也可以吗?”   张家人终于有了反应,愣住然后停下脚步,吴邪顺势把胳膊抽出来,“既然知道没用,还拉我做什么?”   另一个人从背后冲上来急道,“不行了,他醒过来了!”   话音未落,拉着吴邪的人立马一声闷哼,胳膊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杀气如此之重,让他不得不松开吴邪连退几步。   张起灵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来,脸庞沉默冰冷,目光却狠戾如刀刃,顺手挥掉黑金古刀上的血珠,将吴邪拉到自己身后,举起刀来摆出谨慎的防御姿势。   其他族人慢慢合拢过来,聚在了张起灵的对立面。   然后吴邪才看到张起灵的左小臂上,狠狠插着一把尖利的匕首,整个刀身都没入了手臂,刀尖穿出,匕首就牢牢钉在了手臂上。   他捂着嘴发出一声惊呼,“小哥!你的手!”   “无妨。”虽然这样说,但是痉挛并没有结束,张起灵用手臂上突然的剧痛刺激自己暂时可以行动了,手指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他现在集中了全部精神才能站在这里,若真的打起来,他知道自己毫无胜算。   他要如何在这些人中护的吴邪周全?!   张起灵咬牙直视着族人,面目冰冷,“我说过,不能碰他。你们与我为敌吗?”   张家族人踟蹰着不敢上前,一时之间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不过既然撕破脸了,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他们明白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   一个脸上有伤疤的人最先开口,“张起灵,你莫不是想拿族长的架势吧。”   “这个不论,我只知道你们往前一步就会死。”平淡的语气,却像是不争的事实,让张家足足六七个人,面对一个满身疮痍的张起灵却连脚尖都不敢动一下。   “你若真拿自己当族长,就该知道他是张家最后的机会!你不想要,我们还想要呢,就算我们不要,也有其他人盯着他,我就不信你能护一辈子!”   “出发前我就说过了,我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   “可是你没说他也会跟过来!现在情况有变,我等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协商看来无效,张起灵不愿多说,他撑起全身的力气一挥古刀,就等族人来攻击。   吴邪冷眼旁观着,看到张起灵侧头低声对他说,“我拖住他们,你从来的洞往回走。”   他笑了笑,淡然道,“不要。”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两拨人同时愣住了。   张起灵莫名的回身看他,却见吴邪保持着笑容一步一步的退后,他的身后,巨大的火山口腾起如火的烟雾,将吴邪的身躯映的明亮犹如身处火海。   “吴邪!回来。”张起灵放下了攻击的架势,转身朝他奔过来,却被看准了机会扑上来的张家族人牢牢摁住,百般挣扎动弹不得。   “够了,你们唱这出翻脸的戏给我看,我也看够了。”吴邪一步一步慢慢后退着,后背渐渐感受到越来越炽烈的温度,心却满是冰冷,“让我猜猜,接下来是什么戏码?你们攻击张起灵,他为了救我受尽折磨,身负重伤?然后呢?你们期望看到什么?我受不了看他痛苦,精神崩溃?再然后呢?”   他退到了再退一步就会被烧伤的地步方才停下,剧烈的热空气犹如火舌舔着他的侧脸,他却还是保持着柔和的笑意,仿佛在说着什么开心的事情,“然后我身体里面另一个‘吴邪’,就会出来,你们需要他,对吧?”   张起灵如遭重击般怔住,连挣扎都忘记了,张家族人一松手,他像失去了所有力量一样颓然跪倒,“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我还知道更多呢,包括‘吴邪’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对你,对你们张家有什么用处,张起灵,这出戏演了这么多年,你累不累?”   他像是真的很关切一样轻声问他,“处心积虑的待在一个你其实毫不关心的人身边,费心费力的讨好他,累不累?”   张起灵没有回答,他完全被吴邪的话震在了原地,似乎连语言都忘记了。   吴邪继续说着,语气柔和安慰,“是啊,我看着也累,堂堂张家族长却要对一个身无长物、没本事没用处的人曲意逢迎,好像满腔心意都在我身上一样,怎么也不想想呢,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爱,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抛下一切待在我身边,可是你真的这样做了,我却……我却一直骗自己你是真心的。”   “但我不能再骗下去了,照你们的计划,接下去就要折磨你来让我痛苦到崩溃,小哥……我不想,我不想看你受伤,虽然你让老油夺尽我吴家产业,虽然你让我在三年前的雨夜就一无所有,虽然你派出假的张起灵来骗我,在胡康河谷的湖水下,无动于衷的看着我慢慢死去,这是你的计划,是你让我变成另一个‘吴邪’的计划,我知道,我不怪你,真的,我不怪你,但我不能再让你继续下去了,因为我不愿让你痛,不愿意让你流血,因为不论真心还是假意,你直到现在,仍然戴着那条手绳,所以我都原谅你。”   吴邪慢慢退到火山口,炽热的火舌几乎烧着他的衣角,吴邪感觉自己体内所有的水分都蒸发掉了,所以没有泪,他就还是微笑,希望留存在最后他眼中的,仍然是自己最美的一面。   “其实你不必这样辛苦的演戏,要让另一个‘吴邪’出来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我自愿死去,灵魂和意识化为灰烬,那么他就会出来,进入这个火山口,作为开门的钥匙,是这样的吧。”   “但是你们都以为要我心甘情愿的去死是不可能的,”吴邪慢慢捏紧了拳头,他被暖光包裹的笑容澄净的纤尘不染,他的声音是全所有未的温柔甜蜜。   “其实不是的,小哥,你只需要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了,我愿意死去,哪怕是千千万万次,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因为我爱你,张起灵,我爱你。”   他庆幸自己没有哭出来,声音仍然澄澈干净,没有哽咽的哭腔,他曾经发誓绝不说出这句话,因为自己全身上下都是浴血的肮脏,但是现在没关系了,他爱的人、他无比珍惜的心意,也都浸满了阴谋的气味,正适合血污的自己,肮脏的爱情也是爱情,至少在最后,让他自私一点,把想说而不敢说的这句话,告诉自己最爱的人吧。   吴邪说的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最后那一句让张起灵震撼,他听到的那句话像是至甜甘美的毒药滑入喉咙,让他压抑住的颤抖和痉挛重新在身体里面抬头,但是他感觉不到,他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支撑自己还能注视着眼前那个单薄的人儿,他愿意付出一切换取一点点力量,让他能够走到他身边,但是他的手脚都已经没了知觉。   他也想开口叫他的名字,想回应他说的话,但是他的喉咙像是堵住一样,连破碎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吴邪说他爱他,这是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听到的话,为了这句话,他愿意失去所有,哪怕立时死去,但是他真的听到了,却连回应都做不出,连一句解释都说不出口。   过去丢失的纷繁杂乱的影像开始在他渐渐散去的意识中回来,那些残破的记忆让他的眼前忽明忽暗,快要看不清眼前人的笑容了,张起灵恐惧的张开嘴,发出虚无的喊声。   吴邪的心冷到了极致,他那样说了,那个人却连个回音都没有给他,仍然袖手旁观在不远的前方,似乎等着他实现自己的承诺。   好吧,那他就让他如愿,反正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听到他的回答。   非常短暂。   他这一生,短的就像一场梦。   吴邪轻声说,“再见,小哥。”   再也不见。   他毫无留恋的转身,紧跑几步冲向巨大的火山口,地狱之火燃烧在脚下,吴邪张开双臂,在火烧火燎的疼痛中闭上双眼,放任自己像断翅的鸟一样在空中下坠,直扑向满溢的炽热岩浆。   “吴邪!!!”眼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蒸腾的热气中,张起灵全身的血液汹涌倒流,被压迫的声音冲破喉咙,带出大片浓稠的黑血呕在地上,张起灵再无支撑的力气,扑倒在地向前狼狈艰难的爬着,嘴里仍然不断呕出诡异的黑血。   这模样,这场景,这痛彻心扉的感觉都如此熟悉,像导火线一样引爆了他所有遗忘了的,埋藏了的记忆。   同样的画面也闪烁在吴邪脑中,死亡前的瞬间,他的人生像倒带一样回放,但是那画面却不是自己熟悉的。濒临死地的压迫让他脑海中阻挠一些东西的提防崩塌,真正的记忆奔涌而出,灌满他充血的脑袋,那是比起他短短三十年的生命更要漫长久远的过去,压抑在他灵魂深处的过去,在最后一刻朝他奔来,汹涌如洪水。   彻底淹没了他。   高海拔的风冷而硬,解语花默然回头,看向东北方向,对吴邪有片刻的忧虑,接着他就笑了,自己现在好像不是可以忧虑别人的时候。   剩余的队伍在德钦待命,解语花一人慢慢顺着无人的山路向着后山走去,持久而漫长的追逐让他和吴邪都疲于奔命,也许这次吴邪可以得到解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么他呢?   他的终点又在哪里?   用缓慢而虚浮的步伐慢慢走着,冷硬的山壁上有时长满矮树杂草,有时却是光滑无物,这片广袤多山的土地里埋藏了太多秘密,也吞噬了太多鲜血,那些关于老九门和张家,还有另外一个秘密家族的故事,也曾经在这个地方上演。   那些激烈的生死争斗、凶恶的人心叵测都已经远去,这里还是亘古沉默,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自己要向着辽阔的远山和高原的劲风问些什么呢?   问些什么,它们才能从沉默中给予回应呢?   除了自己寻找,别无他法,哪怕是以不择手段的方式。   在这场命运一早就安排好的局里,他也好,吴邪也好,都只是其中一颗小小的齿轮,沿着既   定的轨道行进,冰冷沉默,不需要,也不能参杂有温度的感情。   那些看似温情的画面,两肋插刀的兄弟情分,还有数十年青梅竹马的爱意,都是可以拿来利用的工具,在身体里面回转一周,回到心脏时,仍旧是冰冷的。   牵扯进这个局的人,老九门的每个人,都是如此。   这些东西,他比吴邪看的更加清楚。   所以秀秀离开他,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去哭。   若是真有黄泉阴间,死去的人还能再见,她也一定不愿意再见到他了。   解语花走的竟有些累了,他在冷到骨子里的风中坐在狭窄的山路上,手里是一只不知何时采摘下来的高原薰衣草,被风吹得瑟瑟发抖。   他脑袋空空的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唱起了小调。   “年少浮生飘零久,故人安在否……”   绝壁之上,披着斗篷风衣行走的少女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怔怔望着远方。   “怎么了?”走在她前面的男人停下来问她。   “嗯……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少女似乎自己也觉得不太像话,有些羞怯的笑了,“没什么……好像是我小时候常唱的,但是已经很久没有唱过了……”   “这里风声这么大,会有人在附近唱歌吗?”   “好啦,都说没什么了……应该是风声听多了出现幻觉了,现在也没有声音了,继续走吧。”   面前的男人却原地站着不动,“那么休息一下吧。”   少女点头,没有异议。   “你真的不回去?”   少女摇了摇头,“我回去,他会很难办吧。”她接着叹了口气笑了,“能以最好的结局‘死’在他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这一生都不想再见他了。”   一向玩世不恭的男人此刻却没有笑,他看着她慢慢说,“大小姐,能在所爱之人身边度过最后一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没错,但是,跟他一起活下去,才真正称得上是最好的结局。”   少女怔了片刻,抬头来看他,眼睛里面是强忍的泪光。   男人安慰的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前面的路,还长的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首先感谢各位支持,《十年一梦》第二部就此完结了~~   扇子还有很多伏笔没有写,如果从这里就是全部完结的话。。。你们会不会拿掉过的眼泪淹死扇子?   所以大家放心,还有第三部滴~~不定时回归~~   此外提前预告一下哦,第三部开始会从过去篇开启,扇子我要填坑填土啦~~~   目测第三部也许会是最后一部,如果过去篇没有写超了的话。。。当然,写超了就只好第四部了。。。   哦~~好累~~~—.—   所以需要动力啊动力!!各位不要吝啬收藏评论推荐啦~~~   第二部完结了都冒出泡泡来跟扇子打个招呼呼吸个新鲜空气啦~~~   谢谢支持!!扇子爱你们~~~^-^ ☆、此生初见   1916年冬天。   正是军阀割据开始的多事之秋,皇帝的废位并没能给这片广袤而苦难的土地带来光明,人们仍旧生活在萧索的旧时代,以早就被这世界抛弃的速度,缓慢的行走在寒风萧瑟的街道上。   战争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真正心怀理想的人与善于投机取巧的人一同混乱在局势中,没有人看得到这场磨难的尽头在哪里,社会在越来越浮躁的声音中窥视着每个人的心,每个人的心里,都在进行着暴动。   除了一些身处世事、却又远离世事的人。   这世上到处都是被大时代踩在脚下的人,但是其中也有例外,他们以低调的姿态凌驾于万人之上,默默利用和操纵着时局达到自己的目的,却也冷漠旁观着一切。   相同的历史轨迹,他们已看过千遍。   所以当街上长袍马褂的人们在议论着军阀三分天下的局势时,张起灵只是漠然的走在路边,无论什么样的话题也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他的脸仍旧年轻俊朗,虽然他的年纪比这街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大,静如古井的眸子微微垂着,他只专心赶路,这条路已经走了许多遍,但是在他心里,却始终无法认同这是一条熟悉的路。   就像他从来也不认为,他现在要回的那座房子,是自己的家。   他不知道家在哪里,就像他一出生就被人抛弃,从来没能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是什么人。   路不算近,他一直走到北平城的最外围——贫穷的人们聚集而生的地方,那里有一间面积颇大、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四合院,里面却杂草丛生,窗户纸都已经破败不堪,像是久无人居住的样子。   现在那院子里却有个人长久的站在那里。   年久失修的木门歪斜的向一边打开,张起灵推门而入,却像没看到院子里的人一样径直走向里屋,已经站了很久的人似乎对张起灵不理不睬的态度已经习惯,也不拦他,只带着一点看笑话的表情看着他走过去。   果不其然,张起灵的手刚刚碰到门就顿住,他微一皱眉,回头看着院子里的人,问,“谁在里面?”   “现在终于看到我了吗?”张如练斜眼看他,“你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张起灵像是没听到一样静止不动,只是直直看着他,脸上毫无表情。   看起来不告诉他就会这么等一天的样子,张如练默默叹了口气,说,“长老刚刚让人送……啊不,应该是扔过来的,我猜他们大概忘了这里还住着个人,把这儿当垃圾场了。”   张起灵皱眉,“什么意思?”   张如练看了看他的表情,有些感慨的叹道,“你知道上边在干些什么吧,虽然你这个预备族长,实在是寒碜到极点了。”   张起灵被冠以“起灵”的职位,是从他有记忆时就开始的,但是这个名字有多么悲哀,族长的名号是多么有名无实,没人比他更清楚。   “张起灵”这个名字早已是无用之物,不被任何人需要,就像他一样,正是符合他的名字。   张如练用眼神朝里面示意了一下,轻声道,“老九门送上来九个孩子用来进行实验,他是吴家送来的,不过我估计八成是捡的,要不就是当家的在外面的私生子,眉眼倒是长得很好,像是大家之子,可惜身体上的反应却是那些孩子里面最迟缓的,大约身子骨弱,其他人意识都开始变化了,他却只是一味发烧,上边的估计是没戏了,留着也无用,便扔在这里任他自生自灭。你若是看着碍眼,下斗的时候拿他放血也成,我听说身体里面种了那玩意儿的孩子,血也是可以用的。”   张如练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但是在张起灵面前他却显得格外啰嗦,虽然对方回答他的,仍然是万年不变的一个“嗯”字。   张如练见怪不怪的点点头,转了话题,“有所行动是好事,不过别太过火了,除了张家,大概这世上所有人都有理由盯着你这条命。”   张起灵答非所问,“还有事吗?”   “真冷淡……我可是好心,”张如练也觉得没什么话好说了,他停顿了片刻说,“那我走了。”   这次对方连“嗯”也没回一个。   张如练并不在意,自顾自向外走去,然而到了门口他又回头,“其实我觉得……他跟你,有的地方真的很像。”   说完,他也不看张起灵的脸色,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张起灵却是微微怔了片刻,方才推门而入。   小小的孩子闭目躺在没有褥子也没有枕头的冰冷木床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他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积年的尘埃粘在他的衣服上,他的脸向外侧着,微微蜷起来的身体看上去柔弱而惹人怜爱。   不过张起灵原本不会感觉到这种事情的。   但是和这寒冷冬季一样温度的月光从破洞的窗口照射进来,笼罩了孩子苍白瘦弱的脸颊,姣好的面容有一种极致脆弱的美,仿佛是个一碰就会碎掉的瓷人。   眉目如画,也掩盖不了彻骨的孤独。   那样的姿态让张起灵移不开眼睛,很多很多年之后,经历了很多很多事情之后,他一个人走在寂寂的死路上时,常常能想起来他与他的初见,他总是失忆混沌的脑海里,只有那个画面不知为何永远都是如此清晰,一分一毫他都记得。   张如练说的不错,他们那样相像。   鬼使神差般的,原本应该放着这孩子不管的他,在长久的伫立之后,从木橱里拿出了许久不用的毯子披到了孩子身上。   但也仅止于此。   他张起灵不是什么慈善家,他要做的事情中,他要走的道路上,没有一点是与这个孩子相关的,   他毫无让他介入自己生活的打算。   但是未来总能向你证明,当初的想法有多么偏离事实。   那晚他照旧抱着古刀在角落里缩了一宿。   第二日清晨,床上的孩子还是没有醒,只是因为过于寒冷而小小的蜷缩在毯子里,张起灵无念无想的看了一眼就没在意了,自顾自的穿衣束腰,绑好古刀,临走的时候留了一些铜板在桌上,让他不至于饿着没饭吃。   然后他便在冷风中推开了门,一心向着自己的目的地而去,完全将那个孩子抛在了脑后。   混乱的时局中,要得到任何东西、任何信息,最快最准确的方式无疑就是接近权贵。   况且,还是那些深深卷入其中的当权者。   整整一天,他忙于自己的事情,没有片刻想起房子里多出来的那个孩子。   等他再回来时,天色又是很晚了,他直到推开门看到院子里的小小身影时,才想起来昨天的不速之客。   孩子正在院子里拍打晾晒的毯子,是昨天他拿出来给他盖的那条,一瞬间张起灵有些奇怪为什么他要在这种天气洗毯子,晚上他还要怎么盖,这么寒冷的夜里他要怎么熬过去。   但是他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有问出口。   孩子看见他推门进来明显的畏缩了一下,一双澄澈的有些过分的大眼睛牢牢看着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紧张和害怕,小手洗的泛白,牢牢抓过几乎结冰的毯子遮住自己,只露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的看他。   他的脸和手都没有血色,整个人几乎跟白色的毯子融为一体。   张起灵心里涌起一点异样的感觉,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普通人的感情,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这种有一丝酸楚的感觉叫做怜悯。   他默默看了孩子几眼,最终选择了无视他径直走向里屋,打开门,黄昏暗沉的余光里,他注意到他早晨留下的铜板仍然躺在桌子上,连动都没动过。   一天都没吃饭吗?   他模模糊糊的记得张如练跟他说过,这孩子身体不好,在试验中也是一味发烧而已,他原本不在意的,现在不知怎么突然想了起来,张起灵不自觉的皱了眉头,片刻的犹豫之后,他一把抓起铜钱走出去,脚步比起平常竟略有些快。   那孩子始终战战兢兢的站在院子里,此刻看张起灵一脸冰霜的又走了出来,不禁显得更加无措和恐惧,躲在毯子后面连身体都在瑟瑟的抖。   然而张起灵却没看他,只目不斜视的出了大门,没过多久就又回来了,手里多了包东西,随手往小小身影的怀里一丢。   孩子下意识的接住了,大大的油纸包透出暖心的热量,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块饼和两个包子。   孩子不可置信的抬头去看张起灵,小心的伸手指向自己,用口型问了一句,“我的?”   张起灵点头,心想这孩子莫非还是个哑人?不过也正好,他会很安静,让自己更容易忘记这里多余出一个人。   得到肯定回答的他却仍然不放弃的向前走了两步,又指自己,“我的?”   张起灵这次没再点他,一回身面无表情的走进里屋。   孩子抱着热乎乎的包子和饼在院子里怔了许久,才慢慢蹭到屋门口,先试探性的往里瞧了瞧,却见张起灵已经坐在角落里闭上了眼睛,他犹豫很久,又慢慢伸出一只脚跨进门里,看对方还是没反应,这才胆战心惊的进了屋,窝在门边一口一口吃起了包子。   他是真的饿了,两个包子一个饼一会儿就被他狼吞虎咽的吃没了。   夜色更加黑了,困顿的孩子窝在墙边,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张起灵则是进来后就没再动弹,孩子似乎非常畏寒,不自觉的就向他越挪越近,想要汲取些温暖。   所以第二日早晨张起灵睁眼时,就发现那蜷成小小一团的身子就窝在自己身边,一只手还牢牢抓住自己的袖子,他下意识的想要挣开,去拿孩子的手时才发现那小手非常冰凉,脸上的神情看上去也不太好,眉头皱着,像是在做噩梦。   张起灵无声的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却轻了很多,他把孩子小小的身体抱起来,让他舒服的躺在木床上,拿出自己所有备用的衣服展平给他盖着,然后刚想把铜板扔在桌子上,突然想起昨天的事情,于是只好出门买了包子和糕点回来。   做完这些之后张起灵自己也觉得有些荒唐,像如梦初醒一样怔了一下,略显狼狈的急急出了门。   但是这天,他回来的很晚。   血滴在夜色里是浓重的黑,张起灵推门而入的脚步声竟然也略有些沉重。   血早已经浸满了他简略包扎用的碎布,淡淡的血腥味漂浮在空中,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几十年的人生都是在血腥和尸臭的混杂空气中生活过来的,他早已经习惯,就算是今天血斗里,他下意识去救的族人反将他推入了剧毒剑雨,他也没有什么感觉,只是麻木。   脑袋里无念无想,他茫然的向里面走着,推开门,他的腿终于没了知觉,踉跄的往地上栽去。   他本来可以撑住的,但是他太累了,从心到身体,连一个念头也不愿想,连一根手指也不愿动。   预料的冰冷触感并没有撞上他的身体,张起灵倒下的半路被人扶住了,扶他的人并没有多大的力气,身体也被他带的踉跄了几步,到底还是勉力撑住了。   张起灵登时一惊,满身戒备的抬头去看,却见是那个面色苍白、眼睛黑亮的孩子,那个又一次被他遗忘的哑孩子。   孩子吃力的撑着他,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他咬牙将他扶到墙边坐下,一低头就看到了他的伤。   血顺着裤脚留下来,颜色是诡异的墨绿。   孩子想都没想,立刻用手去捂伤口,企图阻止血液流出。   张起灵立即出手还是晚了,孩子的手已经碰到了他的血液,他忍不住冷喝道,“住手!”   孩子却毫不惧怕,他大大的眼睛里蓄着泪光,用欲哭的表情对着张起灵,说了他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句话,“很疼吗?”   张起灵难掩惊讶,“你会讲话?”   孩子吸了吸鼻子,点头,带着哭腔仍旧问他,“是不是很疼?怎么样才可以不疼?”   毫不掩饰的关心,毫无保留的在意,那眼睛里强忍的泪,是张起灵半个世纪以来第一次见到的,为了自己而留下的眼泪。   澄澈的月光下,皱着眉欲哭而不敢哭的小脸上写满了忧虑,泪光闪在他澄澈无暇的眼睛里,竟让张起灵冰封至今的心感到一阵疼痛,甚至盖过了身体上的痛楚。   他鬼使神差的抬手想去擦拭孩子眼角的泪,却发现自己手染血污,只好解开袖口绑带,用还算干净的手腕,小心翼翼的去碰孩子冰冷的脸,那泪蓄积已久,正好顺着脸颊掉了下来,落在张起灵的手腕上,热烫的眼泪竟让他感到烧灼。   从第一滴开始,孩子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越流越多,那张画满泪痕的小脸无比可怜,张起灵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只能一再去擦,那泪却怎么都止不住了。   他怕他哭坏了身子,忙低声道,“别哭了,我没事。”   孩子却还是抽噎,伸出手来给他看,“可是你留了这么多血。”   他撕开衣角给他擦手,“很快就会好。”   孩子不做他想,止住了泪,睁着大眼睛愣愣的问他,“真的?”   张起灵点点头,又指了指他的腿,孩子这才看见他腿上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   眼泪还未干,他又笑了起来,亮晶晶的眼睛弯成形状甜美的月牙,可爱的让人想咬一口。   张起灵经年冰封的脸也缓和了许多,他继续擦着,主动问,声音很轻,在银亮的月光之下竟然有依稀温柔的语气,“你……叫什么名字?”   “在老爷家我没有名字,嗯……”他歪着头想了一下,又笑了,“你叫我吴邪好不好,很久很久以前阿母给我起的名字,你是除了阿母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我……我对你好?”   孩子忙不迭的点头,“你给我饭吃,给我床睡,你不赶我不骂我,虽然他们都说我是小杂种,你也不嫌弃我。”   这孩子在吴家的生活可想而知,也许比起自己来也差不多,他抬头看着孩子澄澈无暇的双眸,那里面看不到丝毫怨恨和阴郁,就像一潭清极的水,一眼可以望到底。   吴邪,天真无邪,还真是个适合他的好名字。   张起灵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舔了舔嘴唇,轻声唤他,“吴邪。”   “嗯。”孩子开心的笑了,眼睛又弯成了两弯月牙。   混沌的夜里,张起灵的心里却是一片从未有过的潮湿柔软,他注意到一边的床上整齐叠着前几天吴邪洗过的毯子,他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洗它?”   下一秒孩子的脸色就暗了下来,“我……我知道我脏,不该盖你的毯子和衣服,今天……我、我还没来得及洗你的衣服,但是我可以现在就去——”   “不用!”张起灵的语气有些微的强硬,“谁说你脏的,你不脏。”   吴邪像是吓住了,片刻之后才嗫嚅道,“可是他们都说……”   “够了,他们的话你不用听。”   吴邪抿了抿嘴唇,小心的笑着,“那你真的不嫌我脏?”   张起灵缓慢却坚决的点了点头。   孩子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迟疑了半天,他却只是掉了泪。   张起灵轻叹一声,柔声道,“不要哭了,你的手很凉,是不是冷?”他今天晚上说的话几乎是平时的十倍,自己却感觉不到,脸色也是绝无仅有的柔和。   衣着单薄的孩子抽噎着摇头,努力冲他笑。   然而慢慢的,张起灵的脸却又渐渐凝固起来,擦着吴邪小手的动作也越来越急躁。   半响,他呆若木鸡的停下了动作,握在他掌心里的小小手掌上的毒血被擦干,露出了孩子原本就   有的新鲜伤口。   他的声音都有些抖,“你这伤什么时候弄的?”   吴邪满不在乎的想抽回手,“刚才过来扶你的时候太着急,凳子上有一块木屑突出来了,我不小心划了一下,不疼的。”   张起灵陡然变了脸色,身体里泛起止不住的寒意。   不知何处而来的乌云遮住月光,也遮住了孩子手上已经变成绿色的伤口。 作者有话要说:  此后大约保持一周两更或一更。。。   尽量稳定,存稿先放到晋江再说啦~~~   扇子回来啦啦啦啦啦~~~~ ☆、筹码   令张起灵想象不到的是,中了尸毒的吴邪非但没有任何不适,伤口的绿色也慢慢变浅变淡了。   片刻的惊异之后,张起灵不动声色的给他包扎好伤口,让他裹在毯子里去睡,吴邪却摇头不肯,“你有伤,要睡在床上。”   张起灵摇头,将他硬抱到床上,对方却死死抓着他,“不要!我不要!”   张起灵重新板起脸,也不说话,只居高临下的看他,那模样竟有说不出的威严,孩子小心翼翼的用乌黑的眼珠瞅了瞅他,心虚的放开了手,“我知道错了。”   张起灵点头,回身坐到了墙角。   吴邪也拾起毯子裹着身体,在其实并不温暖的床上蜷缩着睡去了。   张起灵的感觉一向敏锐,即使是在睡梦当中,当他感觉到有人接近时,下意识就要移动攻击,但是他忽然意识到对方是谁,猛然止住了动作,只一动不动的眯起眼来看。   一脸困意的孩子强撑着身体到他身旁,手上摊开毯子小心的盖在张起灵身上,然后他直起身体看了看自己,忽然伸出手来慢慢碰到了他的眼角,冰凉的手指摩擦过脸颊,收回去时上面是抹掉的血迹。   吴邪收回手指看了看,脸上又浮出忧虑的神情,与他稚嫩而可爱的脸蛋一点都不相符,然后他蹲下身,小心揭开了张起灵破碎的裤脚查看腿上的伤,接着迅速从身后拿出一把小匕首,那一瞬间,张起灵以为他要攻击自己,他的左手迅速在身后握拳,做好了对方一用刀他就回击的准   备。   先礼后兵的套路他见多了,若这孩子也是拿来迷惑他的工具,那么无论先前他的心曾有多么动容,体内翻腾的感情有多么强烈,下一刻,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出招,甚至不惜痛下杀手。   他别无选择,因为他的名字是张起灵。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吴邪掏出匕首干脆的划开了自己的手掌,孩子吃痛的“嘶”了一声,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却还是挤着自己的手心,让血流到张起灵的伤口上。   热热的血滴在身上,张起灵却只是想到了他的眼泪烧灼自己手腕的感觉,此刻,体内压抑的毒素随着血液的循环慢慢退却,就只是因为那几滴血。   张起灵更加确定了先前的想法。   这个孩子的血液里、不,也许是整个身体里,埋藏着他至今未知的秘密。   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此刻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他一个。   整个张家,体系庞大的老九门,所有人,也许都未曾想过,这个他们弃如敝屣的孩子,也许有着最好的资质和价值。   那么这就是上天给他张起灵绝佳的机会。   这个孩子,他一定会好好利用。   那个时候的张起灵并没有意识到,他只不过是给自己想要留下吴邪这个不像话的愿望找一个像话的理由而已。   他并不知道,此刻真正让他觉得轻松和高兴的,并不是多了一个绝好的筹码,而是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劝说自己留下他,照顾他了。   吴邪又细细察看了张起灵的伤口,脸上也浮现出惊讶的神色,看来他也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血液的功效,而是看刚才发生的情况和张起灵的反应判断的,也许他只是猜测,却愿意为了这个微小的可能不惜伤害自己,对张起灵上一刻还在酝酿的杀意一无所知。   傻孩子。   张起灵不自觉的皱起眉头,他不再装睡,睁开眼睛抓过吴邪的手来看,吴邪吓得差点叫出来,战战兢兢的说,“我……我……”   “以后不许了。”张起灵想要冷淡些,声音却比平常更加柔和。   吴邪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对方的神色,发现他没有生气之后才放下心来,点头笑了,“嗯。”   替他包扎好之后,张起灵用毯子裹起孩子小小的身体放到床上,自己也躺在他身边,许久没有伸开身体睡觉了,他还真的有些不习惯,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更加让人不习惯,为了掩饰脸上的不自然,他一句话都没说,转身闭目假寐。   看到他肯在床上睡觉,吴邪早就乐不可支,哪管旁的,只喜滋滋的窝在他背后,畏寒一样紧贴着他,对他身上的血腥味毫不在意。   然而他贴过来的一瞬间,张起灵的背“腾”一下挺得笔直,僵硬的就像一块石板,他的嗓子有些哑,“去那边,不许碰到我。”   吴邪皱了皱鼻子,悻悻的离开了他,后退了几厘米,却还是面朝着张起灵睡了。   柔和的月光洒在浮起灰尘的屋内,照的一室明亮,张起灵难以入睡,听着身后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睁着眼睛看只有一张木桌一个木凳子和一个红木箱子的房间,蜘蛛网结在角落里,有生以来张起灵第一次认真的感觉到,也许他的房子,是有些简陋了。   那么明天,要买些什么东西回来吗?   除了下斗的装备和奇怪的药物之外,他终于也要买别的东西了。   奇怪的是,心情并不坏。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失眠的,但是很快的,他就坠入了没有光怪陆离恐怖的安稳梦中。   梦中的事物他晨起便遗忘了,只有那一室银亮的月光,他始终记得。   第二日吴邪醒的很晚,原本他在老爷家时从不会睡到太阳都高照的时候,除非他想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东西,就是即将要暴打他的棍棒。   然而此刻他睁眼看到的,既不是棍棒,也不是虽然破旧对他而言却如天堂的屋子,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整洁明亮家什齐全的房间,上好梨木的桌椅,雕花的红木屏风,两边摆放着洁净雅观的青花瓷器,靠墙放着三个精致木箱,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延伸至远处的下一个房间房门打开着,上面雕刻着不知名的简洁花样,里面是一层层暗色的叠纱,掩盖着屋内的东西,窗棂都换成了新的,通透方格的木窗打开,上午的太阳在窗棱上鎏了一层晶亮的光。   而吴邪身上盖着的不是破旧的毯子,却是一床溢满了阳光气味的绵软温暖的棉被,跟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形成鲜明的对比。   吴邪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张起灵已经踏步进来了,他只大略看了看房内,没有丝毫触动的神情,钱可以驱动人做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只消一个晚上,他还能让人做出更好的来,这些死物对他并没有什么意义。   他看到孩子起来了,便言简意赅的指了指木箱,“换衣服,洗澡,吃饭。”   吴邪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跳下床去拉他,“你的伤——”   张起灵停住,门口的逆光雕刻着他英俊脱尘的面容,他轻声说,“已经好了。”说着,还走了几步给吴邪看。   吴邪盯着他的脸愣愣的看了许久才点头,不大情愿的离开他到了箱子旁边,里面竟然都是孩子的衣服,颜色清浅干净,料子并不华贵却很舒适,吴邪长这么大还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他像做梦一样换了衣服,走到重重纱帘之后的木桶里洗澡,旁边摆放着干净的布巾,水也早就热气腾腾的放好了。   吴邪洗完澡坐到桌子旁,看着上面摆放的精致的早点,还是觉得十分不真实,就像一个美梦一样,这屋子,这食物,还有这个正迈步进来的容貌无比冷淡静默、却又俊美得如世间剧毒的男人,他看了自己一眼,眼神仍旧沉寂如古井,然后默默坐在自己身边,低声说了句,“吃吧。”   可是这个男人,他至今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只知道他是张家人,理应是姓张,但是名字,他却不敢再问了,吴邪斟酌许久,试探着叫,“老爷……”   对方的眉头皱的都不屑掩饰了。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叫了……”吴邪忙摆手。   张起灵如常的吃饭,“你不是下人,不要道歉,还有……”他的筷子不知怎么有点抖,“不要……害怕我……”   吴邪望着他如刀刻般完美清晰的侧脸,那眼神虽然还是不变,却似乎有些躲闪的意思,这样的他跟他们初见时大步迈进门来的男人几乎是两个人,不知为什么,即使他什么也不说,什么表情也没有,吴邪好像还是可以感觉到他心里的情绪,感觉到他是喜悦愉快,还是痛苦悲伤。   恐惧而阴暗的生活已经过的太久,吴邪许久不曾感觉这样开心。   他终于舒心的笑了,道,“那我就当你是兄长了。”   说着,吴邪一跃从凳子上下来,扑上去抱住张起灵的胳膊,“哥哥,吴邪从此以后又有家人了。”   柔软的小小身体扑过来,张起灵躲也不是,抱也不是,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拒绝的话来,不过吴邪转瞬就松开了他,回到座位上开怀的笑着,“好饿哦。”   他拿着竹箸大快朵颐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张起灵不知何时放下筷子的手,仍然保持着欲抱他的姿势。   张起灵默默收回伸出的手时,才意识到自己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想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再这么下去,也许他会很危险。   但是他对自己说,没关系,这孩子只是你握在手中的绝佳武器,只是你不能错过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们几乎是相依为命的生活着,吴邪的身体在吃好睡好心情舒畅的环境里好的很快,他不顾张起灵的反对每日熟练的洗衣做饭,竟然还有空闲跑出去跟周围的小孩子迅速打成一片,也不知道哪来的精力。   张起灵倒斗的事情也不瞒着他,吴邪自小从吴家长大,这点事情还是知道的,但是其他的事情,比起倒斗来更加深入彻骨的与这乱世切合的一切,他却瞒的滴水不漏,他如何带着面具穿梭在上流的官场、夜晚的宴会,如何恰到好处的与权贵交结,如何利用自己的皮相套取想要的,他不愿让那孩子知道一丝一毫,他希望自己在他面前,永远都是沉默寡言的兄长。   他在他面前从来不表现出关心,每天都只是听着吴邪叽叽喳喳说今天新听到的好笑的见闻,鲜少有回应,他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希望在自己查清楚吴邪身上的秘密之前,不要再靠近他了。   但是事情永远不像人们所希望的那样,张起灵自己也没有发现,他正在一天天的期盼着回去的道路,他总是在吴邪冲他笑的时候感到温暖,他希望看到他笑起来时弯成月牙的眼睛,希望看到他一向苍白的脸颊有健康的红晕。   他希望,但他自己毫不知情。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人   天气一天天的冷了,一日张起灵快步走进房子,第一时间搜寻院子里的小小身影,却反常的没有找到,也没有平日里隔着老远就能闻到的饭菜香。   吴邪白日里做完了家事会去找别家的孩子玩耍,可是每次张起灵回来之前,他总会提前回来做饭,亮着正厅里的大灯等他的,今日房子里却黑气沉沉的,新洗的床单晾在院子里,在寒风里孤独的翻着。   张起灵木木的走过去摸了摸,冰的都冻上了,不知吴邪是不是又嫌麻烦用凉水洗的,想起孩子似乎永远都暖不热的冰冷小手,张起灵直皱眉头,心里竟对这无人的房子感觉空落落的。   他想着再等等,握着古刀在院子的石凳上坐下了又站起来,来回踱一会儿子步,又坐下,心里躁的不行,一边紧紧看着门口,一边又想张如练说过的,这世上除了张家人,大概所有人都愿意得到他。   就又怕会不会有人知晓了这地儿,劫了吴邪去,不知又要受什么折磨。   一想到这里,张起灵再也坐不住了,他大门都没关,提着刀快步走出了院门。   郊区的路坑坑洼洼,远离了城中心的地区整个颜色都是灰蒙蒙的,引的张起灵心里愈加焦躁不安,他过去从不曾这样的,无论是什么危险处境,他都淡然自若。   他自认除了自己的身世,他再没有旁的在乎了。   却不知如今对一个才不过与自己生活了个把月的陌生孩子这样牵肠挂肚,那张澄澈如清潭的笑脸和黑亮有光的眼睛总在他脑子里盘旋。   若是那样无忧无虑的笑容被刀子划了,鲜血绽开,眼泪流出,一双有神的眼眸就此黑暗无光,上翘弧度极为好看的嘴唇灰白如土……   不知道何时,张起灵竟撒开步子跑了起来,他脚步很沉,远不似平日里轻巧,连尘土都被带了起,心浮气躁的在身后飘着。   他觉得自己茫然无措的跑了很久,待听到吴邪的声音时才发现自己其实没跑多远,竟不知时间过得这样慢。   清脆略带稚嫩的声音从巷角传来,吴邪似乎憋了一肚子委屈,“你胡说!我哥哥绝不可能那样!我哥哥是这世上顶好的人!”   另一个声音回了他,听起来年纪倒比吴邪大,声音都粗重些,“鬼才信!我跟我娘进城里都看到了,那个大官喝多了一路上抢东西砸东西,还打死了人!你哥哥就跟在他后面!他们都是大坏蛋!”   “你!你——你骗人!”吴邪似乎急得眼泪都挣出来了,声音一哽,气势便下去了,“你们才是坏人!你们不光说我,还说我哥哥……你们……你们还是说我吧,不要骂他……他是好人……呜呜……”   说到后来,本来吵着吵着的架却是吴邪哭出来了。   这一带人家普遍穷的叮当响,通货膨胀极度严重的年代,家里连烧个煤油灯都嫌奢侈,吴邪家却有油有电还有自来水管,身上的衣服也是常洗常换,比别人的干净好看许多,再加上人长得秀气可爱,还偏生带一点骨子里的高贵清俊,在这片孩子里犹如鹤立鸡群,十分扎眼,对方早就看不过眼了,一见吴邪落泪示弱,更涨了气焰,带着股酸气嚷着,“你哭!你哭也没用!你尽管护着你那个大坏蛋哥哥,我看他就一点儿都不疼你,他那么坏,一定尽想着哪天把你扔了呢!”   吴邪听了这话忽的一噎,连哭声都止住了,之后突然听几声凌乱的脚步,那孩子“哎呦”一声,竟是没防备,被吴邪给推到了地上,比吴邪高一头的孩子顿时脸上就挂不住了,一生气连分寸也没有,摸起身下一块大石头站起来就往吴邪头上砸,嘴里学着大人的痞样骂,“你个小王八蛋——”   张起灵正在街角听得心乱如麻,此刻顿觉危险,一个闪身鬼魅一样挡在了吴邪前面,伸出手护他,那石头不轻不重的砸在张起灵手背上,虽是毫发无损,张起灵却觉得心里一阵揪着疼。   若是这块石头真的砸到吴邪,免不了要痛的流血起包。   一念及此,张起灵本不必要跟小孩计较的脸却结了霜,慑人的目光淡淡扫过始作俑者,薄唇微启,声音滚在喉咙里,竟如暗雷一般,“滚。”   那孩子早吓傻在了当地,经他这么一看一说,哪还有胆,哭也不敢出声的掉头就跑,一路连滚带爬,显然脚都软了。   吴邪也吃了一惊,也忘了脸上还有泪,抓过张起灵的手腕看他的手背,“青了没有青了没有?!”   翻来覆去的看,那一只手仍旧冷硬如初,不曾变色。   张起灵也不答,默默收回手,竟有些犹豫的不敢看吴邪的眼睛,只盯着脚尖,低声问他,“伤着没?”   吴邪抬头看了看他的神色,知道他是在一旁都听了去的,抹了一把泪小大人似的笑了,“怎么反倒问我了,我没事。”   张起灵皱眉,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吴邪天真之外偶尔显露出来的,少年老成的神情语气,他这个年纪不该存这样深的心思。   吴邪似乎也能感觉到,所以在他面前,他大都是孩子一样爱笑爱闹的,只是有些时候,比如他利索的烧火做饭,习以为常的在冰水里搓衣服的时候,比如他从不问他染了血带了伤回来是为什么的时候,比如他满不在意的说起在老爷家如何如何的时候。   再比如今天,张起灵竟从不知道他在同龄的孩子里面受过这样的窝囊气,看上去倒也不像是第一次了,他却从没听吴邪说起。   这次的原因,还是因为他。   乱世之中,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张家人自小便都练就了铁石般的心肠,他更是受尽了百般□□虐待,生死边缘走多了,对世间疾苦看得便更淡了,可不知怎么的,一看到吴邪过分懂事强装笑颜,张起灵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难受的很。   就像被人在胸口偷摸打了一闷棍,一股钝痛既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张起灵不愿再看他笑,一低头破天荒的主动抱起了吴邪,让他舒服的伏在自己肩上,迈步往家里走去。   吴邪受宠若惊,平素里一直与他若即若离的兄长第一次伸手抱他,这种时候,他知道不该多问,就是问了对方也不会答,却还是憋不住,侧过头来看张起灵,先试探他,“你生气了?”   张起灵马上摇头。   吴邪胆子大了些,嗫嚅着把话问了,“你……你是不是帮着大坏蛋了?”   张起灵对不干涉到自己利益的事情,素来不说谎话,若是张如练问他不愿答的,无视也就罢了,今天却突然对着别人的问话紧张起来,连冷汗都渗出些来。   他想起方才吴邪护短一样哭着维护自己,头脑一热,紧抿着嘴摇了摇头。   “真的?!”吴邪得到他的回答,高兴的一下从他怀里直起腰来看他的侧脸,对着他的耳朵笑说,“我就知道哥哥是好人!”   张起灵不作声,嘴里却涩的发苦。   吴邪高兴了没一会儿忽然又沉下脸来,犹豫了片刻更加小心的问,“那我再问你个问题行吗?”   张起灵很想说“不行”,但面对吴邪,他总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吴邪却以为张起灵默认了,咬着嘴唇一狠心道,“你会不会讨厌我?会不会有一天不要我,把我扔了?”   这个问题张起灵的头摇的倒是比刚才那个快。   心里刚松了口气,又感觉吴邪热暖的气息拂在耳朵上,听到他用明朗的调子笑说,“那你就是喜欢我喽?”   不讨厌,难道就一定是喜欢吗。   这个问题吴邪没有得到回答,因为家门已经到了,张起灵将他放下,他便心满意足的向里面跑着烧饭去了。   张起灵却鲜少的长长的叹了口气,在寒风里叹出绵绵怅惘的滋味来。   他从未有一次像今日般刻骨的明白,真话有时候比假话难说的多。   吴邪很快烧好了饭,天色晚了,外面也降了雪,两人便点起了火炉,偎在温暖的炉火旁吃饭喝粥,吴邪照旧挑些好玩的话来说,倒也不频繁,有一句没一句的,声音也脆,听起来格外舒心,张起灵应着,偶尔在他说的开心放了饭碗的时候用眼神示意他快吃,别凉了,一时间两人似是都忘了方才的事情。   酒足饭饱之后,吴邪张罗着要去收拾碗筷,被张起灵无声的阻了,吴邪却不依,“我在这里已经是白吃白住了,不能什么都不干啊。”   张起灵心里一沉,吴邪表面上唤他哥哥,像是当他是家人,心里却是怀着感恩,不露声色的像伺候主子一样。   张起灵只是不快,当下脸上便结了层冰,却也别无他法,只得看着吴邪笑嘻嘻的端了剩下的碗筷进厨房去了。   吴邪一走,张起灵开始反思自己不该在乎这档子小事,这孩子就是他养着的一把没开刃的刀而已,何必在乎两人如何相处,可是越是这么想,偏生就越是在意。   越想越心乱,张起灵近些日子来,情感变动倒是越来越起伏了,这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雪梅   张起灵过去从未遇到这种心境,当下竟然也有点楞,此时外边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闷响,惊的他一下跃起,暗怪自己不该这么松懈大意,反手提了刀出去,忽见没关紧的院门外,向内倒进一个黑乎乎的人来,身上头上落满了雪。   张起灵豹子一样弯腰迅猛无声的靠近了,用刀背顶着那人的肩膀把他翻过来,却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头子,穿着破烂的出瓤的棉袄,头戴瓜帽,也已经破烂不堪。   张起灵又无声的听了一阵,似无动静方才凑近了细看,那人脸冻得惨白,呼吸也弱,看起来像是吃不饱穿不暖的难民,大约是赶路的时候不济了,想扶着他家的门歇歇,不想门是虚掩的,就这么一头栽进来,再也起不来了。   当然,这是一般情况,更大的可能性,是有人居心叵测的安排了一出戏,张起灵有些拿捏不定,若说是接近他们的戏码,这也唱的太烂了,稍稍熟悉张家人的便会知道,遇到这种情况,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置之不理。   可惜他算错了。   吴邪正巧从厨房里出来,看见张起灵落了一身雪无声的站在雪地里,顿时着急的奔过来,“怎么出来了?没看见下雪吗?怎么不多披一件——”   然后他就看到地上几乎已经被雪埋了的老人。   吴邪惊叫一声,忙去探他的鼻息,被张起灵蹲下眼疾手快的拦住了笼在怀里,“别管他,你手也凉,进去吧。”   吴邪不可思议的看他,“这怎么行,这位爷爷要冻死了呢,你看他脸色好差!”   苍茫的大雪里,张起灵的声音听上去格外空茫,“人各有命,你活着便知足吧,休管旁人的生死。”   吴邪不料他这么说,一时间竟也愣住了,软软的被张起灵抱起来,听他说,“你先进去,我来处理。”   然而没走几步,吴邪突然涨红了脸大力的推了张起灵一把,后者毫无防备,竟然被推得松了力气,让吴邪从身上跳下来跑了回去,他不由得也有点恼,回头冷眼看着吴邪扑掉那人身上的雪,脱下自己的外套来盖到老人身上,然后徒劳的企图拖着他回去。   张起灵袖手旁观着,见此忍不住冷声道,“你要救他,保不齐明天就死在他手里。”   吴邪本就憋了一肚子气,此刻更是愤怒,“那我也要救人!”   “你应当知道我这边事情的厉害,一分一毫都不能马虎,我不想为了不相干的人犯险,更何况,”他的声音不知不觉也大了起来,“他早晚都会死。”   吴邪听完气得牙齿都咬的疼,他放下老人的手臂,回身,一双澄澈漆黑的眼眸看定了他,其中并无半分平日里的柔和暖意,“我当然知道你行事危险,也知道任谁都逃不了早晚一死,你也是,我也是,天下的人都是,可我就算一日在世,也要做一日自己想做的事,就算一日在世,也要竭尽全力救一个不愿死去的人,总好过像你一样活尽百年,却终生都在后悔今日!”   吴邪衣着单薄,在漫天的白雪中不卑不亢的站着,虽是三尺孩童,仰头看他,却如居高临下一般,言谈举止间透出一股子凌然傲气,仿佛是骨子里带出来的一般,竟震得阅人无数的张起灵愣在原地,看他看出了神。   那铮铮决然的眼睛却生在这样一张苍白秀气的脸上,小小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几乎与白雪化为一体,却仍旧倔强的挺胸抬头,犹如寒冬独梅,既脆弱又刚强,让张起灵移不开目光,也说不出话语。   吴邪见他不作声,以为他已经气极,也不示软,脸上带了点薄笑,道,“早知如此,你当初又何必救下我来,反正我也是别人送上门来的危险,也是早晚免不了一死。”似是说到伤心之处,方才还目光灼灼的吴邪垂下头来,眼里忽然蒙了些雾气,却只咬着牙,说什么都不肯掉下泪来,“亏我还以为,你对我好,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了。”   就在今天,他还附在他耳边高兴的笑说他就知道哥哥是个好人,张起灵听着他的话,看到他倔强的噙在眼里的泪,一时间竟然心慌起来,却不知如何表达,只在鹅毛大雪里冻住一样站着。   吴邪心灰意冷,也不去管他,继续拉了老人的手用力的拖着,天气极寒,吴邪又脱了外衣,冷风一过,他立时打了个喷嚏,浑身开始哆嗦起来。   他拉了没两下,忽然被拢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张起灵无声无息的过来,从后面抱住他,把他冰冷的胳膊小手全都困在自己怀里,似是不甘了许久,最终无可奈何的道,“会冻坏的,你先进去,我把他弄到里屋。”   吴邪带了点偷笑仰头看他,“真的?”   澄澈见底的大眼睛看着他,张起灵的心忽然漏跳了几拍,不动声色的将他推出去,“快去。”   吴邪又看了地上的老人一眼,终于哆哆嗦嗦的跑回去,果然不大一会儿,张起灵扛着那人进来往床上一丢,回身开始给吴邪找袄子穿。   吴邪倒没在意,只忙前忙后的跑着拿棉被,烧热水。   照料了许久,床上人的脸色是渐渐回缓过来了,有了血色,呼吸也平稳许多,可能是因为劳累,人还是在昏睡,吴邪松口气转身,就看见张起灵面无表情的陪着他一道站着。   他终于露出了如往日般明快的笑容,“今天谢谢你。”   人是他搬进来的,张起灵还能说什么,他向来不说多余的话,只能默不作声。   吴邪也不在意,揉着眼睛想去睡觉,经过他之后忽然想起来什么,又转过身来,“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张起灵侧头看他殷切的目光,心里直觉不好,嘴上却怎么都拒绝不了,只好闭紧了唇不说话。   吴邪继续道,“以后都要像今日一样救助别人,可以吗?”   张起灵冷冷的说,“难不成看到自践寻死的,我也要去掺上一脚?”   吴邪倒没想到这里来,但是见他的语气有回转的余地,歪脑袋一想,狡黠的笑道,“那么你与我约定,若是见到不愿死却濒临险境的人,你就尽力救上一救,怎样?”   说着,吴邪不容他拒绝的伸出小手指,“拉钩!”   被吴邪的笑容蛊惑,张起灵心知不妥,仍是鬼使神差的伸出了小手指与他拉钩,连声音都极柔和,“好,我答应你。”   吴邪高兴的扑上去抱着张起灵的腰一阵蹭,“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但是……”   他闷在他腰间,磨蹭许久才小声说,“可是……可是……不论怎样,就算是救人做好事,也不要让自己受伤流血。”   说完不好意思的一笑,也不敢看他,跑走睡觉去了。   张起灵心里像是柔软的羽毛轻轻扫过似的,眼睛一直追着吴邪进了房间,回头来看床上的老人,眼神不似方才温和,只冷冷的,心里自作打算,明日本来是要出个远斗,要有些日子不回来,看今天这情况,明天是走不成了,索性全留在这里,一方面叫人暗地里查查这人的底细,一方面护着吴邪,免得真有什么阴谋,他想起来竟莫名害怕。   比他当年第一次让大人带下斗放血驱虫,最后却如废物般被丢在古墓的时候,更感到害怕恐惧。   第二日,张起灵趁吴邪还没醒的时候就出去把这些事情交代完了,回来先到里屋去看昨日的老人,却不想床上已空,被子也整齐叠好了。   张起灵心下一惊,脚不点地的扑进吴邪的屋子,却见老人正坐在床边,而吴邪站在床下,手里端着一碗粥,不知是要递给老人,还是从老人那里接过来的,张起灵眉头一皱,劈手就夺过来了。   吴邪吃了一惊,叫道,“小心烫!”   张起灵浑不在意,伸手拉起吴邪藏在自己身后,心里对早晨丢下两人独处的事情后悔不已。   吴邪却不愿意了,挣道,“你拽疼我了!干嘛啊一大早就这么大脾气,我刚给爷爷煮的粥呢。”   多管闲事!   张起灵忍不住回身瞪他一眼,不等开口,床上坐着老人却突然站起来对着二人鞠躬道,“救命之恩,老朽不胜感激,只恨身无分文,无以为报,现下既已醒了,不便叨扰,更不敢劳小少爷照顾,老朽这就告辞吧。”   说着又对二人作了一揖,低着头便走。   吴邪挣开手,跑上前去拖住他,“爷爷,你有地方可去吗?可有别的家人?”   老人神色黯淡的摇头。   吴邪生性善良,此刻油然而生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如果不是张起灵收养自己,他大概也会像这老人一样冻死路边了吧。   乱世之中,身强力壮之人尚不能自保,何况是弱儿寡老。   吴邪眼眶一热,回头对张起灵哀求,“哥哥,我们留下爷爷好不好,我可以照顾你们两人的。”   张起灵低喝一声,“吴邪!”   吴邪过来拽他衣角,“你答应过我的,爷爷现在出去,没吃的又没住的地方,跟去送死有什么区别,你答应我要救的!”   被他澄澈的眼睛看着,张起灵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来,沉默许久,他闭目自暴自弃道,“好吧,他留下,但是这几日,你要与我片刻不离。”   吴邪一听,这哪里是条件啊,这是天大的奖赏,本来只有晚上才能见到的张起灵,现在却主动要与自己朝夕相处,吴邪藏都藏不住脸上的喜色,笑得眼眉弯弯,“嗯!好!”   老人一听这话,眼泪都掉了下来,转身就跪地磕起头来,被吴邪强拉起,抹着老泪说,“老朽不才,大半辈子都在服侍别人,恩人若不嫌弃,就让我当个管家奴仆,日夜服侍吧,”说着,他向着张起灵作揖,“大少爷!”接着又转向吴邪,“小少爷!”   吴邪忙摆手,“我……我……我不是……”   张起灵却是心中一动,这称呼虽然自作主张,却是将吴邪放在了与自己对等的地位上,于是不动声色的揽了吴邪过来,截断他的话对老人问,“名字。”   老人这才想起来似的,忙迭声道,“我姓刘,单名一个贵,过去人人都叫我刘伯,我在前朝做过一段日子师爷,后来清国……没了,我就给人家当管家,近年来世道不好,那大家子也散了,老朽就……无处可去了。”   吴邪此时也忘记了计较名分,高兴的去拉他,“刘伯还是会读书的老先生啦?”   刘伯立刻低下腰来,“不敢不敢,略识得几个字罢了。”   “那刘伯教我读书可好,以前阿母教过我识字,可是后来……”他的声音低下去,最后只剩一个若有若无的苦笑。   张起灵看了看他的侧脸,心下不忍,语气放柔和道,“好了,让他休息吧,你这几日都要与我一起,寸步不离。”   “嗯,”吴邪一下就把脸上的神情转过来,笑着夺回粥碗,“这是刘伯的,他身体弱,要先喝粥呢,你要是想吃,我锅里还有剩的,可不要跟刘伯抢。”   张起灵最近的脾气越发的柔软,只低声说好。   似乎是因为他难得许诺的陪伴,孩子白如上好瓷器的脸上染上一点高兴的血色,更衬得他眼瞳漆黑如墨,惹人怜爱。 作者有话要说:   ☆、黑与白   在张起灵派出的人彻底查清楚刘伯的身份之前,他不肯让吴邪离开他单独行动。   其实直接将那个来历不明身体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的老人赶出去便罢了,但是张起灵一想到吴邪那张黯淡的泫然欲泣的小脸,就怎么都下不去手。   他知道吴邪既是怜悯老人,也是自伤身世,这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虽然心地纯良、天真无邪,却并非不谙世事,过去沦为下人的日子他纵使不怨不恨,也仍旧是一片巨大的阴影罩在他脆弱的心里。   而张起灵花尽力气,也只是想将那片阴影抹去一点,再抹去一点。   虽然他告诉自己,这样做的理由仍旧是因为吴邪是他手里最有用的筹码。   这样自欺欺人着,张起灵长出了一口气,一转眼看到刚刚还在院子的葡萄藤蔓上摘枯枝玩的吴邪不见了,他暗道自己大意,从藤椅上起身,却见吴邪端着木盆走出来,要在院子里洗两件他昨日下斗时候穿的衣服。   张起灵眉头一皱,走过去将手探入水中,所触一片冰凉。   他一把将那水里的两只小手捞出来,语气更冷,“不是叫你不要用冷水洗衣了吗?”   吴邪自知理亏,吐了吐舌头,脆生生的抱怨着,“烧热水好麻烦呢,再说我都习惯——”   张起灵心里一刺,解开身上的厚外衣将吴邪的手笼进去,“今后能不能不要习惯……”   他想要严厉的说话,看到吴邪冻得青白的小手又心疼,不知不觉就用了商量的语气。   吴邪却只顾着抽回手,“你别碰我,很冰的……”   张起灵终于不耐烦,以不可抗拒的力道将吴邪揽到怀里抱着,迈步朝屋子里走去,迎面碰上了刘伯,刘伯向外一看,祥和的笑了,“小少爷怎么能自己干活呢,还是让我来吧。”   吴邪挣道,“刘伯的身体——”   “早不要紧了,就这么两件衣服,也不多,再说老朽除了干这个也不会旁的,小少爷您就让我伺候吧,不然,老朽心里也不安啊。”   “那——”感受到环抱着自己的手臂越来越收紧,吴邪唯恐张起灵生气,只好小声妥协,“那您烧热水兑着洗吧,水很冷。”   “哎。”刘伯笑的更加舒心,卷起袖子利落的烧火去了。   “说够了没?”张起灵低头脸色不善的看他,“你这时候倒是知道烧热水了。”   吴邪噗嗤一笑,这人刚见面的时候一副石像似的表情,最近不仅越来越唠叨,连说话都学会带刺儿了。   他一开始觉得好笑,笑着笑着却忽然哽住了喉咙,笑声也变成了低哑的呜咽,张起灵本来抱着他到了炉火边想将他放下,却忽然听到怀中柔软脆弱的小身体发出了哭声,心里一惊忙低头去看,只看到吴邪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顺着莹白的脸颊滚下来。   滴到他环抱着他的手腕上,仍旧是刻入骨髓的烧灼。   “吴邪?”张起灵慌张的嗓子都哑了,“怎么了?哪里难受?我刚才——不是有意说你的,我……我只是——”   一向冷淡自持的男人突然话都说不完整了,吴邪又被逗得想笑,心里却是更加酸楚,他一扭身揽上张起灵的脖子,把脸闷在他怀里,像牛皮糖一样紧紧的依附着他,恨不得永远都不离开。   他这样肮脏卑贱的出身有什么样的资格,居然可以靠近这样温暖的人,他身无长物,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不优秀,有什么资格被他这样担心这样保护,有什么资格让冷若冰霜的他,在自己面前展现别人看不到的表情和语气,他的人生,本不该有这样不像话的运气。   吴邪的泪浸透张起灵的冬衣,直碰到了他的胸膛,让他心脏的位置热热的,烫烫的,吴邪抽噎着伏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现在该不是在做梦吧,过几个时辰醒来,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你。”   小小的孩子说出来的话却与他的年纪很不相符,让张起灵心里堵得难受,他用手指抹净吴邪脸上的泪,深深的看进他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柔声安慰,“不会的,不会的。”   吴邪止住了泪,却还是怕他消失一样紧紧抱着他,张起灵也说不出别的话来逗他开心,兀自烦恼的时候,吴邪却已经在他怀里哭累了,沉沉睡了过去。   那呼吸和着张起灵格外有力的心跳,一呼一吸都让他觉得紧张。   他一会儿怕他闷坏了把他的头抬起来,一会儿又怕弄疼他手上不敢用力,一会儿又怕他睡不舒服,轻巧的将他横抱着放到腿上,脱下衣服来给他盖着,用手臂垫着他的头,正襟危坐在温暖的火炉边。   泪痕犹在,眉目却如画,年纪轻轻就有这样好的容貌,长大了也该是个风度翩翩的俊美少年吧,张起灵低着头凝视着吴邪,过去他从来都没有这么仔细的打量一个人,目光从他的眼角眉梢,流连到湿润的嘴唇、白皙的小下巴,觉得他每一处都那么脆弱,都那么惹人怜爱。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竟也有些倦意,只想待在他身边睡去,就如他受伤的那个夜晚,安稳的躺在他身边,听着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不知看了多久,他脑袋里空空的,心情又轻松又沉重,忽然极缓慢的低下头去靠近吴邪,冰冷的唇靠近,他吻去孩子残余在眼角的泪珠。   吴邪在做着什么样的梦,让他即使在睡眠中仍然伤心的掉眼泪?   难道这梦中有他吗?   张起灵用舌尖小心翼翼的拭去热热的眼泪,心柔软的就像屋外一碰即化的白雪。   若是他让吴邪这样伤心,那他宁愿这孩子的梦里没有自己,永远都没有自己。   虽然他很不甘心。   他心里酸酸甜甜的兀自麻乱,没注意到另一个毫不掩饰脚步声的人,刘伯正提着洗好的衣服走过门口,眼神不经意飘到了里屋,看到张起灵正无比怜惜的轻吻着吴邪的眼角眉梢。   他也在大户人家当过差事,在如今捧戏子养优伶当道的时代,他并不觉得多么吃惊,只是小少爷是真心救护他的人,他免不了一阵忧心,这位当家的大少爷并不在他面前隐藏自己,反而还因为疑心他所以故意露尽锋芒以震慑自己,所以他凭着几十年的阅历也能够很容易就看到,这个人身上凝重的戾气和死气,而在这之下,也许是他看不到的,更深的秘密和阴谋。   而小少爷却偏偏是纯白的一张纸,虽然有着天生的清俊傲气和聪慧,小小年纪气魄也甚是惊人,但到底还是天真纯良,而且最要命的,是他对他这位明显不是一母同胞的兄长,有着眷恋到骨子里的感情。   虽然这感情现在还只是种在他身体里的一根苗,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在朝夕的相处中扎根的越来越深,将这孩子身体里所有的精力、心意和感情,都压榨的干干净净,每一根枝叶都朝向那个污黑的男人,直到自己溺毙在无望的沼泽里。   一个是完全的黑,一个却是彻骨的白。   刘伯忧心忡忡的叹一口气,默默离开了,而屋内,张起灵仍旧目无旁人的看着吴邪的睡颜,眼睛里是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缱绻神色。   吴邪是中午的时候才被张起灵迷迷糊糊的叫醒,他盯着咫尺上方那张线条优美无双的脸,愣了好久才出声,“我……我睡着了?”   张起灵极浅的笑了一下,像怕吵到他一样轻声道,“嗯,晌午了,起来吃饭吧。”   吴邪还没有全醒,乍一看张起灵微微牵起的嘴角更是懵了,那笑一闪而过,吴邪却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天边一闪而过的星。   张起灵见他仍旧发愣,以为有什么事,又皱眉看他,“怎么?真的哪里不舒服吗?”   吴邪想都没想,大脑一热伸出手去抚他的眉头,做梦一样呢喃,“别皱眉,别皱眉……我喜欢你笑,真好看……”   澄澈无邪的浓黑眼眸痴痴的看着自己,张起灵呼吸一滞,下一秒心脏就如暴雨一般疯狂的跳动起来。   他如梦初醒一样“霍”的站起来,差点把吴邪从他膝盖上掀翻过去,他木着一张脸,极力掩饰着声音说,“洗手,吃饭。”   吴邪不明所以,还是听话的洗了手坐上饭桌,他扁扁嘴,有点不高兴的说,“难得你一天都在家,我还想给你做午饭吃呢,怎么偏偏睡过去了……”   张起灵犹在控制自己的心跳,无暇回答,只是沉默的夹菜。   刘伯看了一眼二人,很自然的接过话茬,“哎,少爷以后有的是时间留在家里陪小少爷,小少爷也不急在这一时嘛,这顿饭是我来这个家第一顿做的饭,小少爷多少赏光吃些吧。”   吴邪不愿刘伯难堪,当即浮出笑容,点头吃起饭来。   一顿饭倒也吃的安安稳稳。   饭后吴邪赶着要收拾碗筷,跟刘伯争起来,刘伯拗不过他,只得无奈的笑着,看吴邪手脚麻利的收拾,这时一旁静默不语的张起灵忽然开口,语气不轻不重,“管家还有看着少爷做事的时候吗?”   两人俱是一愣,刘伯更是头皮都麻了,忙慌抢下吴邪手里的碗筷,拾掇着进厨房去了。   吴邪生气的回头瞪他,近些日子他与张起灵相处,因为对方总是一味听从他从未拒绝,不知不觉竟也被养出了一点点小小的脾气,至少学会了表达不满的方法,而不再是一味忍让,“是我要做的,你干嘛说刘伯啊。”   张起灵看他一眼,“你又为什么要做。”   “都说了啊,我总不能在这里白吃——”   真是够了。   张起灵难得感到满满的不耐烦,他一把捉过吴邪在他身旁坐下,“我也说过了,你不是下人,我留下你来不是要你做事的。”   吴邪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露出那一抹让他心酸的淡笑来,“我不是下人,难道还真的要与你平起平坐,当你是家人吗?”   张起灵反倒是一愣,轻声问,“为什么不呢?”   吴邪的笑慢慢发苦,他低下头去轻叹一声,“人哪会有这样不知足的啊。”   那一声羽毛似的轻叹让张起灵心里疼的发酸,他皱眉看着吴邪,“我知道你现在还不习惯,但却偏愿你不要知足,你就当……”他舔了舔有些变干的嘴唇,生涩的说,“是为了我吧。”   吴邪心中震动,抬头来看他,刚想说什么,院子里忽然传来“吱呀”的推门声。   张起灵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吴邪唇上,附在他耳边道,“进里屋别出来,我去一下便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张如练   来人竟是张如练。   这人与张起灵少时便相识,多少年来一直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也是张家大家族里面唯一一个跟他在明面上也有点往来的人,当然,张起灵与张如练这一支张家势力偶尔也会有合作。   而不知道为什么,张如练有时候常说些与正事没关系的话,与旁人对待张起灵的态度稍有不同。   虽然张起灵自己并没能感觉到。   他出门见是张如练,一颗悬着的心骤然安下来,淡淡的口气如常,“何事?”   张如练先不说话,只笑着打量了他一番,“你最近过的还不错啊,许久没见你脸色这样好了,有什么好事?”   张起灵对他的话全然不以为意,自顾自点头道,“没事我进去了。”   他方才转身,身后的张如练忽道,“听说你在查一个老头的背景资料。”   张起灵浑然未觉一样继续走着。   张如练只好继续,“我的人可已经帮你查清了。”他向前随手扔出一个黄色的纸袋。   张起灵顿住脚,回身干脆利落的接住,却仍旧是面无表情,“多谢。”   又是转身欲走。   张如练忍不住道,“你查此人做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想留这人在你的房子里吗?!”   张起灵终于停下了,他回头直视着张如练,却只说了一个字,“嗯。”   “为什么?我才不信你有这样的好心,你知不知道留一个外人有多危险。”   “与你无关。”   张起灵昨天的想法还和张如练一样,但是今日他却觉得也许留下一个人做事也好,他不愿意再看到吴邪满不在乎的在冰水里面搓衣服,整日整日的想着要伺候自己,那么他永远都会当自己是个下人。   张起灵再也不愿意这样下去了。   这个险,他值得冒。   张如练被他顶的无话,沉默许久忽然轻笑一声,说,“你该不是想留人照顾那个毫无用处的废物吧。”   他故意用这样侮辱与轻蔑的语气,果不其然看到了张起灵冷冷看过来的眼神,如刀般刮过他的脸,竟然毫不掩饰杀气。   张如练忽觉心底一沉,忍不住冷声道,“怎么,你为了他,想要与我为敌吗?”   张起灵只淡淡道,“方才那话,我不会再听第二遍。”   张如练胸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恼意,“为什么?!”   张起灵仍旧是沉默以对。   “为什么?!你与他不过相处了不到两个月,哼,两个月……对你我来说不过是飘忽瞬间而已,你为什么这样在意他?!”   张如练用失控的声音吼着,张起灵眉头一皱,紧靠过去压低声音喝道,“小声一点!你吼什么?!”   张如练看他不时回身看向屋内,脸上的神情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急切,感觉脚下的雪冷到了他的骨头里,“那你就回答我,为什么?”   张起灵无法,沉默半响道,“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两个月长过我过往几十年的时间,在遇见他之前,我不被任何人需要,”他的脸上显出稀有的柔和,连一向冷硬的眼神都像是融化了的水一样柔和,“我要留他在这个家里。”   那样斩钉截铁的语气,说着“家”。   张起灵从来不曾称这个房子为“家”。   张如练做梦都没想过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与他少年相识,整整半个世纪,从没见过他的表情像现在那么明亮,隐隐透着世俗的笑意。   他与他相识这么多年,始终都是张如练初见他时的样子,有着张家人中最好的皮相和上佳的筋骨血液,却是个父母不知所踪的弃儿,在族中的地位特殊而尴尬。   那时年少的张起灵坐在长老家的木梯下,仰面看着无风无云的辽阔天空,眼睛里是空无一物的黑,以及彻骨的冷,仿佛连血液心脏也都是石头冰雪一样的寒冷,不似活物,仿佛他与这个世界,是两厢弃厌。   张如练向父亲问起他,父亲只是淡淡的一语带过,“他是张起灵。”   注定要成为族长的孩子。   然后他就明白了,为什么大人们对他不管不顾,为什么他在张家如此多余,如此格格不入。   知道张家的人都知道张家守着一个横亘古今的巨大秘密,他们都以为那个秘密的核心,是长生。   长生,多么诱人而蛊惑的秘密啊。   但是这个误解却给张家人带来了很多麻烦,为了扫除这些阻路的障碍,张家长老们巧妙的编织了一场局,你们不是要长生吗?那给你们便是了。   他们推出来完美的幌子——一个被宣称活了千年的婴儿。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于一点,张家人只需要装模作样的保护他,不会有人在意隐藏在这个婴儿之后的,张家所真正守护着的秘密。   这个婴儿暴露于众矢之下,作为张家的挡箭牌成长起来,变成了这样一个沉默冷硬的孩子,就是这个可以坐在屋檐下看着一方天空,发呆上整整一天的孩子。   这样绝佳的情况持续了好多年,直到张家的骗局开始败露,更加强大的力量介入其中,发现了隐藏着的秘密,此时此刻,那个孩子终于连挡箭牌的作用也没有了,彻底成为了一件多余的摆设。   仍有不明真相的人垂涎着他虚假的千年长生,却再没有人会去哪怕敷衍性的,保护他的生命了。   而他却活了下来。   时代在变,人心在变,分崩离析的张家人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欲望,朝着不同的利益而去,张家世代传承的秘密,没有人愿意再去守护,也没有人愿意做一个空负使命的族长了。   这个时候张家人才终于发现那个早就被抛弃的孩子,居然在无数势力虎视眈眈的境地中活了下来,有着超乎他人的实力和最厉害的血液,那么一个无人需要的族长头衔,一个无人需要的巨大秘密,理所当然的要让他承担了。   年幼的族长,背负着被张家人遗忘的使命。   在这条完成使命的道路上满是危险的谜团,却没有一个人,肯冒险与他为伴。   张如练当然也是,所以那一次,他见到他的第一次,就打消了其实很想上前与他说话的念头,再往后,张起灵的本事超乎众人想象,父亲这一支张家势力主动提出合作,然后便是纠缠着利益的碰面,仍旧是冷漠如初。   张起灵不记得他,可是张如练记得。   在各怀心思彼此相识之前,他曾有一次机会,是可以毫无目的毫无计较的接近他的,可是他没有。   那机会,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张起灵发愣的看他,脑海里都是他第一次见到张起灵时对方冷硬淡然的表情,与眼前他的脸一模一样,这么多年都不曾有分毫改变,他满心不甘,“可我呢,我也是需要你的。”   张起灵看他一眼,声音变得平淡无纹,“你,还有你们需要的,是叫张起灵这个名字的人。”   “我……”张如练开口,喉咙却堵住一样无声,寒风中他静默许久,将怀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瓶有年数的上好葡萄酒。   他像木偶一样发声,“那日我看你在酒宴上多饮了两杯,觉得你可能喜欢这个牌子,很不好弄到,师长家都搞不到,”他将酒瓶慢慢放到身边的椅子上,忽然转了话题,“司令的大女儿,你这周无论如何也要到手,我们等不及了,必须尽快订婚。”   他的话轻飘飘的,似乎整个人都丢了魂一样,放下酒瓶后,张如练再不看他,脚步虚浮的走出了木门。   张起灵不做他想,顺手拿起昂贵的葡萄酒,不禁怔了片刻。   那瓶颜色优美的红酒似乎是被人一直捂在怀里,到现在仍然残留着浅浅的余温。 作者有话要说:   ☆、君生我未生      张起灵拿着红酒有点发愣,默默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向里面走去,却不想一抬头就看到了吴邪露出半个身子愣愣的站在门口。   张起灵心里一沉,疾走几步过去看他的脸色,心里拼命回想着方才有没有与张如练说什么不妥的话。   不用他想了,吴邪已经问出口,“订……婚?”   张起灵心里一顿,声音有些慌张,“没有……没有……”   吴邪舔了下嘴唇,视线落在张起灵脸上,勉强笑起来,“这么快,我就要有嫂嫂了吗?”   张起灵一咬牙,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吴邪却没再追问,他又笑了一下,空洞的看着张起灵手里的酒,“这个是什么?”   “这是酒。”   “骗人,酒怎么会是这个颜色。”   张起灵一心想让他忘记刚才的对话,拿出十二分的耐心道,“这个是葡萄酿的。”   吴邪果然好奇的睁大了眼睛,“葡萄?葡萄可以酿酒吗?”   张起灵脸色也柔和许多,点头道,“味道与一般的酒不一样。”   吴邪一听,登时就求着要喝。   张起灵自然不肯,这酒劲多少还是有点大的,怎么可以给一个孩子。   吴邪立刻趴在他腿上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看他,“就一点点,我就尝一点点嘛。”   张起灵一开始还是摇头,却慢慢顶不住吴邪的哀求,只好答应他晚上给他尝一点。   无论是什么要求,他好像总是在拒绝吴邪这一方面输的一塌糊涂。   可是真正到了晚上,吴邪喝了一小点便眉开眼笑,执意跟张起灵抢酒瓶,张起灵不肯给他,却又怕手上没轻没重伤了他,纠缠许久果然见吴邪眉头一缴,低下头去捂着肚子。   张起灵吓了一跳,立刻俯身去看他,不曾想吴邪竟然是骗他的,此刻泥鳅一样滑过他身旁,抢了桌上的酒瓶倒了一大杯,两三口就喝了进去,然后才开始烧得跳脚,“嗯……好烫好烫。”   张起灵无奈的夺过酒瓶,勒令吴邪好好坐着吃饭,只是饭还没吃几口,吴邪大大的眼睛里就透出些惺忪来,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糟糕。   张起灵长叹一声,扶住吴邪摇摇欲坠的身子,在他耳边柔声道,“头晕?”   吴邪十分乖巧的点头,“晕。”   空腹喝酒,又是第一次,恐怕是醉了。   张起灵怕他伤了胃,低声劝他多吃些东西,吴邪却昏昏欲睡的连筷子都拿不稳了。   刘伯见状直笑,“罢了罢了,少爷带小少爷去歇一会儿吧,我去煮点醒酒汤,一会儿小少爷起来喝了再睡。”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张起灵小心的抱起吴邪到了里屋,将他放在床上,拉过被子来给他盖。   吴邪嘴里咕咕嘟嘟着,脸色因为酒气而染了两片淡淡的红晕,在莹白如玉的脸上浮着,精致漂亮的像是假人。   张起灵坐在床边,一边爱极了他喝过酒后的鲜艳脸色,一边又忧心他会不会胃里难受,不肯让他在喝解酒汤之前就睡去,就一直叫着他的名字。   一声一声低沉暗哑的“吴邪”,唤的床上人不得好眠。   吴邪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仿佛倦极了又不忍睡去,痴迷一样听着张起灵唤他的名字,他放在被子里的手慢慢伸出,牢牢抓住了张起灵的袖口。   张起灵以为他难受,忙低下头去问他,“胃里不舒服吗?”   吴邪隔了半响才听见似的摇头,努力抬眼去看有些模糊的视野里那个常常沉默的男人,他迷迷糊糊的哼哼了一声,忽然咕嘟道,“你真要娶亲了吗?”   也是,他的年纪大他那么多呢,说不定也已经到了该要娶妻生子的时候了,可自己却还不到十岁,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罢了。   吴邪忽然觉得委屈,本来只疼爱他的人,马上要去疼爱另一个人了,那人要进到这个家里来,要占去他大部分的时间了。   他本不是这样自私的人,白天听到张如练的话虽然难受的心里直疼,却还是装做不在意般笑着,但是酒劲一上来,他觉得身体都轻飘起来,心却还是沉沉的坠在谷底。   想哭,想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撒泼耍脾气,等着别人来好言相哄。   他却不能。   因为自从离开阿母之后,再没有一个人在乎他的眼泪,迁就他的脾气,他必须活的小心翼翼,活的如履薄冰,活的像大人一样艰辛,才能得到些像牲畜一样活下去的权利。   而牲畜活着已是不易,又何来自私的权利呢。   可他却遇到了他。   这个男人常常默默无声,却毫无目的的对他好,从不拒绝他的任何要求,在他哭泣的时候会抱紧他,无论什么时候,都用那样柔和安静的眼神看他,仿佛当他是脆弱的稀世珍宝。   不过两个月如梦似幻的生活,他居然就起了贪念,想要永远霸占眼前这个人。   何其可笑,他居然不愿他看着其他人,不愿他把牵着他的手放开,去牵另一个人,不愿他在别人面前,展露只有自己才看过的,短如流星的微笑。   他为何生的这样晚呢,连去争上一争的资格都没有。   吴邪满心都是这样的想法,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从小到大他都极少哭,最近却不知怎么了。   张起灵见他掉泪更加慌张,声音都罕见的急切起来,“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啊,吴邪,肚子痛吗?是不是想吐?”   吴邪又摇头,眼泪从眼角滑下来,渗进枕头里,“你要是娶亲了,还会对我好吗?”   张起灵怔住,他想告诉他他不会娶亲,却又一时不明白吴邪为什么因此而伤心,脑子里正乱糟糟时,忽听身旁落泪的孩子低声呢喃了一句话,简短的,模糊的,却让张起灵全身像着火一样烧灼起来。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极为雅致的一句话,是阿母曾经教过他的唐诗。   他以前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如今不知怎么,突然就冲出口了。   却只说了这一句便沉沉睡去,留下张起灵双眼无神的坐在床边,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从心脏而来的震撼,犹如海啸将他兜头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   ☆、藏刀   那一句莫名的唐诗最终还是淹没在了吴邪记忆模糊的昨日里,第二天他几乎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而张起灵自然也不会开口去提,虽然他的心里乱的像是一团麻线,脸上却照旧是平淡如初。   刘贵的身份背景查清无误之后,吴邪与张起灵短暂朝夕相处的时光便结束了,此后张起灵仍然是早出晚归,有时候还接连几天都在外面。   不过让吴邪暗自窃喜的是,张起灵并没有娶亲,那件事再没听他提起过,他虽然还是一向的沉默寡言,面对自己时的眼神却柔软许多,当晚不归时甚至会提前与吴邪说好几日内回来。   而他每次都是只早不晚,没有一回食言。   吴邪也每次都会在大厅或者院门口坐着等他回来。   不,他也并不是一直都这般沉默寡言的,有的时候,比如吴邪生病或者不舒服的时候,他的话就会变得格外多。   不过其实翻来覆去也只有那几句,无非就是问他哪里难受,要不要吃什么,要不要睡一下,每次都皱着眉头看他苍白的脸,所有忧虑的表情顷刻间便显在脸上,像是个毫不懂得掩饰的人。   有一次他犯了伤寒,一直咳嗽不停,张起灵的眉头就没有展开过,听见他咳时的表情简直像比吴邪还痛苦,刘伯不过说了几句吃水果可能对病人好的话,在那个水果既稀少价格又贵的离谱的年代,张起灵当天就不知从哪里拿回来一筐子饱满香甜的苹果。   吴邪正在床上咳得上不来气,本就不爱吃苹果,病中的身体只想躺着,更不愿费劲吃个头很大的水果,张起灵怕吵着他,也不敢强求,在床边束手无策了许久,才试着将苹果笨拙的切成了制沙拉用的小丁,一口一个,小巧可爱。   吴邪看着欢喜,便勉强吃了大半个,润了喉咙,顿时舒服许多,咳嗽也缓和了,张起灵方才在一旁长出了一口气。   即使后来他的病好了,张起灵也常常把水果切成小丁给吴邪吃,久而久之都成了习惯,惯得吴邪养叼了嘴,只吃他切的苹果。   他竟也不厌其烦。   春来冬往,年复一年。   再后来,吴邪长到十几岁时,刘伯已经没什么书好教他了,他便吵着去学堂,偏僻的郊外并没有学堂,要去的话必须进入人员吵杂的城区。   张起灵开始死活不让,两人甚至还爆发了相识以来的第一次冷战,吴邪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但是却在自己认准了的事情上十分固执,张起灵忍受了整整一周都看不到吴邪笑脸相对的痛苦之后,选择了妥协。   一个本身就沉默寡言的男人,在一场坚持的够久便可以胜利的冷战中,居然如此轻易的就举了白旗。   也许自己在他心里比想象的还要重要些,想到这个的吴邪再也绷不住脾气,在张起灵无奈答应之后内疚又开心的黏了他一个多月。   于是吴邪便穿起了雅致精神的校服,笑嘻嘻的上学堂去了。   此后张起灵都会派人暗中保护吴邪,从早到晚,每天每天从不间断,吴邪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人,但是他对张家、对张起灵手中的势力还是有个模糊的概念的,只是从不点破。   张起灵不愿他过多的涉足张家,吴邪作为实验体进入张家后的记忆也不那么美好,就强压了好奇心不去多问,只研究着张起灵从斗里带来的明器玩玩,几年下来竟也小有了解。   吴邪上了学堂之后便不能次次都等张起灵回家了,有时候甚至是他一推门,发现张起灵已经卸下了古刀装备,坐在院子里闭目养神了。   如此几回之后,偶尔早归的张起灵就不甘心只坐在院子里等了,而是抱着臂靠在学堂出门的拐角处,一直等到吴邪与同窗说笑着在门口分开,向家的方向慢慢走来。   第一次他看到张起灵沉默无声的等在街角,微微愣了一下,然后非常开心的笑着飞扑了过来,抬起头用明亮的大眼睛直视着眼神躲闪的张起灵,大声笑问,“你来接我的吗?是不是想我了?”   他永远都是这么直率,一如他澄澈见底的眼睛和心。   张起灵却避开了这个问句,只是直起身子走在前面,任吴邪追上来抓着他的手腕,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晃晃悠悠的慢慢走回家,去吃刘伯准备的晚餐。   路上吴邪却似乎舍不得就这么回去,故意把张起灵往热闹的集市上带,在人流中名正言顺的与他贴的更近,缠着他吃这个吃那个,张起灵毫无例外,统统满足,到家的时候手里还举着吴邪爱吃的糖葫芦,一口气买了十几串,唬得来开门的刘伯哎呦一声,哭笑不得道,“我的少爷啊,总顺着孩子怎么成呢,这么多糖葫芦都吃了,小少爷的牙非疼坏了不可!”   张起灵眼波微动,露出略微吓了一跳的表情,二话不说就要都扔了,被吴邪死拉着手臂阻止,却怎么都不让他都吃掉,吴邪只好留下一串,剩下的给周围人家的孩子们送去才算完。   后来偶有几次他去接他,都是这样闲散的逛过集市,不过吴邪不知道的是,张起灵在人群中从来都在保持着肌肉和神经的紧张,时时刻刻将他圈在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没有一刻放松下来,虽然他面上仍旧是淡淡的。   那是一个像这样平静的傍晚,正是什么农历的节日,两人相携着走过熙熙融融的集市,里面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吴邪毕竟还是孩子,欢欣鼓舞的直在摊贩前吃吃喝喝,张起灵揽着他,不动声色的控制着他不要让人群冲远了,他们直走到集市的尽头,看天色已晚正准备回去时,吴邪却突然被一个小而暗的摊子吸引了注意力,那里都是卖些鼻烟壶之类仿古的小玩意,当然一看就是仿制的,并不值多少钱,但是其中却有一把刀。   一把形状弯而翘的藏刀,刀身流畅华丽,上头有着奇怪的类似于某种文字的纹饰,乍看上去像是装饰用的短刀,□□看却发现刀刃已开,居然无比锋利。   吴邪一眼便喜欢上了,缠着张起灵要买。   破天荒的,张起灵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不行。”   两人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张起灵从来没有用这么强硬的语气对吴邪说过话,就连争论去学堂的那次,也反倒是吴邪的气势更强些,如今不过是想要买一把刀,张起灵却这么反对。   吴邪愣了片刻,心知要买是不可能的,也不去问那老板价格,只垂了头默默牵着张起灵走了。   张起灵看他随头丧气,眼角还在撇着那把漂亮的藏刀,心里也是不忍,但是无法,他不愿他拿刀。   就算他自己必须要手染鲜血污臭不堪,吴邪却是连刀都不该碰的。   不应该的。   虽然不忍他可怜兮兮的表情,张起灵仍旧执了他的手,不由分说的要将他带走。   然而走了没两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买刀吗?”   张起灵回身看了那老板一眼,回道,“不必了。”   大晚上还头戴草帽的男人低着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笑了两声,“刀剑之物,既可伤人,也可救人,关键看持刀的人怎么用。”   张起灵心中微动,仍不动声色,“此话是何意?”   “万无一失的保护也只是他人的,性命攸关的时候,真正靠得住的,不过还是自己。”   “你是说我护不了?”   又是一声轻笑,“人算何如天算,我以为,你明白这个道理呢。”   张起灵全身都泛起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气,将听得懵懵懂懂的吴邪拉到自己身后,“你是什么人?”   那人答非所问,“拿他手上的糖糕,来换这把刀吧。”   张起灵冷冷沉默片刻,道,“不用了。”   转身拉着吴邪便走。   吴邪被他身上的气势镇住,一声都不敢吭的小跑着跟上,两人走过了两条街,眼看着要到家门口了,却不想迎面碰上了一个面容颇为俊美的男人,吴邪认得他,以前他第一次喝醉酒还是拜这个男人送来的葡萄酒所赐,近几年吴邪偶尔也会看到他来找张起灵,没到那时他便会被支开,在他心目里,这人对张起灵也许是唯一一个接近于朋友的人了。   除了他之外,吴邪没见过张起灵还与别人往来了。   他先示好的笑了笑,张如练见了,也回他一个淡淡的笑,只是笑意没有达到眼睛里,吴邪也不介意。   张起灵顿住了脚步,声音平平的就像块板子,“有事?”   “嗯,我刚去找你,没想到你会不在家。”   张起灵毫无反应,等着他继续下去说起主题。   张如练看了看吴邪手里提着的零食,心里紧的发酸,“你们干什么去了?”   吴邪笑脸相迎,眉眼弯成漂亮的月牙,看上去真的很开心,“今天集市里挂灯笼呢,可热闹了,大哥哥没有去看看吗?”   逛集市?   张如练咬着牙阴冷的看了二人一眼,勉强笑道,“你真是越来越出乎我的意料了张起灵。”   对方却没有理他,而是低头看着吴邪,小声说了一句,“吴邪,不要多嘴。”   虽是警告性质的呵斥,语气声音却像怕吓着他一样非常柔软,张如练看着,心里只想着那双被睫毛遮住的向下看的眼神里,会有着怎么样不同的神采。   吴邪全然不像受了呵斥的样子,鼓着一张白皙红润的脸蛋,大眼睛一眯,吐着小舌尖向张起灵做了个鬼脸,那模样可爱极了,惹得张起灵连抬头看张如练时都收不住脸上的微微笑意。   与自己在一起时从来不笑的男人,却在这个小小的无能的孩子面前,常常露出笑意吗?   张如练控制不住,身上的杀气登时溢出,让张起灵瞬间就变了脸色,“你干什么。”   张如练冷笑一声,平日里带一点慵懒情态的眼睛此刻精光毕现,“我要下个极凶险的血斗,最近却找不到好用的孩子,突然想起来你这里有一个,不如借我用用如何?”   “你休想。”   张起灵下意识的张手护住吴邪,全身肌肉绷紧,竟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张如练未曾想只一句话就让从不轻易动怒的男人这样上心,他毫不怀疑只要现在自己手指动一下,对方就会用他最凌厉的杀招,直取他的咽喉。   他们再怎样疏远也是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了。   何以无情至此。   张如练卸掉了浑身的气势,笑容里颇带了些心灰意冷的意思,“何必呢,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看你现在的样子,倒像是巴不得我死在那血斗里似的。”   张起灵微怔,忽然想起几年前他送来的那瓶留有余温的酒,不禁也有些无奈,声音也缓和了许多,“这种玩笑,以后不要再开了。”   张如练笑笑,向前走着,擦身而过的时候,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淡淡道,“你怎么能保证将来觊觎这孩子的,就只有我一个呢,而你又能万无一失的护到几时?” 作者有话要说:   ☆、岁月如梭   张起灵的背瞬间僵硬,对方走了好久之后才被吴邪摇着手叫过神来。   张起灵看着夜色里柔软脆弱的小人,喉头一紧,快速的把吴邪送回了家,然后自己孤身返回,他跑得飞快,直冲向方才的集市。   一直走到已经人烟稀少的集市,灯火阑珊的街角,那一竹制的小摊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上面只摆着那把刀,却不见小贩了。   上面压着一张字条,“价码不变,请君自取。”   竟是笃定了他会回来似的,张起灵也不做他想,取了怀里的糖糕放在摊上,拿起刀抽出来掂了掂,然后刀尖一转,面不改色的划了自己的小臂,少量的血涌出,染红了刀刃,然而很快的,那血却慢慢渗透进了刀身,不消片刻便凭空消失了一般,刀仍然是干干净净的。   是血气重的刀,却也是会护主的刀。   张起灵不再犹豫,悄悄绑好袖口的衣服以免吴邪看出来,然后慢慢走回了家。   兀自担心的吴邪一看张起灵居然将那把刀买了回来,立刻开心的欢呼起来,乐不可支的拿着刀柄直摸索。   从那之后,张起灵就慢慢开始教他些武艺,也教他用刀,以便让他防身,吴邪只当好玩,学的并不多么认真,只有保命的几招在张起灵的勒令下学了个十足十。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平静日子里,吴邪像正常人家的孩子一样,悄然却又迅速的成长着。   岁月无声。   十年一梦。   某个阴凉夏日的傍晚,当张起灵看到吴邪经过葡萄藤蔓,顶上的叶子擦过他的头发时才忽然意识到,过去那个需要跳起来才能够到叶子的孩子,已经长成了个头过他肩膀的翩翩少年。   身量挺拔修长,本就姣好的面容褪去了幼稚青涩,眼角眉梢,一颦一笑都像是盛放了的花朵,真真是清秀俊美,全身上下都透出少年特有的纯真清冽的气息,与他生来便带有的高贵清俊相融合,整个人就犹如绝壁白莲,格外引人注目。   将近十年了,吴邪从天真可爱的孩子,变成了翠竹一样挺拔干净的少年,而张起灵却像是被时间遗忘的弃儿,整整十年,未曾改变。   他们只能不断的搬家,以免引起别人的怀疑。   吴邪和刘伯当然知道了他的秘密,漫长的时间却消磨了他们的惊异,最后也只是不动声色的接受罢了。   而吴邪确如张起灵所希望的那样,平静安和的岁月慢慢洗去了他儿时的阴影,他终于在不知不觉间默认了自己的身份,不再当自己是卑贱奴仆,也渐渐找回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性格和脾气,有时候调皮捣蛋,有时候疯跑疯玩,有时候凭着他多年把玩古董的经验卖点明器赚赚小钱,交一交张起灵当然毫不在意的租金,人小鬼大的持家过日子,有时候也会对张起灵的沉默不解风情发发脾气,却还是在逛布店时心软的给他找布料做衣服。   随着他的年纪与张起灵表面看起来的年纪越来越相仿,他开始用调皮的语气唤他“小哥”。   张起灵毫无意见,他唤他什么他都愿意。   张起灵缀着古刀浑身脏泥的拐过街角,夕阳西下,红色、紫色、金黄色的云霞绚丽的铺满半边天空,青色的石板路上泛起即将到来的夜的寒气,让张起灵本就失血的身体更加寒冷,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家,原本漆黑无物的眼睛却忽然涌出别样的神采。   那才是一个在红尘中心有牵绊的人的眼睛。   早归的少年换下了学堂里严谨挺括的校服,闲散的穿了一件月白的长衫倚在门口看书,剪裁得体又流畅的长衫衬托出他挺拔修长的身姿,自有一股风流韵味,袖口上绣着的青竹叶贴上骨骼清奇的手腕,翻动书页的时候,一小截优美的小臂就从袖口中伸出来。   少年两颊带了点淡笑,看到有趣的地方也会抿着嘴笑得深些,眼睛微微眯起,长而密的睫毛上下扑闪的样子都清清楚楚。   最后却也是最盛大的暖光笼罩了整片琉璃绿的屋顶,以及红色木门旁静静看书的少年,是一幅极美的画卷。   张起灵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胶着在他身上的眼神有多么柔软缱绻,他只是觉得无端的想要牵起嘴角微笑。   快十年了,他竟然过了快十年被人等待被人牵挂的生活,至今仍然觉得像是做梦。   可是每当他看着那干净挺拔的少年,就能感觉到自己是多么肮脏,别说走在他身旁,或许他连这样悄悄看着的资格也不该有。   骤然起了一阵风,吴邪正在读的文章被翻起的书页略略打断,他这才抬起头来活动一下脖子,却正看到张起灵表情怔忪的站在不远处,直直盯着自己看。   吴邪笑意更深,毫不犹豫的快走过去拉他的手臂,“今日怎么这般早?”   “嗯。”张起灵快速收拾好神情,重新把脸埋入沉默冷淡的面具之下,一边不动声色的避开吴邪,将手背向身后,淡淡道,“你下学了,这么早。”   吴邪捞了个空,慢慢眯起眼睛,神色顿时就了然了,“是啊,可我一早下学连同学请的饭局都不吃了赶回来,又在风口读着书等了半天,就是为了看你一身是伤的回来吗?!”   吴邪的声音越来越高,竟像是真的又生气又伤心,“你到底怎么搞的?有没有脑子啊?近来都好好的突然从哪带回来这些伤?!”   吴邪被他多年骄纵的顺着宠着,已经全然没有一点对他的惧怕,可怜他张起灵的名号在外提一提也会让人又敬又怕的,在吴邪面前被他扯着嗓门发脾气的时候,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点头听话。   其实并不像吴邪所言,“近来都好好的,”只是他以往受伤都尽量掩饰好了再回家,从不肯在吴邪面前泄露一分一毫,不过他没料到吴邪今日的课下的这样早,本来想在他回来之前先处理好伤口的,却这样狼狈的被逮了个正着。   吴邪看他一副闭紧了嘴只点头不说话的样子,真是又气又心疼,伸手去抢他藏在背后的手臂要看,又怕动作大了扯痛他,挣扎许久恨恨的跺了跺脚,气道,“快跟我去止血擦药!”   说着又去捞他,张起灵看他修长干净的白白的一双手伸过来,非常明显的后退一步,慢慢道,“我自己走。”   他身上多脏啊。   吴邪愣了一下,似乎也对这个又臭又硬的石头没办法,只能软了声音,“那你就快点,血都要流干了。”   张起灵默默无声的跟吴邪保持着距离进去,执意先换了衣服擦洗过后再擦药,否则怎么都不让吴邪碰,吴邪无法,只得拿着药和干净纱布在张起灵房间外焦躁的来来回回,克制不住脾气的催促刘伯烧水。   许久之后张起灵的房门才打开,吴邪几乎是扑了进去,嚷着,“快坐下!让我看看你的伤。”   张起灵也已然换上了深灰的布衫,大体洗了洗身上的血污,现在歪坐在床上,脸上终于显出失血的苍白来。   手臂内层有一道从大臂几乎延伸到手腕的伤,吴邪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秀气的眉全拧成了疙瘩,瞪着那伤口的眼睛里几乎要淌出血来。   他拔出药瓶塞子,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就凶神恶煞的往伤口上猛撒,饶是迟钝如张起灵,眉梢也是难耐的微动了一下,吴邪看看他失血的嘴唇,心下又是不忍,手上动作也轻了许多,嘴里却不饶人,“你有能耐!有能耐就不要回来啊!把自己伤成这样,你是成心跟我找不痛快吗?!说!你这是怎么弄的?哪个兔崽子干的?老子去烤了他祭祖坟!”   他一着急粗话都冒出来了,哪里还有半分方才款款读书的雅致模样,张起灵有些好笑,柔声道,“没有人敢伤我,是我自己不小心。”   吴邪拿干净布巾小心翼翼擦掉又流出来的血液,皱眉道,“你去做什么了这么不小心?”   张起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就当我是为了救人性命吧。”   这样他或许会好受些。   谁料他刚说完,吴邪就一把把血污的布巾丢到地上,直起腰来大声道,“你记得我让你救人,怎么不记得我叫你不要受伤啊?!”   张起灵怔了一下,心里冒出酸而甜的气泡,忍不住用洗干净了的手去抓他,低哑的叹了口气,“我有点累。”   话语里带了三分疲倦七分歉意,他苍白的脸像真的很累一样,乌黑的眼睛抬起来,直视着吴邪。   吴邪看他的样子气也消了大半,被生气压下的心疼却重重叠叠的翻上来,郁积在胸中,直堵得他眼角都泛了红,“流了这么多血,不累才怪,要吃什么才能够都补回来啊。”   吴邪嘴里低声念着,重新坐在他身边,低下头去凑近了,开始慢慢替他缠着绷带,他太专注了,几乎整个身子都贴了过去,双眉微皱,聚精会神。   吴邪的头低的深了些,一段莹白优雅的脖颈就从宽松的长衫中露出来,张起灵一侧头,几乎可以看到几乎透明的皮肤下缓慢流淌的血脉,甚至还能感觉到从那新鲜青春的身体里面散发出来的热气,闻到草叶般的清香。   柔软,美丽。   张起灵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那晶莹的肌肤就在他眼前,再靠近一点点,再靠近一点点他就可以吻上他柔软的脖颈,甚至可以用牙齿小小的咬着他厮磨,用力呼吸他身上的味道。   这个世间唯一在乎他,与他相濡以沫的人,他的全部,一呼一吸,一颦一笑都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   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拥有的宝物。   现在这个人就安静的待在自己身边,他只要伸开手,就可以完完全全的抱住他。   在跳的越来越失控的心脏的驱使下,张起灵受到蛊惑般双目失神的靠近吴邪,一双眼睛只看着他优美的脖颈,嘴唇微微发抖的,就要吻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盈盈美玉   吴邪仔仔细细的缠好胳膊上的伤,刚松了一口气就感觉脖子上有些热热的,还有点痒,他打了个哆嗦转头,正发现张起灵的脸已经近的都失了焦。   吴邪一愣,白净的脸面立时就红得透透的。   他嗫嚅着,“小……小哥?”   却不想咫尺上方的男人只是略一停顿,就全身放松的倒在了他肩膀上,半个身子都趴了上来,有点重,吴邪差点失去平衡一头栽下去,忙脚下用力稳住自己,双手环抱住他以免他滑下去。   但是他的心却远没有动作这么有条不紊了,怀里的男人毫无顾忌的压着他的心口,有些沉,但是却很莫名安心,吴邪心里麻麻的,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他也许是累的睡着了。   他自嘲的笑笑,自己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他能活着回来,不就太好了吗?   能在他睡着的时候做他的倚靠,不必让他歪歪斜斜的撞上床脚,自己也还是有点用的吧。   吴邪吸了吸鼻子,到底还是没有忍住胸中的一口叹息。   没有用。   除了对着他的伤口大呼小叫,除了分他的神让他日夜保护,他对他毫无用处。   他不够强,也不够聪明,他明白就算真的有人伤了张起灵,要替他出气,烤了他们当祭品这种话,最多也只是说说罢了。   那些能伤害到张起灵的人,要捏死自己这么个小角色,也许都用不着第二根指头。   到最后还是要张起灵冲到前面来替他挡,替他受伤。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这么没用。   吴邪收紧了手臂畏寒一样抱紧他,怔怔的叹气。   “小少爷,粥熬好了,趁热——”刘伯正端了粥碗进来,看到吴邪紧紧抱着张起灵的样子不禁一愣,顿时有点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吴邪比他还要慌张,一手就把张起灵推到一床软被子里,自己像弹簧一样跳开,满脸通红着讪讪的笑,“刘……刘伯,那个,这个……这个其实……”   刘伯却善解人意的笑了笑,“少爷和小少爷的感情真好啊。”   吴邪闻言顿时松懈下来,一时之间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刚笑了笑想说两句话调侃,又听刘伯笑呵呵的加了一句,“大少爷这么疼你,真是胜过亲兄弟呢。”   本该让人开心的话,却让吴邪刚刚扬起的笑意一滞,只有嘴角还勉强弯着,眼里却是一片黯然。   兄弟。   家人。   曾经听到这种话会让吴邪开心很久,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这种开心也慢慢变了味道。   两人抱着像亲人一样的感情相处,这个距离已经足够近了,他可以在打雷的时候谎称自己害怕硬要挤到张起灵床上,虽然就算他不找借口,对方也不会拒绝的。   吴邪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一个要求遭到过拒绝。   只是他不好意思说出“我想你了”这种话,更没有资格向他要求“把你那些危险的勾当放下,今天就留下来陪我吧”,他们是兄弟,并没有干涉彼此隐私的权利。   即便是如此,他们也已经够亲密了,同桌而食,有时还同床而眠。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觉得不够了呢。   他心里面压着的感情,在看着张起灵流血的伤口,看着他偶然微笑的时候,那满涨在身体里面的感觉,只用兄弟之情就可以敷衍了吗?   他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但是要让他具体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却又不能了。   兄弟之情不够好?   并不是的。   他还不至于这样不知足。   张起灵这些年来对他百依百顺,不过就是希望他能够自信自爱,希望他真的成为自己的家人手足,而不是儿时任人打骂的下等杂种。   他心里都清楚,也尽量让自己这样做了,放纵些脾气,做些没上没下有时候刘伯看了都要摇头叹气的事情,张起灵却只是纵着他。   他表面的功夫做得够好了,但是在心底深处,他从没有一刻认为自己真的变成了好人家的少爷,真的出身干净有了足够骄傲的资本。   他知道没有张起灵的庇护,自己什么都不是。   比起以前那个人人唾弃的自己,他人生里多拥有了的,不过是一个张起灵。   这个男人变成了他的一切。   他却还是只能称他为兄长。   吴邪虚浮的笑笑,接过放着粥碗的木盘来,对刘伯轻声说,“你下去歇着吧,我来叫醒他。”   刘伯应了一声就下去了,吴邪慢慢过去轻拍张起灵的额头,“小哥……小哥?”   柔和干净的嗓音在耳边唤他,张起灵迷糊了片刻,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吴邪的脸就在眼前,他皱着眉头想了想,自己难不成是睡过去了?   他哑然失笑,竟不知自己居然还有这样毫无防备的时候。   吴邪不善于掩藏表情,他虽然笑着细声劝他起来喝粥,脸上的神色却多少有些灰暗。   张起灵坐起来细细看他,“怎么了?还生气?”   吴邪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有没有,你也知道我,火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不用管我,你很累了吧,还是吃点东西再睡吧。”   张起灵蹙着眉低声唤他,“吴邪……”   面皮薄透的少年只听了这一句就又红了脸,眼睛都有些躲闪,用勺子舀了一勺粥急急喂到他嘴边,阻止他再说话,“快吃!”   勺子伸过去二人俱是一愣,张起灵性子本来就淡而冷,平素里就算再亲密,也没有让人喂饭的时候。   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大伤。   他抬手要去自己拿勺子,吴邪看他脸上淡淡的没有表情,心里不知怎么就拗着发酸,话没经大脑就冲出口,“别动,就这么喝。”   话里却是少有的强硬。   张起灵倒更加愕然了,抬起头看了吴邪片刻,见他一脸固执,也不坚持,略有些别扭的张嘴去喝,嘴唇刚碰到粥就有些快速的离开了。   吴邪皱眉“干嘛?就这么不想我喂你?!”   说着有些气的撂下木盘,就要起身走,被张起灵一把抓了,回头气呼呼的看他。   张起灵颇有些无奈,他拉住吴邪的手,手心里的暖意让他冰冷的手指舒服得都在战栗,他抬头望着他,轻声说了句,“烫。”   吴邪愣了愣,“什么?”   “粥。”   “啊……”   吴邪再一次满面羞红,顿时觉得刚才发脾气的自己真是傻得无理取闹傻得咕噜咕噜冒泡泡了,他端着木盘,木盘上面才是粥碗,所以根本没觉得烫,却连吹都没吹就把刚做好的粥伸到人家嘴里,还埋怨人家不吃。   本来觉得张起灵受的那么多次伤都是自己在照料,近十年下来怎么也算半个大夫,去神父开的西式病院里面做护工照顾人总是可以的,却没曾想光是照顾人喝粥就能把人烫了。   吴邪不好意思的笑笑,也不敢看张起灵,重新坐下来舀起一勺粥,微微撅起嘴来吹了吹,还用嘴唇轻轻靠在勺子边试了试粥的热度,这才伸了过去,“喝吧。”   张起灵却有些楞,半晌才听见似的张嘴吃了。   吴邪笑了笑,似乎颇喜爱他这么乖巧,又兴致勃勃的舀了一勺吹吹,放在嘴边试试,微微的气流从拢起来的嘴里吹出,少年鲜嫩欲滴的薄唇靠上白白的米粥,微微一抿,那唇就略略陷进白粥里,红白相衬,颜色愈加艳丽不可方物。   张起灵一直看着那嘴唇一张一合,喝下去的粥像是都蒸发了一样,愈加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大有愈演愈烈控制不住之势,喝了几勺之后终于不堪忍受,撩起被子闷住脑袋躺下去,背对着吴邪,嗓音哑着,显得有些生硬,“不吃了。”   吴邪正自得其乐的吹着下一口,忽见张起灵像是跟谁怄气一样躺下去,背影看上去十分不耐,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好好的突然翻脸了。   他放下碗勺去拉他,“吃这么几口怎么行,你下斗路上肯定什么都没吃,又失了这么多血,这么下去非把胃折腾坏了不可!”   张起灵被他扯的心慌,回过头来一把抓住吴邪拉他被子的手,“别闹了,我吃过了。”   吴邪看他皱眉的神态似乎真的很不耐烦,心里一凉,慢慢松了手站起来,问,“跟谁吃的?吃了什么?”   接着他想起来这个男人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轻轻加了句,“跟张如练?”   张起灵不明白自己的心慌从何而来,慌乱下根本没听清吴邪小声的嘟囔,只虚应了一声,“嗯。”   吴邪彻底从床铺上直起了腰,声音干巴巴的,“哦,这样啊,那你怎么不早说。”   他心里有气,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你干脆连伤也在他那里养算了,还回来碍我的眼干什么。”   张起灵就算再迟钝,此刻也明白他是生气了,有些不知所以的去拉他,叫他,“吴邪?”   吴邪长袖一甩,咬牙道,“你休息吧。”   端着碗就出去了。   张起灵怔了怔,慢慢躺回床上,身体上累的不行,也有整整几天没合过眼了,但是翻来覆去许久就是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少年离开的背影,看上去像是生了气。   可是为什么呢,为了他的伤?   越想越在意,张起灵索性爬起来,拖着一身的酸痛向外间寻吴邪去了,大厅里没有,吴邪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张起灵一拐进厨房,却见少年垮着肩膀坐在那里,本来朝气十足的一个人,这个样子看上去却那么消沉。   他眉眼低垂着,面前仍旧放着那碗只吃了几口的米粥,不知一个人出神了多久。   张起灵不喜欢他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看住他的眼睛,劈头就问,“到底怎么了?”   吴邪毫无防备,被他的突然出现唬了一跳,半响才反应过来,脸色又郁郁下去,“你不睡了?”   张起灵摇摇头,吴邪现在这个样子,让他怎么睡得下呢。   吴邪苦涩的笑了一声,“你莫非还是在张如练家里睡够了才回来的?”   他当然知道不可能,不会有人放着流血不止的伤口还能放心大睡,但是他一想到自己傻兮兮的在门口等了他几乎一个下午,他却跟别人有心有意的吃东西去了,就觉得胸中一口闷气堵得难受,连语气也控制不好。   张起灵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说,“张如练?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跟他出去的吗?”   “不是,这个斗是我一人下的。”   吴邪抬起头来看他,少年不善遮掩,只一句话就让他脸色明亮起来,“真的?”   张起灵爱极了他生气勃勃的眉眼,虽然不明白吴邪为什么因为张如练而生气,脸色却变得柔和而隐有笑意,“嗯,真的。”   其实吴邪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因为别人产生这么大的情感波动,只是一味高兴的笑了,半响才回过神来似地埋怨他,“那么危险的斗干什么一个人去,你又不争明器,怎么不多叫几个人,壮胆也可以啊。”   张起灵只脸色柔和的摇头,虽然想告诉他多几个人于壮胆而言并没什么作用,却忽然记起点别的事情,故弄玄虚道,“我这次,真的是为了件明器去的。”   吴邪张大眼睛,他认识张起灵这么多年,虽然对方带回来让他卖了养家的明器不少,不过都是顺手而已,他知道他冒着生命危险下斗的真正目的,没有一次是跟明器有关。   虽然这么多年了,他仍旧无法弄清楚,张起灵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什么明器?”   张起灵脸上忽然带了一点期待似的,这表情属于一个有温度的世俗之人,竟让吴邪的心情也兴奋起来,见他从怀里小心翼翼摸出来一块玉佩,用洁白的丝线缀着几个玉珠子,成色和雕刻一看就是上品,连那丝线都是千年不朽不脏,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   嗯……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你那日在街上不是看中一幅玉器拓本吗,上面画的龙纹佩就是这一枚。”   张起灵将触手生温的美玉放在吴邪手心,“今天是你生日,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也……也不知道你……你喜不喜欢这个。”   莹白的美玉在泼洒进来的月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残留着张起灵的体温,在吴邪指尖萦绕不去。   他冒着生命危险,受了伤流了许多血就是为了这枚玉佩,但是男人好像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像是真的没太有自信似的,眼睛只看着吴邪手里的玉佩,脸上浮现出罕见的讨好和小心翼翼的神情,似乎很怕他捧在手心里的人说出一句“不喜欢”。   吴邪的眼泪几乎是在瞬间就盈满了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   ☆、雨   张起灵在家里连着休养了好几天,这几天吴邪脸上的笑容也是几乎片刻不离,他下了学就会换上做好了许久都舍不得穿的新衣服,把玉佩别在腰间,每次在张起灵面前就有意的晃动一下腰肢,把腰间的玉佩摇得都快横着飞了。   张起灵每次都会抬头看他,不厌其烦的说一句,“很好看。”   少年的脸就会红得像天边的云霞。   吴邪与同学嘻嘻笑笑的从学堂里出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雨,容轩打开伞,自然而然的遮在两人头上,侧头看着比他矮半个头的吴邪,“没带伞?”   吴邪调皮的伸了伸舌头,脸上也没显出懊丧的表情,眯着眼睛笑道,“嗯,没想到今天下雨。”   那神情过于闲适明媚了,容轩也被他带的笑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白净的侧脸,虽是责备,声音却温柔的都要滴下水来,“怎么这样粗心呢,早上出门的时候天气就不太好了啊。”   “好了啦,先生刚刚骂过我你又来骂。”   容轩看着他不忿的脸笑意更深,“哪里哪里,我其实巴不得你没带伞哩。”   “为什么啊?”   容轩没有回答,将伞向他那边偏了偏,说,“我送你回家吧。”   吴邪脸上愣了愣,尴尬道,“呃……这个,我看就不必了吧。”   容轩也慢慢淡了笑,“你好像……很怕同学去你家,我们关系这样好,难道也不可以吗?”   “不是……这个,容轩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   “我只送你到家门口,这种天气里淋雨会生病的。”   吴邪更加窘迫,急的满脑子找理由的时候,忽听旁边一声沉静的“吴邪。”   张起灵正打着伞走过来,看见他没有淋到雨,脸上着急的神色很快就整理下去,只面无表情的唤他。   吴邪立刻浮现出得救了的欢喜表情,笑着答应了一声,转头对容轩说,“小哥来接我了,那就不麻烦你了,明天见吧。”   容轩迅速的敛去不快之色,勉强笑道,“你哥哥?”   吴邪像被蜇了一下,笑容顿了顿,声音低低的应着,“嗯。”   容轩仔细瞧了瞧他的神色,似是不经意道,“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吴邪转头看了看正往这里迈步而来的男人,脸上浮出一点甜蜜的笑,“嗯,他就是这样的人,不喜欢被人说来说去的。”   那模样像是提到了两人之间才有的秘密,容轩胸口一阵堵,应着,“哦。”   快乐中的人往往难以注意到别人的不快乐,吴邪迫不及待的拍拍他道别,转身就要跑出去,却被容轩拉住。   “等他走过来再过去吧,不然还是要冲进雨里。”   “噢。”吴邪虽然住了脚,却还是一脸等不及的期待,自始至终看着张起灵的方向,眼里好像早就没了容轩的人。   却不料他忽然伸手到吴邪面前,靠近他低低的说,“你脸上溅到雨水了。”   手托着吴邪细致的下巴,大拇指缓慢的滑过他的脸颊,直到嘴角,忽然停住,加了点力气反复摩挲起他的唇边来。   本来是极为平常的擦拭,却平白多了点缠绵悱恻的意味。   吴邪顿时就尴尬的红了脸,下意识想要躲开,却不想立刻就被容轩反手抓住,仍然紧贴在他身上。   张起灵的脚步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生硬的一顿,然后立刻加速,几个大步跃到吴邪身边,叫了一声,“吴邪。”拉住他的手,大力的扯到伞下。   声音里居然有三分薄怒。   容轩倒也不坚持,松了手背到身后,温柔的笑着,“那么就明天见吧,小邪。”   这称呼又结结实实的扎了张起灵一下,他抓着吴邪的手愈加用力,全然不顾吴邪在身后小声的呼痛,只冷冷的看着容轩。   容轩又对张起灵微微欠了身,彬彬有礼道,“上次我请同学吃饭的时候唯独小邪不肯去,不知下次你能不能赏光,让小邪与我们同去?”   张起灵冷淡的看他,极力压抑着身体里翻涌的戾气,道,“我不会管他,全看他自己的意思。”   “那我就当你是答应了,多谢。”说着又拿眼睛去寻吴邪。   张起灵觉得自己再多看他片刻,就压抑不住那莫名其妙的敌意和杀气了,于是不再说什么,拉着吴邪转身便走。   容轩保持着笑容回身走了几步,刚拐过街角,他手里的伞就颓然掉到了地上,脸色也垮下来,整个人扶着墙壁大口的喘气,眼睛里是冷冷的光,再没有半分笑意。   “呦~容轩大少爷,您这是怎么着了?”黑色的短靴慢慢走到他的视线里,再往上是穿的吊儿郎当的军装,和一副明明和蔼笑着却让人莫名齿寒的脸。   容轩吐出一口气,才哑着声音叫他的名字,“张云奕。”   “看你这样子,今儿是不能陪我玩了?”   容轩暂时说不出话来,只摇摇头。   张云奕看了看他惨白的脸,嗤笑一声,“真没劲,我好不容易抢了一套军服,要靠你帮我混进去玩玩儿呢。”   容轩闭着眼睛,还是忍不住喝了一声,“你差不多就算了,那样的地方容得你胡闹?!”   “哈!笑话,这世上还有我不能找乐子的地方?”   “随你便,我不奉陪了。”   张云奕看了看他仍然惨白的面目,“不是吧,张起灵真有那么强?”   容轩摆了摆手,“他还是压着的,若是寻常人——”   张云奕脸上浮起一点玩味的笑,“是吗,有意思……”   雨不算大,打在伞面上却掷地有声,吴邪一路上都看着张起灵明显僵硬许多的侧脸,小心翼翼的开口,“小哥?”   张起灵只冷冷的应了一声,似乎是忍耐不住,方问他,“那人是谁?”   “容轩?他是我同学啊,跟我关系最好的一个了,人很好,脾气也好,学习也好,对我也很照顾,常帮我的功课呢。”   他没有意识到每说一句张起灵的脸就更冷一分,还在因为他第一次关心自己的学业和生活而开心不已。   张起灵却咬着牙打断他,“你跟他……关系这么好吗?”   “是还不错啊,他刚刚入学没多久,就坐在我旁——”   “不要跟他走的太近。”   “什么?”吴邪吃了一惊,抬头看他。   张起灵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紧紧咬着牙忍耐,却还是阻止不了话从口出,“我不喜欢你跟他走得这么近。”   “可……可他是我朋友啊。”   “不喜欢。”张起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向来长于忍耐,这么多年什么痛苦都忍过来了,却在方才差点在一个不相干的人面前泄露杀气,还说这些自己听着都不像话的话。   可他就是停不下来,一想到那人看吴邪的眼神,摩挲着他脸颊唇角的手指,还有吴邪明显泛起的红晕,他就忍不住浑身的暴虐情绪。   吴邪疑惑道,“小哥?”   “不喜欢。”张起灵的语气生硬,在吴邪眼中却像是个耍赖的孩子,一时间心都软了,想着反正两人见面的机会也不多,鞭长莫及的,他何必为此事惹得张起灵不高兴。   于是撒娇的抱住他,整个身体都挂在他身上被他半拖着走,哄着,“好啦好啦,我不跟他那么好就是了,我听你的还不行吗。”   张起灵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腾出一只手来把他的身体强行拉直,却没有反手推开,而是   顺势自然无比的揽住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更加贴近自己,以免肩膀淋湿,“怎么不记得带伞。”   吴邪脸红心跳的抓住张起灵一边的衣角,虚应着。   要是带了伞,你又怎么会来接我,我又怎么能跟你撑一把伞呢。   张起灵没有意识到吴邪的小心思,只是担心寒凉的雨气会侵蚀吴邪的身体,虽然这些年他精心调养,吴邪身体的弱却像是娘胎里带下来的,一年里总有那么几次头疼脑热,一拖时间还很长,折磨的张起灵寝食难安。   送他的玉是斗里最重要的陪葬,他找那个斗找了快大半年了,前几日才得着消息,斗里虽说凶险万分,那放玉的墓室却不似寻常陵墓般死气沉沉,连草叶都有一些,空气也比外面温暖。   玉石养人。   张起灵只消看斗里的情况就知道这一点了,拿起来时竟然没注意到最常见的机关。   轻易移动宝物乃是大忌,这样浅显的错误他也会犯,传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死了。   可是那个时候,他心里满是久违的欣慰喜悦,只想着吴邪的身子兴许能养的好些,便全然管不了其他了。   一念及此,他问他,“玉佩呢?”   “啊?”吴邪愣了一下,说,“上学堂不好带那么贵重的东西,万一磕碰了怎么办,况且穿着制服也不能佩戴啊,太显眼了。”   张起灵皱眉,“那就放到包里,既然收了就随身带着。”   “知道啦,”吴邪笑着看他,眼睛晶亮,他犹豫了片刻,又说,“虽然……你送我礼物我、我很开心啦,当然玉也很喜欢,但是你今后不要再为了这种事情下斗了。”   张起灵点头,“嗯。”   吴邪看他敷衍,一皱眉拉住了他撑伞的手,神色严肃起来,“小哥!”   张起灵也只好停下来看着他。   吴邪抿着嘴,眼睛却不敢跟他的目光碰撞了,只盯着地上的雨水幽幽的开口,“我是认真的,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送我玉,也很感激,很喜欢,可是……我更喜欢你安安稳稳的,不要受伤,不要为了我而冒险,我宁愿病死也不想看到——”   “住嘴!”   张起灵变了脸色,欺身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把那些只会让自己害怕的话堵回去,逼视着他的眼睛,“胡言乱语什么!‘死’这个字也是可以随随便便挂在嘴边的吗?!人哪有这么容易就病死,你说话不过脑子吗?”   他说话少有这样的疾言厉色,捂着吴邪的手都用了很大的力气。   吴邪快上不来气了,呜呜咽咽了半天才把张起灵的手移开一点,立马就着那一点拉开的缝隙大口喘气。   张起灵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掩饰的咳了一声低下头,反手把吴邪的手抓在手心,低声道,“我今后不会了,你也不许……动不动就说‘死’这件事情,听到没有?”   吴邪牢牢回握住他,将手指蜷进他温热的手心,脸上因为两人过近的距离而泛起红晕,也不敢抬头看他,只小小声的应了一声,“嗯。”   漫天的雨帘将二人隔绝在一面伞下,犹如无风无雨的另一个世界,他们相顾无言,却似乎都舍不得先出声或是先移开步子,只拉着手默默站着。 作者有话要说:   ☆、蛇蝎   许久的沉默后。   “你——”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一愣,吴邪脸上的绯红都快染上眉骨了,他先笑出来,“你先说——”   “没什么,还是你先说吧。”   “我想——”   “张起灵!”   吴邪本来是想让他跟他一起去买些菜,顺便散散步再回去的,却不想有人在不远处喊了张起灵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看清来人之后,吴邪立刻就闭上了嘴。   张如练也没打伞,身上淋得湿漉漉,更显得眼珠乌黑,皮肤苍白,有一种阴柔的美感,“你在这里啊,我都找你半天了。”   “什么事?”   “计划变了,情报有误,巢穴要换阵才行。”一句话说的吴邪云里雾里,张起灵却是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张如练摇头,“具体的还不清楚,这里说不方便,你还是跟我走吧。”他边说着,边若有似无的把眼风往吴邪身上一带。   张起灵犹豫片刻,把伞柄塞到吴邪手里,“你先回去吧,我今晚……不回去吃饭了。”   这样世俗的话从张起灵嘴里说出,张如练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谁知吴邪却不肯,“不行,你不能淋雨,你伤口还没好,不能碰水的。”说着又把伞推了回去。   张如练吃了一惊,问他,“你受伤了?!”   张起灵摆摆手表示没什么,“不碍事。”   “什么不碍事!你伤口不浅,面积又大,才伤了几天就碰雨水,你想烂死吗?!”吴邪也有点动气,“我知道你事情紧急,不用管我,雨也不大,我走回去便是了。”   张起灵几乎是斩钉截铁的说了句,“不行。”   要让这么寒凉的雨气侵体,吴邪生病都要生半个多月。   张如练满脸不耐烦的看他们,“有什么不行的,受伤的人不能淋雨,你还不能吗?” 说着出手推了吴邪一把。   眼看着吴邪要一脚踏进水里了,张起灵立刻闪电般伸出左手揽住他的身体,防止他再后退一步,同时右手的伞一扔,旋转着遮在吴邪头上被他的左手抓住,将吴邪困在臂弯里,一把伞仍然打在他头上,一丝雨都没有让他淋到。   张起灵却大半个身子都暴露在了雨里,回身一掌不轻不重的打在张如练胸口,看上去绵软无力的一掌,却让张如练连退了三四步才停住。   他的眼神和话语比此刻漫天的细雨更加冰冷,“离他远一点。”   张如练的眼睛里面都要滴出血来了,却被对方的眼神所慑,一步都不敢再动。   他认识他这么多年,当然读得懂他目光里的意思。   那是不论是谁,如若违抗必死无疑的警告。   吴邪却似乎毫不介意,只挣扎着拉他,“快进来,你的伤口——”   “不碍事,左臂没有淋到。”他回身安抚,语气神情是天差地别的温柔。   吴邪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依靠在他的臂弯里,连忙跳开,“碰到你的伤了?!”   “没有,”张起灵拍拍他的手背,柔声说,“好了,我先送你回去。”   张如练仍然不敢移动,只大声嚷道,“事情紧急的很,你就为了他——”   “你先过去,我马上到。”张起灵不看他,声音沉而低,却奇迹般的压过了他的声音,让他无话可说。   吴邪犹豫着,“可你不是很紧急?”   张起灵无奈的看他,拉着他不疾不徐的走着,声音里没有一点着急,“不会,你放心。”   既然我们都不允许对方冒雨,又只有一把伞,还能怎么办呢。   虽然他确实是有些紧急,但是陪着吴邪走,心里却没有半点不情愿和不耐烦,反而是刚刚要离开他时满心的郁郁。   张如练难以置信的看着二人走远,他以为就算张起灵再怎么宠他,再怎么重视他,这个病怏怏的无用之人也不可能与他们精心实施了几十年的计划布局相提并论。   然而麻烦出到了这一步,稍有不慎满盘皆输的这一步,张起灵此刻担心的却还是这个病秧子会淋到雨?!   这是什么狗屁情况!   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吴邪就会变成他致命的弱点。   不。   也许他已经变成他的弱点了。   这于张如练而言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事,他的计划,他这支势力的利益,还有张起灵的命运,不能全系于这个一口气就能吹倒的废物身上。   如此懦弱的、无用的人。   却也是张起灵心尖上的人。   张如练的眼神在越下越大的雨中更加幽深黑暗,牢牢盯住那个被张起灵护住的单薄背影。   雨丝绵延天地之间。   张起灵的伞停在木制的屋檐下,他用手引导着吴邪将他托上台阶,站在雨淋不到的檐下,自己则止步于湿漉漉的青石板,两人的手仍然牢牢牵着。   雨丝打在屋檐,溅起微微的泛着寒气的声音。   不觉吵闹,反而安宁。   张起灵仰头看吴邪,神色安和温柔,“进去吧,别受了凉。”   吴邪紧了紧抓他的手,担忧的问他,“我是不是误了你的事了?”   “没有,不是什么大事。”   “会不会有危险?”   张起灵摇头,“不会。”   吴邪记挂着他的伤,虽然知道他现在多半是很着急的,还是忍不住纠缠着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看张起灵犹豫,又紧着说,“今天能回来的吧。”   他向来不是这样无理取闹,像个盯着丈夫出门的小妻子一样不懂事的纠缠询问,话一出口也觉得不好意思,指了指张起灵的胳膊,搬出个像样的理由,“你的伤口要换药呢。”   换来的是对方无比轻柔的一声“好。”   不知是不是连绵雨天的关系,那一个字的回答听上去竟也有些温柔缠绵的味道。   吴邪莫名其妙的就红了脸,终于肯把手松开,视线也转移了,“你快去吧。”   张起灵撑着伞,隔着屋檐下断断续续的雨帘看吴邪染着红晕的脸,那垂下的眼眸像是被水汽浸然,显得越发黑而明亮,清澈见底。   如果不是事态紧急,他真的愿意站在这一方伞下,仰望着这个纯白干净犹如莲花的少年,像守护神明一样守护他。   一辈子。   可是他的一辈子,长过少年太多太多了。   终有一天他还是会失去他,就像过去失去的所有珍贵的东西一样。   就算没有危险,就算他将他保护得足够好,就算他送给他的匕首永远都没有真正派上用场的一天,他还是会失去他。   时间是他绝对无法战胜的敌人。   它会带走吴邪。   张起灵打着伞沉默的走在路上,脑袋里乱糟糟的像一团浆糊。   直到他看到他的目的地,此刻正冒着滚滚的浓烟。   张起灵这才如梦初醒般记起那摇摇欲坠的计划,快速的跑了起来。   “怎么回事?”   一身戎装的张起灵眼神淡漠的看着跪在他身前的男人,虽然此刻他借了一张容貌极为普通的人脸,那从眼睛里面透出来的震慑却让整张脸都铺满寒意,让人毛骨悚然。   跪着的男人一身黑灰,还带着些烧伤,“今日如爷所料,军长和其他副官去地方处理我们制造的火拼去了,我按照爷的吩咐下手,府邸里关键地方也都替换成了自己人,一切都很顺利,我连东西都已经拿到了,可是——有人突然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冲出来,什么话都不说上来就打,打了没多久外面忽然起了火,那人身影一闪就不见了。”   “从不知道什么地方?”   “现在回想起来,大约是一直跟着我的。”   “什么人?”   “不认得,也许是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上很不自然。”   “那么东西?”   “被抢了。”跪着的人一咬牙,头低的更低,“请爷责罚!”   他手下的人不会这样不济,轻易就让人跟踪,还被摆了一道,连东西都丢了。   来人想必是有计划又有几分厉害的,趁着这场一直延续到了深夜的火灾,他们早就遁行不知所踪,被他故意支开的军长一行人也要回来了,他不仅查无可查,还要忌惮着不能暴露身份,连大动作都做不了。   那东西恐怕是很难得到了。   张起灵叹了口气,罢了,得不到陵墓内部图就徒手下斗吧,再耽误下去恐怕又要让人捷足先登。   只是这样赤条条的就去,免不了又要折进好些个人去,连他自己也要带些伤才能上来。   一想到吴邪担忧的脸,他的眉头忍不住蹙得更深。   不过万幸他们没有在守卫严密的军长府邸暴露,一旦露出点蛛丝马迹,军队可不是好对付的势力。   他来的晚,幸好张如练处理的还算得当。   说起张如练,张起灵抬头环视一圈,问道,“张如练呢?”   “二爷刚刚还在,爷来了之后他就走了。”   “有什么事吗?”   “这个……小的不知。”   张起灵皱起眉头沉吟片刻,“去吧,让多余的人按计划撤走,别露了马脚。”   张起灵又大体巡视了一圈,看底下的人巧妙编出了失火的理由,又着实费心力的应付了军长一行人,才在浓浓的夜色中退出府邸来,脚步加急的往家里赶。   夜这么深了,吴邪一定还在等他。   张起灵走得很急,像是归家的孩子一样充满了欣慰和喜悦的感情,他急急地推开院子大门,没有看到那个在夜色中也像光明的少年,反而看到了一袭黑衣的男人,好整以暇的坐在石凳上翘着腿。   张起灵的心顿时一沉。   “张如练,”他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哦?比起这个,你知不知道我们的计划失败了,东西没能到手?”   “知道。”   “你去的早的话,说不定凭你的本事,可以抓到抢我们东西的那伙人呢,你却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耽误了,老实说,你后不后悔?”   张如练不知何时已经放下腿来正襟危坐着,手也悄悄捏紧了。   只要……只要他说一声后悔……   不……哪怕只要露出一丁点可惜的表情……   我就会……   张起灵神色不变的看他,“你来就是说这个的吗?”   手指松开,失望到极点的张如练蓦地笑起来,“当然不是,我来是好心提醒你不用担心的,我想到一个可以比我们任何人都要接近军长的方法,还不用折损我们自己人。”   “你说。”   “最近的,无非就是枕边人嘛。”   张起灵皱眉,“有目的的接近太过冒险了,军长生性多疑,这个方法不是早就否决了吗?”   “那是因为我们送去的人都太不干净了,不过这次,我保证送去的,一定是个纯白无暇,没有野心的人。”   张起灵忽然站直了身体,手慢慢攥成拳头,在夜色中受寒一样哆嗦着,“吴邪呢?”   张如练没有回答他,“军长养的那个戏子不是刚刚病死,惹得军长很是伤心吗?我看吴邪的样子就很是清俊,不亚于那人呢。”   张起灵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死死盯着张起灵的眼睛因为害怕和愤怒铺满了红丝,几乎要流出血来。   “我再问你一遍,吴邪呢?!”   张如练露齿一笑,神情妖冶俊美。   如同蛇蝎。 作者有话要说:   ☆、心动   “吴邪呢?!!!”张起灵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吼到这么高的音量,哆嗦的都不像自己的声音了。   张如练仍旧只是坐着,“有这时间问我,不如自己去找找?”   张起灵几乎是飞身扑进了屋子里面,片刻之后又冲出来,像个疯子一样猩红了眼睛,扑上来扼住张如练的脖子,却因为力道太大两人俱是滚下石凳,重重的跌在积满雨水的地上。   “说!他在哪!说!!”   张起灵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扼着张如练的手几乎要掐断他的脖子,被死亡的阴影笼罩,张如练终于也不再看好戏似的闲暇了,他挣得满脸通红,像只缺水的鱼一样扭动,“你……咳咳……你看看自己现在像什么……咳、咳咳……像什么样子?!为了那么一个……那么一个……啊!咳咳咳……”   张起灵懒得跟他废话,他一想到张如练要送吴邪入那虎狼之地,脑袋里面就剧烈的疼,像爆炸了一样烧得他体无完肤,他想都没想抽出腰间的古刀,一刀下去,穿透了张如练的肩膀直把他钉在了地上。   他手上毫不留情,这一刀几乎没到了刀柄,饶是张如练也耐不住,“啊——”一声叫了出来。   张起灵间不容发的一刀抽出,全然不管猛然涌出的鲜血,将刀尖抵着张如练的喉咙,俯下去看他的脸上溅满了鲜血,连眼睛都是红的,真真是人间鬼魅。   地狱修罗。   “说……吴邪在哪?”   这一句全不似方才那般嘶吼,只是平静的问出,却像是无数阴冷的刀锋一样浅浅割着张如练的皮肤,让他深陷在那一双涨满了血腥戾气却意外美得惊人的眼眸里。   肩膀上捅了一个大窟窿的疼痛,也赶不上此刻濒临死地的恐惧。   张起灵,是真心实意的……   想杀了他。   “军长府邸……我……让他去了。”   在睡梦中被惊醒的刘伯披了衣服匆匆忙忙的出来,刚推门就被夜风带过来的浓重的血腥味呛了个十足十,待看清了状况忍不住哀嚎一声,“少爷!这……这是怎么回事?”   张起灵却已然收了刀抢身出去了,对躺在地上血流不止的男人连头都没回一下。   张如练捂着伤口,血淙淙从指缝间冒出来,他仍旧徘徊在恐惧中一动不动,心却开始回复痛感。   真绝情啊……   他不过白说了那人一句,却看到他这样一张脸,还被像敌人一样对待,古刀再多移一寸,他这条胳膊就算是废了。   不。   那张恐怖的脸,他甚至在对待敌人时也没有露出过。   苦笑慢慢爬上张如练的脸,一开始是淡淡的,后来嘴角却越扯越大,整个人都笑得浑身打颤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刘伯慌了手脚,看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笑得这么开怀的样子,思忖着他莫不是疯了吧,小心翼翼移到他跟前去看,问他,“这位少爷,您没事吧?”   然后他就愣住了。   那张大笑不止到扭曲的脸上,爬满了纵横狼狈的眼泪,将他血污的脸冲出许多条道道,看上去竟是彻骨的凄凉。   张起灵飞奔在巷子里,深夜的街道人并不多,他没有时间擦拭古刀索性就提着刀光明正大的跑着。   一时间脑袋里闪过无数念头。   吴邪虽是十七八岁的青涩少年,不似靠男色为生的人那般媚骨天成,却自有一股清俊高贵的气质,和着少年初生干净漂亮的一点点倔强风骨,流露在天真澄澈的天性中,一颦一笑风华入骨,是很让人着迷的。   饶是迟钝如张起灵,也能看到他身上明珠宝玉似的光芒,更甚至,连他自己似乎也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军长喜好豢养戏子优伶,且天性霸道,越是纯洁难以得到的莲花一般的人物,他越是兴致勃勃的想要染指占有。   若真的让两人相见,军长开口向他要这个人,他要怎么办……   他百般计划才在多疑的军长身边爬到副官的等级,离他非要得到不可的东西也越来越近了,难道就在此前功尽弃吗?   不,他身负着张家绵延千古的使命,他不能。   那么就这么把吴邪交给他吗?   吴邪一定不肯,那样倔强的少年,怎么甘心委身于如此龌龊的权贵……   不,也不一定,只要自己要求,只要自己张口说上哪怕一句,吴邪再不甘愿也会去的。   张起灵喉头一扼,脚步也慢下来。   吴邪秉性纯良,很容易让人不设防,只需稍加指点就可以在军长身边做个最合适不过的眼线,只要他足够婉转迎合,要套出情报来也非难事,等事成之后,自己也可以保得他功成身退,绝不出现任何意外。   张如练说的不错,这确实是个不错的策略。   可是……真的要如此吗?   让他去那个男人怀里,任他拉着他的手,摩挲他的肩膀,旁若无人的吻他的嘴唇,不分昼夜场合将他拉到身下,调笑着做尽侮辱凌虐之极事。   为了自己,吴邪一定肯的。   在理智还没有停止思考之前,张起灵忽然听见一声巨响,惊得他醒悟过来。   定睛一看,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停在了一个大户人家前面,而门口的一对石狮子里有一个,身子居然断成了两截倒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激起一地尘土。   张起灵在这灰蒙蒙的尘埃里看了看手里的古刀,愣住。   古刀上残留着飞溅的石头碎末,石狮子身上整齐的刀切断口,是自己所为吗?   他的身体仍然残留着暴虐的余韵,比起理智,他的情感更加牢固的控制着身体,发出一波一波愤怒到极点的震颤。   一想到吴邪在那男人身下婉转讨好的画面,张起灵就控制不住的咬紧牙关,恨不得一刀劈了整个天地,将那人碰吴邪的手、看他的眼、吻他的嘴、纠缠他的胳膊统统挖掉砍下,千刀万剐仍不足平息恨意。   张起灵惊异于自己疯狂的心思和举动,他维持了几十年的平静淡然,居然被脑海里一幅想象的画面轻易打破,狼狈的像是有勇无谋的莽夫。   他苦苦的笑了一下。   如果他真的要亲手把吴邪送到别人怀里,也一定会在这之前就杀了自己的。   他知道。   只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自己这样在意他?   张起灵心里麻麻的,惊觉被石头掉在地上的巨响震醒的一家人马上要出来了,急忙一个闪身离开,马不停蹄的向着目标跑去。   先不管心里压着的这个疑问,也不管一介平民到底能不能这么容易的就见到军长,张起灵只知道一定要先找到他。   如若真是万不得已……   张起灵在夜色里深了眼眸,握刀的手紧了紧,竟是存了鱼死网破之念。   哪怕要血洗将军府,哪怕要落得一败涂地,前功尽弃。   这一刻,他也一定要带他回来。   然而他刚拐过街角,还未见到军长府邸的大门,就看到街口最大的药房在如此深夜中竟然还开着一扇门,里面有幽幽的烛火光。   他像是有了预感一样顿住脚,心像风筝一样飞起摇摇欲坠的希望,下一刻一个白白的瘦削的身影一边急急地向里面道谢,一边提着几包药脚步慌张的从门里冲了出来,许是跑的急了,脸上浮起些病态的红晕,人也在夜风中微微咳着。   张起灵的眼睛陡然一亮,心却还是浮在空中摇摇摆摆,生怕这过于担心产生的不过是个幻觉,等他一消失,他的心仍旧是断了线的风筝,让风吹到无底的深渊去。   他忽急忽缓的踉跄了几步,整个人几乎是扑到了吴邪身上。   清瘦好闻的身体,微高的热度,张起灵直抱着他紧走几步撞到墙上,才感觉到他是真实存在的实体了。   吴邪也唬了一跳,待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才警醒过来,伸手欲推他,“小哥?!你怎么在这   里,你不是受伤了吗?!”   他推了几把对方纹丝不动,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张起灵紧紧挨着自己的身体不正常的哆嗦着,几乎抖成了筛子。   吴邪大惊,急道,“小哥!你怎么了?!哪里疼的受不了吗?!”   是,他是快受不了了。   见到他的这一刻张起灵才意识到,方才那短短的惊心动魄的分离,让他的心有多么疼痛难忍。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高兴得快要死掉了。   真真是半点都不夸张的。   他收不住那在心里横冲直撞的感情,难耐的张嘴咬住吴邪瘦削的肩膀,却又不敢真的使劲,嘴里呜咽道,“吴邪……”   又唤,“吴邪……”   声音低哑深沉,偏还带着一点点莫名的委屈,一声声直唤的吴邪心跳似擂鼓。   他被张起灵挤到墙上,整个身体都被牢牢的锢在他怀里,拥着他的手臂似铁钳一般用力,抱得他骨头都有点疼,“小哥……你、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啊……张如练不是说你受了很重的伤吗?还让我跑了这么远来取他要的药。”   张起灵一愣,手上顿时松了些,抬起头来看他,“他不是让你去——”   他一下就闭了嘴,吴邪不知道自己身在军长家中假扮副官的事情,他也不想让他知道这种尔虞我诈的龌龊事情,先前乎悲乎喜的心也渐渐冷静下来,把事情寻思了一遍就明白了七八分,于是问他,“除了药房,你还去了别的地方没?”   “没啊,你不知道这大半夜的药房掌柜都睡了,我磨了好久人家才肯开门呢。”吴邪埋怨道,“你到底有没有事啊?”   “没事。”   吴邪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不是假话,重重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气鼓鼓的道,“张如练也真是的,玩笑开得太过了,你不知道我差点就吓死了,来抓药的路上腿软得跑都跑不动呢,”接着他又笑了,眼睛眯起来,很舒心的样子,“不过真好,你没事就最好了。”   张起灵无声的叹口气,他才是快被吓死的那一个。   吴邪说完脸红了红,拿眼睛瞅他的胳膊,“那个……小哥,你……你的手……”   张起灵几乎是下意识的松了松,却又紧紧的抱了上去。   “小哥?”   不放。   让他忽而身处天堂又忽而直坠地狱的受了一晚上折磨,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就放了手。   张起灵有些愤愤的想着,把头搁在吴邪肩上,埋进颈窝里吸他身上的味道,闭上眼睛享受着片刻的夜的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心乱如麻   明月当空。   雨后的深夜空气清新而爽利,连偶尔吹来的冷风都干爽爽的如同丝绸,灵活的从脖颈钻入,再从袖口滑出。   张起灵左手牵着吴邪,右手提着那包其实很不必要的药包。   吴邪身上披着张起灵的外衣,精神很好的脚步轻快,一路都带着笑。   张起灵却觉得很有些乏了。   这一个晚上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却让他仿佛在油锅里面滚了一趟又扔进凉快的水里,反复了几个来回,身体和着心忽上忽下,实在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累。   经历了几十年的世事,他还从不曾像今日这样感情起伏如此之大,倒像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全然没有张家族长的风范了。   不过此刻他管不了许多,吴邪完好干净的待在自己身旁,温热的手就在自己手心里,只觉得无比安心,舒服的几乎要睡过去。   吴邪带笑的眼风一直往自己脸上瞟,张起灵心情舒畅,竟然先挑起了话头,“笑什么?”   吴邪见他撞邪似的先开了口更是惊讶,开玩笑的来摸他的额头,“小哥,你真的没事吗?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发烧烧糊涂了?”   张起灵也不拦他,任他软软柔嫩的手心贴着自己的额头,“为什么这么说?”   “嗯……”吴邪看他正常便放下手来,却仍是笑着打量他,“总觉得,你今天晚上跟平常很不一样。”   张起灵无声的叹出一口气来,若是连吴邪都能看出来了,就说明他真的是毫无保留的外泄情绪了。   不过他爱听吴邪说话,仍旧是接了下去,“哪里不一样?”   “很不一样啊!你看,你一上来就……呃……这样——”吴邪翻过身子去到他身前,羞怯而迅速的抱了他一下,又赶紧分开,再把两人紧紧牵着的手抬起来在空中晃了晃,红着脸道,“还、还这样——”   张起灵存了逗他的心思,只板着脸皱眉,作不解状,“哪样?”   吴邪更是挣红了脸,一横心鼓起勇气,再次凑到张起灵身前,伸手虚笼过去,嘴里道,“就是这样啊——”   他本是点到为止的示范,哪里肯真的抱上去,张起灵却忍着笑意,忽然伸手到他背后揽住他的腰,一用力就把他的身体推了过来,另一只手又不放开,抓着他的手也背到身后去,让吴邪能够挣扎活动的只剩下了一只手。   刚分开没多久的两个人,现下就又紧紧的贴在一起,张起灵看着吴邪脸上腾起的云霞,忍不住凑到他耳根处吹着热气说,“是这样吗?”   这下吴邪连耳根都红得透透了。   又依着他的身体厮磨了好一会儿,张起灵才放开他,神色自若的拖着吴邪继续走,吴邪这下好久都没再出声,只低着头压抑自己几乎跳到嗓子眼里的心脏,盯着脚尖数脚步。   张起灵晃他的手,“头别低的那么狠,一会儿脖子该僵了。”   吴邪嘟囔了一句,“越来越不正常了。”   张起灵从与他紧握的手里拔出一根指头,带着他的手一起抬高,开玩笑的去戳他脸颊,口中却仍旧淡淡的,“你说什么?”   吴邪躲着那点挠痒似的戳弄,嘻嘻的笑出来,“我说你今天好奇怪,刚见你的时候感觉你好像又气又疼,现在又心情很好的样子。”   倒是不假。   吴邪虽说天真无知,却绝不迟钝愚笨,心思敏锐又聪慧,是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少年。   张起灵忽然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点骄傲。   又拿话去揶揄他,“嗯,现在这样——”他扬起两人相握的手,“是心情很好。”   吴邪又闭紧了嘴,心里一边惊异对方居然也会讲这样调笑的话,一边却又觉得甜蜜。   这样蜜里调油般的谈笑,携手在月光下漫步的情形,真像是一对心心相印的爱侣。   被这样的想法吓到,吴邪立刻摇头企图晃掉脑袋里的荒唐念头,却克制不住的觉得欣喜。   好喜欢。   好喜欢。   回家的路,能不能再长一点呢?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缓缓说着,心情悠然的走到了家门口,吴邪本是笑着的脸在看到院子里的一滩血水之后一顿,蓦地消失了,怔了片刻之后,他立刻反手去摸张起灵,脸上急得几欲落泪。   “你真的受伤了?!怎么回事?!怎么不早告诉我!”   张起灵安抚的握住他两只手,心里却也是一沉,方才只顾着自己起伏跌宕的心绪,竟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干净净,“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   吴邪一愣,手也停下来,“那是谁的?”   张起灵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张……张如练的。”   吴邪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你说谁?!他不久前才刚找过来呢,怎么这会儿——”   张起灵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说,“先进去看看吧。”   张如练身后垫了两个枕头,竟还半坐着,伤口又深又长,花了刘伯许久才把血止住,现下整个左胸都包着厚厚的白布。   他看两人相携而入,眼睛一刺,微眯了一下,脸上却是笑着,“回来了?正好,你买的药他用不着了,权当是给我买的吧。”   吴邪心软,见他伤得这么重,早就忘了他骗自己深夜抓药的事情,面露担忧的在床边坐了,拿手去摸了摸他的肩膀,蹙眉道,“怎么伤成这样?”   张如练听了,但笑不语,只拿眼去看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张起灵。   吴邪等了一会儿,看他只望着张起灵,也去看他,不解道,“小哥?”   张起灵正想着找什么理由才能既不让吴邪知道军长与自己的关系,又不让张如练听着太委屈,虽然是张如练有错在先,这次自己下的手也毕竟是太重了。   沉吟许久刚要开口,却听张如练疲乏的笑了两声,对吴邪道,“碰见几个寻仇的,本来是要砍张起灵的,他不在家,却是挨在了我身上。”   吴邪一听顿觉心惊肉跳,先是一阵庆幸被一刀穿过肩膀的不是张起灵,过后又觉得对张如练不住,更加感激他为了张起灵受的伤,一时之间愁容满面,站起身来对他道,“对不起,真对不起,你还需要什么?我帮你去拿,要不要喝水吃东西?还是——先看看我买来的药,不够我可以再去取。”   张如练未待他说完就嗤笑一声,拿眼角瞅他,“怎么我替他受了伤,要你来道歉呢?”   吴邪一愣,顿时满脸绯红,喃喃的站着,不知说什么好了。   张起灵皱眉,不愿看他尴尬,执了他的手拉过来,道,“时候不早了,你明日还要早课,先去睡下吧,这里有我和刘伯就够了。”   吴邪摇头,小声嗫嚅着说,“可你也有伤呢,不能不休息啊。”   张起灵爱极了他羞怯绯红的情态,忍不住靠近他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你放心,我留一会儿也去睡的,快去吧,听话。”   吴邪顺从的点点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老老实实站着,对张如练说了一声“好好养伤”,转身走出几步犹豫了一会儿,又折回来,终是不放心的拉着张起灵的衣角小声叮嘱“早些休息。”   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张起灵一直看着他修长柔软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身后却传来一声带笑的嘲讽,“好,好,真是一出依依不舍的好戏!”   张如练性子原不是这样脱缰野马似的耐不住沉默的,怎么最近越发放肆了,张起灵回头看他,自知亏欠,忍了忍也没有说什么。   张如练却更加不满,“怎么了?方才对着那孩子还千言万语说不够似的,怎么换了我就又把嘴冻上了?!”   张起灵终于道,“你闹够了没有?”   张如练心灰意冷的看他,“你也知道我是在闹,那你可知是为何?”   张起灵看他终于拿出点正色来了,也抬眼看他,“为何?”   “堂堂张家族长,为了那样一个一无是处的普通人,对自己人下这样重的手,我若是真送他进去了,你敢说你不会杀了我?!”   张起灵只淡漠的看他,“你何时是自己人了?”   张如练一噎,恨恨道,“好,就算不为我想,也要为你自己想想吧,半夜三更就只身冲往军长府邸,你是不是打算为了他,连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也不顾了?!你当真放得下啊张起灵!”   确实戳到痛处,张起灵郑重其事的看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字一句道,“我不瞒你,今晚之前我也是不清楚的,他对我……竟这样重要。”   他难得对着张如练说这样多的话,说这话时他的眼睛里居然有着痴迷的神色,“我只是觉得,只要我还在一天,就想守他一天,绝不让他有一星半点的委屈。”   张如练早就知道他存了这番心思,可是如今亲耳听到了,仍觉得身子像是坠入了冰窟,冷到了骨头里,“即使他会变成你最大的弱点,致命的毒瘤?”   张起灵点头,垂下的眼眸里有着温柔到极点的迷恋,“甘之如饴。”   张如练忽然感觉到了在不知不觉之间,张起灵这十年竟然变得这样大,这样的神情,如何是当初那个望着天空木然发呆的孩子所能拥有的?这改变,是因为这个叫吴邪的孩子?   他嗓子涩的发疼,仍旧是问,语气却不再讥讽,反倒是存了几分真意,“那你想过没有,那孩子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人?”   张起灵愣住,有些心浮气躁,“什么人……自然、自然是家……人……”   话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没有底气。   张如练道,“你看,你连这点都分辨不清,我今日说要送他进去,虽说委屈了点,毕竟不会伤了他的性命,况且在军长身边,得宠期间更是没有半分不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等东西到手了你亲自接他回来他都不一定肯呢,又不是要伤他,你如何这样气愤恐慌,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起灵自己偏生也正因此而迷惑,越想越是心乱,所幸摇了头,诚实道,“不知道。”   张如练叹口气,又说,“好吧,这个暂且不提,就算你要护他守他,能持续一辈子吗?你活尽百年一成不变,他却是个会老会死的寻常人,他现在与你亲密不觉得,将来等再过几十年,你还要他与你称兄道弟的生活在一起吗?张起灵,你想过没有,你身边杀气重重凶险万分,如何保证有一天不连累了他进去,像我们这样的人,原本就是连家都不该有的,他却不过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将来也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安稳度过一生的,你忍心把他困在身边一辈子?可别忘了,你身上十年如一日,他可是青春苦短。”   一席话滴水不漏,有条有理,直说的张起灵的心一寸一寸的凉了下去。   幸福而安稳的日子过久了,他竟懈怠的连这个都想不到了吗?   不,他是可以想到的,只是许久以来,他一直不愿想罢了。   难道非要等到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才来思考这个问题吗?   张起灵艰难的舔了舔嘴唇,挣扎许久,仍是忍不住道,“可让我现在就推开他,我……我绝不能……。”   他说不下去了。   张如练耐心的劝着,“我没有让你现在就放手,时间还来得及,但是如果将来他要走——”   身体微微战栗着,张起灵紧紧咬着牙,手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一字一顿艰难无比的道,“他若是有了好的去处,真要走,我……绝不拦他。”   这一句话仿佛用尽了他身体里所有的气力,语毕,他便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一样大口喘息着,握紧的手心几乎被指甲磕出血来。   张如练没有笑,他点了点头,叹口气,“你心里有数就好。”   张起灵再听不下去,站起身来就要走,张如练在他身后慢慢的道,“既是如此,我也会护他,你放心。”   张起灵回头看他。   张如练抬头直视着他,眼神竟然平静而温和,“既然我们现下是在一条船上,我不会让他变成我们船上,唯一一个进水的窟窿。”   张起灵明白他的意思,他默然片刻,道,“多谢。”   张如练摆摆手,在张起灵的搀扶下躺下身去转过头背对他,道,“你去吧,我想休息了。”   张起灵不再多言,拖着比平常沉重百倍的步子慢慢出去了。   张如练闭着的眼睛睁开,关怀而温和的神色退去,一闪而过的,却是再熟悉不过的狠辣。   夜色深沉。 作者有话要说:   ☆、嫌隙   张如练闹出的那场风波过去之后,吴邪对他很是过意不去,常常向张起灵问起他的伤势,也得到他恢复的很快的消息,只是张起灵提起他的表情一直不太好,吴邪观察出来了,也慢慢就不提这事了。   张如练养伤期间,张起灵都留在家中,一边静观其变,一边暗地里调查出事那天冒出来的那帮神神秘秘的势力,然后每天每天固定的,都在傍晚去接吴邪回家。   他知道他派遣的人一直跟在吴邪身边保护他,并不需要自己再加提防。   但是自那惊魂的一夜之后,他隐隐的,总是觉得不放心,怎么看吴邪怎么都觉得他像一朵开在危急悬崖边上的花,不谙世事的舒展他纯白的枝叶,对自己哪怕被风吹一口就会折断的处境无知无觉。   看着这样的吴邪,张起灵随时会涌现出将他藏到全然黑暗里的想法,任谁也找不到,任谁也看不见他的单纯漂亮。   让他能依赖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而张起灵对着有这样想法的自己,同样感到不解和焦躁。   他那被岁月磨出厚茧的忍耐心忽然消失了一样,每日每日在寂静中感到持续的不安。   这不安只有在看到吴邪的时候,才能稍稍平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觉得陌生而恐惧。   吴邪下学了。   他抱着一摞书皱着眉头从学堂的大门里走出来,嘴里面振振有词的默念着什么,慢慢走到张起灵身边,他听见他嘀咕,“这里怎么这么难解……”   张起灵顺手要去替他拿怀里重重的书,吴邪如梦初醒般猛地抬头看见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把身子一侧挡住他的手,“我自己拿吧,路上还要看的。”   “回去再看。”张起灵不由分说从他怀里把书夺过来,沉声道,“走吧。”   吴邪拗不过他,扁了扁嘴也不好说什么,正要抬步就走呢,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呼唤,“吴邪!等一下!”   两人一起回头,见是一个头发齐齐的搭在肩膀上,容貌清丽而颇有生气的姑娘,穿着学堂的制服,一双眼睛带着些羞赧和希冀,直直望着吴邪,很恬静的样子。   “窈静?怎么了?”   女学生的脸透着微红,眼睛也不敢看他了,只低着头羞怯的小声说,“能借一步说话吗?我有点事情想……”   吴邪立刻就笑了,两人很相熟的样子,打趣道,“呦,大小姐,今儿这是怎么了?”边回过头来对张起灵道,“小哥,你等我一下吧。”   张起灵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吴邪就当他默许了,笑嘻嘻的跟着女学生一同走到对面墙角去了。   张起灵神色如常的站在初夏微凉的晚风里,慢慢捏紧了手里的书。   没用多久吴邪就走了回来,手插在制服口袋里,只露出米黄色信封的一角。   “走吧。”他似乎心情颇佳,刚刚还锁着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整个面孔都像在发光一样。   张起灵不动,沉默的看他。   吴邪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奇怪的问他,“怎么了?”   “那是什么?”   “什么?”   “信。”   “啊——这个呀,”吴邪笑意更浓,“这可是人家女孩子的秘密,不关你事啦~”   不关我事?!   张起灵怒极却无言,只分外冷淡的盯着吴邪的眼睛。   吴邪的高兴劲儿也很快挂不住了,他小心的观察着张起灵的脸色,有些胆战心惊的问道,“小哥你今天——出什么事了吗?”   张起灵听着自己咬牙的声音,用尽全力才忍住撕碎那封信的冲动,也不去理吴邪,一步一步迈着千斤重的脚步,回身向着回去的路走着。   有什么办法,张如练说过的,他岁月漫漫,吴邪却是青春苦短。   多么好,对百年的人生来说,十七八岁的年纪,多么好。   正是好时光呢。   情窦初开,初生花朵草叶般的少年男女,正是相互倾慕,以信传心的好时候呢。   他是个半身污血半身坟墓黄土气味的人,如何比得上他们的干净纯真,如何配得上他们晨露般一望见底的心意?!   更何况他答应过的,他一早就下过决心的,若是吴邪有了好的去处,他绝不留他。   说不定他还有机会看到他成家立业,看到他的安稳一生呢。   多么好!   恍然间,张起灵咬破了自己的舌头,钻心的疼,后来全留在了心里。   留在嘴里的,只有满口的腥气。   吴邪也有些不解,亦步亦趋的小心跟在张起灵后面,一边拿眼偷偷去瞧他的侧脸,忽然一顿,急切的过来扯他,“小哥!你流血了!”   他抹了他嘴角的血给他看,“你看!你怎么会吐血!你受伤了?!”   张起灵用力的扯开他的手,不耐道,“没有。”   “怎么可能!你都——”   “只是舌头破了。”   “舌……”吴邪去掰他的嘴,“怎么会伤到舌头,快让我看看!”   张起灵不愿与他多纠缠,只得张嘴给他看,里面早已经是一片血红,吴邪揪心的道,“快回家,先漱漱口,让我找找伤口在哪,这样弄破了护理不好会发炎的,到时候吃饭可要疼死了。”   吴邪心疼的直皱眉,关切至深的表情却让张起灵更加焦躁,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他缺氧一样头脑发昏,连书带人一同推出去很远,厚厚的大书哗啦啦的砸在地上,也盖不住张起灵失控的声音,“你既对我无意,就不要这般愚弄我!”   张起灵猛地收住舌头,看着骤然愣住的吴邪,迟来的后悔汹涌袭来。   吴邪瞠目结舌的看他,“小哥?你……你刚刚……说了……说了什么?!”   他双唇紧抿的沉默了几秒,迟疑的道,“没什么……走吧。”说着俯身收拾起书,略显狼狈的转身想走,却被吴邪拽住,那双手意外的发着抖,“小哥,你怎么了,你刚刚说的话……”   看来他是真的被吓到了,张起灵更加后悔,沉默的拉过他的手安抚他,“没什么,我只是最近的事情……不太顺利,对不住……”   吴邪的表情有些茫然,又似乎有些失望,“哦……那,那……”   他还想说些什么,张起灵已经放开他的手,自顾自的向前走了。   吴邪迟疑了几秒,也慢慢跟上了他的脚步。   自那之后,张起灵忽然变得忙了起来,常常连着几日不回家,也再也没有去学堂接过吴邪下学,半个月来似乎连面都没跟吴邪见上几次,躲避的意味太过鲜明,连吴邪都惴惴不安起来。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了?!   过去他从不曾这样冷落他,连冷战也都是吴邪先挑起来,生气耍脾气也都是吴邪才有的特权,张起灵到底为了什么,忽然这样不待见起自己来了?!   判人死罪至少也要安个罪名吧!   吴邪越想越气,有一日竟旷了学,坐在家中直等到日近正午,正巧逮到张起灵回来更换装备,一看就是故意选了吴邪不在家的时候,却不想一开门,吴邪正穿着家居的长衫脸色郁郁的坐在院子里。   堂堂的张家族长,推门那一瞬间竟然下意识的想要掉头就跑。   不过迟疑了几秒,已经没有机会了。   吴邪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忽地站起来,两个大步跨过来抓住张起灵的胳膊,朗声道,“不行了,张起灵!你得跟我谈谈!”   张起灵的背脊瞬间僵直,一时间竟然心乱如麻,“嗯。”   “好,我们好好的讲道理,你说实话,你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   “……没有。”   吴邪生气的瞪他,张起灵只是垂着平静无纹的眼睛,不肯与他对视。   “你看着我说!”   张起灵捏紧手心,慢慢看进他的眼睛里,拿出面具般伪装的面无表情,“真的没有。”   吴邪看着他毫无温度的眼睛,忽然打了个寒噤,原本一腔的小脾气瞬间泄了气般消失无踪,他就像蓄满了力气挥起拳头打过去,却扑了一个空,不疼不痛,却觉得恐惧和不安,连声音都弱了下来,“那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我很忙。”张起灵看到了少年眼中的慌乱,却执意硬了心肠道,“没时间见你。”   吴邪像受了当头棒喝般倒退一步,不可思议的看他,“你……你……”   不忍再看,张起灵迅速的撇过眼睛,脚步凌乱的越过吴邪,径直向内屋取了东西,又急急的走了出去,那背影在吴邪看来,也像是急不可耐的要离开似的。   他在初夏微热的正午阳光里,冷得像是掉进了冰窟。   那之后,吴邪的身体又有些不适起来,倒也不十分严重,只是微微的咳着,晚上偶尔会发热,药剂有一包没一包的吃着,张起灵仍旧是极少与他碰面,连他发热的时候想见他,刘伯也只是叹着气说他正是忙的时候。   吴邪忽然就觉得委屈。   他也在想,这么些年张起灵跟自己生活在一起,是不是终于厌了,厌了他喋喋不休的唠叨,厌了他久病不愈的身体,厌了他偶尔任性的脾气,也厌了他日日依赖在他身边,日日要他保护的生活。   虽说来的有些晚了,他是不是终将要抛弃他,就像十年前他本该做的那样?   真无情!冷血!没良心!   亏我还……   我还那么的……   那么的……   吴邪紧紧咬住嘴唇,不肯让眼泪掉出来,也不肯将心里埋藏了十年的心意,在这种糟糕的时候讲出来。   吴邪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屋外的欢闹声隐隐传来,把浅眠的吴邪吵醒了,他叫来刘伯问道,“外面怎么了?这样热闹。”   刘伯喜笑颜开,“听说两个大家联姻,城里要放一晚上的烟火哩,五颜六色的,规模也不小,大家都赶着去看呢。”   “烟火?”吴邪茫然的思索了许久,忽然猛地掀开被子,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烟火?!坏了坏了!要耽误窈静的嘱托了!”   刘伯慌忙来拦,“哎呦,小少爷这是做什么,可受不得凉啊!”   “不碍事不碍事!快!刘伯,把我的衣服拿来,我得出去一趟!”   刘伯见劝不住,只好先把熬好的药端来给他喝了,又拿了一件淡青雅致的长衫给吴邪换上,这才让他忙慌的出了门。   他急匆匆的拉开门正要出去,忽然又回过头来,嗫嚅着问道,“小哥他……回来过没有?”   刘伯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张起灵的嘱咐,答道,“一次也没有。”   吴邪像是被蛰了一下,干笑两声,没说什么转头便跑了。   刘伯看着吴邪的小小身影消失在门口,默默叹了口气,这些天吴邪病着,张起灵却是最不好受的一个,他从不说,但是刘伯看在眼里,明在心里。   他永远在吴邪睡着了之后才进来,小心的摸他的额头,试探他的温度,亲自调剂着吴邪的药量,变着法儿的找些药效好又不太苦的药材,请大夫们悄悄研究着他病弱的体质。   吴邪身体的弱是超乎常规的,不知是不是娘胎里做下的毛病,原本最多活不过十一二岁的,却还算健康的长成了这么好的少年,张起灵暗地里不知花了多少心思。   可是他忧虑的也并不错,张起灵和吴邪这两个人,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要想让吴邪进入张起灵的世界,就必须把那孩子从头到脚都染成跟他一样的黑色,张起灵不愿如此,只得慢慢的疏远了他。   他舍不得,他心疼。   可是他别无他法。 作者有话要说:   ☆、梦   吴邪一直跑到城南的古井边,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才长出一口气,停下来歇歇脚,抱歉的对他笑,“容轩,对不住啊,我睡得忘了时间了。”   容轩替他顺着背,柔声道,“这有什么,你肯约我出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今天我有事情要对你说。”   “嗯,先不说这个,你还好吗,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没什么,我跑得急了,有点喘……”吴邪压着胸口的疼,忍着不肯咳嗽。   容轩揉着他的胸口,皱着眉问,“你吃东西了吗?”   吴邪“啊”了一声,突然意识到自己躺了一天,好像除了药什么也没吃下去,就不好意思的笑笑,冲他摇了摇头。   容轩“啧”了一声,保持着固定的笑意,仍是不紧不慢道,“那么先吃点东西吧。”   不一样……   吴邪忽然怔了怔,片刻的晃神中,他想起了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男人,他如果知道自己饿了整整一天,一定会跟冰碴子一样冻住,只有脸是黑的,绝不能还笑得这样温良无害。   不,他就是平常的日子里,就是高兴幸福的时候,也不会这样笑。   他的笑,短的就像是流星。   “小邪?”   吴邪又“啊”了一声惊醒过来,看容轩仍然保持着谦恭的姿态耐心等着,顿觉抱歉,回他道,“唔,我吃不下。”   容轩叹了口气,也不勉强他,只从怀里拿出热热的软糕,笑说,“多少吃一点吧,今天的烟火在城南看最是合适,我们边看边吃吧。”   吴邪点点头,仍然沉浸在方才的想法中,有些怔忪。   容轩穿了月白的长衫,与吴邪两人俱是翩翩的俊美少年,站在一起谈笑十分养眼,四周虽然因为盛大的烟火而热闹非凡,路过的人们还是忍不住多看二人一眼。   容轩拉了吴邪慢慢走进少人的小巷里,吴邪怪道,“这里视线太窄了,怎么赏烟火?”   “你等着便好了,”说着,容轩忽然转身朝着巷尾跑去,在摞起来的石块上迅速蹋了一脚,手抓着低矮的房檐一用力,整个人身躯灵巧的一转,已经跳上了房檐,稳稳当当的站在上面冲吴邪笑了。   吴邪自然是赞不绝口,随后被容轩扯着胳膊生拉硬拽了上来,比起容轩笨拙了许多,少不得又被他调笑一番。   两人慢慢爬上瓦片的屋檐,坐在了屋脊上,边谈笑着边吃容轩带来的软糕,烟火大会正是筹备阶段,底下的街道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热闹的人声传上来,不知怎么也让人心情愉悦起来。   吴邪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些血色,看起来有生气多了,连软糕都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说笑了半天忽然又想起今日的正事,连连拍自己的脑门儿,把一封米色的信从衣服里面掏出来,打断了容轩已经拐到张起灵身上的话题,容轩无法,只得闭嘴不提。   吴邪并不设防,只是揣着神神秘秘的笑容向他扬了扬手里的信,笑道,“段大少爷,你猜这是什么?”   容轩也十分配合的“哦?”了一声,疑道,“是什么?”   “这种东西,你不是会收到很多吗?”   “情书?”容轩的脸上笑容不变,说话的语气也毫无波澜变化,“难不成是你写的?”   “嗬!你想的美,我才不会给你写呢!”吴邪伸了伸舌头扮鬼脸,却又忽然正色道,“不过说实在的,我也没想到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会写这种小女儿情态的东西,大概……是真的喜欢你吧。”   容轩的表情忽然有一瞬间电光火石的变化,恢复正常的时候,却连一贯的笑都淡了下来,“谁?”   “窈静啊,那个跟静这个字半点关系都没有的大小姐,上次还为了被拘留的□□学生们跟院长据理力争呢,跟我们那样熟,我还以为大家都是哥们儿,没想到她前几天给了我这个,让我在这一天给你,烟火大会的这天,要不是她,我还不知道这事呢。”吴邪将信郑重其事的递给他,“她向来做事亲力亲为,敢作敢当,你我虽为男子犹有不及,但是遇到儿女之情这丫头却露了怯,要我转交,我看她情态大约是认真的,无论如何,你该给个答复才是。”   容轩怔怔的盯着那封递过来的信,上面用娟秀却又有几分刚毅的笔迹写着,“容轩亲启。”   他忽然拂袖而起将信挡了回去,声音前所未有的冷硬起来,“我不要,就说我拒绝好了。”   吴邪像是猜到他这反应一样,拉过他的手来,将信件塞进去,轻声道,“你们两人的事情我管不着,也管不了,说实话我自己这边还犹如乱麻,万分难解呢,其他的话我不多说,也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只说一句,窈静现在在城南荷花池边等你,她说过,你不来,她不走,她的性子最是倔强,你我皆知,去不去,你自己决定吧。”   说着他将容轩的手一甩,连着信一起丢出去,米色的温暖信封有些皱,晃悠悠的落在瓦片上,被撩起来的小风带走,一点一点的向着地上滚去。   吴邪不动,硬着身子站住的容轩也不动,眼看着那信就要落下屋檐去了,容轩忽然长叹一声,身躯一沉向下滑去,头也不回的对吴邪道,“我去一下便回。”   “无妨!我自己回去就好,不要回来啦!”   促成别人的美事,吴邪心情也忽然明朗起来,心想着不错不错,世上有情的,终成了眷属才好。   他一个人在高处坐着,终于觉得有些冷了。   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最近这段日子,他好像总是被剩下的那一个。   吴邪收了笑,慢慢抱紧了胳膊。   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面,没有意识到从一开始背后就有一双眼睛,漫不经心却又牢牢锁在他身上。   张云奕斜躺在几栋房子之隔的后方屋檐上,看好戏似的看着他们谈笑,看着容轩拿了那封信,马不停蹄的向着远处跑去。   这期间他因为好玩儿一直看着容轩步步为营的接近吴邪,他对吴邪并非真的有兴趣,不过是看在张起灵的份上才假意接近罢了,不过对方却不知道是太笨了理解不了还是太聪明始终在装模作样,两人仍旧维持着朋友的关系再难进一步,惹得容轩也颇为焦躁,反倒是让看戏的张云奕觉得津津有味多了,只是真没想到容轩那样的人也会被这种情爱的把戏禁锢住脚步。   他还以为容轩真真是个聪明人呢,没想到也这么愚蠢无知。   他可不要再跟着他玩儿了,蠢是会传染的,反正他也不亏,至少把容轩的弱点牢牢抓在手里了。   无论多么厉害的人,一旦有了弱点,就会变成一张老虎的画像,再凛然不可侵犯,也其实一碰就破。   那么招惹谁好呢,这个在晚风里哆哆嗦嗦的小羊羔看起来也很美味,真想尝尝他血液的味道,一定又热又鲜美,不过他不会去惹他,哪怕他跟张起灵有着那样暧昧不明的关系,他也不会去碰他。   太干净的孩子,张云奕从来不碰。   并不是舍不得之类多余的情感,而是纯白干净、一眼就能望到底的人,实在是太过无趣了。   而且这种玩具一旦玩得兴起陷了进去,很容易在短期内拔不出脚来。   虽然只是短期,可是被玩具死死咬住的感觉,让张云奕觉得格外不爽。   所以他也只是看着,好整以暇的。   可是就在他翘着腿吊儿郎当的看着吴邪的背影快要睡过去时,眼中人忽然整个转过了身子,修长的背脊往他的方向伸着,有一瞬间张云奕甚至觉得两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他忽然在背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细汗,整个人不由自主的直起身来,愣愣的直视着吴邪。   对方的视线在晚风里渐渐显得朦胧不清。   然后吴邪笑了一下,薄薄的嘴唇翘起,眼睛完成两弯月牙,里面盛满了因为希冀和欣慰而颇为柔和的光,那一刻,张云奕以为他的笑,是冲着他的。   毫无理由的,他就是这么觉得的。   在不由自主的回以微笑之前,向来跟随本能的张云奕已经足尖点地掠了出去,短暂的几个跳跃之后,他从侧边悄无声息的接近了吴邪。   他不过是觉得,偶尔犯一下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一向不为俗规所困,况且对于张起灵这个人的秘密,他也同样抱有很大的兴趣。   虽然日后的许多个日夜里,他在清醒中无数次后悔当初的选择,却又在重回往事的睡梦中做了无数次同样的梦境,仍旧是模糊的视线和他的笑,仍旧是无法控制的接近和追逐。   就连傍晚的风,都从一模一样的地方吹来,都带着初夏特有的香气。   让他除了如飞蛾般向着火焰扑去,再没有了别的选择。   而就在张云奕足不点地的朝着吴邪而来时,吴邪脚下的城南街道上,张起灵背着古刀缓慢穿过人潮涌动的长街,不疾不徐的走着,他的身后跟着重伤初愈的张如练,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说话。   他忽然提到了吴邪,“这种热闹的时候,那孩子大约也不甘寂寞,跟要好的朋友坐在哪里等烟火呢吧。”   张起灵略微僵硬了一刻,随即神色如常,“他在家里。”   “怎么?身体不舒服?”   张起灵微微点了点头。   “那也拦不住他,吴邪那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耐不住无聊寂寞的时候,我跟你打赌他一定不会乖乖躺在床上养病。”   张起灵忽然停了脚步,回头看张如练,后者也停下了脚步,不紧不慢道,“我就是那么一说,你要是不放心,大可回去看他,或者将他绑在家里,让他一辈子慢慢老死在你眼皮子底下。”   张起灵侧过身来不看他,却慢慢的道,“你用不着激我,我说过的话自然记得,他若是有了好的去处,我——”   他忽然停了下来,说的话也突兀的停止了,只如石像般侧仰着头,看向一个固定的方向。   张如练一愣,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身淡青素色长衣的少年,正侧着脸和身旁一个身穿褐色短衣的男子说着什么,侧面很像吴邪。   此刻吴邪不过是回头想着容轩远走的方向张望了片刻,想着两人见面的情景又有些欣慰,不知不觉中露了笑容而已,却不想回过头来时,身边已然多了一个人,站在渐暗的天色中居高临下的看他,痞气十足的打了个招呼,“吴邪?”   吴邪吓了一跳,回道,“我是吴邪。你是谁?”   张云奕看着他清澈如潭水的眼睛,心想还真是纯白无暇的人啊,一眼就望到底,正是他最讨厌的那一类,方才是自己看走眼了,才会觉得他在朦胧夜色中的视线,有那样复杂多变、惊心动魄的美。   不过这样的小羊羔一类的角色也最好对付。   张云奕尽量把语气放温和,装出纯良无害的模样,笑道,“你在等烟火啊?”   吴邪仍是问,“你认识我?”   他倒不说谎,用手一点身后容轩渐走渐远的身影,道,“段容轩,我认得他,自然认得你。”   吴邪了然道,“哦……你是他朋友?”   张云奕并不接下问句,只答非所问的说了自己的名字,“张云奕,你要记得我的名字。”   吴邪本着魏晋四海皆亲友的遗风,毫不设防的笑了,“嗯,我记得了。”   张云奕悄悄捏紧了身后的拳头。   他忽然不说话了。   反倒是吴邪继续问他,“你也来看烟火?你和容轩倒是意气相投,都想着到这种清净地方来,也算是别出心裁。”   张云奕隔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慢慢的说,“嗯,那你可知这场烟火是为了庆祝什么?”   “不是说两家联姻?”   “联姻?未免高看了霍家四姑娘。”   吴邪笑容一滞,露出回想的恍惚神情,“霍四小姐?不是跟解家的七少爷……”   “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哈,你是听世人口耳相传的吧。”   “不……不全是……”他低下了头,霍家四小姐和解家的那位少爷与他也有过数面之缘,不过当时他是下人奴仆,而他们是千金之躯,在一起虽然相交甚少,可是那二人小小年纪便是郎才女貌,十分默契的一对璧人,十年之后,霍家解家交情依旧,吴邪还以为他们一定会修成正果呢,难道霍四小姐嫁的……   “她是给军大爷做小去了,别看表面风光,连花轿恐怕都要从后门进吧,啧啧,真是寒酸。”   吴邪更加不可思议,“为什么?凭老九门霍家的——”   “霍家与解家并未交好,不过是利益联盟,你连这都不知道吗?就如一块宝玉,世人皆想要,霍家与解家联合,可以凑成一半,至于另一半,当然要从外人那里或骗或抢过来喽,霍家上有可以承家业的老大老二,下则不足以承此重任,送进虎口的,不就只剩一个霍四?!她若是嫁了解家,不就白费了一着好棋?”张云奕顿了顿,冷笑道,“呦,你也还算是知道老九门哪,我还以为你再不当自己是吴家人了呢。”   吴邪本来听得心事重重,听见后一句脸色忽地沉下去,“你知道老九门?!”   张云奕仍旧是答非所问,“我姓张。”   吴邪猛地一怔,还未说什么,脚下的人群忽然有一瞬间的安静,一瞬间,风和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转,连呼吸都变得延长而缓慢。   无比漫长的一秒之后,吴邪像是有预感一样慢慢转过头来,望向天空。   绵长的气息呼出来的瞬间,烟火带着爽利的发射声,拖着长长的明亮火焰冲上天空,在无星无月的夜幕里,炸开无数艳丽不可方物的花朵,如此华丽奢靡,不问黑暗忧愁,不问人生疾苦,自顾自的高贵傲慢,在无人企及的高空,做一瞬间明艳到极致的天下帝王。   然后灰飞烟灭。   那一瞬间,金色的光照亮了许多地方,照到了许多原本不该照到的人。   那一瞬间,炽热的光芒映射在青衣广袖的少年眼中,照亮了段容轩越走越急却又越走越暗的前路,照在怀揣着礼物惴惴不安却也万分甜蜜的少女的脸颊上,照在安静独坐在解家大院里喝着半冷苦茶的男子的茶盏上,照在略略掀起大红轿帘的女子苍白冰冷的手指上,那手指跟着寂寞行走在无人后院的喜轿一起上下颠簸,如同一只飘零的落叶,照在更加阴暗无声的角落,那里黑衣的杀手们慢慢擦着嗜血的刀刃,借着光将吃人的视线投向四面八方。   那一瞬间,也照亮了拥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截然不同的苦难和欢喜的平凡人们,他们彼此之间似乎陌生而毫无关联,又似乎在冥冥之中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在那一瞬间,他们都被笼罩在明亮但是短暂的光中,感觉着那虚幻的温暖。   那光同样也让沉默男人的目光无处遁形,那一瞬间,张起灵仿佛只是这万千凡人中的一个,被生活和命运把握在手掌间,忍耐着难以忍耐的痛苦。   他望着吴邪的侧脸,慢慢的连呼吸都忘了。   “——我也放不开了。”   张如练受这片刻美丽的影响,竟也怔怔的,听张起灵有些神志不清的话语,“你说什么?”   “我说过的,我做不到了。若他有了好的去处,不……无论他有什么样的去处,我也——我也放不开了,张如练,对不起,”他喃喃的,不知所云的道着歉,“对不起,我……做不到。”   他不是没有努力过,他也不是没有挣扎着忍受着巨大的心疼和不舍推开过,这么多日子故意的躲避,故意的冷落,到最后疼得只是他,那孩子仍旧没心没肺的坐在高处且笑且说,似乎全然忘了自己,张起灵何其不甘,他又何曾对一个人这样牵肠挂肚,他让他重新拥有了人的感情,却对他并无他意。   他该生气,该用被他教会的感情去生涩的恨他。   可他终究不能。   别说推开他了,这场对弈从一开场,部下全局的就都是吴邪的棋子,叫他如何赢。   他苦笑一声,终于明白了,怎么事到如今才明白。   不是吴邪离不开他,固执的抓着不放开的,其实是他的手。   比起恨,生涩的爱更让他难堪,更让他措手不及,也更让他恐惧,可是没有办法。   他爱他。   他对吴邪百依百顺,千般呵护,却又伤害他,让两人同样的遭受痛苦,如此矛盾,如此纠缠,如此难以割舍,不过是因为他爱他,胜过漫长的时间,胜过这世间所有。   张如练慢慢向上看去,吴邪坐在空空的房檐上,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绚丽笑得非常开心,纯净的侧脸比起烟火更加珍贵漂亮,而那男人仰望着他的目光让张如练感到绝望。   那不是看着一个人的目光,那是看着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唯一神明的眼神,他的目光纠缠着他,痴恋着他,混杂着喜悦、困惑、痛苦,甚至嫉妒,嫉妒所有接近他的人,嫉妒所有占据他目光和感情的人,甚至嫉妒自己,嫉妒自己轻而易举就与他度过的漫漫时光,嫉妒得胸口都在微微发酸。   此刻万人景仰的喧嚣热闹,张起灵已经全然听不到了。   他身边,犹如荒地。   而他眼中,也再无他人。   他是神志不清了,恐怕余生也只愿在不实的梦里,死都不愿醒来。   这梦让他从凌驾于万人之上的云端陨落,与凡俗之人并无二致,将被命运的涡轮冠以沙土尘埃,混成泥人随意摆布,再不复往昔睿智高贵。   原本是千古不落的冰冷星辰,如今自甘堕落为烟火。   似乎是暖的热的,其实却是命运脚底一丛风吹就散的死灰。   张如练默默的倒退几步,将身影隐没在了万人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争吵   烟花几乎燃放了大半夜,吴邪踩着一地余烬推开红铜的院门时,天空刚刚擦出蒙蒙亮的鱼肚白,他虽然一夜没睡,精神头却还很好,因为张云奕与他相谈甚欢,他对世间任何事情的漫不经心和亵玩态度让吴邪觉得不可思议,与他平常所学几乎背道而驰,却也让他觉得新鲜,更何况这个人似乎游遍了五湖四海,一件件趣事信手拈来,逗得吴邪坐在高高的屋脊上笑得险些翻下身去。   不知不觉间烟火居然放完了,容轩始终没回来,吴邪也不在意,与张云奕道别后就慢慢走了回来,且走且笑,连病痛都忘记了,可是他推开院门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让他彻夜的好心情顷刻间就烟消云散。   久未露面的张起灵一身黑衣上落满了浓重的夜露,独自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不知坐了多久,一动不动的,似乎连吴邪推门进来都没能知道。   吴邪收了笑,慢慢捏紧了门环,停下脚步默默的站着,分辨不出此刻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青白的晨雾将两人的身影包裹在同一个小小的院子里,一个浑身煞气,眼睛只无神的直视着冰冷如霜的青石板地,另一个一身素衣,脆弱的身体默默忍受着晨间的寒气,同样不发一语。   居然是张起灵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比平常更低,带着些沙哑,似乎很是疲惫,“你去哪儿了?”   吴邪怔了片刻,才道,“与你有关系吗?”   “吴邪。”   吴邪皱紧了眉,“我是你养的狗吗,有闲情了就逗弄几句,没意思了就丢到一边,问都不问,你管我去哪儿了!”   张起灵终于抬头看他,“你跟别人谈笑了一夜回来,还有精神发脾气!”他的声音抬高,奇长的手指紧紧攥住身边的石桌,连眼神都变得幽暗无比。   吴邪立即畏缩的抖了抖,张起灵这个样子让他感到恐惧,可是他的委屈太大了,逼得他不知哪来的勇气,不怕死的昂着头,大声怒道,“我爱跟谁谈笑就跟谁谈笑,我病死了你都不来看一眼,又何必再留在这里惹人厌弃!”   话一出口覆水难收,吴邪的声音嗡嗡的回荡在张起灵的耳朵里,震得他思绪纷繁的头脑也开始不清不楚,混乱中他反而平静了身躯,居高临下的看着吴邪,平静道,“那你就滚吧。”   吴邪一噎,不可思议的张大了眼睛,他不知所措的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似乎很开心的说,“好啊,你真以为我吴邪没了你张起灵就活不下去了是吧,我告诉你我早就不是天天跟着你的小孩子了!这个家我也早就不想要了!”   人一昏头什么气话都说了出来,吴邪挣出了眼泪,几个大步跑进屋子里,四处转了几圈也想不起来要收拾什么行囊,他的脑袋里只有绝望的一句“他不要我了”在反复的重复着,让他六神无主。   最终他只抱了学堂的几本书就冲了出来,眼泪糊住了视线,他凭着记忆向大门冲去,却被人拦腰抱住拦了下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吴邪抽噎着,奋力挣扎要逃出他的怀抱,混乱中他只觉得后脖子上轻微刺痛,接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许是张起灵怕伤着吴邪用力太小,或者吴邪的挣扎让他偏离了方向,不过片刻之后,吴邪感觉自己的意识又回来了,仍旧是被张起灵抱在怀里,他的手用力箍住自己的身体,胸膛里的心跳竟快得让吴邪清晰可闻。   吴邪闭着眼睛,感觉自己已经恢复了力气,刚想出其不意的跳出他的禁锢,忽听头顶传来一声极为萧索的叹息,紧跟着是一声若有似无的轻语,“吴邪……”   吴邪瞬间就怔住了,他不确定这声音是不是张起灵的,因为他从未听过他用这样温柔而缱绻的语气唤他,一次也没有。   这声音似乎饱含痛苦,却又深情刻骨,吴邪尚未分辨清楚,又感到热气渐渐拂在他的额头,越来越近,越来越热,湿热而柔软的双唇触感印在眉间,又转到眼角,他感到张起灵的舌尖极度温柔而小心的,舔去了他眼角的泪,继而是细碎而密集的轻吻,膜拜一样触碰着他的眼帘眉梢。   “吴邪,我到底该怎么做……”   刻骨压抑的嗓音,让吴邪的心脏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疯狂的跳动起来,他的脑袋彻底乱成了浆糊,张起灵在做什么,他在吻他,那隐忍的随着这轻吻一同而来的,吴邪是傻了才会以为是对家人的感情。   那如果不是的话,这又是什么?   他吴邪对于张起灵而言,是什么?!   张起灵自己此刻也心乱如麻,因而并没有注意到怀中人并未昏迷,他头痛着等他醒来要如何面对,只得先俯身抱起他走进里屋,放在温暖的床铺上,替他盖好被子,忍不住又低头想要亲吻他微张的冰冷的唇,却又怕克制不住弄醒了吴邪,只压抑着坐在他的床边,一刻不停的看着他。   吴邪仍旧做出熟睡的样子,不知醒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是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干脆挑开了问个清楚明白,然后他就可以将自己埋藏了十年的心意,全部都——   “爷!”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唤,打断了两人的思绪,张起灵不由得身体一紧,他曾有令不许随意踏入这个他精心呵护的家,若非万不得已,下面的人是断断不敢违抗的,他又看了吴邪一眼,转身疾走几步到了门外,轻声喝道,“什么事?”   “那日纵火抢货的势力,已经查出来了,昨夜城南荷花池边,段家三公子让我们逮个正着,现在关在候王墓里。”   “段家老三?”   “是,不过他其实不姓段,”外面的声音稍停了一下,才道,“他姓汪。”   张起灵忽然没了声音,许久之后,他低声道,“换个地方说,以后无论何事,这地方都不准再来。”   另一个声音更低,维诺道,“是。”接着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远去,伴随着那人渐渐听不清楚的声音,“此外我们还扣押了一个女学生,当时跟他在一起的,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也许……”   为了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原因,吴邪的心脏重新剧烈的跳动起来,他再也躺不下去,猛的掀开被子坐起来,大口的喘出气,自言自语道,“段……城南荷花池……女学生?”他神经质的笑了笑,“不会这么巧吧……不对……一定是我耳朵有毛病了,容轩怎么可能不姓段,段家可是有权有势的大家。”   他继续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吴邪一遍遍重复着,慢慢下了床,他连刘伯招呼他吃早饭的声音都没听见,直挺挺的向外走去,刘伯看他丢魂儿一样,忙拉住他,“出去疯了一夜回来怎么成这个样子了,早上还听你和大少爷吵得可凶,现在可好,病的魂都没了。”   吴邪无精打采的回头看他,梦游似的道,“我没病……”   刘伯气得虚打他一下,“别说了,快回去躺着。”   吴邪重复道,“我没病……刘伯,你知道候王墓在哪里吗?”   短暂的神色变换之后,刘伯仍旧气道,“还说没病,都开始说胡话了,快给我躺着,吃了饭再吃药。”   吴邪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也不反抗,任由刘伯将他拉到床边,刘伯立即回身到厨房里去端粥和药,不过片刻的功夫回来,床边却已经空荡荡的,吴邪不知跑哪里去了。   上了年纪的老人将木盘放在桌上,一张经年慈祥的脸上慢慢褪去了平常的神色,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吴邪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候王墓是什么地方,他们把活人藏在斗里吗?还是说是张起灵他们的行事基地,还是说是某种地方的代号,其实并不是个斗,那么怎么找,跟踪张起灵?   别开玩笑了,连偷听都几乎不可能的他要跟踪张起灵,除非让他比今日早晨心乱百倍,吴邪并没有这个自信能让张起灵坚如磐石的心为自己而乱的同时,自己还能清醒的记着跟踪这个任务。   要不找张如练?不……他们一定是一起行动的,找他跟找张起灵没什么区别,没有人向着他这边的,他只是不触及张起灵真正身份和生活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没人会在意他,况且,就算找到了又怎样,就算里面关着的,真是容轩和窈静又怎样,他能与张起灵为敌吗?他有这个能力吗?就算有,他……真的要坏他的事吗?   那今早这本就难得一见的温柔……是不是会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只顾着自己的想法,没注意前面的路,直到自己面前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在他即将撞上石柱时及时拦住了他,拉着胳膊一用力,将他拉进了自己怀里。   吴邪脚步不稳,直接撞上了对方的胸膛。   调笑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又见面了,小羊羔。”   吴邪迅速的推开他,对方也不勉强,松了手站远一点,笑着看他。   张云奕。   与他分隔不过半个上午,吴邪的心境却大有不同,他无力再与他说笑,只打了个招呼便想各走各的,却不想被他拦下,“你去哪儿啊?”   吴邪心不在焉道,“随意逛逛。”   “今日学堂放假吧。”   “嗯,我先走了。”   “慢着,着什么急啊,你现在走就能找着段容轩了?”张云奕云淡风轻的笑说。   吴邪却猛地抬起头来瞪着他,“你说什么?!”   “怎么?我说错了?”   “你怎么会知道?!”   “我说过的,我姓张,只是你不在意罢了。”   吴邪慢慢退后几步,戒备道,“你是张家人?你认识小哥?”   张云奕撇撇嘴,想了想道,“小哥?张起灵?啧啧,这称呼真让人不舒服……”   吴邪更是大骇,“你想干什么?!”   张云奕摊手,“不干什么,我就是想帮帮你,你大清早的出来逛,是找什么?”   吴邪仍旧死死盯住他,“你与小哥,究竟是敌是友?!”   张云奕不耐烦的啧了一声,道,“唉你怎么听不懂人说话呢?!我说了我什么都不做,只是帮你,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其他的,我避嫌总可以了吧。”   吴邪孤身一人,实在是孤立无援,此刻也顾不得其他,只得问他,“那你知不知道候王墓是什么地方。”   张云奕立刻露出了然的微笑,“这地方……张家人大概都知道。”   吴邪立即问道,“在哪?!”   “小羊羔,我要告诉你当然可以,你是不是也该拿点什么东西来换啊?”   吴邪眼里的光顷刻间散去,他并非不懂其中道理,只冷道,“你要什么?”   “段容轩这厮被捉去了,我连个一起玩儿的也没有,实在无聊的紧,你陪我一块儿玩上两天,我不无聊了,自然就告诉你了。”   “玩?玩什么?”吴邪大惑不解,这人实在不按常理出牌,弄得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嗯……让我想想……要不今天,你就陪我去看戏,今儿十三园新来了个旦角儿,好像特别有名气,嗯……明天那个什么什么委员家里的荷花池子就修好了,听说全是用白玉做的,晚上打灯看最漂亮不过了,你跟我混进去摘两个玩玩儿,如何?”   越听越离谱,全是些稀奇捣蛋的点子,吴邪竟想不出什么话来拒绝,就听他继续说,“其实还有更好玩儿的,可惜——”张云奕上下打量了干净漂亮如莲花的吴邪,心里嗤笑了两声,若是说起最好玩的,还不能现在就给这孩子看到,不然非毁了他不可。   虽然亲手绞烂一朵美到极点、澄澈干净的白莲也很有意思,可是不知怎么的,张云奕现在……并不太想下手。   一早上的错乱和神经紧张之后,突然听见这么一段胡言乱语,虽说荒谬之极,却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略略松懈,吴邪无奈的叹了口气,露出了今早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晨光温和的笼在他眯眼轻笑的脸颊上,少年毫不设防的神情落在张云奕眼底,他说话的语速渐渐慢下来,直至沉默,然后就这样微张着嘴,一瞬不移的紧紧盯着他的笑脸,心里满满浮起不知是什么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卤煮没说话就默默的去了一趟长白山和漠河,消失了这么久是在不应该,哎哎,不说了,两章奉上!!! ☆、宴会   那天之后,张起灵数日未归,对于这个过去极其少见的情况,吴邪也已经无暇顾及了,他一边仍旧在暗暗的追查史料,想知道候王墓是什么地方,一边还要应付张云奕每天每天变着花样的耍闹,当有一天晚上张云奕拿着一朵白玉做的荷花敲开房门的时候,吴邪已经出奇无语了,“你真砸了他们家的荷花池子?!”   “嗯……不然呢……”张云奕无所谓的笑笑,将触手生温的白玉放在吴邪手里,“你喜欢吗?”   吴邪笑着推了回去,“玉我已经有了,这个大可不必。”   张云奕撇了撇他腰间的龙纹玉佩,笑意不减,“唔,那个是比我这个玉好多了。那你不要,就算了。”   说着,他表情不变的手腕翻转,顷刻间就把手里价值连城的白玉荷花在石墙上砸了个粉碎,晶莹的碎玉撒了一地,吴邪的笑也凝结在嘴角,与张云奕温和的笑意形成鲜明对比的恐怖力道忽然让吴邪打了个寒战,他露出警戒的神情,“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不要,我只好扔了。”   吴邪说不出话来。   “走吧,你今晚也得陪我玩,我又找到了个好去处。”   吴邪有些抗拒的挣扎了一下,“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肯告诉我。”   张云奕笑道,“当然是等我玩够了。”   吴邪正色看他,“我没这么多时间陪你胡闹。”   张云奕微笑不变,看了他许久才轻声开口,“就今晚,今晚之后,我就告诉你。”   “一言为定?”   “当然,我从不屑说谎。”   吴邪这几日暗地里查毫无进展,却也不敢再有别的动作,张起灵人虽不在这里,却总让人有种被牢牢盯着的感觉,只好道,“那好,就这最后一次。”   张云奕带着吴邪一顿折腾,又是换衣服又是买假面的,最后被生拉硬拽紧了一个巨大的建筑,里面灯火辉煌,打扮入时的上流社会的人们在舞场中穿梭,都带着颜色各异的假面,竟像是个很体面的假面聚会,吴邪真不晓得张云奕是从哪里搞来的一看就千金难得的邀请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混进来了。   他拿着一小杯淡金色的液体,不在意的喝了一口,那味道冲的让他皱起了眉头,音乐声越来越大,他站在舞厅一角无事可做,闷得快要睡过去了,张云奕一进来就窜进了人群里,现在也不知道哪去了,吴邪懒得找他,就贴着墙壁闷闷的等。   就在他模模糊糊的快被困意席卷的时候,灯光和音乐忽然变得暧昧阴暗起来,眼前的人影也都如暗夜的影子一样模糊不清,当吴邪看到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把手放在舞女撩起裙子的大腿上时,终于意识到这个聚会,恐怕没他想的那么体面。   吴邪本着圣人“非礼勿视”的礼节,开始脚步凌乱跌跌撞撞的往别处跑去,连撞了几个人也都找不到出口在哪,更看不见那个可恶的张云奕,他一边在心里问候了他家祖宗百八十遍,一边扶着墙尽量把自己想象成一张薄薄的纸片,却不想有人忽然有意的贴近了他,轻而易举取下了他脸上的面具,青涩中带着慌乱的面容露了出来,吴邪一愣,看向拦住他去路的男人。   那人身材魁梧,带着黑色的面具,一笑就喷出令人掩鼻的酒气,他身边也渐渐聚了几个人,完全挡住外面光怪陆离的音乐和灯光,吴邪听见他说,“呦,还有这么嫩的雏儿。”   另一个人也笑,“真是,细皮嫩肉的,不知是哪家公子啊?”   说着竟然放肆的伸手过来要摸吴邪,“没想到这地方也准备了这种货色,偶尔换换口味儿也不错,爷我看上你了,你叫个价儿,跟爷走吧。”   吴邪这才反应过来,怒极反笑道,“滚开!你算什么东西!”   他甚至不屑用手挡他,只拉了华贵礼服的袖子,用力抽在那人伸来的手腕上,竟也将他重重打出一段距离。   然后吴邪漂亮的收回了手臂,微微皱眉掸了掸袖口,那姿态凌然不可侵犯,竟让几个比他魁梧几倍的男人愣在了原地,那男人怒道,“好啊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在这里撒野,我告诉你,在这里惹上麻烦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你就等着家破人亡吧!”   吴邪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听见这话忽有些犹豫,张起灵的身份何其特殊,他虽不知道许多,却也明白外界的关注影响自然是越少越好,他如今大闹一场没什么,万一惹出什么麻烦,岂不是又要张起灵给他善后。   从小到大,吴邪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带给他麻烦。   几个思量间,吴邪的手臂已经被几个人牢牢抓住,他忍耐着小声道,“放手。”   另几个人看他不敢反抗,慢慢大了胆子,竟将手摸上他的腰,反复留恋着要从衣角探进去,   嘴里不伦不类的笑着,“我看看你里面,是不是也像脸蛋这么细嫩?”   吴邪挣脱不开,正不知如何是好,那手忽然飞速的从腰上撤了开去,男人痛极的呼号被一只手堵上,暗沉的声音传来,“趁我没把刀子捅进你心窝,赶紧滚,要是敢声张,我就把你连你家四个优伶一起挖眼割舌,钉死在菜市口的南墙上!”   那人忍着脱臼的疼,脸都吓得面无人色,不管身后制住自己的是什么人,也不管对方怎么隔着面具认出自己的,一脱离控制立即和其他几个忙慌消失在人流中,连头都不敢回。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乱世之下过剩的好奇心,会让自己连怎么死的都搞不清楚。   吴邪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不好意思的冲那人笑笑,对方穿了一件挺括的西装,身段挺拔优雅,戴着一张遮着半张脸的黑色面具,眼睛深沉如古井,只是灯光太暗了,他又低着头,吴邪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只是小心的道谢,“多谢相救。”   那人迅速的抬头看了吴邪一眼,似乎是犹豫很久才道,“这地方,是你能来的吗?”   毫无波澜起伏的声音,平淡的仿佛事不关己,可内容却似乎有些蹊跷,吴邪尴尬的笑,问他,“你……你认识我?”   对方又不说话了,暗沉的灯光下,吴邪似乎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紧绷的怒气,让吴邪没来由的一阵心虚,就在他受不了了要告辞的时候,对方忽然道,“不认识。”   接着他转身几个大步,消失在了随着音乐摇摆的人群中。   吴邪百思不得其解,慢慢靠回墙壁,唯恐别人注意到自己,只能一动不动的等着宴会结束。   话说那几个吃了大亏的男人正一边小声骂着晦气一边要走出大门时,忽听有人响亮的吹了个口哨,在音乐嘈杂的大厅里也十分清楚,他们下意识的朝着声音来源处看去,却见是个身穿白色西式戎装的青年,倚靠在金属质大门边,带着鎏金的白色半边面具,笑嘻嘻的冲他们打了个口哨。   虽然不知是什么人,但感觉上与方才那人并非一人,几个男人才略略放下心来,正想不管不顾的回头走他们的路,青年却开口了,“你们几个,是不是都动了那孩子?”   “什么?!”   “哪里碰到他了?手?胳膊?噢对了,眼睛也看了是吧?”   几个男人一看又是来找茬的,对方气势吊儿郎当,远不似方才那人恐怖,顿时也恶向胆边生,想找个出气筒出出晦气,于是摁着胳膊上前恶狠狠道,“都碰了怎么着!别说碰了,老子还要上他,你管得着吗?!”   那青年仍旧是笑,“对啊,还有这舌头,这舌头也说了他,哈哈……不错不错,我来教教你们怎么把那孩子搞到手,怎么样?”   他笑嘻嘻的直起身来,勾肩搭背的搭着几人向外走去,语气堪称亲切,“来来来,我们出去说。”   脱离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宴会大厅,外面的世界仍旧是萧索冰冷,夜色深沉浓郁,无星无月。   那几个人在打扮得体,凭着自己显赫的身家势力来到这场宴会,以为只是又一场普通的猎艳之夜时,也许怎么都想不到不过数个小时之后,他们的尸体会被切成一块一块,双手、胳膊、眼睛和舌头都被切碎了拿去喂狗。   而他们却到死,都没能知道能让他们这种大户人家无声无息一夜间消失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吴邪缩在墙角里碎碎念的时候,他心心念念咒骂了无数遍的男人吊儿郎当的逛着回来了,白衣戎装的青年端给他一杯红酒,拿手臂碰碰他,笑道,“怎么样?长见识吧?”   “我呸!”吴邪怒气冲冲的踢了他一脚,“长见识个屁,你不知道我差点……”   他猛地收住了舌头,想起救自己的男人忽然没了声。   张云奕也不催他,只淡笑着看手里的高脚杯,慢慢用手转着璀璨琉璃的红酒,漫不经心的问,“差点什么?”   吴邪犹豫了一会儿,摇头,“没什么,我们可以走了吗?”   “你累了?”   “嗯。”   张云奕放下酒杯,借着昏暗的灯光毫不掩饰的凝视吴邪低垂的眼睛,忍不住放柔了声音,“那我们就回去。”   吴邪不作他想,跟着张云奕躲着越玩越疯的人群,慢慢向外走去,就在他因为华贵的出口近在眼前而松了一口气时,忽然又绷紧了身体猛地转过头去,目光扫过一个又一个在暗处扭动的人影,心跳渐渐加速。   跳着舞的人兴奋的冲过来,几乎撞在吴邪身上,张云奕及时拉了他一把,侧身不经意的护在他身边,贴着他的耳朵暧昧的轻斥道,“看什么呢?”   吴邪没在意他突然的靠近,只丢魂一样摇了摇头,回道,“没什么。”   “那走吧,你不是累了吗?”张云奕自然的拉着吴邪的手,吴邪也顺从的被他带着,一步一回头的慢慢走了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心理作用,但是吴邪总是感觉隐藏在光怪陆离的人影之后,一直有一双眼睛牢牢的看着他,那眼神含着怒气、恨意,但是更多的是担忧,是恐惧,是眷恋。   那目光让吴邪觉得温暖,却也让他觉得心疼。   那目光,很像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好啊,番外请看贴吧,当是扇子的过年礼物啦,亲爱的们看过来呀 ☆、误会   回来的一路上,吴邪一句话都没有,张云奕竟也不说话,一直陪着他走到家门口,吴邪抬头惊觉已经到了家,才回头对张云奕说起正事,“现在该告诉我了吧,候王墓。”   张云奕嘻嘻笑着看他,“原来你还记得啊,我看你半天不提还以为你要多陪我玩两天呢。”   吴邪回头看了看空空的家门口,忽然有些焦躁,仿佛下一刻张起灵就要从那门口出现一样,他急道,“快告诉我!”   “嗯,别着急别着急,我还没有拿到真正的报偿呢。”   “什么?”吴邪惊怒,“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你还要怎样?!”   张云奕仍旧是笑,“别生气嘛,我要的只剩一点你没给我了。”   他忽然靠近吴邪,贴着他的身体,嘴唇几乎跟吴邪的鼻尖相碰,吴邪大惊之下立刻想要向后迈一步,谁知张云奕看似随意的揽住了他的身体,却是让他一动都不能动了。   吴邪挣脱不开,急道,“你要干什么?!”   “别动……我不伤害你……”不知何时张云奕慢慢隐去了笑容,“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害怕我吗?”   吴邪怔了片刻,摇了头。   就知道是这样……可是……不该是这样的,他该让这个涉世未深的小羊羔恐惧自己,害怕自   己,怕得眼里都流出血泪才对,他该从那样的恐惧中得到快感才对,那对他来说,不才是最有意思的事情吗?   张云奕却收不住自己的舌头,“那么……跟我在一起,你觉得高兴吗?”   “你到底想干什……”   “回答我!”   格外严厉的语气让吴邪愣了一下,犹豫的小声道,“嗯……如果不是一直要想着候王墓的话,还是挺开心的。”   张云奕笑了起来,然后附在他耳边道,“候王墓……就在我们今晚去的那个地方。”   “什——”   “在它的地下,一般人是进不去的,不过……你拿着这个……”张云奕把一个硬而冷的铁块放在他手心,“什么话都不用说,只要给守卫的人看这个,你就一定能进去。”   吴邪听着他在耳边的轻语,慢慢捏紧了手心里的东西。   张云奕继续道,“好了,我对你所有的用处已经没有了,接下去的路,你要自己走。”   吴邪下意识要转头看他,头刚一动就意识到现在这个暧昧的姿势他哪怕稍微一侧头都会吻到对方的侧脸,只好一动不动的疑惑道,“你要出远门?”   “嗯,”张云奕看着眼皮子底下吴邪洁白修长如玉的脖颈,舔了一下嘴唇,“最后,给我个饯别礼吧。”   他在心里让自己不要,却还是控制不住的伸出舌头一下擒住了吴邪的耳垂,含在嘴里把玩。   耳朵上的软肉猛然被温热的口腔包裹住,吴邪吓了一跳,“张云奕!”   “嘘……”张云奕拉开一点距离,用热气拂着吴邪的嘴唇,“我也很困惑,你让我太混乱了小羊羔,别吵……别吵……就让我试一试……”   热气越聚越多,张云奕难得有些呼吸不稳,只垂着眸靠近,向着那嘴唇径直吻了上去。   吴邪吓了一跳,脑中忽然闪过不久前落在他脸颊上的,另一个男人小心翼翼的吻,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偏,张云奕的嘴唇堪堪吻在他嘴角。   只是这一幕落在恰巧走到街角的张起灵眼中,却仿佛是两人在情投意合的缠绵亲吻一样。   吴邪尚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股鼎沸的凌厉杀气伴着冷风擦过他的身体直刺向了张云奕,后者躲闪不及,精致的西式戎装划了个大口子,有少量的血涌出来,在白色的衣服上显得格外刺目。   吴邪想都没想就高喊了一声,“张云奕!”   “先担心你自己吧。”   极力压抑的声音涨满了煞气,张起灵从后面抓住吴邪的手腕,以几乎将他手腕折断的力量用力向后一甩,他就像一片任人摆布的落叶一样摔倒在了墙角。   “小哥!你疯了吗?!”吴邪忍着身体上的抽痛,怒气冲冲的反驳他。   张起灵却连头都没回,“闭嘴。”   说完,他将古刀从地上□□,指着张云奕,声音平静的近乎发冷,“你是谁?接近他有什么目的?”   张云奕捂着伤口站起来,神情却像没受伤一样闲适,还是笑着,话却是对着吴邪说的,“不要前功尽弃啊吴邪,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张起灵未待他继续胡言乱语下去就竖起刀刃直接砍了下去,手下集中了十二分的力道,张云奕堪堪避开,那一刀便在地上划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竟将前方的房子墙壁也震出了裂缝。   他间不容发的一转手腕想要继续追击的时候,吴邪却突然从后面用力的抱住了他,“小哥!求你不要!”   无论他心里多么生气,听到吴邪的祈求仍然是犹豫的顿住了。   只这片刻,已足够张云奕足不点地的掠出很大一段距离去了。   尘土飞扬的喧嚣之后,使劲抱着张起灵的吴邪只能听到寂静中衣料摩擦的声音,沉默的紧握着刀不发一语的男人让吴邪觉得格外不安。   “小哥……”   “滚开。”平静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吴邪一愣,下意识放松了手臂,张起灵转过身来看他,眼神比语气更冷,“他是谁?”   吴邪老老实实答道,“张云奕。”   张起灵皱眉,“张家人?”   吴邪点点头。   “你跟他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啊,就是普通的朋友。”   张起灵把一声冷笑吞入胸中,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普通?你跟普通的朋友看一夜烟火,参加那种晚宴,还在家门口不知羞耻的吻他?”   吴邪惊异的抬起头,“小哥……你、你怎么会知道……”   张起灵克制自己想要掐住他纤细脖颈的欲望,咬牙道,“你想离开我,是为了他?”   吴邪脸色都白了,挣道,“不是的……小哥你听我说……”   张起灵脑袋嗡嗡的响成一片,想起方才两人纠缠在一起深吻的画面终究是克制不住,猛地揪起吴邪的衣领口,将他勒的几乎断气,“我告诉你吴邪,只要我还活着,你休想靠近他一步,你若是敢违抗,我就把你锁在家里,用锁链铐住你,让你一辈子都见不着太阳,你给我记住了。”   无情的话语无法控制的倾吐而出,曾经用来恐吓敌人的手段,张起灵竟然用在了吴邪身上,意识到这一点的他仍旧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巴,在更恶毒的话倾吐之前,张起灵逼迫自己松开了手,脚步不停的走进了屋子里。   被他眼神中的暴戾震慑,吴邪在张起灵离开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慢慢滑坐到了地上,对今晚所有的事情感到荒谬之极,他还没有闯入候王墓去救人,就已经几乎成了张起灵的敌人。   怎么会这样……   他本意……并不是想这样的……   那个晚上吴邪在张起灵的门前敲了半宿,都没能让那个硬着心肠的男人有一丝回应。   晨光普照的时候,张起灵开了门,门口的少年仍旧穿着昨晚皱皱巴巴的衣服,可怜兮兮的缩着睡在门边,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随着他开门的动作向着屋内倒了进来,张起灵不管不顾的越过他走出去,两步之后却又走了回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吴邪惨白的小脸,窝在地上无比委屈。   他连着叹了几口气,仍旧抵挡不住心疼和不忍,俯身抱起了吴邪将他平放在床上,慢慢把他的外衣解了,让他睡得舒服些。   吴邪的眉头这才略略舒展,伸直了身体让他舒服的蠕动了一下,忽然抱住张起灵的胳膊,七手八脚的缠了上去,舒了口气,小声的嗫嚅着,“小哥……”   张起灵的背脊瞬间僵硬,想要抽回来的手臂也顿住了,只一眨不眨的盯着吴邪的侧脸,听他继续呢喃着唤他。   抬起手摸索他的脸颊,张起灵对着熟睡的吴邪低声问道,“如果你对我无意,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喊我的名字呢?”   而这种话,也是这个背负甚多的男人在吴邪清醒时刻永远都不会问出的问题。   吴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睡了整整一个白天,起来的时候觉得非常疲倦,对自己如此衰弱的身体苦笑连连,而张起灵早就不在家里了,他下床呆坐了片刻,慢慢走回里屋,拿出了昨夜张云奕留下的铁块放在眼前细细看了看,也没有发现什么玄妙之处,然后他取出张起灵送他的匕首别在身上,深吸了一口气就向门口走去。   说实话他也并没有什么计划,这么鲁莽的去也多半没什么好结果,可是他非常担心容轩和窈静,就算容轩真有什么秘密,窈静却是无辜的,就这么卷进来恐怕凶多吉少。   反正这么待着下去也没有其他办法,他既没有本事又没有同伴,拖下去早晚要被小哥发现,与其如此,不如硬着头皮去一趟算了。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谁知刚走到门口正遇上刘伯招呼自己吃饭,吴邪坐在檐下穿了鞋子,漫不经心的回道,“今天不吃了。”   刘伯却走了出来,“小少爷这是要去哪里啊?”   “噢……出去一趟。”   “刘伯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不过小少爷,”老人慢慢踱步到他身后,声音沉稳,“老朽劝你,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轻易插手的好。”   吴邪猛地回过头来仰视着他,“刘伯……这话什么意思?”   刘伯笑笑,一脸迷茫道,“没什么意思啊,就是让小少爷别累坏了身子。”   吴邪看了他整整一分钟,才半信半疑的回过身来继续绑好鞋子,说一声“我出门了”就在刘伯“走好”的嘱托中跑了出去。   吴邪循着昨晚的记忆一直走到那栋奢华的建筑前,意外的是昨天还歌舞升平的地方现在竟连一个守门的也没有,里面也不知是谁的府邸,里面一片狼藉,空无一人分外寂寥。   吴邪怎么看怎么觉得像个陷阱,不敢从正门贸然进入,只好绕着这个地方转了几圈,并无其他入口,只好回来硬着头皮从正门走进去,关上沉重的大门后,整个地面上散落着酒杯和乱七八糟的彩色碎片,昏黄的水晶灯已经有一半打碎了,挂在天花板上微微摇晃着,整个巨大空间静的渗人。   吴邪深吸了口气,全身都警觉起来,拿出匕首一步一步绕开满室狼藉向里走去,在拐角的最里面是一扇木质的旋门,吴邪走过去伸手推开。   异变就在一瞬间。   吴邪尚做不出任何反应,就已经被人拧着手腕抵到了墙上,情急之下他一翻手腕向后刺去,被那人一把抓住,向上拧去,吴邪就趁这个空档挣开另一只手,一脚向后踹去,险些就中了对方的心口,逼得他连退几步。   吴邪虽说不上多么厉害,反抗和保命的技能却是从张起灵那里学了十成十,不过主动的进攻就不怎么熟练了。   他一咬牙持刀向前,却轻易就被化解了,对方扯着他的手向后一用力,逼得吴邪转过身去,同时身体靠过来抓住他另一只手,这次对方用了全部的精神力气,悬殊的实力让吴邪一动都不能动,只能梗着身子被对方由后制住,困在怀里。   胸膛紧紧的贴着吴邪的背,对方侧头在他耳边轻笑,声音无比熟悉。   “小羊羔,你来得也太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候王墓   张云奕!   你搞什么鬼!   吴邪奋力挣扎了两下,对方也不勉强,松了手退后几步,笑着看他。   吴邪转过身来,莫名其妙的问他,“你来干什么?不是已经给我这个了吗?”   说着,他将铁块举起来,张云奕看了一眼立刻大笑起来,腰都笑弯了,扶着墙壁直顺气儿。   吴邪更莫名其妙了,“你笑什么?!”   “你……哈哈哈……你还真的拿这个当什么通行令啊……这就是我行囊里突然出现的,大概是哪天无聊捡来的,顺便骗骗你,哈哈……”   吴邪一愣,顿时火冒三丈,一边嚷着“你开什么玩笑!”一边想要泄愤似的将沉重的废物扔出去,可是他却有一点奇怪,感觉这个放在手里也经久不带一丝温度的铁块,好像有些很熟悉的地方,于是他不动声色的将它收进口袋,仍旧声讨着张云奕。   张云奕仿佛终于笑完了,对着怒目而视的吴邪连着赔了几个礼,笑道,“所以我这不是来帮你了嘛。”   “你说过不会插手这件事的。”   “我是说过,可是吴邪你不要忘了,没有我,你连这个门都踏不进来。”   “什么啊……是我自己一路走过来的,这里连个人影都——”   吴邪忽然顿住了,他看向一幅闲情逸致样子的张云奕,结巴道,“是、是……是你?!”   “我什么?”   “是你除去了这里看守的人!”   张云奕笑笑,眼睛里是事不关己的神情,“什么看守,几个杂碎而已。”   “你……”被对方的气势震慑,吴邪有些口齿不清,“你杀了他们?”   “何必管这些没用的……你不是要去候王墓吗,路可还长着呢。”   吴邪却不动,只是看他,“你真的杀了小哥的人?”   张云奕忽然有些不耐烦,一直藏着的残虐本性像冷光一样从有了裂缝的微笑面具里露出来,又很快的被他压制回去,“没有,都晕在房间里!你到底还救不救人了?!”   吴邪仍旧有些半信半疑,听见这话才惊觉自己的目的,一马当先要向里走去,被张云奕拉住,“我走前面。”   吴邪没有异议,只是默默跟在他啊后面,门后的道路全是向下的,一开始还是台阶,后来却像是进入了地洞,四周都是湿冷的泥土,道路也越来越窄,越来越黑,两人只能打着火折子向前走,期间走在前面的张云奕一直在说着话逗吴邪,偶尔会停下来不知道在干什么,每当吴邪想上前看看的时候就被他用话打岔。   再回神时地道里所有阻挡的墙壁都像门一样一扇一扇的打开了,他们的前路畅通无阻,让吴邪心里有点莫名的发毛。   他问张云奕,“你怎么会对这里这么熟悉?”   张云奕只是含混的以一句“张家人”抵挡回去。   “可是张家人也不都是一派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张云奕只是头也不回的走,嘴里轻笑几声,哄他一般心不在焉,“是是……你知道的可很多呢。”   “张——”   “嘘……”张云奕忽然反手捂住吴邪的嘴,拉着他蹲下去,“我们到了。”   眼前的泥土就在吴邪眼前奇迹般的变硬变薄,凹凸的形状慢慢显现出来,竟然是个规整的门。   吴邪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推开张云奕窜到前面,将门打开了一个缝儿,向里面看去,可是还没等他看仔细,从背后忽然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强大的力道让他不能反抗,猛地扑了进去。   火把照的通明透亮的地室里,竟然围满了人。   脸上带着好整以暇的表情,一个一个倚在圆弧的墙壁上,看着吴邪如同瓮中之鳖一样扑进这个一早就为他部下的陷阱里。   这些人中,为首的地方坐着一个男人,神情妖冶,看都不看吴邪一眼,却对着他身后的张云奕打了个招呼,“很准时嘛。”   张如练。   张云奕将手放在完全愣住的吴邪肩上,仿佛非常亲密的样子,“哪里,因为这只麻烦的小羊羔,我可是难得的迟到了。”   “那倒没什么。”   “是吗?那就好,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没?”   “带来的应该是你吧。”   “什么意思……”张云奕舔了舔嘴角,露出嗜血的残忍表情,“你该知道骗我的下场,张如练。”   “岂敢,”张如练笑道,“昨天你包里,没有多出来什么东西吗?”   张云奕的脸上现出片刻的茫然,接着他眼风一转,用力抓住吴邪的衣领,大声吼道,“那个铁块呢?!”   吴邪咬牙面对着他反差极大的怒容,冷道,“刚刚就丢掉了。”   张云奕双手一紧就可以掐死他,他却犹豫着没下手,张如练适时地开口,“这个人就留给我吧,我劝你还是回头找找的好。”   张云奕松开手,转向好整以暇坐着的男人,“你在耍我吗?”   张如练却笑而不答。   张云奕刚刚向前一步,倚靠在墙壁上的众人忽然正色立起来,几十双眼睛牢牢盯着张云奕,杀气暴涨在地室中,压得吴邪甚至喘不上气来。   片刻的僵持后,张云奕冷笑一声,“后会有期。”   张如练仍旧是相安无事的神色,一抬手,“交易结束了,你从这个门踏出去,我们就还是敌人。不送了。”   张云奕脚步不停的走过去拉开门,却在出门前一刻顿住,犹豫了片刻,他回过头来看着站在水深火热中央,也许即将被撕碎的脆弱的白莲,忽然有些希望他能转过头来看自己一眼。   若是他用恐惧的祈求的眼神向自己求救,张云奕不确定他会不会后悔。   可是吴邪终究没有。   那少年在短暂的惊愕后明白了所有事情,却连怯色都不露出来,只是气定神闲的站在中央。   苍白的脸显得非常脆弱。   可是很美。   张云奕忽然觉得可惜。   而他等待了几秒之后,把门在身后合拢,将吴邪一个人留在了身后,留给了炽热燃烧的地狱的烈火。   而他不知道,他的前方除了黑暗,还有无数蛰伏的刀刃在等着舔舐他的血。   他更不知道,在血腥前路上厮杀的时候,他嗜血的脑袋里渐渐忘记的那个人,有一天会重新遇见。   那一天与他漫长的时间生命相比,并不算遥远。   吴邪站在重重的包围里,面对着张如练仍旧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如果这些都是你和张云奕的陷阱的话,容轩和窈静也不会在这里,是吗?”   张如练却转移了话题,“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设这个局吗?”   “我虽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是你讨厌我的事情,我一直都知道,”吴邪淡淡的答道,“从小就知道。”   张如练弯了弯嘴角,“原来还没有蠢到家啊,杀掉你这么个废物还要让我这么大费周章,甚至牵扯进张云奕那个不好惹的疯子,你也该荣幸了。”   吴邪置若罔闻,“容轩和窈静在哪里?”   张如练还是不答,他仔细审视着吴邪,失望的发现他脸上并没有恐惧,“你不怕我?”   吴邪想了想,摇头。   “为什么?你在等张起灵?以为他能来救你?”张如练没等吴邪回答,猛地大笑一声,狠狠的瞪着他吼道,“别傻了!你如今凭着自己的脚走到这里就是自愿与他为敌,在我们所有人要诛杀你的时候,他会因为你一个人而背弃我们?他可没这么蠢!他想要的东西可比你重要百倍千倍!”   望着张如练有些失控的狰狞脸孔,吴邪慢慢的说,“我没有要与他为敌,我只是想要救人。”   张如练喘着粗气看他,忽然冷笑起来,“我知道了,你以为他喜欢你。”   吴邪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紧紧咬住了牙。   “你以为他对你是真的感情所以有恃无恐?哈哈……我告诉你,就算他有那么点喜欢你,他也不会为了你毁了自己迄今为止部下的局,在事关生死的大事面前,抛弃这点感情连犹豫的时间都是浪费,这就是我们这类人,你看好了,你不是要找段容轩吗?他在这里,跟他喜欢的那个丫头一起。”   张如练轻轻动了动手指,立刻有人绑着两个人从一旁进来,重重的推倒在地上。   段容轩和窈静看起来意识还很清醒,窈静显然被吓得不轻,但还算得上镇定,也没有受伤,只下意识的往容轩背后躲了躲,容轩则更加冷漠,一张俊颜上面无表情,身上却到处都是血印子。   吴邪看着昔日要好的同窗如此狼狈的模样,声音有些哽,“容轩……窈静……”   两人闻声回头,见是吴邪,容轩微微皱了皱眉,窈静则吃惊的喊他的名字,以为他也被抓到这里了。   吴邪安抚她道,“没事的,我来接你们出去。”   容轩忽然冷笑一声,道,“别开玩笑了,现在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你何必假仁假义,只是窈静是完全无关的,求你们——”   “呵呵……”张如练不屑的轻笑道,“汪家没有教过你吗容轩大少爷,现在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也别想说是完全无关的。”   容轩紧紧抿住了嘴巴,窈静虽然是无辜牵扯进来的,但是这帮张家人说话做事毫不避讳她,可见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她活。   窈静拽了拽容轩的衣角,虽然声音颤抖仍然一字一句不卑不亢的说,“我没关系的,我也不怕,你别求他们,只是……在死之前……你的答案,我还是想要知道。”   她看着他,云霞满面,眸光清丽无双。   一介平凡女子竟有如此勇气,容轩舔了舔口干舌燥的嘴唇,在她的目光中反而显得胆怯许多,他抱着反正马上也要死了的决心,慢慢吐露了真心,“没错,我是恋慕你,非常。”   窈静立刻笑了起来,在濒临死地的最后时刻,能够得到心爱人的告白,也足够让人心满意足了。   她笑得很漂亮,在饱受折磨的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红晕,“谢谢。”   吴邪慢慢捏紧了拳头,他不忍心打破此刻的安宁,却想不出来有什么方法能让他们平安无事,说实话,现在连他都自身难保。   张如练拍了拍手,看好戏似的慢悠悠的问窈静,“小姐,你是不是觉得你喜欢的这个男人,是世界上最好的情郎?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愿意为了他不惜性命,他也会同样的对你?”   窈静不语,只不屈不挠的看着他。   这眼神让他焦躁,卑微如蝼蚁的人,为什么总是在做着这样的白日梦,梦想着世上有超越生死的感情,梦想着朝生夕死的人类,能抵挡拥有漫长时间、如死神般强大的他们。   这些已经满身疮痍、身陷地狱的人,为什么不恐惧,为什么还有这样的目光。   张如练残忍的笑着,他的脑袋已经不清楚了,对这些问题的困惑让他难以自控,他说,“正好,吴邪也跟你有同样的想法,说起来,你们两个也还是他极力促成的吧,那最好不过了,我告诉你们,你认为温文尔雅的段大少爷,你爱慕的这个人,跟我们是同一类人,你不信?那好……”他对旁边的人说,“放开他们两个,打开门。”   所有人俱是一惊,旁边的两个手下也是犹疑的看着张如练,后者疯了一样大吼一声,“动手啊!”   身上绑缚的绳子被解开,两人还愣愣的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燃起了生的希望,对视一眼看向大敞的门口,仍旧不敢迈出一步。   张如练平静的说,“我放了你们,请吧。”   门外燃着幽幽的光,长长的道路幽深不见前方,却是唯一一条通往生的道路。   段容轩犹豫了片刻,立刻拉着窈静向出口跑去,窈静挣扎道,“还有吴邪……”   “不好意思,他暂时不能走。”张如练耸了耸肩,说道。   吴邪心急如焚的推了窈静一把,“快走,我自有办法。”   “可是……”   “快走啊!”吴邪用力的推她出去,容轩也一声不吭的在前面拽过她,半拖半拽的往逃生的门口冲去。   两人几乎要逃出去了,容轩的前脚已经踏上了门槛,吴邪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下来,几乎要舒一口气时,他转头看到了张如练。   那男人脸上是戏谑的神色,慢慢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做好了要投掷的动作,吴邪恐惧到了极点,撕心裂肺的吼了一声就要冲过去,被身后的人轻易拉住按在了地上,他用力的挣扎却动不了分毫,指甲用力的陷进肉里,嗓子里喊出来的声音几乎将自己的耳朵震聋。   “不要!!容轩——!!!”   容轩应声回头,张如练的短刀正好掷出,极大的力道造就了极快的速度,根本避无可避。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切在吴邪眼中却仿佛是慢镜头一样,那锋利无双的短刀划过空中的直线,森冷的光芒,都那么清晰缓慢,耳中出现耳鸣的现象,吴邪所有的感觉全部退化,集中到了视觉上,他看得格外清楚。   就连容轩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那短暂的犹豫都看得清清楚楚,犹豫很短,相对而言也很长,接着他用力抓住了身边窈静的肩膀,轻易的回扯,将她挡在自己身前。   然后是冰冷刀刃穿破皮肤、血肉、骨骼,刺穿心脏的声音。   就连那一向勇敢坦荡的少女,临死前想要回头看一看身后人的样子,那曾经盈满光芒的眼睛还残留着对心上人的爱意,却在此刻慢慢变成灰色的样子,那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在死前悲惨抽搐颤抖的样子,吴邪都看得非常非常清楚。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奇异   暗红的液体蜿蜒着流下来,一边慢慢的渗进土壤中去,一边悄无声息的接近了倒在地上双目圆睁犹如孤魂的吴邪。   那液体流到吴邪手上,染红了苍白修长的手指,吴邪猛的收回手,被血液的温热烫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还没有在嗡嗡的耳鸣中回过神来,容轩就已经扔下了窈静,头也不回的向着甬道跑走了。   少女像一块被人用过了废弃了的抹布,凄惨的倒在地上,尸体下流出的血液让她如同置身血池。   吴邪不再被压制,他在张如练看热闹的目光中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手脚并用的向前爬去,一路上软倒了数次,身上早已浸满了脏污,他用力摇了摇窈静的肩膀,喊她,“窈静……窈静!”   发出的声音竟不似人声。   手下的身体正在变凉,吴邪用颤抖的手将她翻过来,一眼就看到死者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能称之为安详的表情,双目仍然睁着,眼睛已经无神,脸上仍然残留着惊惧和难以置信的震惊。   再不复往昔的坚强漂亮。   曾经如此熟悉亲昵的同窗就死在自己面前,巨大的冲击让吴邪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他哑着嗓子继续喊窈静,没喊几声却听旁边“砰”一声巨响。   吴邪受惊回头,在扑起的灰尘中看到了容轩的身体,破碎的衣服掩藏不住身上密集的伤口,那张脸正对着吴邪,上面是临死前仍在遭受巨大痛苦的表情。   前去追杀段容轩的张家人从后面慢慢走上来,挥刀而下,就在吴邪面前干脆的砍下了容轩的脑袋。   凝固的表情如一张生硬的面具戴在孤零零的头上。   吴邪张着嘴,用力瞪着昔日同窗血流不止的身体,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张如练走过来,拿脚尖随意踢了踢容轩的头,接着走到吴邪身边,一边用力踩着窈静的侧脸,一边对吴邪说,“看见了没?你认为的好人们,你认为的真正的感情,这个才是真相,吴邪,这个……才是你最终的下场。张起灵会有什么不同吗?哈,你可千万别这么想,那个男人比起我们来有过之而无不——你干什么?!”   张如练犹在说话,一只苍白的手却忽然抓住了他踩着窈静的脚腕,紧缚的力道几乎将他的脚腕捏碎。   张如练大惊之下想要抽回脚腕,那力道却让他分毫都动不了,他震惊的瞪着吴邪,却见那一直精神恍惚的少年忽然间变了脸色,整张脸面无表情,连嘴唇上都没有一丝血色,惨白犹如地狱幽魂,一双眼睛也如盲目一般没有神采,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吴邪抓着张如练的脚让它慢慢离开窈静的脸庞,静止了几秒后,他用力的向旁边一扭,清脆的断裂声自脚踝处响起,张如练倒吸一口气,惨叫一声,直坠倒在地上,然而没等他反击,就被巨大的力量拖着脚拎起来,然后如石头一样被人丢了出去,直砸到了墙壁上。   张如练摔在地上,激起了一片尘土。   而这喧嚣的中心,看上去无心无神的少年晃晃悠悠的站起来,脚步徐缓的向着张如练走去,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慑住的张家人现在才反应过来,猛的扑过来查看张如练的伤势,张如练挣扎着坐起来,捂着伤口瞪视着吴邪,“他……他是什么怪物?!”   “二爷快看!”   吴邪如同刚刚蹒跚学步的小孩子,一步一步缓慢而歪斜,却不知怎么的让人感到恐惧和寒意,在他污浊的外衣之下,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腰间发着微弱的幽绿的光。   “什么东西?”张如练忍着剧痛眯眼去看,依稀可辨是一块方方正正如同铁块的东西。   张如练大惊,喃喃道,“怎么会在他这里。”   那是与他们世世代代张家人至死都在守护的巨大秘密有关的东西,张起灵和他费了几十年才好不容易追查到这个东西身上,张乘风和张云奕兄弟俩联合他们背后的汪家在如此缜密的计划中露出马脚,也是因为急于抢夺这个东西,张如练更是因为它才得以利用张云奕将吴邪引到这个局中,却不知怎么阴差阳错,竟在吴邪自己身上。   关于此物张如练他们也知之甚少,只知道它来自于那扇青铜大门之后,自找到后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可是此刻怎么会显出从未见过的绿光?!   难道是它让吴邪这个虚弱的无用之人忽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么只需要将它抢来便是,张如练如此思量着,对身边人下令,“上,杀了也无妨,但是将那铁物拿来。”   身边人应声而去,几个人同时从四方进攻,从一开始就动了杀招,吴邪却仍是直着眼睛不紧不慢的走着,也没见他怎么动手,冲上来的几人却如风中残叶一般哀叫着被甩出去,接下来的又被吴邪踩在脚下,轻易扭断了脖子。   张如练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只挥着手让剩下的人一同扑上去,所有杀气重重的张家人一哄而上,吴邪被围在中间都已经看不到了,那中心却持续的传来惨叫和骨头断裂的声音,还有锋利的藏刀匕首斩断气流的风声。   混战持续了好一会儿,张如练甚至一度以为他们将要全军覆没的时候,里面传来一声叫喊,“二爷!到手了!”   “快退开!别让他再抢了去!”   众人身手敏捷,不消片刻俱已散开,面对着中间那个毫无人性的怪物仍旧不敢松了架势。   吴邪周围的尸体竟也铺了一层,他们都是张家的好手,却在这个以众克一的战斗中死得如此轻易。   张如练咬牙喃喃道,“他身体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失了铁块的吴邪直挺挺的立在原地,身上的血和着赃物,染上他苍白的脸颊,也顺着他的衣角一滴一滴的掉在地上,他的眼睛里仍旧空无一物,片刻的静谧之后,他合上眼眸,轰然倒地。   余下的众人却还是不敢擅自接近,一个个的看向张如练,后者眼风一冷,徐徐道,“虽然不知道这个孩子有着什么样的秘密,跟我张家有什么关系,但是如此强大之物留着终究是祸害,趁现在,给我杀了他。”   众人一愣,没有上前者,有人试探着说,“可是爷那边……明着说过不能动他……”   “你没看到折在他手里的人吗?!我们的局里容不下这样大的变数,就是张起灵在这里,也会跟我下一样的命令,动手!”   “是!”   一声应下,其中一人速度奇快的冲出来,竖着刀刃直向吴邪心口砍去,吴邪尚没有反应,那人却忽然惨叫一声,捂着胸口滚落在地。   其余人更加防备去细看,却发现双目紧闭的少年手上拿着的藏刀,正稳稳刺在那人心脏处,此刻刀柄引领着手臂拔出,竟自己回到了吴邪身边,杀了那么多人,刀上竟毫无血痕。   张如练头痛欲裂,这把藏刀又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会有自己的意识,诸多变化让他烦躁不堪,愈加想要尽快了结吴邪,他拔出身边人的短刀,对众人说,“先不要接近,拿刀从远处掷过去,先砍下他拿刀的手再说,我就不信,它防的了这么多人!”   “是,二爷!”   语毕,张如练毫不留情的举起短刀,像方才杀窈静一般朝着吴邪的手腕投掷而去,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短刀如剑雨纷纷而下,朝着吴邪的右臂砍下,眼见就要成功,忽然地穴里冲出一个黑影,带起一阵劲风而至。   只听空气中一阵短刀相接的碰撞声,众人定身再看时,却见所有的刀都被挡下□□土壤中,最后一把被来人牢牢抓在手中,刀尖离吴邪的手臂不过咫尺。   整个刀身都被他握在手里,然后是刀刃因为过度的挤压而碎裂的声音,张起灵站直身体,松开手,无数的刀身碎片和着他手上的血落在地上,一片一片都充满了慑人的寒意。   张如练心知事情败露,仍旧奇道,“你怎么会回来?”   随即他了然,“我知道了,你一直以来让人暗中保护吴邪,是他们通知的你?哼……我派去的人太过不济,竟没杀了他们。”   张起灵看着坐在地上脚腕折断的张如练,并不理会他的言语,只平静的问,“你要伤他?”   张如练恨极的咬牙,双目充血,“何止,我是要他的命。”   张起灵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并没什么感觉,“为什么?”   “为什么?!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你为了他连自己的手都不要了,而他呢,不仅背叛了你,跑来救汪家的人,还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张起灵,你到底养了一个什么怪物?!”   张起灵慢慢扫视了周围一圈的死尸,冷声道,“这些人,不是他杀的。”   “怎么可能,我亲眼看见——”   “不会有你了。”   “什么?!你想抵赖,还想瞒着这个怪物?!你休想!我会告诉他,我会告诉他他手里有多少条人命!”   张起灵慢慢拿起古刀,神色淡然到不像是即将要大开杀戒的人,“你不会的,我说过,不会有‘你’了。”   张如练扼住了嗓子,片刻之后才明白他的意思,难以置信的颤抖的问,“你……你要杀我?”   冷面的死神仍旧是静如古井的神色,容颜俊美不可方物。   却是人间至毒。   他竖起刀刃,在血洗地狱之前,淡淡的补充了一句,“是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   在张如练的记忆里,张起灵从来都不是心狠手辣的人。   虽然要提防的敌人很多,连一个真正的自己人都没有,但是长久以来,张起灵做事甚少赶尽杀绝,尤其在遇到吴邪之后,他不仅从不让那个孩子接触到他真正的生活,而且还时常会对不相干的人施以援手,乱世之中,弱肉强食的事情他们已经看得很多,过去从来不曾在乎,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张起灵竟会对过去不屑一顾的如蝼蚁般脆弱的平常人,抱有同情和帮助的心情,这在张如练看来是难以想象的。   连心都没有的张家人,他们杀伐决断如鬼神的族长,竟然会同情怜悯朝生夕死的凡人。   张如练一度以为张起灵早晚会被他日久而生的心吞噬殆尽,并且将这一罪责毫无疑问的归于了吴邪。   他以为再这么下去,张起灵连刀都会拿不动了。   不过现在,他得承认他错了。   此刻他面前的男人仍旧是地狱修罗的气势,与当年比之分毫不减,只不过此刻古刀刀刃相向的,变成了自己。   那是杀意,不是威胁。   张如练很明白。   可他不甘心。   凭什么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怪物,他可以忽然间那样心慈手软,也可以转身便对族人刀剑相向?!   那个孩子有什么能耐!   难道张起灵真的喜欢他,喜欢到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吗?!   不……   不对……   那不是张起灵。   那不是挨过漫漫时光,心如磐石的张家人。   张如练猛的惊醒过来,闪神的时刻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回过神来才发现张起灵的刀刃已经斩杀了数人,在血肉横飞的四周,他浴血的模样如同战神。   张如练却哈哈大笑起来,在沉默厮杀的地穴中尤为刺耳,连张起灵都微微一怔,皱起眉来,他的刀一停,剩下的人也不敢再上前,一个个保持着戒备看向张如练,后者仍旧是大笑不止,那声音竟让张起灵焦躁。   他甚至先开了口,“你笑什么?”   张如练笑得十分欢颜,此刻才拿戏谑的眼神打量着张起灵,“笑你啊。”   张起灵的眉皱的更加紧。   “我也笑我自己,怎么就那么蠢,差点就以为你真的爱上了那孩子,还如此大费周章处心积虑的要杀他,险些把自己也搭进去,这十年来你看着我这么折腾,应该也觉得好笑吧。”   一早被张起灵抱到一边神志昏迷的少年,轻微的颤抖了一根手指。   谁也不知道。   张起灵的呼吸加重了,“你什么意思?”   “他……”张如练好笑的用下巴指了指吴邪的方向,“身体里面的不是怪物,是个对张家很有用的东西吧,谁能想到十年前被废弃了的实验体,竟然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成功了,还被你隐藏了这么多年,喂,拿着这么大的一张牌在手里,你也觉得踏实多了吧。”   张起灵的手克制不住的哆嗦起来,“住嘴。”   “难道不是吗?你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吗?不是因为这个,你才养着这个废物,对他百般呵护的度过了十年吗?对你来说,他从一开始就是一块上佳的材料,是你最大的筹码,你在等着用到他的一天,把他丢到炼炉里,铸一把锋利的刀,或者一口剧毒的药,哈,张起灵,你好大的心思,竟连我也瞒着。”   张起灵无法反驳,他不得不承认,在十年前的最开始,他发现吴邪血液作用的时候,确实是存了这样的心才留下了他。   可是十年间,那心思早就被另一种心意取代。   可这心意太过珍重,让他无法为当初的自己寻找任何开脱的理由。   张如练却将他的沉默不语视为默认,继续道,“你现在要杀我们也不是为了怕弄脏他的手,而是因为他已经暴露了身体里的秘密,你要杀我们灭口,然后独享这个筹码,何必呢张起灵,我不会背叛你的。”   他撑着伤重的身体直起腰来,自下而上的仰视着他,声音忽然有些飘忽,“跟那个孩子不一样,我绝对,绝对不会背叛你的。”   他的语气慢慢变得恳切起来,“如果你肯一早告诉我,我也不会想要杀他,也不会挡你的路,我会跟你一起保护他,藏着他,直到用到他的一天。你族长的位子现在不过是虚职,真正握着张家枢纽的是上层的长老们,这你该知道,吴邪的事情如今一旦显露,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上面知道,你就算把今天在场的人全杀光也一样,那个时候,你就得把这张上好的牌拱手让人了。”   此事其实也是张起灵最头痛的事情,虽然事情并不如张如练所想的那般,但这误会对他来说,也许正是个能保护吴邪的机会,于是他更不加以反驳,反而有意放缓了目光,问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张如练欣喜若狂,这话一出,等同于是默认了他方才所言,现在来问他的意见,也无疑是给了他信任,他于是更加兴奋道,“其实说来也容易,你虽然被上面所忌惮,我父亲一支张家力量却与他们走得很近,我在里面也可以做个不大不小的内应,如今吴邪的事情被他们知晓只是早晚间的事情,我虽然阻止不了他们再拿他回去继续试验,但是至少我可以保证让他还能回到你的掌控范围,也能控制对他的用药量,让他不至于早早就被折磨死掉,期间你也可以近距离的观察实验进展,对你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张起灵将颤抖的手背到身后去,平淡的问了一句,“那实验,是个什么样的实验?”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似乎是从上几代开始的,但是因为所有的实验体没过多久就暴毙,这实验也是进行得断断续续的,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张起灵将手上的伤口用力抓破,滴出血来,才能让那痛感支撑自己继续伪装的平静,他甚至笑了一下,对张如练道,“好啊,那就拜托你,千万别让他死了。”   张如练也道,“那你也要答应我,以后这种事情,不可以再瞒我。”   张起灵只回了一句,“好。”   “只要你不瞒我,张起灵,我绝不会背叛你。”他努力睁大眼睛,有些晃神的盯着对方一闪而逝的淡笑,喃喃的说,“到死都不会。”   吴邪睁开眼睛的时候,张起灵正在房间里面来回走动着收拾行囊,他的动作是罕见的焦躁着急,脸色非常难看。   吴邪哑着嗓子喊他,“小哥……”   张起灵这才发现他醒了,立刻走过来抓住他的手,问,“现在哪里不舒服?”   吴邪摇了摇头,“没有,就是头有一点晕……”   “是吗,那你再躺一躺,我们——”   “小哥。”   “嗯?”   “容轩和窈静呢?”   张起灵沉默了片刻,仍旧回答了,“段容轩并非一般人,你不用管他,至于那个女学生……我已经让人送回她的尸体了。”   吴邪怔忪的点了点头,眼前也没什么焦点,慢慢道,“她的家人……该多伤心啊……”   张起灵紧了紧握他的手,没说话。   吴邪继续喃喃的说,“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如果我没有去,张如练就不会杀他们,对不对,小哥,你也并不是想要杀他们的,对不对?”   张起灵沉默许久,才说,“答应我,以后这种傻事,不要去做了。”   “可我不想他们死……我……我……”   “吴邪!看着我!”   少年飘忽的眼神好久才反应过来似的,抬头落在张起灵古井般深邃的眼睛里,“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相信我。”   吴邪看着他的眼睛,分辨不出此刻这个人是在说谎还是真心实意。   相信?   他当然想,这个男人是自己十年来唯一依靠、唯一信赖的,他把他当做是家人,兄长,朋友。   不,他是喜欢他,整整十年。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自己时刻依偎着的温暖胸膛,或许里面并没有一颗有血有泪的心。   他今晚经历的地狱一般的景象,是这个男人的日常,更甚者,也许他也是魔鬼中的一个,一边机关算尽,杀人如麻,一边回头用满是鲜血的手抚慰自己,他衣衫上的血,有多少人的呢?   那其中,有没有与自己相识的,也许昨日还在街角打过招呼的人呢?   容轩和窈静,他真的想过饶他们不死吗,还是迟早有一天,他们也要变成他手中的一缕看不见的血痕?   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可是这种时候,这个男人对自己说,“相信我。”   十年来,这是吴邪唯一会做,也是一直在做的事情,相信,相信,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办法。   即使是现在,他让他相信,那么他便信。   吴邪抬起头来,用力抓着张起灵的胳膊,不安的神情像是被抛弃的孩子,“那我今后,还会害死别人吗?我今后……会不会杀人?”   “够了,不要想了,你没有害死别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听话,再睡一下,再睡一下,我们就离开这里。”   吴邪真的很听话的点头,让他搀扶着躺下,很快睡了过去,只是睡梦中仍旧脸色发白,眉头紧锁。   张起灵心疼的吻了吻他的眉间,替他掖好被子就继续整理着东西,刘伯从外间买菜回来,见这情形大吃一惊,忙问,“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啊?”   张起灵头也不回,声音平淡的仿佛只是出个远门,“我和吴邪要离开,这个房子不能住了,刘伯,我给你足够养老的钱和在别处的屋子,今后不用跟着我们了。”   刘伯一听愁眉苦脸,“哎呦少爷,本来好好的突然之间你这是要干什么啊,都这么晚了您要走也得等明天啊,这黑灯瞎火的。”   “来不及了……”张起灵声音里满是少有的焦躁,说出的话不知是对着自己还是刘伯,“他不能再待在这种生活里,一分钟都不行……”   说着他系上最后一根绑带,收拾妥当了就向里屋走要叫醒吴邪。   一个人影却忽然挡了过来,张起灵定睛一看,居然是刘伯。   他转过身来直视着张起灵的眼睛,道,“我不是说了,让你们等等吗?”   不知何时,一直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已经直起了腰背,混沌不堪的眼眸里此刻清明淡然。   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绝望入骨      张起灵迅速的抽出了古刀横在刘伯脖子上,“你是谁?!”   老人的表情很是安和,没有丝毫畏惧慌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基本的判断都没有了,还算什么张家的族长!”   张起灵沉默着,手中的刀却分毫不松懈。   “把刀放下吧,我若是想害你们,早在十年前就做了。”刘伯随手找了张椅子坐下,对脖间的刀刃理都不理,他一边捶着腿一边叹气道,“哎呦人老了就是不行,再这么下去,恐怕我真实身份还没坦白,就先要老死喽。”   张起灵忍不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冷声道,“我没有时间,你要么说,要么死。”   刘伯抬起波澜不惊的眼睛看他许久,慢慢的开口,“张起灵,你是历代叫这个称号的人中最有资质的,可惜,你的心,已经太乱了。”   他拂了拂衣袖,神情高傲不可侵犯,“我的真名,千年来都不曾变过,张师禹,我是张家唯一维持着正常寿命的人,张家是为了守护秘密而生,千年来的使命都不曾变过,维持着这个使命不至间断、辅佐历代族长使他们不至偏离了方向,就是我的任务,为此我得到了延续千年的记忆,同时以重回凡人的生老病死为代价,张起灵,没有我,你无法成为族长。”   眼前的老人手无缚鸡之力,形容枯槁,衰老而虚弱,但是他脸上的神情,是连张家人都无法企及的通晓世间万物的气度,让人觉得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时间。   这不是靠谎言就能支撑的假象,张起灵收了刀,看他许久才迟疑着问道,“那么十年前,你是故意来找我的?”   张师禹点头,“从你被冠以‘张起灵’的名号起,我就开始在一旁观察你,十年前你的势力初成,也具备了足够胜任族长的能力,此外,你还接纳了吴邪,我才决定近距离来观察你们两个。”   “与吴邪有什么干系。”   张师禹短促的笑了一下,“你对他未免也太上心了,自张家分崩离析以来,族长之位空缺了很久,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上一代的事情……也罢,吴邪与张家恐怕缘分不浅。”   张起灵谦恭有礼的低了一下头,面色淡然的说,“请赐教。”   “你从张如练手里拿回来的那个东西,并未是铁制的,更不是寻常凡物,那是‘门’后的   东西,它与吴邪体内本身就藏着的意识有相同的感应,促使那意识抬了头,暂时显现出来以保护它的容器。”   张起灵忽然漫起不好的预感,“容器?”   “恐怕是的,我观察了吴邪十年,他的血液可以克尸毒,身体非正常的虚弱,也许同样是蛰伏在他身体里的意识在作用,那东西将吴邪的身体当做容器,与他的灵魂融为一体。”   “那意识到底是什么?怎么会在吴邪体内?”   “这说起来就话长了,况且有些东西,我没有办法告诉你,就比如你问的这个‘意识’,很久以前,我们称那个秘密为‘终极’,那是‘门’后面的世界,是你永远都无法想象的世界。我们张家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为了守护‘终极’与现世之间仅存的这道‘门’,如果没有了‘门’,张家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可是上一任‘张起灵’担任族长期间,张家……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那将成为永恒的秘密,连我都会想办法忘记,你只需要知道在那短暂的片刻的时间里,唯一能够隔绝‘终极’的门形同虚设,虽然……只有很短很短的时间,同一时刻,‘张起灵’与全部张家上层死亡,‘门’后的一些物质流入了凡俗,吴邪身体里面这个也许是其中之一,甚至可能是全部,你能明白吗,这无法用逻辑的思维去思考它,那个东西,比起具象的描述,更是人类无法理解的概念,那是生,也是死,也是时间,也是‘门’本身,你若是想理解‘终极’,先要理解它。而吴邪,不知是它的第几代容器了,可是偏偏是他,被送入了张家做实验体,还偏偏……遇见了你。”   常人要消化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或许会混乱不堪,可是张起灵不知道为什么,仿佛从一开始就明白,如今只是被点破了而已,原本就潜伏在他心中的不安完全放大,他的声音有些空茫,“那么吴邪,会怎么样?”   张师禹抬起头看进他眼中,一字一句道,“就如我方才所言,若是无人承担原本的使命,张家存在的意义就没有了,所以张家上一代的罪责才导致了如今的分崩离析,若是想要回归最初的状态,就得依靠吴邪体内的‘门’将一切归位,这是你本该做的事情,也是能救张家的唯一的办法,可是现在形势并不那么简单,许多人包括妄想到达‘终极’的一部分张家势力都会想要吴邪这把钥匙,以你现在的力量恐怕很难一一应付。再者……我不知道那个意识对人体有多大的影响,只了解到在吴邪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它会凌驾于他自己的灵魂之上来主宰身体,以解除危机,但是就一直以来吴邪的身体状况而言,恐怕用不了多久,他自己的意识和灵魂都会慢慢被压制,即使没有任何外来因素的威胁,吴邪这个人也会从身体里面消失殆尽。”   看着张起灵愈发苍白的脸色,张师禹笑得非常冰凉,“命运这个东西,谁都躲不掉。”   张起灵沉默了好久,才艰难的问出口,“真的没有……可以救他的办法了吗?”   “当然有,”还没等对方燃起希望,张师禹毫不留情的补充道,“但是只要你还是张起灵,你就永远都救不了他。”   “为什——”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如同预言,“因为他是能救张家唯一的药,是世界回归本初的最快途径,而你张起灵该做的就是配合长老们的实验,找到合适的方法合适的时间,把‘门’从它的容器中拽出来回归到该回归的地方,不过当然,谁也不能保证吴邪会不会一同死去,你可以选择救他,以牺牲整个张家甚至要波及世界的代价,但是换来的可能还是他被‘门’所吞噬的结局。”   在张师禹间不容发的快语中,张起灵毫无招架之力,他慢慢跌坐在地上,连拿起古刀的力气都没有了,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觉得如此茫然无措。   张师禹带着一丝同情的口吻问他,“作为张起灵,你只有两个选择,你……要怎么选?”   这一次,张起灵再也给不出答案了。   消息传的比风还要快,午夜未至,张家长老们就派人来接吴邪了,他们还算客气,也答应每次实验结束就送吴邪回来,看来张如练在其中确实使了不少法子。   张起灵看着来人,细数了一下他身后悄悄蛰伏在黑暗中待命的张家一等好手们,他什么话都没说,只点了点头,回身走到房中去叫醒吴邪。   吴邪仍旧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低喃着什么,似乎连梦境都是可怖的,张起灵看了他许久许久,直到外面传来不耐烦的催促声,才弯下腰附在吴邪耳边,非常温柔的叫着他的名字。   一声一声极度缠绵,却莫名的悲凉入骨。   吴邪终于被他唤醒,睁眼看到张起灵,嘟囔了一句,“小哥……”   “嗯,起来吧……”   “唔……”   张起灵扶着他的肩慢慢让他坐起来,又亲手帮他穿好外衣和鞋子,一举一动都是极致的温柔小心,让吴邪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他怯怯的抬头,问,“我们要去哪吗?”   张起灵摇头,“不是我们,是你。”   “我……”吴邪刚睡醒,脑子还是懵懵的状态,只歪着头问,“那我要去哪?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   张起灵强忍着心里的疼痛,用力抱住吴邪,一声一声唤他的名字,却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吴邪反而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以为他还在为地穴的事情自责,“不是你的错,小哥,我相信你。”   张起灵再也听不下去,他猛的离开吴邪,转身拉起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出房间,亲手将吴邪送到对方身边,松开手的那一刻,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着痛。   可他还是笑了一下,安抚道,“你只要跟他们去一下,按照他们说的做完了,就可以回来,我在家等你。”   吴邪还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只是乖巧的点着头,天真的说,“你要我去,那我就去吧,可是我有一点害怕,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啊。”   “嗯。”张起灵点头,再用力的点头。   吴邪这才安心,跟着那人一步一回头的走了出去,张起灵也不送他,只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保持平静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吴邪穿着青白长衫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口,张起灵忽然如梦初醒般睁大眼睛,脚步踉跄着要冲出去,他的喊声像是从灵魂中呕出来的,“吴——!”   张师禹及时的冲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整个人摁倒在地,张起灵的挣扎毫无章法,如同即将干渴致死的鱼。   张师禹在他耳边低声吼道,“做你该做的,别忘了你是张起灵。”   话音刚落,张起灵匍匐在地上的身体停止了挣扎,他完全的安静下来,像死了一样头朝下躺在地上,毫无防备的姿态任谁都可以轻易杀了他。   张师禹有些怜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的说,“只是第一次试验而已,他不会有事的。”   只是第一次,意味着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很多很多次,谁也无法保证吴邪会不会在试验的途中就被折磨至死,或者被‘门’吞噬。   这个张师禹清楚,张起灵更加清楚。   豆大的雨点慢慢打在空寂的庭院里,夏季的暴雨从不给人准备的机会,不过片刻倾盆大雨就已经笼罩了天地。   静谧的夜里只能听见刷刷的雨声,这声音在寻常人家听来也许是好眠的摇篮曲,对于张起灵而言,却是滴滴打在心上。   吴邪走得时候没有带伞,夏天的雨虽不凉,他的身体却经不起暴雨的冲击,不知道那些带他走的张家人会不会给他撑一把伞。   张起灵孤零零的站在雨里,满心满意都在想着吴邪,猜测他现在到了张家了没,明白这一切时会不会恨他将自己送回张家,会不会不愿意再回来,会遇到什么样的实验,会不会受伤,会不会很痛……   他的想法纷繁杂乱,渐渐的却都模糊成一片空白,茫然的铺在他的脑袋里,让他什么感觉都没有,既感觉不到大雨的敲打,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仿佛遗失了自己。   张师禹仍旧弯着腰装作刘伯的样子,像往常一样忙里忙外的烧着热水,预备好毛巾,熬好粥饭,等着吴邪回来吃饭洗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经过屋檐下时,会抬头看一看站在雨里恍如石像的男人,他所能做的,只有叹下一口气。   时间的长短似乎有些不清楚,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着雨声非常微弱,张起灵却听见了。   他猛的回神,脚步踉跄的向着门口冲去,凹凸的青石板上积攒的雨水溅起来,打湿了他的衣衫,整个人显得非常狼狈。   已没有半分张家族长的姿态了。   张师禹远远看着,送吴邪回来的只有一人,搀扶着走路都有些踉跄的吴邪淋着大雨出现在门口,表情很不耐烦,将神情迷茫的少年丢在张起灵怀里,简单的交代了一句,“第一次用药失败了,等他药性过去之后会试验第二剂,别让他死了。”   冷淡的语气沾染上湿冷的雨水,无动于衷的仿佛在讨论一件东西。   张师禹皱起眉头,做好了张起灵一动手就上前阻拦的准备,但是让他意外的是,那个平素里珍视吴邪胜过生命的男人,直到来人转身离开都没有动一下。   他只是跪在倾盆的大雨里,低头弓腰颓然的把站立不住的少年抱在怀里,无声无息。   张师禹忍不住冒雨走出去,接近张起灵的时候发现对方佝偻的后背用力的绷紧,仍然止不住颤抖,他不可思议的慢慢走到正面,看到吴邪软倒在张起灵怀里,因为药性的副作用而痛苦的间歇抽搐。   张起灵用力扯下外衣将他包住,握紧衣服的手因为用力过大骨节都泛起青色。   张师禹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叹了一口气。   张起灵感觉到了,他慢慢伸直背,抬起头来,一边更加用力的搂紧吴邪,仿佛一松手就要被别人抢走了一样。   张师禹惊得退了一步。   这个自小冷静自持、心如磐石的男人,这个连倨傲的长老们都防备的年轻族长,他那一双心事莫辩的眼睛里,正在流出苦痛的眼泪,和着雨水,一滴一滴鲜明清楚的,从赤红的双目中留下来。   滚烫的,常人的泪水。   他跪在张师禹面前,仰头看他,绝望而痛苦。   “求求你,”他开口,如同将死之人的嘶鸣,“我受不了了,求求你,救他。”   “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全都听你的,履行张家的使命,做好张起灵,杀人,赎罪,守护终极,什么都好,什么我都会做,求求你,”他用力的弯腰,猛的将头磕在青石板上,呜咽着跪倒在张师禹脚下,佝偻着如同下贱的奴仆,将生命、灵魂、尊严,将他所有的一切都抛弃了,只绝望的抱紧怀中人颤抖不止的肩膀,“拜托你,只要让他免除一点点痛苦,只要能让他不进行这种试验,我什么都肯做,什么都答应你。”   “我求你,救救他,救我!”   苦痛的嘶吼,压抑的血泪,漆黑的暴雨一簇一簇如同利剑,将曾孤傲似王者的男人压制在地,生生剖开,体无完肤。   他向来无所不能,所要所得从未成空,通晓世事,无人可阻,可是如今,他爱之至深的那个孩子,十年来用生命在守护的那个孩子,正因为体内冲撞的药性而痛苦不堪,跟他一起暴露在深夜的倾盆大雨里,被雨水浇了个透。   而他唯一能做的,却只有跪在寒凉的石板地上,仓皇无助的抱着他。   张起灵这一生,再未有如此刻这般,绝望入骨。 作者有话要说:   ☆、难分心事      冷雨如注。   张起灵死了一样跪着,一动不动。   张师禹看着匍匐在他脚下如同蝼蚁的男人,淡漠的开口,“即使你要被自己的族人,乃至世界所唾弃,即使余生可能都要忍受着难以容忍的痛苦,去追逐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方法,即使受命运的摆布,穷尽你所有却什么都得不到,你也要救他吗?”   张起灵毫不犹豫,“我要救他。”   “那好,”张师禹将手背到身后去,“抱他进来吧,先洗洗换件衣裳,我来告诉你,怎么才能救他。”   张起灵身体一顿,难以置信的抬头看他,神色间几乎是欣喜若狂。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竟会露出这种表情,张师禹皱眉移开视线,张起灵已经陷得太深了。   吴邪被放进浴桶中时已经平静了下来,只软软的闭着眼睛,似乎累极睡了过去。   张起灵小心翼翼的用热水将他整个人泡暖,然后擦干给他换上干爽的衣服,才把他轻柔的放进床褥里,然后神色紧张的站在一旁,盯着张师禹替他号脉检查。   张师禹并没有用很久就站了起来,给吴邪盖上被子。   张起灵几乎是立即就抓住他的胳膊急着问,“怎么样?他到底怎么了?”   张师禹甩开他的手,“你就不知道出去说吗,如此急躁还怎么成大事!”   张起灵自觉失态,没说什么转头走出房间。   窗外大雨的声音绵延不绝,站在外间的两人俱是湿透,张师禹慢慢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当真要救他?!”   “请细说吧,我心意已决。”   “好吧。”张师禹将目光投向窗外,表情淡漠,“他现在身体里面的药物是张家一直以来研究的,我们期望得到的结果当然是将‘门’压制住,然后从他身体里分离出来,要这样也简单,当他受到肉体或者精神上的打击直至崩溃,‘门’就不得不出来主宰这具身体,那个时候只要方法得当,就可一击压制,将‘门’封死,届时再以药引引出,不过长时间的占据这个身体已经让吴邪的灵魂与之相容,‘门’出去的同时,恐怕吴邪也会死。”   张起灵已渐渐冷静了下来,了然道,“那么只需要走到压制‘门’那一步就可以了。”   张师禹难得赞许的笑了笑,“不错。所以你还是要吴邪配合实验,直至他承受不住药物的痛苦濒临死地——”   “不行。”张起灵几乎是立刻截道,“我不会再让他一次一次的遭受那种苦痛。”   “那是不可能的,”张师禹皱眉道,“所以我一早跟你说了,你要救他可没那么容易,且不说他体内的‘门’若是不受到重大威胁就不会出来,就算成功压制住了,你如此受长老们的忌惮,连张家邸宅都进不去,他们若要强行分离,你又如何阻拦?!”   张起灵浑身上下都是狼狈的雨水,此刻却慢慢显出原本淡然自若的气势来,与方才雨中痛哭的男人仿佛不是同一人,“这我自有办法。”   绵延的雨声盖过张起灵低沉却镇定清晰的计划。   张师禹听完良久无语。   张起灵只是淡淡的问,“怎么?不可以吗?”   对方摇头,然后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他,慢慢道,“的确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只是张起灵,你还真是超乎我想象的……残忍啊,”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张起灵并没什么触动,“既然必须要疼,那么就疼一次好了,只是届时我也不能保证全身而退,先生,你要帮我。”   他敬称他一声“先生”,语气间却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张师禹在这一刻非常强烈的感觉到了,虽然他通晓近千年浩繁辽阔的历史,有着绝不亚于历代“张起灵”的能力与见识,但是眼前这个男人,才是凌驾于他之上的族长。   王与臣子之分,如此鲜明。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补充道,“你别忘了,你要永久压制桩门’,就是放弃了救张家最快的捷径,会招致什么样的大患我也说不准。”   “当然,我会履行诺言,救张家的路不会只有这一条,我到死都会追寻不懈,你大可放心。”   张师禹点了点头,并不多说什么了,这个男人说到做到,他还是很清楚的。   “不过,先生,吴邪这次身体里的药性,要什么时候才能过?”   张师禹回头看了看里间昏睡的少年,摇头道,“药性倒是很容易就过,但是后遗症会很长久,上面的人看来也着急了,为了把‘门’逼出来,上来就下狠药,也不怕弄死了他。”   张起灵面上镇定自若,心却如刀割,“那什么药能治?”   “哈,短时间内哪找得出对症的药,等找着了那药也早就扎根了,况且吴邪本来身体就弱……”   “先生!”张起灵打断他道,“可有别的办法?!”   张师禹回头看他,忽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张起灵,你早晚要被他害死。”   闻言张起灵的脸色却好了很多,对方这么说的意思显然是有办法了。   “还请先生出手相救。”   “倒用不着我,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趁他的药物还在体内,用针封住他身体上的大穴将药集中到一处,割破皮肤,再似蛇毒般让人以口吸出便可,只是常人大约受不住这药性,一沾必死。”   张起灵却舒展了眉头,“我来便是。”   张师禹对他的话并不意外,“你可想好了,吴邪体内的‘门’自会帮他抵挡一部分药性,但是你若沾了这种东西状况可会更加剧烈,甚至可能一辈子都要跟着你的。”   张起灵只远远看着里间床上隆起的小小的一团,良久才道,“无妨。”   声音何其温柔。   张师禹无声的叹了口气,卷起袖子,“也罢,你既心意已决,那就赶快吧,给我拿一套银针。”   张起灵由衷的向他俯身,“多谢先生。”   吴邪醒来的时候,已是雨后的正午。   他被昨晚的剧痛弄得心有余悸,有些害怕的睁开眼,却感觉身上并没有一处疼痛,反而轻松了不少,那松一口气的神情落在一旁的张起灵眼里,更加让他心疼欲死。   他尽量放柔了声音,俯身问道,“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吴邪摇了摇头,这几天他过得浑浑噩噩,好像都没有机会跟张起灵好好说几句话,“小哥,”,他忽然笑了,“你看,我回来了。”   张起灵不说话,眉间的刻痕却更深了,“你不怪我?”   吴邪仍是摇头,执了他的手,“你说让我相信你,我就信,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昨夜吴邪在被剧痛折磨得几乎想死的时候,不知怎么想起了地穴里自己手刃数人的记忆——他原本毫无印象的感觉,杀人的感觉,他却重新记起,那记忆的痛苦远甚于身体上的,他几乎就缴械投降了。   可是他又偏偏想起来张起灵对他的好,十年如一日的贴心照顾,虽然这苦毒的药,残忍的试验场,冰冷的器械,还有让他战栗恐惧的张家,是他一手将自己送去的,但是他愿意相信,相信张起灵是有苦衷的。   他已经是自己濒临崩溃前的,最后一根弦了。   他只有相信,只有牢牢抓着,哪怕手被割的血肉模糊,他也只能抓着。   那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张起灵被他的笑容蛰伤,失神般抚上他的脸,“对不起。”   吴邪有些想哭,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他却强忍着笑,“小哥,我喜欢你,不是当作兄长那般的喜欢,我……我爱你。”   是的,他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如果他要熄灭了,如果他要离开,要将自己抛入万劫不复的黑暗谷底,那么这句话,是吴邪所能做出的,挽留他的最后努力。   “我爱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张起灵猛的怔住,连眼睛都睁大了,一眨不眨的盯着吴邪,“你……你说什么?”   吴邪有些羞赧的从床上蹭过来,拦腰抱住张起灵,撒娇般的缠上他的腰,闷闷的说,“其实你上次亲我,我都已经醒过来了。”   “你……”   张起灵绷紧了背,瞬间后悔自己的鲁莽大意,一时间竟觉得脸上热热的,他有些生疏的拍了拍他的背,掩饰着咳嗽了一声,“嗯……嗯,好,我……我知道了……”   “什么呀,”吴邪抱得更紧了些,“‘我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啊?”   “那……你要我说……说什么……”   吴邪噗嗤一笑,抬起头来看他,却是张起灵先侧头移开了视线,“算啦,我也不是一定要你说出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而已。”   张起灵在很久很久以后,仍然忘不了他坦荡明朗的告白。   吴邪,无论是百年前还是百年后,似乎永远都比自己勇敢得多。   张起灵在短暂的头脑发热之后,忽然想起以前,他本来不想显得这么小心眼的,却不自觉开始翻起了旧账,“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跟张云奕走的那样近,甚至就在家门口——”   “小哥!”吴邪赌气的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我从来都没有,是你看错了!”   张起灵一愣,懵懵的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你还说,你给我解释的机会了吗!”   “啊……这个……”   吴邪佯装生气的脸非常可爱,张起灵片刻不移的看着他,柔声道,“是我的错……”   吴邪轻易便笑了,他心满意足的偷亲了一下张起灵的脸颊,感觉到对方明显的紧张,偷笑着依偎进他的怀里,舒服的又想睡去。   朦胧中似乎张起灵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热气拂在面上,吴邪口齿模糊的叫,“小哥……”   “嗯?”   “我们私奔吧,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就我们两个,安安静静的生活好不好,嗯……要是你的生命没有那么那么长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慢慢地,慢慢地变老……唉……万一我变成了小老头,你会嫌弃我的……怎么办呢……真……伤脑筋……”   他似乎渐渐坠入梦境,面容是近几日来难得的安和。   可是他的心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幸福,这番话,他也知道是根本实现不了的谬语,他不是说给张起灵听的,更多的,是说给自己。   即使将自己全部剖开在那个男人面前,决定断掉所有退路的相信他,可是吴邪知道,自己的心并不是那样毫无皱褶的,在全然深爱深信着张起灵的内心深处,仍然有细碎的声音,在告诉他事情并不是他想的这般美好。   更可怕的是,也许那些声音才是真相。   可是他选择了用力的踩碎它们,然后义无反顾的奔向所爱之人的怀抱。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个向他敞开了整整十年的温暖怀抱,会不会其实一直藏着毒针利剑。   他不知道。   张师禹在厨房里看了看正在煎的药,一回头发现张起灵走了进来,他的神情不太正常,有些迷茫,似乎魂不守舍的样子。   张师禹不动声色地问,“吴邪呢?”   “嗯……刚起来了一会儿,现下又睡了。”   张师禹点点头,又回过头来熬药,“等他再起来让他吃点东西,再喝了这剂药清一清残留的毒素。”   “嗯。”   “那你呢,你染上药物也有大半天了,可有异变?”   “暂时……还没有。”   张师禹“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很久的安静沉默。   张师禹以为对方已经离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他微弱的声音,“先生……”   他心不在焉的答道,“怎么了?”   片刻的无声,然后是“扑通”一声巨响,惊得张师禹猛然回头,却见张起灵已经佝偻着身体趴在了地上,身体呈现出不自然扭曲的样子,手上的青筋爆出,手指用力过大竟将石板的地面砸出了裂纹。   剧痛难耐。   张师禹迅速的冷静下来,随手撕下衣物来堵住他的嘴,以免他疼得不清醒咬到舌头。   此外他也别无他法,只能静等阵痛过去。   不过七八分钟之后,张起灵紧绷的身体慢慢疲软了下来,整个人被汗水浇透,双目失神的躺在狭窄的地面上。   张师禹蹲下来,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自言自语道,“还有意识吗?”   却不想地上的人忽然抬手,捉住了他的手腕,手上因为用力与地面碰撞,擦出了斑斑的血迹。   “我早说了,你会比那小子,痛上百倍。”   张起灵竟还有力气说话,“无妨。”   张师禹撇了撇嘴,“怪物。”   他让张起灵躺着休息了片刻,然后扶他靠着橱柜坐起来,“还疼吗?”   张起灵闭上眼睛,倦极的摇头。   张师禹不再多说,起身依旧去看他的药,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沉默中只有药罐里咕噜咕噜的声音。   “先生……我可否向先生请教一件事?”张起灵虚弱的声音自后面传来。   “又怎么了?”张师禹掀开药壶盖子,搅了搅里面的草药。   “除先生之外的张家人……寿命能不能缩短?能不能……像先生一样正常的……正常的生老病死?”他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复气力,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   自始至终平淡冷静的张师禹此刻却忽然转过头去,盯着他看,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震惊,“你要干什么?!”   张起灵误解了他的意思,解释道,“先生不必担心,我……我还是会履行张家……张家使命,只是……我想……等、等这一切,都、都过去了,我能、能不能跟、跟先生一样,有资格……正常的生活……然、然后……老去……”   他停了下来,闭上眼睛大口喘气,说这么长的话似乎让他非常疲惫。   张师禹竟无言以对。   那男人痛到虚脱的脸上仍然有着憧憬的神情,他是真的非常期待。   这世上最残忍的东西,有着一个最美好不过的名字。   希望。   即使强大智慧如张起灵,也在做着名为希望的美梦。   而吴邪穷尽其一生也不曾知道,这个卓越脱俗、只要他愿意,世间万物都可尽在掌心的男人,曾经有那么一刻,愿意抛下视若生命的使命、拥有的一切能力,只希望能获得与他白首偕老的资格。   他始终没能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朝      张起灵没让吴邪等太久,几天之内他东北西跑,经常见不到他的人,一隔数日,他在傍晚匆匆回来,屋里掌着温柔的灯,吴邪正背对着他,整个人贴在橱柜上,踮着脚尖想要够最上面的茶盏。   张起灵心里忽然涌起别样的情绪,他轻轻的放下身上的装备,悄悄走过去在吴邪身后伸手,帮他拿下了茶盏。   吴邪吓了一跳,冷不丁要回头,张起灵却已经拿着茶盏下来,手臂一伸,顺势从背后揽住了他。   吴邪贴着他微热的胸膛,面红耳赤的问他,“小哥,你怎么了?”   张起灵将头搁在他肩膀上,缓慢摇了摇头。   “你回来的好晚,”吴邪将手覆上他揽住自己腰身的结实手臂,放柔了声音,“吃过饭了没?我让刘伯给你备下了。”   吴邪尚且不知张师禹的身份,张起灵也不打算告诉他。   他只是应了一声,仍旧不动。   “那……”吴邪不自在的想要从他的怀抱中脱出,“那我给你盛饭去……”   “不要动,”张起灵手臂微微用力,又将他锁在怀里,带着些乞求的口吻道,“再待一会儿……”   吴邪只好放松了身体,任由他抱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的胳膊,聊天一样问他,“你今天,去了哪里啊?”   “嗯,有些事……”他含糊的应着。   “什么事?”话刚出口他就有点后悔,“对不起,我不该问……”   张起灵惩罚似的咬了他莹白如玉的脖颈一下,“你该问才是。”   吴邪被那热气催得一哆嗦,连耳朵都烧红了,“好,好,我问就是了……你别咬……哎呀,好痒……”   张起灵放过他,仍旧将头搁在他肩上,柔声道,“你喜欢竹林还是荷花?”   吴邪莫名其妙,“问这个干什么?”   “还是两个都喜欢?”   “呃……一定要说的话,自然是都喜欢了。”   张起灵闭着眼睛,很舒服似的慢悠悠的说,“那我们就住在荷花池旁边,后山有一片竹林,好不好?”   “什么?!”吴邪一惊之下猛的转头,嘴唇擦过张起灵的侧脸,又吓得他立即后仰。   张起灵却反应奇快的托住了他的后脑,茶盏应声落地的同时,张起灵准确的揽过他的后背压向自己的身体,擒住了吴邪的嘴唇,唇舌相缠,交融追逐,直亲得吴邪舌尖都有些发麻了,张起灵才从他口腔中退出来,仍旧不舍的亲吻吮吸他的两瓣嘴唇,一进一退之间缠绵入骨,不忍分离。   良久两人才分开,张起灵轻舔了一下他的唇角,低声细语,“就像你说的,我们私奔吧,好不好?”   吴邪已经眼波流动,昏昏沉沉了,不管张起灵问的是什么问题,他都只朦朦胧胧的点头,“好。”   乖巧的模样太过可爱,张起灵忍不住又凑上前,逗他玩一样开始了漫长的亲吻。   直到第二天早上张起灵收拾妥了行李站在他面前时,吴邪的脑子还都是一团浆糊,他傻乎乎的直眨眼,被张起灵拉着被动的洗漱吃了早饭,都来不及跟刘伯告别,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莫名其妙的上路了。   刘伯笑呵呵的送走了二人,等他们的身影转过街角再也不见时,他才慢慢的直起腰背,活动了一下筋骨,脸上不知何时已是一片漠然。   张起灵按照他的计划顺利实行,而他也要兵分两路,去执行他的任务去了,这风险过高的计划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就连他也马虎不得。   所有的行李都压在张起灵身上,他们从黑色的高档轿车中出来后已经是人迹罕至的郊外,向着上山的路步行了很久,张起灵仍旧腾出一只手牵着吴邪。   吴邪路上数次要帮他分担都被他轻描淡写的阻了回去,不过说真的,吴邪停下来喘息不止,要没有张起灵拉着他,这么远的路他一个人就算什么都不拿也很难走下去。   天刚刚擦黑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林间的一座小屋,确实像张起灵说的,门前不远处是一个小小的荷花池,初夏的季节白色的荷花衬在绿色的荷叶上,只尖尖露出一个粉色的花苞,尚未盛放,却美得干净。   屋后是一片脆嫩的竹林,清风送来沙沙的摇晃,将风都染上竹叶香气,竹林不大,穿过去之后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落,住户不多,却东西齐全,还有人在路边做着小小的生意,卖些自家种的蔬菜水果,很是安详。   吴邪自然无限欣喜,这如桃花源般的世界彻底迷住了他,他兴高采烈的扬着笑脸,顺着院子里的紫藤花架来来回回的绕了屋子好几圈,最后停在荷花池边上,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笑着冲张起灵喊,“小哥!这里太棒了!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吗?一直住在这里吗?”   张起灵放下行李,出屋就撞上他柔嫩鲜活的笑容,一时之间竟有些怔怔的,片刻才道,“嗯,你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   张起灵慢慢走到他身后,环住了他纤瘦的腰,低声说,“你喜欢的话,我们就一直住下去。”   “嗯!荷花还没开,等一池花都开了该多美啊,我们就学魏晋的隐士长长久久的隐居在这里,等荷花开的时候,斗诗行酒令可好?”   吴邪自幼读书,骨子里是很羡慕古时逍遥世外的文人贤士的。   张起灵却长久的沉默下来。   吴邪这才略略清醒,想起来身后环抱住自己的这个男人,有着什么样的身份计划,是绝不可能甘于隐居在这弹丸之地的,于是他急忙改口,“啊……小哥,你生气了?我只是说着玩玩的,我知道,我们就是来玩两天,然后就回去……”   吴邪猜他是自觉亏欠自己,才想起来带他来这么个仙境似的地方,他怎么就这么不自量力,竟贪心到这种地步了呢。   谁料张起灵更加用力的抱紧他,语气温柔,“不,我们就长长久久的住在这里,你喜欢住多久,我们就住多久。”   “可是张家——”   “我不会再让他们接近你,吴邪,我答应你,我会与张家分离,找到变成普通人的方法,我会处理好一切事情,然后回来,在这里,就在你喜欢的这里,跟你度过一生,一起老去,你……你愿意吗?”   吴邪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沉默的窝在张起灵的怀抱中许久许久才反应过来,声音颤抖的说,“可是,为了我……你这样牺牲……我不……我不愿意……”   张起灵微闭着眼睛,神色迷离的凑近他的脸颊,嘴唇有意无意的擦着他的耳垂侧脸,低沉的声音有着蛊惑的魔力,“那如果为了我呢?如果是我希望这样呢?”   “你不可能——”   “吴邪……”没等他说完,张起灵大力的拉过他的身体,皱眉吻上了他的唇,初夏的蝉声还很单薄,一声接一声伴着绵延的鸟鸣,充满了清新的爽利,吴邪迷醉在这荷花池旁缠绵深沉的吻,忘记了先前的种种顾虑。   终于放开了他被肆虐的微微红肿的双唇,张起灵低低的说,“这样,你还不明白吗?”   吴邪从未感觉任何一刻如现在般幸福,幸福的像是虚假,他又如何不懂他的心意,只是这么多年,他从未想过张起灵肯放弃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计划,放弃张家族长的位子和使命,对他许下“一同老去”的诺言。   这样的话,他连在最好的美梦中都不敢去想象。   吴邪泪眼模糊的点头,声音哽咽,“谢谢你,小哥,真的谢谢你。”   那一刻,他对上苍无比感恩。   张起灵却忽然觉得胸中钝痛,他抱住吴邪,不让他注意到自己神色的变化,只用手安慰的在他背上拍着,脸上却是凝重恍惚的表情。   这种生活他如何不想要,他又如何不希望自己所言每字每句都是真实。   可是太晚了。   怎么偏偏这样晚。   张起灵慢慢暗了眼神,天色终于全然黑暗起来,夜风有些凉,树影婆娑,仍是美景。   只是他全然没了欣赏的心思。   他怀着满腔的不安对自己说,没关系的,等一切都结束,等这些是是非非都过去了,他会实现自己的诺言,他会带吴邪远走高飞,过他所希冀的生活。   他一定能与他白首偕老。   他张起灵这一生,还没有拼死做不到的事情。   这次也一样。   他这么想着,将心理强烈的不安压下去,对吴邪说,“山上夜里凉,进去吧。”   吴邪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的说,“可是我还想再看看荷花呢。”   “天都黑了,听话,明日再看也好,”他顿了顿才说得出下一句,“反正来日方长。”   吴邪点了点头,在铅灰的夜色中紧紧牵住了张起灵的衣角,犹恐是身处梦中,“小哥,你真的不后悔吗?”   张起灵叹了口气,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我只后悔没有早一点下定决心,让你受了这么多痛苦。”   吴邪立刻摇头,冲着他笑道,“比起你做的牺牲,我这又算什么呀。”   张起灵皱眉,“不许这么说,在我心里,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你重要。”   十年来,他从未讲过这么直白露骨的话,少年笑容一滞,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他愣了许久,才在对方情真意切的注视中烧红了脸,深陷在那双漆黑浓墨的眼眸中,再也没能清醒。   吴邪甚至生出如果能让时间多停留在这一刻,哪怕明天立时死去也甘心的愿望。   他埋藏十年的爱恋,竟这么容易便达成了。   突然圆满的幸福感让人觉得格外不真实,可不要明早一睁眼,发现只是他闲来无事发的美梦才好,吴邪这么想着,依偎在张起灵身边慢慢向屋子里走去。   夜风里传来两人断断续续的说笑。   “可是小哥,你什么时候开始……嗯……就是……就是……对我……呃……”   “什么?”   “就是……就是,你刚刚说的啊,就是……”   “唉,你前几日不是很大胆吗,怎么现在倒说不出口了?”   “你还说我!你从来都没说过呢!”   “……”   “说呀,我今天一定要听到!说呀……”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开始什么?开始什么啊?别想浑水摸鱼……”   “喜……喜欢……”   “什么?什么?你大点声我听不到啦!”   “……”   “哎呦小哥小哥,我错了,嘻嘻,好痒……别挠了,哈哈哈……我不问了,我不问了还不行吗!好痒啊……哈哈……不要捏我的脸……呜呜……我不问啦!”   ………………………………………………………   竹林轻响,岁月悠长。   吴邪往后破碎不堪的人生中,再也没有任何一刻……   能够胜过今朝。 作者有话要说:   ☆、南柯一梦   半个多月的时间,吴邪过得快活极了。   他无法再回学堂了,闲时就坐在竹林里看书,有时候穿过竹林到村子里,跟村里人没过多久便熟络起来,还从王婶那里借了不少菜种子,这几天兴冲冲地种下了,早晚都会蹲在院子里,看有没有菜芽冒出来。   张起灵走进院子,看到身穿淡青长衫的少年团成小小的一团缩在角落里,拿木棍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松土,他起了爱怜之心,走过去一把抱住他将他硬扶起来,“心急也没用啊,哪有这么快发芽的。”   吴邪吓了一跳,见是他就撇了撇嘴,“你回来啦,可是我还等着吃它们呢。”   张起灵脸色柔和许多,隐有笑意,“你这么说让它们听见了,更不肯发芽了。”   吴邪想了想一吐舌尖,笑起来,“说的也是啊。”   他盯着张起灵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可是小哥,你最近有点不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起灵的呼吸一滞,万般心思在眼底飞快闪过,又复归平静,他不动声色的道,“我……有哪里不同吗?”   吴邪郑重的点点头,忽然笑道,“嗯,你最近……好像笑得比以前多了。”   张起灵从胸中呼出一口气,淡淡的说,“是吗……”   吴邪不疑有他,嘻嘻笑着,“可能只是我自己觉得开心,所以看谁都开心吧。”   张起灵忽然迟疑道,“你……开心吗?”   “当然啊!只是你能回来得更早一点就更好了,每次回来天都黑了,门外荷花开了呀,你晚上都看不清呢,不过我知道你要处理张家的事情很麻烦的,我不着急,小哥,我可以慢慢等,我愿意等你。”   张起灵张了张嘴,突然无话可说,他维持着平静已经竭尽全力。   “我现在觉得,等人也是很幸福的事情——”   “吴邪,”不愿再听下去,张起灵终于冲口而出,打断他带笑的甜蜜细语,“明天我会早回来。”   吴邪睁大了眼睛,期待的囔道,“真的?!晚饭之前就能回来?!”   张起灵忍着剧烈心痛,撇开视线,不敢看少年热烈欣喜的眸光,“嗯,一定要……等我回来。”   吴邪高兴得情难自禁,立刻八爪鱼似的抱上去,甜蜜而羞赧的亲了他的脸颊,“那我明天跟王婶要条鱼,好好做几个菜吃!”   他笑嘻嘻的打着小算盘,“然后我们再去看荷花,然后在竹林里散步,最后去山顶看日落……”   张起灵任他抱着,身体僵硬如石像。   过于幸福的少年并没有发现,他紧紧拥抱着的这个男人,比深秋的夜晚更加冰冷无温。   银亮的月光飘洒下来,照在吴邪熟睡的侧脸上,莹然如玉。   张起灵侧着身子痴迷的看着他,不知怎么忽然记起十年前的冬夜,他还尚未尝过情爱之苦,百岁时光,对他来说只是一瞬。   然后他遇见了那个小小的孩子,命运推到他手上的,脆弱无骨的孩子。   他若是还能如当初般心如磐石,就该从一开始就轻而易举的杀死他,此后十年,也就如过去百年一样,平静无痕。   他也不会有今日的不眠之夜,独自品尝爱而不得之苦,心痛难当。   可是——   张起灵慢慢的将身体靠过去,无声无息的贴在吴邪背上,每一寸肌肤都缠绵贴紧犹嫌不够,灼热的液体滴在吴邪后颈,少年沉醉在梦中,无知无觉。   可是他变得这么疼痛,这么软弱,这么令族人蒙羞耻笑,也仍旧无法不爱他。   即使他再次回到过去,面对躺在床上畏寒发抖的吴邪,仍旧会为他披上外衣,仍旧会揽他入怀。   也仍然会选择用十年的时间,珍惜的,一点一滴的,陪着他慢慢长大。   他爱上他之后才发现,原来时间是这么宝贵的东西,他连一分一秒都想更缓慢的度过。   连一分一秒不在他身边,都会觉得可惜。   也许吴邪永远都想象不到,他究竟有多么爱他。   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十年一梦。   明日,便要一朝梦碎!   阳光特别晴朗,虽然已经是夏天,山上的环境却一点都不炎热,竹林更是徐徐送来清爽的风。   吴邪心情愉悦的哼着歌,提着一篮子的菜走进屋子,洗菜生火格外娴熟,其实十年来他一直都在帮着刘伯做事,当然是在张起灵不知道的情况下,毕竟也是长辈,吴邪不忍心看他一个人操劳。   可见也不是全无用处的嘛,吴邪偷笑着想,也不知刘伯一个人怎么样了,小哥给他请的人能不能伺候好他,找个时间跟小哥说一说,一起去看看他吧。   太阳刚刚倾斜吴邪就做好了饭菜,香香满满的摆了一桌子,他拿着小勺喝了一口鱼汤,犹在思索着咸淡的尺度。   然后他坐在桌边满心期待的等。   日头倾斜了。   桌上的菜已经不再冒出热气。   天色擦黑。   吴邪将菜重新热了一遍。   夜色全然的笼罩下来了,连蝉鸣都已寂寂。   万籁无声。   吴邪雀跃不已的心也随之沉寂下来,但是他立刻安慰自己,小哥一定有什么事耽误了,一定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就在他纠结着要不要再热一次菜时,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吴邪第一反应就是兴奋的起身去迎接,可是有些不对劲。   屋外的声音……是很多人的脚步声。   这里犹如世外桃源,人迹罕至,吴邪从未听过这么多人在门前经过。   一时之间,他进退两难,只愣愣的站在一桌饭菜旁边。   还未等他再有什么动作,院子的木门“砰”一声被踢开,一队人严谨有序的冲了进来,个个面无表情,有两根手指奇长。   张家人?   吴邪本能的畏缩了一下,“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年轻人站出来,吴邪认得他,是实验时候带他走的那个,“识趣的话不要抵抗,跟我们走。”   吴邪用力捏紧了手,“我不走,我要等小哥回来。”   年轻人略略思索了一下,“你说的,可是张起灵?”   吴邪点头。   他冷道,“那正好,我们可以带你去见他。”   “少骗人!他不来,我哪儿也不会去!”   “我们奉族长之令,前来请你过去。”   “族长?张……张起灵?!”   “当然,我们中有黑色麒麟的人,只有他一个。”   吴邪忽然记忆复苏般的想起来在地穴中听到的他与张如练的种种对话,那些被他刻意忽视掉的对话,虽然他仍然挣扎,“我不信!我不会跟你们走的……”   年轻人淡淡的一合手,“那可由不得你了。”   一桌动都没动的美味佳肴,在月夜里彻底变成了残羹冷炙。   张家邸宅屋檐高耸,比寻常人家森然肃穆许多,雕梁画栋虽然精妙无双,却是过分的冰冷陈黯,散发出腐朽的沉木气味。   与外观相比,内部的大堂更是显得格外宽大,长桌木椅,墨色屏风,名贵的古董珍馐略作装饰,庄严冷漠,不带一丝温度。   一袭黑衣的俊美男人——张家这一代的王坐在长桌的顶端,视线看着桌上的茶盏,一动不动如同死物。   他身边是位高权重的张家长老们,此刻的态度也说不上恭敬,“没想到你还挺为张家着想,我还以为……你一定会恨张家的。”   也有人笑了笑,轻声说,“也是,我们无心无情,又何来的恨。”   张起灵恍如未闻,“他人呢?”   “已经带来了,现下正关在地室里。”   “可有伤?”   “怎么?你还关心这个?!”一众长老一早就耳闻两人关系非同一般,此刻都不动声色的拿利剑般的目光盯着他。   张起灵的声音平淡无痕,“当然,压制‘门’事关重大,一切情况都要事先掌握。”   “那倒也不错,放心吧,他很好。”   忽然又有人提到,“上次给他用的药应该会给身体留下很大的后遗症状,你注意到没?”   张起灵不动声色,“发作过几次。”   “嗯,那药是第一次用,具体会造成什么影响我们也不清楚,多半因人而异,就先不考虑了。”   “你们压制之法……可保万无一失吗?”   “从压制到抽离,我等已做好万全准备。”   ……抽离?并不需要……   张起灵短暂的失神了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收起古刀,长身而立。   “带他上来。”   张家长老也如计划一样分立两侧,勾起嘴角。   好戏开演。   吴邪被带上来的样子还算体面,许是镇定下来了,他并没有怎么挣扎就顺从的跟着他们一步一步,踏入了森严空旷的大堂。   这地方是他第一次来,以往的实验都是在地下,这还是第一次入得主厅。   吴邪被大堂中的气势压得有些上不来气,然后很快的,他看到了坐在首位上的男人。   昨日还与他亲密谈笑,肌肤相亲的男人,昨日应允他早日归来的男人,此刻正坐在前面,在大堂里的众人中与他是最远的距离。   吴邪傻傻的问,“小哥,你怎么在这里?”   有一瞬间,他看着对方毫无表情的脸,一度以为他不会开口。   但是他很快回答了,“我会在这里,当然是因为我是张家族长。”   吴邪反应不过来,“什么?”   “吴邪,你今后就留在张家做实验体吧。”   他还是问,“什么?”   “而我,会成为张家真正的——”   “为什么?”吴邪困惑的自言自语,“你明明答应我了——我以为你这些天都在处理   ——”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怕你会恐惧试验,想要逃跑。我不过是想让你在我与长老交涉期间,自愿待着不跑而已。”   眼前的男人一字一句平白叙述,脸上的表情是吴邪全然陌生的冷漠。   十年来,他从未以这样的表情面对自己。   吴邪忽然感到从骨子里生出的寒意,他的脑袋像是锈住了,“可是你说,你要与我白头偕老……”   人群里忽然传来的嗤笑让吴邪闭紧了嘴巴。   张起灵仍旧面无表情,“我说过了,都是假的,是为了让你不逃跑才说的谎言,这半个月我已经取得了真正族长的地位,条件就是把你交给他们试验,我苦心经营了百余年都未能达成的夙愿,”张起灵淡漠的看着他,眼仁漆黑,寂寂无光,“竟然只用一个废物就换来了,吴邪,你也不是那么没用。”   吴邪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张起灵的脸,他吸了一口气,声音还很平稳,“你说……你骗我?”   “是的。”   “你说……这十年来你养我,照顾我,吻我,答应与我白首偕老,就是为了要把我交给他们?”   “没错。”   “你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我相伴到老,对我哪怕一丁点儿的感情也没有?”   平淡的语气,目光中的蔑视冷漠,“虽然你是有点用,不过凭这个就想让我放弃一切,吴邪,你太天真了。”   “你回答我!”吴邪忽然大吼一声,狰狞的扑上去,速度之快竟让周围的张家人来不及抓住,他圆睁着眼睛,宛如死不瞑目的恶鬼,一直扑到张起灵身前才被人制住,狠狠的压在地上。   与坚硬石板的撞击几乎让他粉身碎骨,他却感觉不到痛,只是一身污秽的挣扎着仰起头,仰视着面前纤尘不染的俊美男人,嘶声问道,“你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与我相伴到老!”   张起灵皱起眉头,似乎是嫌脏的后退了一步方才站定,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吴邪,如同在看一块肮脏的污渍。   他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带犹豫,“没有,从来都没有。”   吴邪挣扎出一只手来猛的抓住张起灵的裤脚,哽咽着吼道,“我不相信!小哥!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对我!”   手指被用力踩住,吴邪痛的惨叫一声,冷汗频频,却仍不放开紧握的手。   曾经见不得他双手泡在冷水中的男人,此刻却毫不留情的继续下压,将脚尖用力的在他手指上碾着。   吴邪的手痛的没了知觉,终于无力的放开了手指,张起灵迅速抽出腿来,他蹲下身揪住吴邪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看着那双盈满了痛苦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就凭你,还是换个梦做做吧。”   眼前残忍冷漠的男人,在十年前收留他,为他挡风挡雨,抚养他,纵容他的任性脾气,对他百依百顺,从来不曾拂逆他任何一个要求,数度在鬼门关里进出,只为了拿一块他多看过两眼的美玉,不愿看他手执兵刃,却还是送了他防身的藏刀,对他发火,恨他与别人交好,却在微冷的清晨那样温柔情深的偷偷的亲吻他。   为他布置一片世外桃源,对他说,“在我心里,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你重要。”   与他相许白头。   一切清晰如昨日。   吴邪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爬满了纵横的泪水仍不自知,只是疯狂的裂开嘴,悲惨的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脏污得像个疯子。   多么可笑。   他一生挚爱,换来的竟是南柯一梦。   只是南柯一梦!   吴邪猛的摸出藏刀,恨极的刺向张起灵,却犹豫着不敢真的刺下去,结果没等出手已被人拦下,张起灵眉心微动,尚未来得及阻止那人就拗断了吴邪的手腕,藏刀应声而落。   吴邪却好像没有痛感,他哼都没哼一声,只软软的搭着一只断手,扬起的脸上一片惨白,面无人色,只有眼仁漆黑深沉,再无光彩。   “杀了我吧。”   他这一生从头到尾都是虚假,他爱之至深的人,以为是生命中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真正给他的,不过是一场藏满了淌血刀刃的黄粱美梦。   可是纵使他要将他千刀万剐,他所担心的仍然是自己的血,会不会脏污了深爱之人的衣服。   疯了,疯了。   众人皆醒,唯他独醉。   既然如此,又何必醒呢。   他宁愿就这么一梦至死。   然后来生,再也不要遇到他。   再也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愿望   在第一次被灌下毒药的时候,吴邪也曾这样趴在地上,被周围冷漠的视线包围着,感受着身体痉挛所能带来的最大痛苦。   那发自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血肉的疼痛,让他的精神都恍惚起来。   他已经濒临崩溃。   可是那个时候,环绕在周围冷眼观察他痛苦模样的人中,没有张起灵。   那个时候,他还在家里面一心一意的等自己回家。   至少那个时候的吴邪是这么认为的。   然后他就在漆黑无边的疼痛炼狱中,看到了一丝光。   那个男人的存在,对自己来说就是唯一的光。   靠着那闪烁的光的温暖,吴邪努力绷起脑海中最后一根弦,没有崩溃。   他无比清醒的感受着身体里的每一处疼痛,然后熬过了它们。   因为他还有家可归,家里还有他深爱的人在等他。   为了他,吴邪拥有能够战胜一切的勇气。   而这勇气,这熬过剧烈疼痛的勇气,现在全部变成了愚蠢。   吴邪泪流满面的哈哈大笑着,嘲笑自己的傻,嘲笑自己曾经那么不要命的努力清醒,竟然只是为了一个虚假的美梦。   哈哈……   多么荒唐虚无的人生啊。   哈哈哈……   眼泪大滴大滴的砸在地上,吴邪笑得面容扭曲,他心中之痛胜过之前所受的所有身体上的伤,可是这一次……   再没有了光。   吴邪最后抬起眼看了看张起灵遥远而冷漠的眼睛。   然后脑中的最后一根底线断裂,他放任自己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张起灵向来擅长作戏,但没有一次,比今日的戏更加难作。   他看着吴邪拖着断手滚落在地,疯狂大笑着的脸上是彻骨的绝望,那种痛,仿佛是十倍的挨在了他的身上。   张起灵甚至抑制不了手指的颤抖,他将手藏到袖子里,只敢远远的站着,一步都不敢走近。   他一边用尽办法的让他恨他,一边却又怕看到吴邪真的恨透了他。   他觉得自己还未等“门”显现出来,就要先矛盾至死了。   可是吴邪的笑声戛然而止了。   他脸朝下匍匐在地上,连动也不动了。   短暂的寂静。   张起灵几乎克制不住要奔过去抱起他了,他忽然又动了起来,这次仿佛是沉睡中的人刚刚苏醒,动作迟缓的慢慢站了起来。   那断掉的手不知怎么,竟顺利的握住了藏刀。   吴邪抬起一张面无表情的,苍白的脸。   张起灵一怔,明白“门”已经出来了,立刻下令,“压制!”   就如张起灵预料到的那般,要制服吴邪并不容易。   张家人的动作已经够快了,却还是在吴邪的刀刃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不过须臾,大堂里已经满是伤员,暗红的血溅在深朱的长桌上,颜色诡异之极。   与过去不同的是,这次的吴邪似乎有意识的朝着一个方向突进,而不只是盲目的四处挥杀。   这个方向,是朝向张起灵的。   刺伤了连续迎上来的两人,吴邪以鬼魅般的速度移动,顷刻间便到了张起灵身前,间不容发的出手,短短数秒竟与他连过了十几招。   速度之快,下手之狠,哪怕张起灵使出全力都不一定抵抗得了。   又何况他对着吴邪的身体百般留情,不肯下手伤了他。   没几下吴邪便制住了他,一用力将他掀翻在地,同时迅猛的举起藏刀,毫不犹豫的刺向张起灵的心口。   一记杀招,避无可避。   就在张家人心中暗道不好时,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却长久的没了动静。   张起灵依旧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向上看着吴邪。   而那苍白怪物手中的刀仍旧竖着,刀尖穿透了张起灵心口的外衣,却再没有向下刺入。   又是难耐的沉默。   吴邪一成不变的脸忽然扭曲起来,那没有焦点如同盲人的双眸也浮起痛苦挣扎的神色。   “门”不可能有这种表情。   张起灵也吃了一惊,刚想要说什么,吴邪却猛地抽回了藏刀,他一直紧闭着的嘴唇哆嗦着张开,艰难的发出了声音,“快……逃!”   话音未落,吴邪执刀的右手突然横过来,不可抗拒的力量推着他的手,用力刺向了自己压制着张起灵的左臂。   张起灵眼睁睁的看着那尖而利的藏刀在自己面前,就在如此近的距离里刺进吴邪的小臂,刀尖完全穿过了,带出大量的血流到他的脸上。   压制着他的力道也随之松懈,张起灵却没有离开,他迅疾的伸手捂住伤口,在满是张家人的大堂中忘乎所以的怒吼,“止血!快来人给他止血!”   吴邪的脸上挣扎之色愈加严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推了张起灵一把,“走!”   他是恨极了他,“门”才会带着他残存的恨意向张起灵进攻,可是到了此刻,他仍然不愿意伤他。   可他支持不了多久。   张起灵被推出了很大一段距离,他满目焦急的起身欲上前,其他张家人却已经反应了过来,比他更早的冲向吴邪,趁他受伤体弱之际顺利的按住了他。   吴邪的侧脸贴着冰冷的地面,他的眼神渐渐飘忽,终于又没有了神采。   掌管实验的长老迅速抽出药剂,针头没入吴邪苍白的后颈,绿色的不明液体悉数注入吴邪体内。   他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彻底的沉寂下来。   无神的双眸一点一点的,慢慢合上。   他不动了。   确保这一事实之后,压着他的张家人才一个个小心的站起来,拖着伤重的身体跌坐在了地上。   张起灵一直盯着吴邪一动不动的身躯,脸上仍然残留着惊痛的神情。   长老拔出打空的针管扔到一边,长出一口气也双腿无力的倒在地上,他抬头看了看张起灵的表情,哼了一声,“不就是伤了手吗?你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张起灵冷冷的看他一眼,默不作声的撕下衣服,仔仔细细的给吴邪包好了手臂,“压制……成功了吗?”   “嗯,现在就等抽离了。”   “现在?”   “当然,现在出发前往‘终极’,以免夜长梦多。”   张起灵淡淡的看着他,语气不容反驳,“不是现在,先等等。”   “为什么?!”   “我自有道理,”张起灵不顾其他,先抱起吴邪交给下人,“收拾一间干净的房给他,然后立刻给他疗伤,他手腕断了,小臂上的伤口也很深,你再给他检查一下身体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将所有情况报告给我。”   “他不应该去地牢吗?!”   张起灵斜睨了长老一眼,“‘门’已被压制,他已不是威胁,何必关在地牢。”   下人应诺,小心的抬着吴邪下去了。   张起灵环视了众人一圈,不疾不徐的道,“今日伤者众多,近期内不宜行分离大计,所有人……且先安心养伤,日程再定。”   张家长老们张嘴欲说什么,被张起灵淡漠的目光扫了一圈,竟也不敢做声了,只相互对视几眼,悄悄定了旁的打算。   张起灵处理完大堂的事情已经是清晨了,他心里牵挂吴邪,脸上却不露声色,只徐徐的穿过青白的晨雾,绕了大半个张家,才到了吴邪的房门前。   他忽然有些紧张,手心都渗出汗来。   没事的……他对自己说,他可以解释,一切都可以解释的。   推开房门,原本以为吴邪仍在昏睡的张起灵却看到少年已经起了身,正合衣歪坐在床上,倚着冰凉的床柱兀自出神。   听到门响,他回过头来,看到了张起灵。   “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一向面色淡然的男人竟不敢与他眼神相接。   幸而吴邪并没有什么表情,只又淡淡的回转过头来。   他如此平静的样子却让张起灵更加不安。   他走到他身边才注意到吴邪的手脚都扣上了沉重的铁链,乌黑的铁锁坠着他单薄的手腕,苍白的皮肤上浮现出很深的淤青。   张起灵心口一滞,压着怒气问,“谁给你戴上这个的?”   吴邪并不答他。   张起灵拔出古刀,“手伸出来。”   吴邪仍然不动。   张起灵叹了口气,主动伸手去握他的手,“吴邪,听话……”   谁料一直静默出神的少年像猛然惊醒一样,还未等他的手伸过来便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然后努力向床里面挪去,手腕在铁锁的钳制下挣扎出更加触目惊心的伤痕。   张起灵脑子里“嗡”一声轰鸣,一颗心直坠冰窟。   吴邪……竟然害怕他。   张起灵不甘的伸手抓住吴邪的双肩,阻止他继续向里躲,哑声道,“吴邪!看着我!”   少年一惊之下更是恐惧,瘦弱的身体在他手下颤抖的像是秋风萧瑟的落叶。   张起灵心疼欲死,“不要怕,不要怕,我绝不伤害你,昨天……我是有原因的,吴邪,你听我说——”   少年深深的低头,张开嘴,用颤抖的声音小声说,“滚……”   “吴邪!”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张起灵心慌意乱,手上也不觉用力,“不是的,我昨天——”   屋外忽然传来几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张起灵的话戛然而止,他放开吴邪的双肩,慢慢直起腰背,脸上恢复了淡然无痕的表情。   张如练推开房门,“长老们找你,在大堂。”   张起灵回头看他,淡淡的应了声,“知道了。”   张如练仍不走,“你怎么会来看他,莫非……余情未了?”   张起灵用力咬了咬牙,声音仍旧是冷的,“我来确认药剂的效果,他对张家来说不是很重要吗……”   张如练紧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才慢慢道,“那你快点吧。”   张起灵点头,“随后就到。”   他仍旧立在床边,待张如练走远后才侧头看吴邪,吴邪对两人的对话并无反应,就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安静的低着头。   张起灵已来不及说什么了,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抽出古刀小心的伸过去,怕伤到吴邪所以不敢用力,连换了好几个角度才打开了铁锁。   同样斩断脚上的铁锁,那锁链应声而落的瞬间,张起灵俯身装作去接它,趁机附在吴邪耳边,只来得及在铁链刺耳声音的掩饰下小声说了一句话。   “要相信我。”   吴邪仍旧低着头,嘴角却浮起嘲讽的笑意。   张起灵并没有看见,他直起身来,眼睛一直盯着吴邪扎着白布的手臂和青紫的单薄手腕,克制着自己不要伸手去碰他。   他最后深深的看了吴邪一眼,转头走了出去。   天色微凉,昏暗的晨光中,张家百岁的古旧长廊显得过分长而萧索,张起灵顺着陈腐的雕花廊柱一步一步向前,仿佛永远也走不出去。   他的一生,也要永远的埋葬在这条看不见出口的长廊里。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跟这座张家古宅一起,腐烂枯朽。   他的生命原本就不该逃得出这种结局,无论他身处何方,他的灵魂也只是在这承载了他儿   时悲辛的老宅子里,永无出路的徘徊,徘徊,直到化为孤魂,直到连那孤魂也消散在精美古老的廊檐里,变成这座古宅的祭奠贡品。   他奔逃一生,也无法踏出一步。   这是他的命运。   可是吴邪不该。   他仿佛能够预料到一样看得见那结局,在这宅子外面唯一一个向他伸手要将他拉出这里的孩子,是他的救赎,是他的希望,是他地狱般陈腐昏暗的人生中,唯一一束温暖的光。   那孩子很有勇气,也很强大,但是胜不过千百年之久的命运,那是远非人力所能及的,不是靠什么信念毅力就可以扭转的力量。   那是世界之巅。   无法抗衡。   而他现在在做的,就是不肯放开他的手而在与命运抗衡,他确实倾尽全力,他也确实是握有胜算。   可是同时,他也知道那结局。   他并不能拉着这只温暖的手逃出地狱。   他只会在沐浴阳光的错觉中原地踏步,直至死亡。   这是他的结局,他一早就知道的。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命运的钳制下挣扎开一条缝隙,将吴邪为了他而伸进来的小手推回阳光里去。   没错,他死都不想放开他。   但是为了吴邪,他会松开的,松开自己已经腐烂变质的手,缩回黑暗,而他徒劳无功的反抗,命运将会十倍百倍的回敬在他身上。   不过没关系,他靠着手上残留的那一点点温暖,可以满足而幸福的熬过漆黑无光的岁月,熬过业火焚烧粉身碎骨的痛苦,直到殒身地狱,化为灰烬。   足够了。   他想,他的人生中曾有一刻确确实实的紧紧握住过他的手,已经足够了。   他只求他安好,别无他愿。   他的余生,他的人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将跟这刀刃跟这古宅一起冰冷的腐烂枯朽。   而只有这个愿望,是鲜活滚烫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云烟      天气很差,阴云积压在张家邸宅上空,张起灵推开大堂古旧的大门,暗沉无光。   里面几个黑影,悄无声息的坐在长桌两端,此刻都看向他,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阴谋。   张起灵淡淡的回视他们,将门在身后合拢,悄然的扣上了木锁。   长老们将压制的过程一分为二,他早先从张如练那里就得知了。   除了那管绿色的药水,一定还有一剂在他们手上。   张起灵绑紧袖口,深吸了口气,慢慢走到长桌首座。   他不想浪费时间,“药呢?”   长老们神色微动,短暂的震惊过后,其中一人平静道,“等到了抽离的时候,我自会拿出来。”   “我现在就要。”   “张起灵,你想干什么?!”   张起灵并不打算拖延,他将古刀抽出来,慢慢擦拭着乌黑的刀身,“不摆脱你们,他就永无宁日。”   “他?你说谁?”   “两个选择,要么把药拿出来,臣服于我,要么,就死。”   几人发出了嗤笑,“就凭你?!我们几个且不说,你在张家邸宅杀人,以为自己能走得出去吗?!”   “那你们以为我这些年在外面,真的就对这宅子里的人,一无所知吗?”   “你说什么?!”   “等你们打开这扇门,张家,就要变天了。”   “你想得美!我们数年来一直盯着你,你的势力不可能——”   “那如果,我手里有张家唯一一剂药呢?”   长老们忽然噤声,沉默许久之后才道,“原来你跟我们也没什么区别,一样是利用那孩子。”   张起灵并不辩驳,“想来你们也知道情势了,若还想保住性命,就把药给我。”   “反正目的相同,抽离之时我们会拿出来的……”   “啊差点忘记了,抽离用的是什么方法?也是药吗?一并给我。”   长老们并不设防,将一瓶药水掏出放在桌上,“这是药引,但是我们还需要——”   话还没说完,张起灵猛的出手,古刀如风扫过,将药瓶击的粉碎。   药水落在地上斯斯的冒着白泡,顷刻间便渗入土地。   一众张家长老全都愣住了。   张起灵悠然的收回古刀,“那么这样,还能抽离吗?”   “张起灵!你疯了!这是唯一的药引,我们耗费了几十年才做出一剂!你疯了吗!!你竟然——你竟然!!”回过神来的众人疯了一般向他怒吼。   张起灵恍若未闻,“现在,把压制的药给我。”   “你——”愣了许久,长老们忽然明白过来,“你从一开始……就不想抽离‘门’,你……你竟然不救张家,你是为了吴邪!!”   “再说一遍,把药,给我。”张起灵竖起刀刃,神情冷峻,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休想!”长老们猛的向他冲过来,杀气暴涨,气势凌人。   张起灵无动于衷的一挥刀刃,“看来,你们是做了选择了。”   沉默的厮杀。   屋外残云风卷,张师禹带着张起灵的人不作声的将张家府邸掌握在手心中,并不多么难,张家人活了数百年,权利的交替,朝代的变迁是历史进程,反抗并没什么意义。   何况,已是大势所趋。   张师禹让人斩除了少数几个持久抵抗的人,并不犹豫,他站在院子中间,严密的部署着人员,虽然并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但是在城府颇深的张家人中,一刻都不能疏忽。   “先生!先生不好了!”有人急匆匆的从后院冲过来,脸上焦急万分。   张师禹看了看他来时的方向,心下一沉,“怎么了?!”   “您让我们去照顾的那个吴家的孩子……”   “怎么,没找到吗?!”   “不是……”那人抬头看了张师禹一眼,神情非常犹豫。   “快说!”   “他心口插了一把藏刀,人已经没气息了。”   张师禹猛的睁大眼睛,“什么?!”   而此刻,空旷的大堂内为数不多的桌椅屏风已经在快如风的刀刃下变得粉碎,阴暗气氛中,大量的血泼在冰冷地面上,一片暗红。   这血有些是长老们的,有些则是张起灵的。   沉默厮杀的男人对身上的伤口不闻不问,独自斩杀了几人,眼神表情如地狱修罗,仿佛连目光都能杀人。   他的后肩插着一把尖刀,甚至来不及拔出,刀柄随着他每一次的挥刀微微颤抖,难以想象的痛楚从没入身体的刀尖上传来,张起灵无暇他顾,大腿和腰际都在流出鲜血,衣服已经被割得支离破碎,露出满是鲜血的胸口,黑色麒麟被血洗得更加分明,狰狞的姿态犹如活物,嘶吼着趴在张起灵肩上,露出嗜血的爪牙。   血液浸透了衣服,从破碎的衣角上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张起灵牵动了腿上的伤口,大量的血液热热的涌出,让他的行动微微迟缓,躲开了从后而来的袭击,却正中侧面的偷袭,整个人撞上岩柱,殷红的血从头上流下来,进入他的眼睛,他勉强撑着古刀站起来,双目赤红如同恶鬼。   煞气凌人,但是他撑着古刀的手却止不住越来越频繁的颤抖。   他紧紧咬着牙,也无法阻止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   被砍得不像样子的男人发出沉重的喘息。   剩下的长老只有两个了,样子也颇为狼狈,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略略困惑。   张起灵的状态不太对,他的脸都开始扭曲。   支撑不过十秒,他的手忽然一松,扑倒在地,整个背部剧烈的拱起,扭曲的像只异兽,身上原本已经止血的伤口重新崩裂,他呕出血液,手指向外翻着,青筋毕露。   从头到尾都在剧烈颤抖。   偏偏……是这个时候……   张起灵目眦尽裂,挣扎着要爬起来。   怎么偏偏……是现在……   拜托了……再晚一点……再给我一点时间……   只要一点时间……   有人忽然笑起来,在只能听到血液落地声音的大堂里格外刺耳,“我知道了,张起灵啊张起灵,你……替那孩子受了药吧,哈哈,愚蠢,痛得很吧,这症状将跟你一生,不过没关系,你这痛苦的人生,今天就是结尾了!”   他猛然扑过来,带着舍弃防御全然攻击的杀意,力求一击致死。   扑倒在地上痉挛颤抖的男人毫无防御之态,眼看那人一刀就要穿透他的心脏,张起灵忽然整个人剧烈的一抖,用比平时还快的速度猛的翻身仰面。   “呃啊……”   短暂的哀嚎,刀刃切入张起灵的右肩,将他钉在地上,但是那声音却是从长老嘴里发出的。   乌黑的古刀长长的从那人心口穿出,直刺到刀柄处才停下。   张起灵仰面握着古刀,用痉挛到使不上力气的手推开瞪着眼睛死去的长老,他侧着身子花了好久才将古刀抽出。   却再也没有力气拔出肩上已经嵌入地面的刀刃了。   最后一个敌人也已经是强弩之末,用力从地上站起来,身子是歪歪斜斜的,能站着已是勉力,根本走不到张起灵身前。   大堂里只有横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和两人虚弱之极的喘息。   站着的那人内脏已被撕裂,自知是活不了了,当然张起灵也好不到哪去,他们即将同归于尽。   他倚着岩柱站着,忽然笑起来,“张起灵……你这个疯子,我真该在你气候未成时杀了你,不过现在看来……”他咳嗽几声,啐出一口血,“你完全是自寻死路,为了那么个……那么个活不长的孩子,你……你竟然背叛张家!原本你是可以全身而退的活下去,按照你的计划一步步实行……就、就会取得真正族长之位,可是你偏偏……哈……偏偏要死在这里,哈……哈哈……太愚蠢了……”   他忽然变了脸色,阴冷无比的道,“看起来,那孩子说的不假,你……你是珍爱他,胜过生命吧,哈哈……竟为了这么虚幻的感情愚蠢至此,张起灵,你真可悲,”他抬起虚弱的手,从身上掏出来一个小小的瓶子,里面有一些金色的细如沙土的颗粒,“你……你想救他吧,想要这个吧。”   药!   张起灵猛的惊醒,连痉挛的剧痛都抛之脑后,用力的挣扎起来。   血流的更胜,他身下几乎成了血池。   拿着药的男人拔出瓶塞,开玩笑般的慢慢松手,倾斜了瓶身,细如粉末的颗粒随之歪斜,奔流的冲着出口而去。   张起灵尖锐的嘶鸣起来,“住手!快住手!”   他猛的挥动古刀,将肩上的刀刃砍断,剧烈的震颤,大量涌出的血液弥漫出刺鼻的血腥味。   未做停留,张起灵嘴里发出嘶吼,双目赤红的用力撑起双臂,将断刀从肩后滑出,生生的穿过了身体。   血液涓涓而出,张起灵因为大量的失血而越来越冷。   他全然的用执念撑起身体向着敌人爬去,身下拖出大片血痕,他每一次伸出胳膊,都会甩出血珠落在前面,血液渗出的速度甚至超过了他,提前在前方铺上了血路。   通往黄泉碧落的血路上,张起灵如受到诅咒的浴血修罗,背负着对抗命运天意的罪名,凄惨无望的挣扎。   同样千疮百孔的长老带着讽刺的笑意,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持续倾斜着瓶身。   张起灵嘶吼着加快速度,罔顾痛到麻木的身体,爬到近前时,他已神志不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还在闪着微光。   给我……   把药……给我……   靠着这最后的执念,张起灵瞪大血红的双眼,猛的伸出手臂去。   “想要?”男人嘻嘻笑着将瓶子拿远,金色的颗粒从瓶口倾斜而出,擦着张起灵拼命伸长的手指尖,精准无误的,撒在了地上。   药粒与满地血泊融在一起,顷刻间就失去淡金的色泽。   变成黑红。   “你到死……都得不到。”   男人口中吐出预言般的轻语,扬着嘲笑的嘴脸轰然倒向一边,就此无声。   张师禹处理好外间所有事情之后,见张起灵还不出来,终于违令进攻大门,门锁设置的非常巧妙,大门也是足够抵御外敌的坚固,张师禹他们颇费了些气力时间才打开了大堂的门。   纵使是有千年阅历的张师禹,在开门的瞬间也被扑面而出的浓烈血腥气冲得一皱眉,几欲呕吐。   他等了几秒才冲进去,迎面就看到了几个长老横尸在地上,被刀刃砍得血肉模糊的身体已经不辨身份。   张师禹冷眼看了一遍,没有张起灵。   他绕过已经粉碎的桌椅和古董碎片,直至里面,又绕过溅满暗血的石柱,终于见到了全身上下都是血红的男人。   趴在全是死物的阴暗大堂,张起灵竟然还有意识,他眼睛都是红的,一边可怖的睁大盯住地面,一边伸出手,颤颤巍巍的从血泊里捡着什么。   哆嗦的手指按在地面上,捏起细弱的微粒放在手心,一下一下,动作缓慢而持久。   看到他的出血量和伤口,张师禹皱了下眉头,迅速蹲下去,“你伤太重了,要赶紧治疗,来人——”   “等一下!”张起灵的声音意外的还很响亮,虽然嗓子哑的格外难听。   “不能等,你快死了你知不知道!!”   张起灵努力抬起头来仰视着张师禹,那目光执着得令人战栗,他拉过张师禹的手,摊开,另一只紧握成拳的手伸过来,努力压抑着颤抖,慢慢打开。   黑红的颗粒被血液粘结成块,一点一点的,掉在张师禹干净的手心。   张起灵将他的手合起来,眉间终于现出欣慰的神色,看着他嘱托道,“这……这是……药……”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温柔的推开那只承载着他全部希望的手,“快……去……”   他带着幸福的期盼,慢慢合上眼睛,淡笑挂在满是淤血的脸上,看起来格外凄凉诡异。   张师禹捏紧了手心,他庆幸张起灵终于昏厥过去,让他不必说出那样难以启齿的事实。   睡吧,他无声地对着趴在地上无知无觉的男人说,这是你最后一次甜美的睡眠了,带着吴邪终于可以得救的错觉,享受最后一次幸福的梦境吧。   虽然,你还是要醒来。   醒来面对残忍的命运,体会从希望的顶端直坠深渊的绝望。   那绝望的痛感会让你清醒,张起灵。   你会清醒的失去一切,失去你生命中本就不该有的希望,光芒,失去你曾从那孩子身上得到的所有美好的东西,你会痛入骨髓。   可是最终你还是会麻木,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可以成为够格的地狱之王,引领着张家人通往无穷无尽的宿命,你会死心,将自己漫长的一生,深埋冰冷墓穴。   往昔种种将如云烟,化为乌有。   而你再也想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旧梦依稀   张起灵难得的昏睡了三日才醒,醒来正是早晨,和煦的日光从外面泼进来,微微的金色看上去非常温暖。   张起灵心内一片平和,他试着发了发声,不过才咳嗽一声门外就有人推门而入,“爷,你醒了……”   “嗯,先生在吗?”   “在,我这就去请。”   张师禹似乎并没有离开太久,不大一会儿就推门进来了。   他见到张起灵醒了也没什么表情,“你受的伤很重,伤口密集,骨头也断了几根,最好不要乱动,你要是饿的话先——”   “先生,”张起灵打断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问出一直心心念念的问题,“吴邪现在何处?他用药了没?可安好?”   张师禹闭紧了嘴巴,躲开了他的视线。   张起灵沐浴着晨光的温暖,心中却越来越冷,“先生?”   说出事实之后他的反应张师禹已不忍回想。   他这千年来,看过无数张家人,辅佐过每一位族长。   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人,能有张起灵现在的表情。   沉默平淡的表面下,他仿佛在遭受万虫撕咬,一点一滴将他的血液吸干,骨肉吃净。   张师禹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去的,日光从他身上移开后,张起灵终于开口说话,“他在哪?”   “后院。”   “让我去看看他。”   “先不急,我还有事与你商量,他虽然用刀自尽,手法也非常决绝狠辣,但是并没有切断心脉,虽然按理说,他是活不了了。”   张起灵猛然抬头,睁大眼睛看着张师禹,“先生,先生有法救他?!”   “不能算法子,但至少值得一试,说起来也凑巧,他体内的‘门’并没有完全被压制,残存的力量倒是可以救他一命,毕竟‘门’也不希望他的容器过早失效,但是力量不足,大约只能维持着他不死,不知要拖到何时醒来,而且吴邪一心求死,生存意志太弱,这么放任下去恐怕还是一死。”   张起灵像是听不懂一样反应了很久,他漆黑的眼睛里空无一物,“我知道,是我伤他太深,我拼尽全力,仍然救不了他,仍然……害死了他……”   张师禹摇头,“不是你的错,你大可不必。”   张起灵沉默许久,又道,“可先生一定有办法。”   “我说过了,不能算是办法,我可以救他的命,但或许要抹除他这个人。”   “何意?”   “张起灵,”张师禹看着他,慢慢的犹豫的道,“你……可愿意让他忘了你?”   张起灵的眼神有片刻的恍惚,但他回答的很快,“只要能救他。”   张师禹点点头。   对方却又说了一句,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他若是忘了我,我就放手,还他安稳人生。”   另外,张如练在这一场权力的变动局势中,神秘的消失了。   张师禹怀疑藏刀是张如练送去的,也是他怂恿吴邪自杀,但是他一失踪,这一切也都没了定论。   张起灵问过他为什么刀刃会偏离心脉,张师禹便和盘托出实情,当年给他这把刀的当街小贩,便是张师禹。此刀对认准的主人忠贞不二,会按主人最大的意志行事。   “可是吴邪一心求死……”   “这刀认准的主人,不是吴邪,是你。”   张起灵了然,他最大的意志,唯有让吴邪安好。   一念及此,张起灵真心真意的俯身,对张师禹说,“谢谢。”   张师禹仍是淡淡,“不必,我的作用与这把刀一样,辅佐张家族长,但是绝不干预他的决定,无论是对是错,我不过是个向导,族长自己招来的命运,张家便会自己承担。”   张师禹的寿命与常人无异,他已是老人,离寿终正寝并不遥远,即将要出发寻找新人承接他的记忆,千百年来,他是能够操纵记忆的唯一一人。   所以才有让吴邪失去记忆的可能。   但他要一个媒介,张起灵曾提出帮助张师禹找这个媒介,但他坚持不说,他说这是注定只有一人能知的秘密,若是流传了出去,会招致天下大患。   他作为记忆的延续,不能冒此等风险。   他只是让张起灵等。   这一等,便是将近百年。   百年的时间并不漫长,对张起灵而言仿佛是一瞬,百年间,他遵从于张师禹的约定,寻找着拯救张家的方法,也寻找着能完全压制桩门’的方法。   那瓶珍贵无比的金色颗粒一旦沾血,效用便全然没有了。   他浴血拼杀,即使血肉模糊粉身碎骨也要得到的东西,变成了沙土般的废物。   百年来,他失忆,忘记了张如练,忘记了张云奕,忘记了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情,但是他始终记得吴邪,记得张师禹。   吴邪被张师禹带走了。   张起灵遵守约定,他放开了手。   然后孤身一人穿梭在百年的时光里,寻找着能救吴邪的办法,他身体里面药物的后遗症一直跟着他,而渐渐的,他习惯了那疼痛。   他曾经觉得比死都可怕的事情,就是放开吴邪的手。   可他连这都做到了,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他只是感受不到四季变化,感受不到幸福或痛苦,感受不到自己,是不是真的活在这个世上。   只有在想起吴邪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真实的。   他曾以为时间长了,吴邪的样子会在他的记忆里淡化消失,没有什么抵得过时间,他太清楚了。   可是意外的,他全都记得,他与他生活的一点一滴,从早到晚,十年间的每分每秒,他都记得。   刻骨思念,这种滋味,比痉挛之痛、断骨流血之痛更加厉害。   这种滋味,几乎能杀了他。   几十年后,张师禹不知从何处给他寄来了信件,里面交代了吴邪的去向,老九门吴家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刚刚死去,他将他的记忆取出,放入了吴邪身体内,代替了他自己关于张起灵的全部记忆。   对于吴家来说,他就如同死去孩子生命的延续,张师禹取得了他们同意,自然也封了他们的口。   而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吴家那个孩子的名字,叫做吴邪。   他就像本该死去的吴邪的重生,像是他的来世。   所以他并不更名,仍然是以“吴邪”的名字活在这世上,而且吴家虽是老九门一支,但他父亲并不参与盗墓,是个老老实实的读书人,会让吴邪得到平静的普通人生。   张师禹告诉了他吴邪生活的住址,言下之意竟是允许他去看看。   时隔几十年,张起灵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将那封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上面有吴邪的味道。   几十年了,他思念了几十年的人终于得以睁开双眼,终于可以得到安稳人生了。   只要他再努力一点,再用心一点,早日找到压制‘门’的办法,就可以给他全然无忧的太平生活。   张起灵百味陈杂,他睁着漆黑如墨的眼睛,深深的看着信上的字,然后他伸手,小心的摩挲着泛黄纸张上面娟秀的“吴邪”两字。   他反复的摩挲,反复的在心里默念。   这么久了,他已经有这么久没有看到他的名字了。   思念成疯。   但是张起灵却迟迟没有去找他,连远远看着都没有。   他害怕自己一旦看到他,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手脚,会克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不管不顾的喊他的名字。   他怕他会重新握住那只已经在阳光中的手,将他拉入自己所生活的地狱,然后再也放不开手,就这么耗尽他原本温暖平静的人生。   他将成为他的厄运。   吴邪已经是与他无干的人了,被这样无辜牵连,他一定会恨他入骨。   他也许能够忍受放手,忍受思念,但他无法忍受吴邪恨他。   如果他再用恐惧的颤抖面对他,用痛恨怨毒的眼神看他,如果他再对他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张起灵会真的受不了,他数百年的淡然平静会崩裂,他会恨不得立时死去,甚至让这个世界跟他一起灰飞烟灭。   但他绝不会碰那孩子一下。   他舍不得。   他恐惧。   所以他不见他。   直到两人在吴三省楼下平静的擦身而过之时算起,他在20世纪初第一次见到月光中的他,已是百年前的往事了。   那个时候的张起灵也绝不会想到。   他与他的恩怨痴缠。   还远远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第三部旧梦依稀就此告终。。。   意味着还有第四部。。。   扇子要疯了呜呜~~~~(>_<)~~~~   不过相信我,第四部会是终结篇。   这段时间辛苦大家追文了,第四部会恢复到第二部的正常时间,大家可以接着看啦~~   预告第四部将在下月推出,期间扇子也要想大纲,定结局了~~   扇子对结局的处理将参考大家的意见,所以想要HE还是BE的孩纸大胆的评论出来吧!   扇子一定会看的!   非常感谢支持,请继续陪扇子走完第四部哦~~   以上! ☆、火山   冰冷大地上,黑山白雪的山峰绵延在极北之地,雪线之上是沉默静止的无人区,只有风声呜咽。   而这座如巨大坟墓般沉默冰冻的山体内,埋藏的,竟然是炽热喷发的火山。   吴邪怀着必死的决心冲入火山口,是想要将“门”亲自送回原位的。   那样也许这个世界就会回归正轨,张起灵、小花、胖子、秀秀,整个老九门所有人扭曲偏离的命运,也许就会有所改变。   他抱着这样的希望,也抱着对张起灵彻骨的绝望,纵身而入。   濒临死境的感觉确实特别,他想起了很多事。   很多原本不该想起的事,前十八年的记忆淹没了张师禹挡在他脑中的记忆,给他带来了更加真实可感的冲击。   他沉浸在触目惊心的回忆里拔不出来,仿佛是回到了过去,将百年前那支离破碎的人生又从头过了一遍。   不知是福是祸,若他还如从前般天真无知,这回忆便可轻易逼疯他,可如今他已是将死之人,似乎更能冷静自持的接受那人生。   那是他的人生,他想,无论他受不受得了,那就是他吴邪的人生。   他将藏刀□□自己心口时的绝望痛楚,张起灵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淡漠神情,此刻仿佛仍然留在他胸中。   刻骨疼痛,即使沉睡百年再回想起,仍然痛得他无法呼吸。   但是现在的他,或许并不会选择将那把藏刀没入体内,在极致的欢愉和全然放弃的心死之后,吴邪已经不再执意寻死。   他觉得不值。   为了那样一个男人痛苦一生便罢了,最后还要为他而死。   何其愚蠢。   他从百年前的记忆里抽身而出以为会用很久很久,但是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仍然身在宏大的长白山内,火焰的光芒从巨大的火山口源源不断的喷涌而出,就在离他不远的前方。   而他身边,是个许久不见的男人。   张云奕右肩的衣服已经烧毁,连着手臂都有些烧伤,黑红的伤口触目惊心,他却对此无动于衷,只笑嘻嘻的低头看他,“好久不见啊,小羊羔。”   吴邪安静的躺在张云奕臂弯里,眼睛依旧无神。   张云奕看上去并不介意,“我放你一个人追张起灵追了这么久,看来你是累了啊,累的都要跳火山坑了,”他哈哈笑了两声,仿佛真的觉得很可笑一样,“我救你一次,不会救你第二次,现在你选吧,是要再爬起来去那边要死要活呢,还是跟我下山?别看我现在这样,身上的烧伤还是挺疼的,要是化脓锯掉了半边身子,难不成要你来养我吗?”   长久的沉默,吴邪没有反应。   张云奕竟也不着急,仍旧笑着,放任肩膀上的伤口不断渗出脓血,只随意甩在一旁,不让那血脏了吴邪的衣服。   吴邪终于开口,声音如湖水般深沉,“带我走。”   张云奕状似不满的撇了撇嘴,“喂,我不是早就说过,早晚有一天,你会求着到我身边的,你不听我的话落到这个地步,现在倒是后悔了,想到我身边了,怎么……也该求一求我吧。”   吴邪慢慢合上眼睛,睡过去一般无声无息。   并没有真的扔下他不管,张云奕早有预料般的轻叹了口气,罔顾自己的伤势,俯身抱起了吴邪,喃喃自语道,“好吧好吧,谁让我愿意呢,小羊羔……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吴邪没有睁开眼,睫毛却微微一颤。   张云奕将他抱在怀里,看他柔若无骨的依偎在自己胸前,苍白的脸与从前一样,透出极度脆弱的美感,他忍不住凑近,吻了吻他合着的眼帘,吴邪对这过于亲昵的举动并没有抵触情绪,让张云奕花费许久才忍住不继续亲下去,抱紧他大步向外走去。   张起灵身边的人迅速挡在他面前,张云奕冷冷的看了看他们,不愿纠缠,“我既然能跟你们到这里,自然不是毫无准备的,你们若是要打我也奉陪,不过是鱼死网破,只是你们确定……不管他吗?!”   张云奕用眼神瞟了瞟张起灵,他不再被压制,整个人已经陷入了神志不清的昏迷,惊痛刺激心脉,加重了痉挛,让他匍匐在地上,嘴里不断吐出模糊不清的妄语,似乎仍然以为吴邪已经跳进了火山口,那拼命挣扎向前的样子看上去非常凄凉。   张家人对视片刻,默默的让开了路。   张云奕嗤笑一声,大步走了出去。   而吴邪躲在他怀里,自始至终都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一下都未睁开,向趴在地上生死未卜的男人看上一眼。   张云奕并不奇怪,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种结局。   他抱着吴邪一路向上,直至重新踏上长白山的山路,天气正是晴好的早晨,灿烂的阳光驱散了白茫的雾气,青碧色的远山平原尽在眼前,绵延千里,无穷无尽。   这脚下土地每一寸,仿佛都是他的,他就这么站在群山之巅,俯瞰万物。   甚至连他以为再也不会见面的孩子也蹒跚着跨越了百年的时光,又回到他面前,此刻就乖巧安静的待在自己怀里。   这样一朵美丽的,脆弱的白莲,他此生唯一真正在乎过的白莲,就这么让他轻易的摘下,握在手心里,他甚至亲口对自己说,“带我走。”   张云奕对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从来不曾手软。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对吴邪的感情并不如张起灵一般,那个男人是可以为了他粉身碎骨,抛弃一切也毫不可惜,但是张云奕不会,这倒不是感情深浅的问题,只不过像他这样的人,即使是再喜欢一件东西,也不会为了那件东西抛弃其他一切。   因为一旦到手玩腻了,岂不就要无聊透顶?   在张云奕心里,如果他想要,即使是天下也一定要得到,但是如果他玩腻了,即使是天下也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又何况不过是一朵没得到的白莲呢。   张云奕有些好奇自己什么时候才会觉得吴邪也是无聊玩物,抱着这样的心情,他仍旧附在吴邪耳边说,“小羊羔,你要记得,无论是百年前还是现在,都是你自愿要到我身边的。不过你放心,跟那个男人不一样,我绝不负你。”   他说这话的语气,听上去倒是比任何人都包含真心。   吴邪睁开眼,“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张云奕不肯,“你小腿磕在火山口的岩石上了,烫伤是一定的了,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骨折,让我背你吧。”   意外的,吴邪没有反抗。   他像是在跳火山口之前就将自己所有的感情和力气发泄完了,现在身体就像是掏空的壳子,连行尸走肉都不如,一双淡然到无望的眼睛漆黑幽深,空无一物。   张云奕心情似乎不错,背着吴邪一路下山,即使在半路上与自己的队伍会合也没有把吴邪交给别人背,就这么片刻不停的下了长白山。   吴邪已经脱了吴小佛爷的外衣,什么都不是的他若是就这么空落落的回去了,也许明天就会被仇家杀死在阴暗的角落,张云奕没问他的意见,径直带他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吴邪一如既往的不反抗,也不说话,对这陌生的地方既没有惊慌也不好奇,只像无灵魂的人偶一样机械的维持着生活。   吃饭。   睡觉。   不言不语。   张云奕带他回来也有一个星期了,难得的没有对他的沉默不耐烦,只是每日每日都会来他房里与他说话谈笑,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像是在对着木桩自言自语。   与张起灵不同,张云奕即使是对着个木头桩子也能自得其乐的说上半天,话题从不重样,有些与吴邪有关,有些则天马行空,听上去荒谬至极,张云奕自己说完了甚至还会哈哈大笑。   吴邪只是在一边沉默的吃他的早点,偶尔喝些水。   但是他的身体很不好。   来的第七天因为下人新换的床单上浮着些微小的细尘,他躺在床上一直咳嗽,夜半时分,当   四周已是死一般的寂寂,只有他倒在床上,用力捂着嘴压抑愈演愈烈的咳嗽,一手死死的按住胸口,他咳的几乎呕血。   可是他却不知道喊人,甚至连离开那张床都做不到,只像肺痨积深的病人一样咳了半宿。   直到外出的张云奕回来,经过他的房门时才听到里面勉强压抑住的咳嗽。   一声一声,似是要将心都呕出来才罢休。   张云奕推门进去,看见整个瘦弱的小人蜷缩成可怜兮兮的一小团,缩在大床的最里面,背对着他咳得浑身颤抖,由于用力过猛而顶起单薄睡衣的肩胛骨虚弱的哆嗦着,简直如刀刻般瘦。   这几天中,吴邪第一次见到张云奕发了火。   他打开灯,将无处遁形的吴邪猛的翻过来,从床里面抱起他,脚步匆匆的踹开门走出房间,在夜深人静的走廊里怒吼,“人呢!都他妈死哪去了!他咳嗽成这样你们都耳聋了吗?!!”   他的脸冰冻如霜,难得的一丝笑意也没有,锁紧的眉目英俊严肃,一点也不像一个嬉皮笑脸的疯子。   那个时候,他为吴邪担忧,为吴邪发火的神色,像极了张起灵。   吴邪在咳嗽的肺部一片烧痛之中抬起头,借着走廊里昏沉的暗灯放肆痴迷的盯着张云奕的脸庞,和那布满了心疼忧虑的漆黑如墨的眼睛。   以前他不懂,总以为,那是因为情深。   小哥。   吴邪忽然抬手,用修长苍白的手指温柔的覆上张云奕犹在大喊大叫的嘴。   骤然安静下来的长廊里,只有吴邪渐渐缓慢下来的轻咳。   张云奕似乎也没想到怀中人竟会主动碰他,全然的愣在了原地,他低头看着吴邪,一双眼睛深沉静默,眼仁黑亮,目光灼灼的烫着吴邪的皮肤。   他用嘴唇轻轻吻了吻吴邪冰凉的手指,低声问他,“还是很难受吗?”   吴邪终于有了反应,缓慢的摇了摇头,轻轻回道,“好多了。”   轻如叹息的回答,竟让张云奕泛起火烧似的激动,他盯住他的眼睛,任凭泛滥的欣喜将他兜头淹没,“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张云奕咧开嘴笑起来,真心欢喜的模样像极了纯良无害的稚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部开坑!扇子很准时的吧~~为了自庆第四部开更,今日三更哦~~~   虐神马的,剧情急转直下神马的,来的更猛烈些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欢迎吐槽,扇子兜好了围裙准备接了哦~~~ ☆、死期   吴邪一口气哽住,又加急了咳嗽。   张云奕这才回过神来似的慌了手脚,抱着他飞奔下冰冷华丽的旋转楼梯,将他放在了皮质的柔软沙发上。   被他的喊叫吵醒的下人们此刻才慌慌张张的奔出来,迎面而来的第一个被张云奕回身怒视的目光吓得打了个哆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巴掌打倒在地,盛怒之下张云奕没留情面,直打得他嘴里吐出血,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张云奕冷冷的看他们,“废物!留你们在这里有什么用。”   一众下人一时之间都不敢进前了,全都吓得腿软,乌泱泱跪了一地,大厅里没有开灯,苍白的月光从宽大的窗口照进来,映射的众人更加惨无人色。   吴邪咳嗽着挣扎起身,拉了拉张云奕的手,张云奕感觉到了,立刻回头蹲下身去,将他摁倒在沙发上,“起来干什么,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吴邪摇头,边掩着嘴咳嗽边断断续续的说话,“你……咳咳……别怪他们,咳、咳咳,是我压着声音……他们……咳咳咳,他们才没听见的……”   他这残破的一生背负了很多条人命,自己如今已经是个时日无多的废人了,吴邪不想再牵连无辜,为自己陪葬。   张云奕捂住他的嘴,脸上是鲜有的焦急,“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别说话。”   接着他回头压着嗓子吼,“还愣着干什么!去拿水拿药,请医生来!”   “可是这个时候医生都——”   “去汪家请!这个时候不用他们他妈的什么时候用!”   “是是……”下人们打了个激灵,一哄而散忙自己的活计去了。   有一个人跑到开关处,手一慌张将大厅里全部的大灯打开了,一时之间亮如白昼,吴邪眼睛被亮光一刺,打了个哆嗦,紧紧闭住了眼睛,因为惊吓而下意识的轻叫了一声。   张云奕慌忙伸手遮在他眼睛上替他挡着,一边冲着开灯的人吼道,“蠢货!还不快关上!去开壁灯!”   那人更是惊恐,一下全关了灯,磕磕碰碰的往壁灯的方向跑去了。   微热的水送上来,张云奕将吴邪揽在怀里,慢慢喂他喝了水。   看着他的咳嗽渐渐平复下来,张云奕不自觉的松了口气,用手轻揉他的胸口,“这里疼吗?”   吴邪也不硬撑,低垂着眼眸点了点头。   张云奕皱着眉头,神情极不像他平常的样子,“疼就叫人啊,为什么要忍着。”   他低下头,非常认真小心的揉着他的胸口,“好点没?”   吴邪半天没说话,张云奕以为他不舒服,抬头去看他,却忽然撞上吴邪微凉的指尖,正抚上他眉间,仿佛见不得他皱眉,将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皱痕,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抹平了。   吴邪扬着病弱苍白的脸,一双眼睛被衬托得更加漆黑深沉,目光绵远迷离,那缠绕着的刻骨深情,一点一滴,几乎将张云奕一身的血肉筋骨融化在他的目光之中。   如此牵挂着迷。   但是张云奕非常清醒,他迷恋吴邪此刻的神色,迷恋他在月光中脆弱孤独的美,但是他知道,吴邪这样刻骨铭心看着、爱着的人,并不是他。   这事实他一早就知道,他也不很在意,谁说得到一个玩偶,还要连着心一起呢?   可是张云奕不得不承认,过去的他从未有一刻如今日这般,在吴邪茫然的透过他望向另一个人时,感觉到这么的烦躁厌弃。   他一直很喜欢吴邪这样苍白迷离的神情,而此刻却忽然恨起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张云奕猛的站起来,从吴邪的目光中狼狈逃离。   正巧下人带着医生匆匆赶来,张云奕让了位置,守在一边脸色灰暗的看着医生治疗。   这已是痼疾,再高明的大夫也不过是留下几幅调养的中药,和一些应急的药丸。   医生是汪家人,他看了看张云奕的脸色,将他单独叫了出去。   朦胧夜色笼罩着两人,张云奕抱着臂在门口站着,虽然面对着医生,但是视线一直不自觉的向门里面望去,下人们准备了药,扶着吴邪坐起来吃了,张云奕只能看到他瘦削的背影,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那药……会不会苦得难以下咽。   张云奕皱着眉头,有点后悔没有准备甜点了。   医生看他心不在焉,聊了些吴邪的病情,忽然话锋一转,冷眼看着他道,“你莫不是陷进去了吧。”   张云奕冷不丁遭此一问,竟愣了片刻才回神,勉强笑了一声,“开什么玩笑?!你看我是这种人吗?!”   那人不为所动,“我记得你以前最看不上为情爱所困的蠢货了……”   “我现在一样看不上!”张云奕皱起眉头,冷眼瞪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是你跟我们汪家合作的筹码,我们得确保万无一失,否则,你我的合作一笔勾销,他——也得让我们带走才行。”   “哼,放心吧,只有本大爷甩你们的份儿!”张云奕毫不担心的大笑两声,忽然又冷下脸去,“只是他——还能撑多久?”   医生模样的男人漫不经心的回道,“也就这么几年了吧。时间不多,你我都要抓紧了。”   “……我知道了。”   “张云奕,我再提醒你一遍,千万不能对他——”   张云奕冷淡的一挥手,打断他的叮嘱,径直转身走回房子,“送客。”   吴邪吃了药,已经蜷缩着在宽大的沙发里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养成了这样没有安全感的睡觉姿势。   张云奕心里泛起一点疼,他尽量轻的坐在沙发一边,浅眠的吴邪还是醒了,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看他。   张云奕想起医生的话。   “也就这么几年了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定了一个人的死期。   张云奕从前绝不会生出这样多余的感叹,他应该笑眯眯的看着吴邪,将那句话变本加厉的残忍的告诉他,然后欣赏他恐惧害怕的表情。   而他如今,竟然怎么都不忍心说出来了。   他只是在壁灯的柔光中俯身轻抚吴邪的脸颊,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劝他,“夜深了,大厅里凉,去屋里睡吧。”   吴邪似乎咳了半宿已是倦极,听了也只是无声的合上眼睛。   张云奕尽量轻手轻脚的抱起他,并不带他去久无人居住的客房,而是抱去了自己的房间,吴邪刚被放到床上就感觉到了不同,他无力的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张云奕按住他,仍是柔声道,“睡吧,我在外面守着你。”   这一晚几乎用尽了张云奕一生的温柔和耐心。   而他犹不自知,只是满腹心事的给吴邪盖上被子,转身便离开,拉开门的瞬间,黑暗中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轻语,“谢谢。”   张云奕苦笑出声,“你这话,到底是对着谁说的?”   久久无声。   张云奕叹了口气,放弃的拉开门走出房间,合上门的时候,那声音终于又低低的传了出来。   “谢谢你,张云奕。”   “啪嗒”一声。   门合上了。   张云奕站在门外,抓着门把的手由于用力过猛而绷起青筋。   他准确的叫了自己的名字,在这一刻,至少在这一刻,吴邪感谢的人,是他张云奕,不是错觉,不是某个人的替身,就是他张云奕没错。   下人们战战兢兢的前来请示他还有没有别的工作,却发现他们喜怒无常的主人直挺挺的站在自己房间门外,一向只有讽刺大笑和阴冷视线的脸上,竟然浮起了真心欢喜的笑容,虽然俊美不可方物,却让人莫名的惊悚。   众人不得不怀疑张云奕是不是终于得了真正的失心疯了。   第二日,吴邪醒的很早。   他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放空了一会儿,才慢慢爬起来,裹着睡衣推开门,一步刚迈出去,就看到张云奕难得的收了不正经笑容,倚着门边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闭眼睡得很沉。   他抱着短刀在胸口,微微低着头,侧脸如刀刻,非常俊朗。   吴邪裹着睡衣,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无声地站着看男人的睡脸,看了很久很久。   他人生中第一次遇见张起灵时,那男人也是这样沉默的姿势,倚在破旧的墙边,沉睡的脸英俊高傲,不似凡物。   那个时候的吴邪,从没想过这世上还有人可以长得这么好看。   好看到即使他的态度能冻伤人,吴邪还是伸着一双胳膊笑容满面的迎上去,依附在他身边,轻易的,就过了十年。   好看有什么用呢?吴邪在安静的长廊里轻笑出声,他是冷的呀,那副完美无缺的身体里面,根本就没有心啊。   他根本就暖不热。   张云奕听到声音,慢慢睁开了眼睛,向上看他稀薄哀伤的淡笑,也随之笑起来,“起来啦小羊羔,身体还好吗?”   吴邪点头,“很好。”   张云奕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那也不能着凉,去把衣服穿上,一会儿出来吃早点。”   “我不出——”   “医生说了,要你多呼吸新鲜的空气,要是不想让我用强的,就听话进屋去,我会让人给你送衣服过来的。”   吴邪不愿与他争执,转身想要走回房间里,却忽然又被张云奕拉住了,他转头看他。   张云奕的眼睛在熹微的晨光里显得非常明亮,吴邪在其中看不出半分玩笑神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你肯跟我说话……我、我很高兴。”   他的表情甚至有些局促不安,说到后来已经不敢看吴邪了,躲躲闪闪的样子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年。   吴邪有些好笑,拍了拍他的手,“还让不让我换衣服了?”   张云奕似乎没想到他居然还会跟他开玩笑,一时之间竟有些不好意思,立时松了手转身就走,脚步匆匆的样子略显狼狈。   吴邪淡了笑,在寒凉的空气中神色冷淡的目送他走远。 作者有话要说:   ☆、百年杀意   吴邪穿上下人送来的衣服,准备妥当就慢慢的下了楼。   张云奕已经眯着眼坐在院子里了,他似乎终于从昨夜的不正常中解脱出来,连神色都变得一如平常,仍旧是玩世不恭的笑,带着对世上一切东西的漫不经心,好整以暇的看着吴邪走过来。   他面前摆了巨大的圆桌,上面是一大堆说是早餐却有点奢侈的食物。   吴邪神色自若的坐在他对面,在这些精致的盘子中勉强挑了一碗看起来稍微朴素的粥,舀起来的时候才发现熬得火候正好的粘稠的粥饭中,夹杂着些细腻的鱼肉,吃起来绵软香甜,又不腻口,很得吴邪的喜欢。   张云奕仍旧窝在椅子中,笑眯眯的盯着吴邪吃完了一碗,自己却丝毫未动,“让厨房再给你拿一碗吧。”   吴邪摇头,“吃饱了。”   张云奕罔顾他的话,示意远远站在门口侍候的下人去给吴邪再乘一碗,吴邪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张云奕说,“你要多吃一点才好。”   吴邪没说什么,等粥上来,他言听计从的慢慢又吃上了一碗。   张云奕看上去非常满意,一边看着吴邪小口小口的喝粥,一边闲聊似的问他,“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吴邪只盯着面前的粥,不甚在意的回道,“我有什么打算……这个重要吗?”   “什么意思?”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张云奕面对神态自若的吴邪,慢慢捏紧了扶手,许久之后才松开,脸色如常,“哪有这么严重,你未免太悲观了。”   吴邪笑了笑,“就算只剩一天能活,我也会活着的,寻死这种事我断不会再做了,你放心,在你利用我与汪家的周旋结束之前,我不会死,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一声,动作最好快一点,再天天磨洋工似的与我在这耗着,我可不一定能熬到你用完我的时候了。”   张云奕本是窝在椅子里的,此刻却慢慢坐直了,“你……你都知道?”   吴邪抬头看他,眼神清明,并无恨意,“当然,不然你为什么救我?做小佛爷这么些年了,难道我还是当年十七八岁的吴邪,天真到以为你真的喜欢我吗?”   有一瞬间,张云奕失了笑,张口似乎是想说什么,话刚到舌尖却让他吞了下去,他只是愣愣的张着嘴,片刻才又笑起来,“哈,倒是挺精明,我的小羊羔,看来也真的是长大了。”   略带感慨的语气并没有引起吴邪的反应,就像他自己说的,他从没有一刻,认为张云奕是真的在乎他。   毕竟他杀了张乘风。   虽然他不确定,张家人对待自己的骨肉至亲,是不是同样的无心无情。   张云奕沉默片刻,忽然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你……全都想起来了?”   “你是说你拿我跟张如练交易,将我一个人丢在候王墓的事情?”吴邪像是在讲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故事,“当然,我那点短暂无趣的人生里,这也算是个有意思的事了。”   张云奕犹豫着道,“那人生——这样无趣吗?”   “嗯,”吴邪点头,淡笑着将汤匙扔在空空的碗里,声音清脆,“用十年的时间只做了一场梦,难道还不够无趣吗?”   张云奕忽然又问,“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难道就不恨我?”   他的语气,似乎有一点点真意。   吴邪吃完粥,拿起柠檬水漱了漱口,“何必呢。”   “不想抵抗我?不想逃走?”   吴邪的神色有瞬间的恍惚,他低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挡住眼中情绪,“你看不到我抵抗了一生,最后是什么结局吗?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已无心力去挣扎,再说……你就是要我逃,我又能逃到哪呢?”   世间之大,竟无容身之所。   张云奕坐直身体,死死盯着他开口,“那么我要你今后对我言听计从,你也甘愿?!”   “嗯,”吴邪笑了笑,“你若让我有片刻安宁,我就以此为报。”   张云奕冷笑一声,“你倒是大方,只是怎么不见你对张起灵也这么大方呢?”   吴邪慢慢用手转着璀璨琉璃的玻璃杯,听到那个名字没有丝毫触动,仿佛对方只是提起了一个陌生人,“他?我过去是恨他……”   “我如今所做的无非都是张起灵曾对你做过的,同样被当成筹码,为什么你肯屈从我,却这么恨他?!”   吴邪笑容不减,想了片刻就坦荡的承认道,“大约是因为,我以前很爱他吧。”   这世上永远都无法去原谅的欺瞒背叛,只有来自于爱人的。   “以前?”张云奕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紧张,口里都干燥起来,“那现在呢?”   他不自觉的前倾身体,紧盯着吴邪的嘴唇,等着那双优美微翘的唇瓣张开,吐出他所希望的话语。   吴邪却忽然抬眼看他,很有些戏谑的滋味,“张云奕,你干什么这么在意?我对他如何,我恨不恨他爱不爱他,跟你的大计很有关系吗?”   张云奕方觉自己的失态,他收回重心,窝进椅子里,换掉脸上紧张的神情,笑着道,“哪里哪里,除了自己以外,我也是很在乎小三爷的啊,不是早跟你说过吗,比起那个男人,我对你还比较真心呢……”   漫不经心的口气,调笑的表情,这样的口中说出来的话,就算是对甜言蜜语最没有抵抗力的人也不会当真吧。   吴邪并不接话,只慢慢的合上眼睛,倚着靠椅享受日渐升起的太阳。   下人们安静而井然有序的走过来,将饭桌收拾带走,张云奕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在淡暖的日光里细看吴邪。   时间悄然而逝。   极致的安和宁静中,对面的男人忽然又开了口,声音多少有些低低的,与方才的玩笑语气很不一样,“你穿这件衣服,真的很合适。”   冷白色的中长风衣剪裁合体的包裹着吴邪的身体,线条流畅,身姿挺拔,连每一丝褶皱都在他的身上那么服帖,只是白色与吴邪现在略显病态的苍白脸色相衬,显得整个人单薄到几乎透明起来。   吴邪懒懒的睁开眼,“跟你在香港给我留下的那件很像。”   张云奕的眼睛里闪过片刻的光,连声音都拔高了,“你还记得?!”   吴邪点头。   张云奕笑起来,伸手爱惜的碰了碰他的衣角,“上次没能见到你穿那衣服的样子,也不知道合不合身,这件与那件的尺码相同,可见还是不错的,我也算是补上一个遗憾了。”   吴邪不甚在意的接了一句,“你喜欢白色?”   张云奕这样的男人,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喜欢这么干净颜色的人。   果然,他摇了摇头,“我不过是喜欢看它穿在你身上。”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幽深起来,“因为这种颜色若是沾上了血,自然最漂亮显眼不过了。”   吴邪并不畏缩,反而笑意渐浓,人也精神了许多,“原来你是喜欢我的血染在上面啊,哈,我说嘛,这才是张云奕——”   他开玩笑似的从腰间抽出藏刀,张云奕断没想到他会随身携带着刀,正错愕不知他要干什么的时候,只见吴邪脸色未变,淡笑着转了刀柄,刀尖朝下,速度奇快的向着自己放在扶手上的手臂刺去。   他的声音倒是游刃有余,慢悠悠的补充道,“是不是像这样——”   刀尖没能刺进去。   张云奕猛地从椅子上扑过来,跪倒在吴邪身旁伸出手,稳稳握住了锋利的刀身。   吴邪到底怕他握得太过用力割断了手指,也不再执意使力。   那刀就握在张云奕手里,停在吴邪手臂之上半寸的距离。   暗红的血顺着手掌指缝流下来,一滴一滴的染上纯白干净的衣袖。   白色的布景上盛开了一朵又一朵血色的梅花,在寂静空气中无声晕染,映着在日光照射下几乎发光的名贵衣料,的确有夺人心魄的美。   吴邪对他的伤不闻不问,仍旧没心没肺的继续着刚刚的话题,笑着说,“你看……我确实很听你的话——”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张云奕忽然松开血淋淋的手,另一只手伸出,用力的打落了吴邪的藏刀,刀刃与地面相撞发出非常刺耳的刮碰声,吴邪微微一怔,终于低头正视张云奕的脸。   张云奕脸上半分笑意都没有,神情冰冷沉默,冷冷看着吴邪的双眼漆黑无光,幽深无底。   “吴邪。”   吴邪略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自再次相遇以来,张云奕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他一直以调笑的语气叫他“小三爷”,“吴小佛爷”,“小羊羔”。   这是他第一次唤他“吴邪”。   张云奕继续说着,“吴邪,你听好了,从今往后不许伤害自己。你不是要对我言听计从吗,这就是我第一个要求。”   吴邪微微张开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张云奕皱眉不耐烦道,“回答我啊,听见了没有?!”   吴邪忽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他盯着袖子上仍在蔓延的血,低声道,“知道了。”   微微发了一会儿呆,吴邪躲闪着张云奕的眼神,嘴里却在对他说,“你的伤要处理一下……”   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笼罩一团黑影,吴邪一惊之下抬头,正看到张云奕的脸已经近的失了焦,下一秒嘴唇就被猛地堵上。   吴邪因为淡淡愧疚而躲闪他的样子看在张云奕眼里,竟是让他难以抗拒的情态,吴邪盯着自己血液的神情也分外让他血热,张云奕向来不压抑自己,他的身体永远比头脑快一步。   吴邪几乎是让人打了一拳的惊恐和抗拒,他勉强咬牙克制自己不要退却,张云奕的吻却越来越热,越来越激烈,他将他压在靠椅上深吻,撬开牙关长驱直入的舌头带着肆虐的侵略性,以几乎碾碎他的力道深入,让吴邪无处可躲。   他抖着身体死死忍耐,那无助颤抖的模样却更加激发了张云奕的残虐本性,他兴奋的停不下来,吴邪快不能呼吸了,呜呜的声音从两人湿吻交缠的嘴唇中传出来,又立刻被张云奕残暴的吞下。   下人们早已退去,吴邪几乎绝望的时候,忽然听到院门口有人通报,“爷,张起灵来了。”   吴邪脑中轰然一声响,原本执意忍耐的他猛地挣扎起来,扭动着身子要避开他,谁知张云奕非但不停,反而变本加厉,令人面红耳赤的渍渍湿声传出来,张云奕撑开双臂,罔顾受伤的右手,将吴邪压在靠椅上,甚至又抬起左手用力拉扯吴邪的衣服,衬衣上的纽扣崩开了一颗,吴邪猛然扭开头,绝望的喊,“住手!张——”   “你说过的,对我言听计从,”他用力箍住吴邪的下巴,扑上去在他嘴唇上狠狠一咬,“你说过的,对他已经没有感觉了!”   血腥气在嘴里弥漫开来,吴邪挣扎不开,只能被张云奕吮住受伤的下唇,任他研磨啃咬,嘴唇上早已经是一片火辣。   然后他感觉到了一股非常冰冷的气息,来自一双被怒意和悲哀充斥的漆黑眼眸。   张起灵站在微暖的太阳下,站在张云奕的家门口,看见被昔日敌人压在身下肆意深吻抚摸的,是自己深爱到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送给他的人。   是他漫长苦痛的人生中,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   是前几日还情愿为他而死,在炽热光芒中对他说“我爱你”的人。   吴邪力竭的抗争在张起灵眼中仿佛也是一种故意为之的迎合甚至取悦勾引,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听着空气中不堪入耳的湿热吻声,盯着吴邪在别的男人身下辗转缠绵的模样,盯得眼睛里都要流出血来。   他嫉妒得血脉倒窜,浑身都在发抖,拳心被指甲磕出血来,紧咬的牙齿发出“喀喀”的声音,如同丧尸。   百年来第一次,他对他起了杀意。   张起灵死都没想过有一天,他竟会真心实意的,想要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狂念   孤独的百年追寻过程中,张起灵始终没有放弃让自己忘记吴邪的努力,毕竟如果他没有爱上那个孩子,‘门’会归位,世界会回到正轨,张家也绝不会让人逼迫至此,所有症结的解决方式只在他自己手里。   他放开对吴邪的执念,那么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他作为张家的族长,始终在为此而努力。   理智已经数次凌驾于情感之上了,他相信要做到忘记吴邪并不需要多长时间,为了测试这一点,他如此信心满满的,站在了吴三省的面前,说,“我要见他。”   他以古刀为饵,轻易诱了好奇心颇重的吴邪过来。   站在窗口,他咬着牙,故意忽视紧张得加速跳动的心脏。   那辆破金杯横冲直撞的从街角拐过来,张起灵将手放在窗台上,猛地前倾身子,罔顾身后吴三省轻声的嘲笑。   吴邪过来了,健康光洁的脸色,映着日光的眸子黑而亮,清澈见底,能看出他身体很好,心也很干净。   张起灵在胸口发出一声短促的笑,笑自己的虚假荒唐,百年前他找了一个像话的理由留下吴邪,百年后,他还是需要一个所谓的“理由”才敢来看看他。   为了张家?为了世界?为了什么千年的使命?   见鬼去吧!都是他自己拿来骗自己的。   张起灵无意识的微张着嘴,看着吴邪跌跌撞撞的跑过来。   他只是为了见他。   百年间所有清醒的时候他努力的忘记他,然后在每一个沉迷的梦中,他无法克制的梦到吴邪,梦到自己与他重遇的画面,他扬着笑脸跑过来,喊他,“小哥!”   多么荒唐!   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了。   张起灵竟还在做着这种美梦。   可是没办法。   他非常非常想见他。   而他唯一能为吴邪做的,却只有擦肩而过,对面不识。   他克制,他忍耐,他甚至舍不得去治疗病痛的后遗症,只因为那是吴邪留给他的。   他这么痛苦的过了百年,是为了吴邪能有平静安稳的人生。   而不是为了让他如此轻而易举的……   就到了另外一个满腹阴谋的张家人身边!   张起灵古刀出鞘,铮然有声,毫不客气的划向张云奕的背,后者没能全然躲过,背部霎时开了一大片血花。   张云奕吃了这一刀,顿时从吴邪身上退下来,行动因为伤口而变得迟缓,被盛怒之下分外狠辣的男人连补了几刀,逃跑都不及,别说还手了。   眼看古刀刺去直逼心口,凌厉之势躲闪不得,吴邪却忽然从椅子上跃起,有些磕绊的扑过来,挡在了张云奕身前。   张起灵面无表情,双眼中杀意冻结,凝聚成难解难分的浓黑,显得他一张俊逸超凡的面容更加冰冷慑人,执刀的手纹丝不乱,仍旧直直向前。   张云奕看到张起灵的眼睛,顿时心惊,用手推着吴邪的肩膀,“让开!他不会停手的!”   吴邪只是默默无声,岿然不动的直视着张起灵,任那古刀刀尖朝着自己胸口刺来。   张起灵神色不变,锋利的刀尖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停在了吴邪的心口处。   他穿的风衣与刀刃相触,却并没有划破,张起灵不知用了多少力量克制。   吴邪见他停下,回头对张云奕说,“赶紧进去。”   张云奕笑了笑,轻声附着在他耳边说,“一命换一命,小羊羔,你不欠我了。”   神态姿势,无比亲昵。   吴邪没躲,低声呵道,“快走!”   张云奕这才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进了别墅大门,下人们赶忙来搀扶,他在门口回过头来,对吴邪说,“早说清楚了早回来,我等着你。”   吴邪没回头。   身后的大门合拢,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下了吴邪和张起灵两人。   张起灵仍旧稳稳端着刀直指吴邪心口,片刻未移。   “这是你第二次救他了,吴邪。”张起灵紧盯着吴邪被肆虐得红肿充血的双唇,用全身力气忍耐着不把古刀刺进去。   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吴邪厌烦的皱了皱眉头,“你在叫谁?当年自断心脉的吴邪,还是刚刚才为你跳过火山口的吴邪?”   张起灵猛地睁大眼睛,盯着他不可置信的问道,“你……你怎么会……”   吴邪不理会他的震惊,自顾自继续说下去,“还是说,你想亲手给我们两个的关系来个了结?好得很啊……我如你所愿!”   话音未落,吴邪毫不畏惧的挺身向前,眼都不眨的用心口迎着刀尖,大步迈了过去。   张起灵兀自混乱,忽觉吴邪意图,回抽已是不及,只能用力的横刀甩出,堪堪划破了吴邪的外衣,古刀脱手,直直插入了庭院里种植的树木树干,竟是连着刀柄一起穿过,力道不减的钉入了外墙中。   “怎么?”吴邪笑着讽刺,“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没有利用完的价值?”   “吴邪!”张起灵皱眉轻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今日来,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与你做个解释的。”   张起灵急痛攻心,这一发病,竟昏昏沉沉的拖了一个星期,等他清醒过来,身旁就只有几个张家人和胖子,胖子欲言又止的告诉了他吴邪的去向,张起灵未待停留,一早便赶了过来。   他的身体还很差,在太阳底下都有些发冷汗,方才震怒之下大过了几招,更是大大损了身体。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能跟吴邪摊开一切真相,到了这种时候,他已经隐瞒不下去了,即使可能会伤害到吴邪,他也必须要说出来了。   吴邪对他的心意,即使已逾百年仍旧不改的心意,他无论如何,都要给个答复才行。   “你听我说——”   吴邪并不上心,径自打断他道,“张起灵,你在鲁王宫、不……在三叔楼下见到我却佯装不识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啊,你看着我像过去一样一厢情愿的追在你后面掏心掏肺,是不是觉得我可笑又可怜啊,说真的,除了因为我本身的利用价值之外,你是不是觉得……看着一个傻子团团转的被你耍在鼓掌之间,也是一个很有趣的事情啊?”   张起灵的声音终于有些焦急起来,“不是的……吴邪!我、我对你——”   “拜托,”吴邪哈哈大笑了几声,轻蔑的看他,“你现在不会是想说,你其实一直喜欢我吧。”   张起灵的神情忽然变得茫然,被这样一问,他原先的话竟不知该怎么说出口了。   就算说出来,吴邪也是断断不会信的。   不——   不管他信不信。   张起灵慌不择路的去抓吴邪的手,“我是真的一直喜——”   “哈!你也配?”吴邪甩掉他的手,厌弃的神情非常明显,“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吧,你不知道怎么忽然长出心来,莫名其妙就爱上了自己的筹码,还是个男人!就算这是真的,就算我都信……也没什么意义了。”   张起灵不知所措的收回手,怔忪的问,“为什么……”   吴邪向他展露了一丝笑颜,表情轻松愉悦,“因为我不爱你了。”   张起灵如遭雷击,他只能怔怔的盯着吴邪的笑容,连呼吸都忘记了。   “张起灵,就算你现在可以为我而死,我也不爱你了,”吴邪微微笑着,神色语气都是极致的平静淡然,绝非意气之言,“你就当吴邪死在长白山上了吧,我也觉得自己像是喝了孟婆汤,前尘种种、包括吴邪曾对你存着的心思,我已经一并都忘记了,我不爱你,也不恨你,只希望此后我们两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不会为你寻死,也不会再任你利用,如果可以,我一眼都不想再见到你。”   决然的话语,偏偏是用这样平淡缓和的语气说出,吴邪是真的无爱无恨,他的情绪比起在长白山上毅然赴死之时可谓平静得如一汪死水。   太平静了,平静到没有一丝情绪,平静到让张起灵心里生出越来越多的绝望惶恐来。   他开口,声音都在发抖,“我……我不信……”   吴邪仍是好脾气的笑,摆了摆手,“随便你,或许你该让我早早的死了,这样你记忆中的吴邪就会永远爱你。”   “不!”张起灵如同忽然发疯的病人一样扑过来,猛地抓住吴邪的肩膀逼他正视自己,声音里竟然透出恨意,“吴邪,你不可能……你……你……”他又露出恍然的神色,厉声道,“是不是因为张云奕?你说!是不是因为他?!”   看着全然失了冷静淡然的张家族长,吴邪一歪嘴角,无所谓道,“你要非这么觉得,也未必不可。”   “他对你别有所图!吴邪,他不值得你——”   “我为最不值得的人,也已经丢过两条命了。”吴邪冷冷的拂开张起灵的手,“至少张云奕不曾害死我。”   张起灵猛地收住了舌头,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一样怔住,千般情绪在眼底掠过,最后都复归平静。   他再开口时所有的炽热焦急都从语气中消失,回复到了全然的冷,他又变成了那个淡然冷漠的张起灵,“你以前对我说,你对他无意,是骗我的?你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就喜欢他?所以你替他挡刀,随意的委身于他,在大白天如此不知羞耻的跟男人接吻?”   一字一句如冰做的刀刃,张起灵故意说得不堪,想看吴邪露出哪怕一点微微羞愧的样子。   他很了解他,知道他在自己面前一向脸皮薄,自尊心又强,这样说他,已经是非常刻意的羞辱了。   谁知吴邪听了眼都不眨,笑着接口道,“是啊,我愿意,谁让我喜欢他呢,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唔!”   张起灵忍无可忍,盯着那双刚刚还被别的男人噙在舌尖玩弄的双唇,竟然毫不羞愧的说出“喜欢他”,这本是专属于他的,他本该是他的!   盛怒之下张起灵的脸反而更加平静阴冷,如同霜冻,动作却狠辣无情,他猛地揪住吴邪的领子将他轻而易举的拉过来,用力堵上了他的嘴唇,那并不是亲吻,那是几乎将吴邪扒层皮的折磨撕咬。   吴邪断想不到张起灵竟能做出跟那疯子一样的举动,一时间也是怒上心头,挣扎的力道非常之大,张起灵牢牢的锁着他,从一开始就不曾温柔,舌尖立刻侵犯至最深,卷的吴邪舌头发麻,口腔都闭合不了,只能任他在其中为所欲为。   吴邪挣扎的狠了,张起灵退开片刻,又凑上来咬着他的唇低语,“怎么,张云奕可以……我就不可以吗……”他舔着吴邪被张云奕咬破的唇角,“他这么做的时候,你也像拒绝我一样拒绝他了吗!”   “滚开……唔……唔唔……”   吴邪被对方暴虐的侵略弄得恼羞成怒,寻了个机会一用力,重重咬了张起灵的舌尖,他使的力气很大,血腥气顷刻间就大肆弥漫开来,张起灵却不躲不退,反而更加用力的纠缠着吴邪,将血流不止的舌尖一一舔过吴邪的嘴唇口腔,直到两人嘴里都是一片猩红,连嘴角都留下血丝。   很好……这样也许可以洗掉张云奕留下来的痕迹……   张起灵悲哀的想着,情愿血流的再多些。   似乎是被血腥气刺激,他原本用力箍住吴邪后背的手也慢慢活动起来,轻易撕碎了吴邪的风衣,将手从衬衣下摆探入,十分放肆的抚摸着他的身体。   吴邪惊恐起来,在唇齿相缠的间隙颤抖的叫道,“张……张起灵!”   对看似软弱实则骄傲正统的吴邪来说,这是对他尊严很残忍的□□,张起灵知道怎么做能轻而易举的打击吴邪,只不过长久以来他一直都舍不得而已。   在张起灵出发前往长白山之前,吴邪曾经在淡淡雾气的清晨,在微凉的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羞怯而勇敢的吻了他,那一刻张起灵的心跳几乎将自己的耳膜凿穿。   那样脆弱却又坚强的吴邪,他惊慌着闪烁眼神的羞怯模样对张起灵来说是致命的诱惑,那个时候,他就想要不管不顾、肆意疯狂的亲吻他,温暖他了。   可他忍住了。   他对吴邪说,“等我回来。”   他以为吴邪能够等到他回来,他以为百年的寻觅能够告一段落,他以为……   他以为他能许他未来了。   可是——   为什么会这样?!   不该这样的……原本不该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断念   他从未想过他会用爱人间本该温柔甜蜜的亲吻作为伤害吴邪的方式,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吴邪会在自己手下瑟瑟发抖,而他却根本无法停止如此残忍暴虐的方式。   “刺啦——”   张起灵一边肆意吻着他,一边轻而易举的撕开了吴邪左肩的衣服,暴露在空气中的肩膀起了一片战栗,吴邪的挣扎也伴随着那刺耳的撕裂声突兀的停了下来。   他像突然失去了意识一样软靠在张起灵怀里,微张着嘴任他肆意采撷。   张起灵怔了一下,忽然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他悚然一惊,猛地退开,拉开距离去看吴邪,却见他闭着眼睛,蹙着苍白的眉,眼泪如雨般纷纷而落,顺着越来越扭曲的脸部线条,蜿蜒着流下来,掉在张起灵手背上。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然抽回手去,吴邪不再被钳制,终于失去控制的痛哭出声,他不堪忍受的用手捂着脸,慢慢跪下去,残破的衬衫遮不住他的身体,他在屈辱中佝偻着背,像个不知人事的孩子,毫不顾忌的哇哇大哭着。   张起灵被妒忌和愤怒烧成灰烬的理智终于回来了,满腔的委屈愤恨也都被吴邪的眼泪浇熄,他手足无措的脱下黑色的外衣披在吴邪身上,揽过他笨手笨脚的拍着他的背,生疏的安慰道,“对不起……吴邪,对不起……不要哭了……对不起……”   意外的,吴邪并没有拒绝张起灵的怀抱,他趴在对方肩头,紧紧抓着张起灵胸口的衣服,眼泪像是不会停一样一直流一直流,将他的肩头都哭湿了,呜呜咽咽的声音毫不压抑,他哭得嗓子哑了,浑身筛糠似的抖着。   在张起灵印象中,吴邪从来没有这么放肆痛快的哭过,压抑过久的痛苦悲伤绝望此刻倾巢而出,逼得眼泪止都止不住,他哭得太伤心了,伤心到让张起灵无比痛恨自己方才的举动,恨不得杀了自己,只要能让吴邪稍稍好受一点。   他忽然意识到,虽然孤独无望的独自熬过百年的人是他,背负众多被唾弃被误会的人也是他,但是吴邪所遭受的,也许并不比自己少。   平静生活突然被打破,卷入他从未想象过的命运,失去了亲人兄弟,失去了信任别人的能力,整日担惊受怕的活在恐惧之中,一个人默默成为小佛爷的血路上,他一定恐惧又绝望。   对张家人和老九门来说稀松平常的生活,对这个天真纯良的孩子来说,几乎是地狱。   而那种时候,他的支柱,他的倚靠,张起灵并不在他身边。   他找自己,几乎断送了性命。   张起灵心疼的抱紧吴邪,他一定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恐慌,才在人心叵测,杀人如常的修罗场中活着走出来。   走出来,却发现他一直寻找的,一直深切爱着的人,不过是在琢磨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将他扔进火炉里好完成自己的使命。   至少在吴邪看来,一切都是这么发生的。   无论张起灵如何辩解,他带给吴邪的伤痛是确确实实的。   他吻着吴邪的头发,却不知还能怎么安慰,只能抱紧他一遍一遍喃喃的道,“吴邪……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哭了……对不起……”   在男人的轻声细语中,吴邪的哭声渐渐变成抽泣,再渐渐的,他安静下来,身体也不再紧绷着发抖,他似乎是哭得倦了,靠在张起灵怀里许久无声。   张起灵欣喜于他的不反抗,慢慢生出一股希望来,一边抚着他的后背,一边柔声劝他,“吴邪,跟我回去吧。”   怀抱中久久无言的人终于有了回应,用哭得沙哑至极的嗓子说,“回去?回哪去?”   张起灵更加欣慰,一时间满心都是柔软情愫,“你想回哪都可以,我都陪你。”他想了一下柔声补充道,“回杭州,回家,好吗?”   吴邪将头从张起灵胸前抬起来,脸上满是凌乱的泪痕,他随意的用手抹了抹,在苍白狼狈的脸上浮起一点嘲讽的笑,眼睛好干……他这一生的眼泪,恐怕已经是流干净了。   “家?已死之人如何有家,我的家该是墓冢才对。”   张起灵将吴邪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也跟着一寸一寸的凉下去,他仍旧抱着希望勉强道,“说什么傻话,你还活着——”   “小哥。”吴邪眼睛空空的看着一旁,忽然张口叫他。   张起灵被这称呼一惊,骤然沉默下来看着他,虽然吴邪仍是曾经的口吻,张起灵却能感觉到自己心里本就微弱的希望的火光,就这么无望的被吴邪这一声轻唤吹熄了。   “我对你真的已经无念无想,你若还念我们十年朝夕相处的旧情,就请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累了,不想再斗下去了,小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我真的不怨曾经,但是现在,你别逼我恨你。”   吴邪没看他一眼,径自起身捡起被张云奕打落的藏刀,回头神色淡然的对张起灵说,“把手伸出来。”   张起灵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像无知无觉的牵线木偶一样听从吴邪的话,乖乖的伸出手来。   吴邪不耐烦的打开他伸过来的手,抓过他另外一只胳膊,执刀径直往他手腕上刺去,有一瞬间,张起灵还以为吴邪要伤他,但他毕竟没有,他只是手法娴熟的将刀尖伸入张起灵始终戴着的墨蓝色手绳里面。   刀刃擦着皮肤而入,一点都没有划伤他。   张起灵却忽然挨了一刀一样惊恐的全身哆嗦起来,“不要!”他的声音尖锐的吓人,想都没想就用另一只手按住了手腕,将吴邪的刀压在手掌之下。   吴邪无动于衷,动作熟练的如行云流水,张起灵的阻拦并没有让他有丝毫停滞,他竖起刀刃,用力向上一划。   凭着手感他就知道,手绳断了。   随着断裂手绳一同掉在地上的,还有张起灵因为到最后都不肯放开手而被藏刀划出的鲜血。   吴邪像是没看见一样随意的收了刀。   张起灵眼眸幽深的直直看着吴邪,像是要看到他心里面去。   吴邪从不在他面前隐藏,爱他的时候即使被他背叛伤害,也拼命的挣脱“门”的控制,将原本竖在他心口上的刀收回,宁可穿透了自己的胳膊也不肯伤他。   现在也一样,他那样祈求卑微的压住了藏刀,吴邪仍然无动于衷,好像就算砍下他的手也无所谓似的态度,是吴邪已然真的不在意了。   吴邪对他所有的感情如火山喷发,归于沉寂。   这一刻,他终于永远的失去了他。   吴邪并不与他对视,将藏刀入鞘之后便抬起脚,直向地上的手绳踩去。   那染了血而透出浓黑的手绳原是用了很精巧的编法编制的,一根断裂全部的样貌便散了架,变成了可怜兮兮的一小团细线。   然而比吴邪速度更快的,张起灵察觉到他的意图之后猛然跪下身去,用手保护住了破碎的丝线。   吴邪一丝犹豫都没有,力道分毫不减的径直踩了下去,他的脚落在张起灵手指上,转移重心,吴邪将身体的全部力量都压到那只脚上,重重地碾着张起灵的手指。   张起灵绷紧了身子挺着,并不退却。   吴邪自嘲的笑了笑,今时今景,不正是当年情况的重现吗,只不过那个时候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人是他,而现在,他终于站在了能够居高临下俯视张起灵的地位。   不过伤害一个无心无情的石头简直毫无成就感可言,吴邪撇了撇嘴,真没意思。   他收回脚,张起灵被坚硬鞋底和地面磨得血迹斑斑的手指才得以活动,他忍着疼,慢慢曲起剧痛的手指,将那手绳的残骸小心翼翼的握在掌心,爱惜的拾了起来。   这边吴邪却已经脱下了张起灵方才披在他身上的外衣,连着手上的藏刀一起随意的扔在张起灵身旁的地上。   “这些都是你的,还给你吧,”他拍了拍手,像摆脱了一个大麻烦一样松了口气,惬意而冷淡的道,“你我二人此后便如这手绳,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张起灵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无知无觉。   吴邪也不去管他,自顾自的回了头便走,却听后面张起灵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吴邪。”   虽然厌烦,吴邪到底还是转身看他。   张起灵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仍凭血液从手心里流出来,一滴一滴掉在地上。   他双目通红,像是连漆黑眼珠都在渗出血来,“你当真要留在张云奕身边?”   吴邪只淡淡的回了句,“嗯。”   比起他毫无血色的脸色和红丝密布的眼睛,张起灵的情绪还算平静,听到吴邪的回答之后只是点了点头,俯身拾起藏刀走过来,塞进吴邪手里。   未待吴邪拒绝,他就低着头道,“你拿着这个,我便如你所愿,此生再不纠缠。”   吴邪当即笑了,轻声说了句,“好,我收下。”   他将藏刀收到身后,随意的抬了下手,“不送。”   张起灵没动,他在原地站着,隔着刺目的光芒眯起眼睛,看吴邪毫不留恋的转身走上台阶,还未等叩门,别墅的大门就自内打开,里面是伤得不轻的张云奕,绑好了绷带竟然全不在乎的坐在华丽冰冷的长椅上,见到吴邪进来便站起身来,笑嘻嘻的看着他走来。   吴邪不曾犹豫,径直向着张云奕走去。   精致雕花的金属大门在吴邪身后缓缓闭合,张起灵看着那越来越小的缝隙渐渐吞没了吴邪的背影。   他始终没有回头。   张起灵不难想象,吴邪面对着张云奕而去的脸上,一定也有着与那个男人交相辉映的微笑,他会洗个热水澡,换上张云奕为他准备的衣服,神情愉悦的坐在他身边与他谈天说地,他还会忧挂着那个男人的伤,蹙着眉轻轻摸他的伤口,劝他好好休息,他甚至会亲自替他换药。   吴邪对自己喜欢的人从来都是一心一意,像个傻瓜一样毫无保留的对他好。   这一点,张起灵非常清楚。   他吸了一口气,胸口忽然火烧火燎的疼起来。   张起灵苦笑了一声,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痛到麻木了,可是现在才知道,疼痛这种东西,从来都不存在界限。   只是吴邪他……恐怕再也不会因为自己而感到疼痛了吧。   不爱便不恨,不恨,又怎么会痛呢。   张起灵勉强拔出古刀,捂着胸口,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出张云奕家的庭院,一直走到街角。   与他同来的胖子早已等得不耐烦,见他出来立刻迎上去,“小哥!怎么样?见着天真没?!小哥!你脸色好像鬼啊,不舒服吗?哎!小哥!!”   在胖子的惊呼中,张起灵猛地吐出一口黑血,耳朵嗡嗡作响着,面朝下栽倒在地上。   他张开血流不止的嘴,喃喃的念着那人的名字,“吴邪……”   张起灵像是又做了一个梦,就像百年来他一直都在做的梦一样,阳光明媚的天气,优美漂亮的庭院,而他重新遇到了吴邪。   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不对他微笑了。   张起灵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了吴邪的幻影,他看着他,用他从未见过的冷漠厌恶的眼神,就这么像水中花一样渐渐模糊远离了他。   张起灵恐慌的伸出手,张嘴要叫他,淤血的喉咙里却只发出了无意义的干呕。   吴邪。   吴邪。   这两个字曾是他生命中所有美好梦境的代名词,带给他刻骨铭心的幸福和渴望,他用了一百年思念几乎成疯的日子,用心雕琢着这两个字,将它们一笔一划的刻进了自己的骨血。   他曾经以为,它们只会让自己快乐。   他从来没想过,它们也会让他这么痛。   好痛……好痛……   谁又能来救救他,谁能来让他忘了他,将他身体里面的骨血抽干,记忆删除,谁都可以,谁都可以,来救救他吧!   张起灵睁大绝望的眼睛,意识昏迷之后仍然没有合上,形如死不瞑目的邪恶修罗,看上去却惶惶凄然,悲惨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新月酒店   吴邪握着藏刀向张云奕走去,被身后人胶着凝望的视线搅得心慌意乱,直到身后大门传来沉闷的一声合上之后,吴邪才脱力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脸上木木的,满是倦意。   他像打了一场久违的战役,现在已是精疲力尽。   张云奕向他走过来了,吴邪皱起眉头,不想再与他多费口舌的样子。   意外的,张云奕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了看他撕破的衣服,只说了句,“回房洗个澡,去休息吧。”   吴邪知道看似无人的庭院里其实布满了张云奕的眼线,外面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是这一刻,他还是对张云奕不多过问的体贴心存感激,应了一声,他慢慢的站起来,一步一步上楼去了。   拐到无人看到的楼梯拐角,吴邪靠着墙壁停了下来,像是要休息一下,他将藏刀拿起来摊开手,对着手心里暗淡的血迹发了一会儿呆。   那是从刀鞘上沾上的血,是张起灵捡起藏刀时留在上面的,掌心的血。   是吴邪亲手划破的伤口。   他用了全力,伤口应该会很深,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他记得长白山上时张起灵曾经用匕首穿透了自己的胳膊,只过了一周,不知那伤好得怎么样了,方才也没能仔细看看。   靠着冰冷的墙壁,吴邪死死盯着手心里的血迹,慢慢的,忽然全身哆嗦起来,他伸出另一只手神经质的猛烈搓弄掌心,像是要把血迹从手上抹去。   吴邪咬着嘴唇,努力不发出声音,在昏暗的楼梯拐角抖着身子,感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无助和孤独像是猛兽,无声无息的吞噬了他。   张起灵守着约定,一连几日都没有再来找吴邪。   吴邪和张云奕则像失忆的人一样忘了那天发生的事情,相安无事的养伤过日子,吴邪很听他的话,对他所有的要求都不反驳,让他出来就出来,让他喝药就喝药,让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毫不拒绝。   这一日吴邪在房中午睡,一睁眼就发现张云奕笑嘻嘻的坐在床边,就这么看他不知看了多久,吴邪对他擅自进出自己房间一点意见都没有,只是迷迷糊糊的打了个呵欠,困倦的问,“怎么了?”   张云奕盯着他懒懒的睡眼,惺忪的神情,忽然从椅子上凑过来趴到了吴邪床上,硬挤着躺到了他身边,吴邪睡意顿消,睁大眼睛就想坐起来,却被张云奕长臂一揽压在了床上,“别动,我就是陪你躺躺。”   吴邪停止了挣扎,却还是咬着牙紧绷着身子躺在他胳膊下。   张云奕笑着叹了口气,“你就这么怕我吗,放心吧,我绝不碰你。”   说着,他将手臂收了回来,规规矩矩的放在身前,“小羊羔,你陪我躺躺总可以吧。”   吴邪见他真的无所动作,这才慢慢的放松了紧绷着的身体,张云奕也不说话,只闭着眼睛侧身躺着,安静的午后,吴邪渐渐又袭上来困意,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时,张云奕忽然睁开眼,非常快速的捉住了吴邪的手拉过来。   吴邪又被他一惊,刚要挣扎,张云奕却不再有别的动作,只小心的攥住了他的手指,“嘘……我后悔了,不过还是就碰这么一点点,行吗?”   张云奕一向脾气古怪,喜怒无常,吴邪唯恐惹恼了他再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只好隐忍的点了点头,同时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   “哎,别这么看我,你越是瞪我,我就越想亲你。”   吴邪反感他如此厚颜无礼的口气,索性皱眉闭上了眼睛。   张云奕握着吴邪的手指,像对待珍爱宝物一样慢慢抚摸,然后与他十指交扣拉到了自己胸口贴着,又这么无声无息的过了一会儿。   张云奕也有些困了,闭着眼睛口齿不清的轻声道,“跟你商量一件事吧。”   吴邪到这里之后,张云奕还是第一次用了“商量”二字,吴邪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且听他继续说下去。   “过几日,我要与汪家人一起下斗,在这之前,需要一件东西,那东西我们争了很久,最后还是让新月酒店拿到了,新月酒店背后的当家并不参与下斗一事,拿东西最后也是要拍卖的,想要它的人多半是像汪家一样来头不凡的势力,恐怕免不了一场硬仗,”他用与吴邪十指交握的手指轻轻摸着吴邪的骨节,柔声问,“你愿意跟我一块去吗?”   吴邪睁开眼睛想了片刻,刚要张嘴说话,张云奕忽然自嘲的笑起来,摇头抢着说道,“不不……你还是不要去了,我不要你去了……”   吴邪一贯平淡的神情忽然浮起难掩惊讶的神色,失声问张云奕,“为什么?你真的不要我去?!”   来这里这么久了,他还一直在等张云奕什么时候才开始利用他的价值,此事与汪家有关,明显也有用到他的地方,怎么张云奕忽然间就改了口了。   这可不行。   吴邪皱着眉头,犹豫怎么把话不引人怀疑的说出口。   张云奕却迷迷糊糊的闭着眼睛,拉了拉他的手,笑着说,“怎么了……你还想着利用这次机会去见张起灵吗……”   他本是开玩笑的,却忽然感到吴邪的手猛地僵硬了。   张云奕猝然睁大了眼睛,笑容也从脸上退去,换上了冷若冰霜的眼神细细看吴邪。   吴邪惊异于他突然的变脸,有些忐忑的转开了眼神。   “哼,看来还真是啊……好啊,我成全你,现在好好休息,今晚可就得打起精神,你要是再让你的情人害死了,我可不会可怜你!”   话一说完,张云奕猛地甩开吴邪的手,一翻身从床上站起来,头也不回的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时间去想张云奕的奇怪举动,吴邪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今晚是能去了,只是不知道又要引起什么变故。   还有这个莫名其妙的新月酒店,不过一个拍卖货物集散地,怎么总来抢这种危险到几方非常势力都在争夺的东西,若单纯是为了钱财,这冒的风险未免也太大了。   晚间,吴邪只吃了一点东西便换上衣服,坐在大厅当中等着张云奕,那男人也不知是真生气了还是闹什么别扭,从中午离开吴邪房间后就不见人了,晚饭都没回来吃,吴邪也不着急,只安静的坐着等。   不大一会儿,张云奕穿了一身黑走出来了,他整了整夹克的领子,瞟了一眼身穿合体白色西装的吴邪,撇了撇嘴,吊儿郎当的说,“走吧,去见你的老情人去了。”   吴邪皱了眉头,实在忍无可忍,“你能不能不这么说话?!”   张云奕冷笑一声,“怎么,我还说错了吗?”   “你说的那个人,跟我已经没有关系了,”吴邪站起来,身姿挺拔,神色冷淡,“你要是不想让我见他,我不跟你去就是了,只是耽误了你的大事可不要怪我。”   “哈!”张云奕紧抓了他的手将他拉到身前,“照这么说,你还是为我考虑了?!”   吴邪恼了,难得的反推了张云奕一把,正色道,“你闹够了没有!”   张云奕受了吴邪一声吼,非但不生气,反而神清气爽的哈哈大笑起来,吴邪眉间皱的更深,心想这人真真是喜怒无常,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张云奕携了吴邪的手,脸色缓和的道,“好吧,我就信你一次,今晚……”他伏在吴邪肩头,在他耳边暧昧的吹气,“看你的表现。”   吴邪斜眼看了他一眼,打头向外走去。   吴邪尚在路上,这边胖子他们却已经到了新月酒店,早早的就坐在了包厢里。   胖子缩头缩脑的向周围看,唯恐别人认出他曾在这里大闹过两次,好在周围侍应来回穿梭端茶送酒,没人注意到他,从二楼大敞的阁楼开口处向下看去,也是人流穿梭不止,满眼都是身穿名贵衣服的人们和璀璨琉璃的摆设,让人眼花缭乱。   胖子略略按下心来,转向坐在他身边安静沉默的张起灵,担忧的说,“小哥,你身体行不行啊,今晚其实没必要来的,有我在这边,对面又是解语花的人,出不了啥大岔子的,你要不就——”   张起灵一直盯着自己面前的茶盏,像是在出神,此刻却打断胖子,“没事。”   “哦哦,好吧好吧。”胖子知趣儿的闭上嘴,上次张起灵吐血昏倒在他面前,他虽然没细问,可是除了那个不成气候的小天真,谁能伤小哥至此呢?   胖子其实好奇的很,可是也一直憋着没问,跟天真不一样,他很知道好奇害死猫的道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有点怕张起灵的。   对着这个木头还能滔滔不绝的,一般也只有天真那个傻小子,胖子百无聊赖的扣着桌子上的金属制打火机,忽然非常想念平常跟他一起扯皮吵嘴的吴邪。   虽然自他成为小佛爷之后,这样的机会也不那么多了,胖子就纳了闷儿了,天真要死要活的不就是为了找回张起灵吗,在杭州的时候不是也挺好吗,他俩还大早晨的就……呃,就那个啥……胖子心虚的咳嗽了一声,继续想,怎么长白山上走一趟回来,他就巴巴的投奔那个叫什么……张云奕的家伙去了,这他妈也太邪门儿了。   胖子这厢正严肃的思考要不要找个会跳大神儿的来给吴邪驱驱邪呢,忽然新月酒店的门口涌进来一些人,为首的一个正是胖子怀疑得了失心疯的吴邪。 作者有话要说:   ☆、冰茶   胖子没忍住,刷一声站起来,冲到栏杆前,连自己是新月酒店头号黑名单客人的事情都忘了,一脚踩在栏杆上提了嗓子就想喊他,话刚到嘴边就看到吴邪回头,跟身后的人说了些什么,那人长得很是英俊,几乎是与张起灵不分伯仲的样貌,以胖子这几年遇到的人来说,一般长这么好的,都不是啥正常来头。   那人大概就是张云奕吧。   胖子只听张起灵说过一次,是在他从张云奕家出来昏迷后醒来的一次,胖子忍不住追问吴邪的下落,张起灵只说了一句,“他跟张云奕在一起。”   那时候他的语气很平淡,眼睛也闭着,胖子看不出他是什么情绪。   其实到现在胖子都不太看得懂他和吴邪,到底算是个什么关系。   张起灵虽然从来不说,可是对吴邪是把命豁出去都无所谓的好,吴邪更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怎么就混到这种境地了呢。   不懂。不懂。   胖子回头,小心翼翼的对张起灵说,“小哥,天真来了。”   张起灵眼珠都没动一下,只简单的点头表示知道了。   胖子叹口气,只好心痒痒的回来坐了。   吴邪踏入酒店大厅后也是不动声色的观察了四周,甚至在胖子看到自己之前先看到了他,当然也包括他身边低着头神色莫辨的男人,数了数他们身后跟着的人,吴邪迅速转了头,看向另一边,里面有解语花。   他吃了一惊,勉强打量了小花一遍,见他除了神情有些疲惫之外,脸色并没什么明显的不好,也慢慢宽下心来。   他犹自揣着自己心思,张云奕则一边向身边应酬一边悄悄揽了他,低声道,“看见什么了把你的魂儿都勾去了?”   吴邪不着痕迹的推开他的手,压低声音说,“这里这么多人,你注意点。”   张云奕笑容不变的盯着他看,眼仁漆黑深邃,毫无笑意,声音冷冷的道,“哦?你是怕他们看啊,还是怕‘他’看啊?”   “别拐弯抹角的说话,你到底上不上去?!”   张云奕张开手掌表示歉意,带着他上楼,“好好,当我没说,这就走。”   吴邪跟着他慢慢上到二楼,让人引着进了包厢,他抬头本想看看这间包厢在整层二楼阁楼中的位置,却忽然发现正对着他们的,就是能看的一清二楚的胖子他们。   吴邪回头冲张云奕说,“换个地方吧。”   张云奕却已经自顾自坐下喝茶了,“你又不是看不见,别的地方可都满了,能上二楼来的都不是小角色,你要为了个房间的事情去招惹他们吗?”   吴邪无法,只得坐立不安的勉强坐下了,眼睛却只盯着光滑冰冷的桌面,端起来人上的茶,食不知味的往嘴里倒着,一点都不敢向外看。   张云奕跟他坐的很近,还偏偏侧着头压到他耳朵边说话,“再说,我也是为了你啊,在这里,不是能看得一清二楚吗?”   吴邪一震,转头怒视他,“张云奕,你要我说多少遍,他跟我已经没关系了,你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张云奕嘻嘻笑了,旁若无人的勾住吴邪的腰,更近的贴上他的脸颊,吴邪立时就要后退,被他大力制住了,“你要是真不在乎他了,就别躲,证明给我看啊。”   吴邪哑然失笑,“你真是无理,我在不在乎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只管利用我便罢了,除了半尺容身之所,我也并不求你旁的,你何苦在此事上纠缠不休?!”   话虽这么说,吴邪却并没有躲。   张云奕更加贴近他,嘴里的热气拂过吴邪的嘴唇,他手臂用力,抱得吴邪骨头都有些疼,“你真的就这么不明白吗……”   吴邪皱眉,“什么?”   他一说话,嘴唇若有似无的碰上了张云奕,后者立刻忍不住了,伸出舌头像尝前菜一样舔了舔吴邪的嘴唇,然后整个噙住了,在大厅喧闹的人声中旁若无人的亲吻他。   是啊……他要他明白什么呢,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心里这股如鲠在喉的憋闷是怎么回事……   胖子的视线从吴邪进来后就一直追着他,看他与张云奕上楼坐进正对面的包厢,看起来颇为亲密的说话,越说越近越说越近,竟然就这么搂搂抱抱的接起吻来了。   胖子立刻就炸毛了,把杯子往地上一扔站起来撸袖子,“他妈的这什么世道!小哥你快看看!天真是不是让那什么张云奕灌了迷魂药了?!这……这……这光天日下的,这……这成何体统!”   胖子一受惊吓知道的那点子成语全都出来了,一个人机关枪似的突突了半天,才发现最该生气的男人至今一句话都没说,胖子突兀的停住了,低头看张起灵,“小哥?”   张起灵只是用手握着茶杯,既不做声,也不抬头,仿佛根本不关心胖子在说什么,倒像是睁着眼睛在睡觉。   胖子气不过,“小哥!你就不难受吗?!要我说,你一句话,哥们儿就跟你去会会那个张云奕,大不了就拆了这家新月酒店,奶奶的,老子已经是这里的通缉犯了,不在乎这一哆嗦,不能看着天真掉到狼窝里啊,你不是最心疼——”   张起灵终于抬头看他,却只淡淡的说了句,“坐下。”   胖子被堵了一嗓子,脸都憋红了,“小哥!你真能忍得下这口气,天真在和那个人……和、和他……”胖子说不下去,气得直拍桌子,“这里有人他们都这么放肆,天真还住在他家里,这人神不知的时候,谁知道他们做些什么,小哥!你你真是——”   张起灵将茶盏放在桌上,又说了一句,“坐下。”   语气已经是十分冰冷了,胖子被冻得一抖,脾气也下去了,只好憋屈的坐下,再也不往对面看去,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张起灵待胖子坐下好一会儿,才淡淡的补充道,“吴邪喜欢他。”   “啥?!”胖子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这一句话又把他点着了,站起来的时候带的椅子都翻了过去,“小哥你在说什么胡话?!天真疯了你也疯了不成?!”   张起灵用手指慢慢划着杯口,良久才道,“他亲口说的,你若不信,自己问他吧。”   胖子反应不过来的直眨眼睛,站了一会儿别无他法,看张起灵的脸色平静的不像话,只有自己咋咋呼呼,一时之间也觉得没意思,自己窝窝囊囊的捡起凳子,闷声闷气的坐了。   又待了片刻,来参加拍卖的人几乎都已经进场了,一直坐着岿然不动的张起灵忽然站起来,一声也不交代向外走去,胖子在后面问他他也不说话。   他走到门口,被同来的张家人拦了一下,“就快开始了,你到哪儿去?”   张起灵理都不理他,目不斜视,“让开。”   那人瞧了瞧他的脸色,竟露出怯意,犹豫了一下就放下了手。   胖子看那也算身经百战的张家人都这么惧怕,也不知张起灵现在脸上的表情有多么可怕,想阻拦的心立时就淡了,仍旧不吭声的坐着,等张起灵拉开门走出去了,胖子才抬头又看向对面,却发现不知何时,包厢里只留下了吴邪一人,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不见表情。   胖子心里不是个滋味,忍不住在安静的包厢里重重叹了口气,一口气还没出完呢,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胖子一惊抬头,才发现是旁边张起灵用过的茶盏,青白的上好瓷器正从底部向上浮起裂纹,不消片刻,裂纹就漫布了整个茶杯,“磕嚓”一声,价值不菲的杯子竟然顷刻间碎成了渣滓。   里面的茶水没了阻碍,全部流在桌子上,带着茶盏的粉末滴滴答答的掉下去,弄湿了干净的木制地板,胖子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粉末,不自觉的咽了好几次口水。   他觉得自己刚刚及时闭嘴真真是此生最最正确的决定了。   吴邪的顺从让张云奕心满意足,他站在洗手间奢华的巨大镜子面前,看到了自己喜上眉梢的脸,他吃了一惊,立刻把笑容隐去了,打开水龙头用力的洗了洗脸。   他自己都没注意过自己的脸上,什么时候竟有真正的笑容了。   就因为吴邪吗?好吧,他承认那孩子是有些特别,是让他有些神魂颠倒,但是再特别的玩物也只是玩物。   他这百年来不是都忘了他了吗,怎么这时候就忽然上起心来了,午后睡在吴邪身旁时他竟然还起了不该有的念头,有一瞬间,他竟然不愿意带他来这汪家人密布的虎狼之地,想让他就那么乖巧懵懂的,躺在床上睡觉休息,安安静静的等自己回去。   他大概是疯了,一朵漂亮的白莲而已,随便一撕就碎,一踩就污了的脆弱生物,值得他动那样的心思吗?   对,大概是因为张起灵,大概是自己太想赢他一次了。   所以他喜欢的,自己一定要到手。   只是这个原因而已,只有这个原因而已!   重重的给了自己一巴掌,张云奕对着镜子重新浮起熟悉的嘲弄的笑来,转身拉开门想走回去。   却不想门外面的墙壁上,倚着一个男人,低垂着眼眸看着地上,面无表情。   张起灵。   张云奕哼了一声,想直接擦过他走过时,仿佛一直出神的男人却忽然伸手抓住了他。   张云奕猛地挣开手臂,“怎么!你想在这里动手?!”   张起灵却不放手,他牢牢盯紧了张云奕的眼睛,“他的伤,你要多注意。”   张云奕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的肺部有顽疾,嗓子也弱,脚腕和手肘下雨天的时候会很疼,他不说,但你要请人定期给他针灸敷药,还有体虚,常发热,不能让他着凉,不能见风,不要让他吃寒凉的食物……”   “你够了!”张云奕维持不住笑脸了,“这些我自会在意,不用你——”   “那他方才吃了一盏冰茶,你看不见吗?!”张起灵显然动了怒,声音里都是滚着暗雷一般的尖利,困住张云奕的手几乎捏碎他的骨头。   张云奕一愣,刚刚……这他倒是没在意,他一直都在观察着对面的张起灵,可是他也一直没抬头向自己这边看过,怎么就知道吴邪吃了什么东西?!   百思不得其解,张云奕故意转了话题,“哦?你这时候怎么这么关心他了,吴邪说你只是利用他,半点真情都不参杂,怎么,莫非他现在一心喜欢我……你就眼红了?”   张起灵只是看着他,脸部线条都僵硬起来,显然忍耐颇深,许久之后他似乎终于能够平稳开口了,“我方才说的那些,你记住了没有?”   张云奕仍旧是笑,“张起灵……你现在,可真可悲。”他把身子往墙壁上一靠,也没个正形,“这里谁都没有,你不如杀了我,神不知鬼不觉,然后再抢回吴邪不就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现在恨我入骨,恐怕将我碎尸万段的心都有。”   张起灵的脸色更加慑人,他忽然变了眼神,昏暗中手脚并用,几个招式一过,不消片刻就将张云奕制服在地,他将手捏在他的咽喉处,冷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张如练的勾当,我现在不杀你,不过你要让他受一点伤,我绝不会放过你。”   他的声音飘荡在阴冷的空气中,一字一句清晰冰冷得就像死神的预言,恐怖的压迫力自上而来,张云奕不得不回答他,“我、我记住了……”   张起灵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将手指从他咽喉上离开,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张云奕咳嗽着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对方的背影渐行渐远,孤寂悲哀的样子让他感到一阵莫名快慰!   是啊,比他强又怎么样,能轻易杀了他又怎么样,张起灵视若生命的心尖上的人,不还是乖乖的让自己捏在手心里了吗!   张云奕哑着嗓子断断续续的笑起来,疯子一样喊道,“张起灵,我知道你的心思,哈哈哈,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杀我……你怕杀了我,他会恨你,是不是?!”   张起灵逆着光的黑影猛地一顿,却没回头,他加紧脚步,在张云奕疯子般的嘲笑声中狼狈的逃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聘礼   张云奕推开包厢的门,几个大步走到吴邪身边坐下,斜着眼睛看他。   拍卖会已经开始,普通的东西引不起他们的兴趣,吴邪仍旧发着呆,似乎并没有发现张云奕已经回来。   张云奕却忽然低声道,“你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吴邪愣了片刻,挑眉道,“没有,怎么?”   张云奕嘴上说着,“那就好,”一边伸手将他面前的茶盏端过来,触手果然是冰凉的,张云奕笑容不变,忽然用力将茶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一楼正为一件古董的价钱喊得不可开交,相对安静的二楼却全都一惊,看向吴邪他们所在的包厢,只除了对面始终低头不发一语的男人。   吴邪皱眉怒喝一声,“张云奕!你发什么疯?”   张云奕脸上仍然是淡淡的笑,用力将闻声而来的新月酒店伙计一脚踏在地上,他罔顾吴邪的斥责,笑着说,“这茶,是你们送来的?”   酒店伙计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此人难惹,只是忍辱低头应着,“这茶是加了甘梅的上好冰茶,去火解渴最好不过,本是新进的给二楼客人们尝鲜的,不知怎么就惹到了这位爷。”   张云奕还待撒气,吴邪冷然起身,拂袖就走,张云奕略略一惊,放过脚下的伙计,拉住了吴邪,“你去哪儿?”   吴邪甩开他的手,长身而立,目光淡漠,“你只管闹,我可不待下去了,就当眼不见为净。”   张云奕忽然有些无奈的笑了,“好好,错的是我,是我没发现你不能喝冷茶,没你的事了,滚。”顺势踢了伙计一脚,那人如获大赦,赶忙鞠躬退出去了。   吴邪却是微微一怔,没想到张云奕发脾气,是因为自己喝了那盏冰茶。   他微微张着嘴,轻声问他,“谁……告诉你我不能吃寒凉食物的?”   张云奕面不改色,“自然是医生了。”   吴邪不作他想,只是慢慢回去坐了,神色却还是怔怔的。   曾经有一个午后,秋老虎的威力一直高烧不退,吴邪趁着张起灵和小花都不在的时候,支使王盟偷偷给自己买了一碗冰镇梅子汤,当然王盟得到了吴邪许诺他的小费,同时也被张起灵整整冷脸相待了大半个月。   喝下去的时候倒是冰爽痛快,晚间吴邪就觉得喉咙隐隐的不舒服,咳嗽得直冒冷汗,张起灵皱眉不发一语,目光却很焦急,让王盟去请医生之后就一直抱着他,替他顺背揉胸,折腾了一个晚上才略略消停。   张起灵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王盟招供了,吴邪心虚的缩在被子里仍然能感觉到对方冷冷的目光戳过来,穿透了薄被直刺他的脊梁骨,托张起灵的福,吴邪一晚上都觉得冷飕飕的,一点都不热了。   那一次,张起灵着实生了很久的气。   用他最擅长的冷暴力折磨了吴邪两三天,才终于肯对吴邪的道歉求饶做出点反应。   善治人心的堂堂吴小佛爷,就这么束手无策的屈服于一个生不生气其实没多大区别的木头,小心的看着张起灵的眼色,笑嘻嘻的赔罪讨饶,还半点都不觉得窝囊。   吴邪知道张起灵生气,是因为心疼。   他不忍心看他闷不吭声的藏着心上的伤口,宁愿他全都发泄出来,他因为自己而这么易怒,吴邪甚至会觉得有些窃喜。   那并不久远的回忆,如今历历在目,却仿佛是前尘往事,与己无关了。   吴邪仍旧陷在自己的想法里怔怔的,张云奕却忽然执了吴邪放在桌上的手,吴邪没有防备,下意识的就要缩回来,张云奕手上用力,抓住他不放。   反应过来之后,吴邪就不再挣扎,乖顺的任他握着。   张云奕盯着两人相握的手,轻声道,“以后你哪里痛,都要告诉我。”   吴邪抬眼看他,没出声。   张云奕却似乎不敢与他眼神相接,只轻轻晃了晃吴邪的手,柔声催促,“听见了没有?”   良久,吴邪才道,“听见了。”   直到伙计重新端上一盏热茶,张云奕都没有放开与吴邪相握的手。   另一边胖子看吴邪的包厢忽然砸了一次杯子之后就没下文了,一时间也是疑惑不堪,回头看向小哥,本来以为他还是低头不语的,却没想到张起灵正一脸茫然怔忪的看向对面。   胖子忍不住惊讶的叫了声,“小哥……”   男人没有听见,他的眼睛空茫静默,仿佛与世隔绝。   吴邪和张云奕,十指相握。   不知为什么,比起热烈的亲吻,两人无言的执手相望更加令张起灵五脏灼烧。   张起灵知道那感觉,全然的摒弃世界,只有相互交叠的手中握有唯一的温暖,来自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所有的感知、喜悦或疼痛,都只能经由那人的手传递过来。   仿佛深处孤独冰冷的汪洋大海之中,唯一能够依靠信赖的,只有他。   张起灵无法不去在意,此刻背对自己看向张云奕的吴邪,眼中是不是曾经面对自己时才有的柔和眷恋。   那个即使被推入残酷试验也能够明朗坦荡的说喜欢自己的人,他在这世上唯一珍爱全心相系的人,此刻正望着别的男人。   此刻,正爱着别人。   而张起灵却小心翼翼的回避着他们的视线,心脏刀割般的疼痛思念,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看一眼对面的吴邪,哪怕对方根本不屑注意自己。   他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战战兢兢,唯恐看到吴邪脸上露出哪怕一丝厌弃的神情。   那会让他受到割肉剜骨般的疼痛。   张起灵忽然有些想笑,却没有半分牵动嘴角的力量。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变得如此可悲了呢。   拍卖会不疾不徐的进行着,一件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宝物上来又下去,吴邪任张云奕牵着自己的手,百无聊赖的看着下面的货物。   忽然,他目光一滞,手上不由自主的紧了紧。   张云奕感觉到了,顺着他的眼神也向下看去。   揭开红色幕布的新上货物,是一块玉佩。   温润莹然,触手生温。   与百年前张起灵送给吴邪的那块宝玉几乎一模一样。   而当初的玉佩已经在吴邪与张家人的混战中完全摔碎了。   张云奕看了看吴邪的侧脸,问他,“想要?”   吴邪迅速的摇头,皱眉道,“不要,我不想看见它。”   “那好办,”张云奕叫人过来耳语了几句。   那人便迅速的举了牌子,成为拍卖会开始以来,二楼里第一个举牌竞价的客人。   此举迅速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似乎是因为本身价位就高,张云奕又几乎抬了两倍价格,没有几个人与他争抢,这玉轻而易举就被他拍下了。   吴邪阻拦不及,无奈道,“你故意与我为难吗?”   张云奕但笑不语,用眼神示意了身边手下。   方才竞价的人就一点头,直接从二楼飞身而下,上了展台,还算彬彬有礼的问道,“这玉已经是我们当家的了,是不是?”   司仪也有点懵,点头道,“没错,只要你们如约付钱……”   “这个自然,”那人直接动手拿起玉佩,当着全部竞价的客人说,“既然已经是我们当家的了,这块玉就随我们处置了,我家主人非常不喜欢这块玉,那就——”   话音未落,他握着玉佩用力摔下,将一块莹白的美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新月酒店内一片哗然。   张云奕只是笑,淡淡的说,“你不喜欢的东西,我也不想见到。”   吴邪却不知怎么忽然想起百年前他去军阀家里偷了一朵白玉莲花送给自己,在被拒绝之后也是轻松随意的,摔碎了那么美好的东西。   在张云奕眼中,世上万物无论美丑,都不过是件可以随便亵玩的东西而已。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自己。   吴邪并不意外的笑了笑,“那真是多谢了。”   另一边胖子毫不客气的骂了一句,“cao!神经病啊!”   动荡的小插曲之后,拍卖会继续不动声色的进行了下去。   除了张云奕,二楼的客人们始终没有出手,大家都在等,等最后压轴的东西。   而在最后,那东西终于上来了,主持的司仪将幕布摘下,吴邪忍不住倾身去看,却见是个非常熟悉的东西。   方方正正,形似铁块的机关器。   这东西曾经在小花手中见过……不……现在想来,应该是更早之前,张云奕误打误撞交给他的,黑色铁块。   吴邪恢复记忆之后也曾想过它到了哪里去,却想起来过去的自己一心沉浸在与张起灵相守的世外桃源中,竟全然忘了它的存在。   此后也不知它到底去了哪里。   可是后来小花不是拿到手也打开了吗?   怎么又完好无损的到了新月酒店这里。   种种疑问,只有先抢得再说了。   吴邪正寻思着究竟要点天灯还是直接先下手为强,展台上却忽然起了别的骚动,司仪与别人耳语片刻后竟然重新将幕布盖上了。   一时之间二楼的客人们全都站起来了。   却见他不紧不慢的笑道,“对不住各位了,今晚最后一件宝物不列为拍卖物品了,今天来的诸位都是贵客,新月酒店承蒙关照,要在此宣布一个大好消息,我家少当家的已近而立之年,正是成家立业的好时候,各位如今做个见证,我们少当家的,即将择日成婚了,今晚最后一件宝物,便是我们新月酒店的聘礼,至于准夫人,相信诸位都不陌生,就是我们声名在外的老九门霍家当家,霍小姐!”   司仪一言一行得体合宜,挥手朝向一楼大厅的角落,随着众人回头纷纷而去的视线,容貌清丽秀美的女子慢慢从黑暗角落里站了起来,微笑着面对众人复杂猜疑的眼神。   随着司仪的示意,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提着优雅精致的长裙,落落大方的走上了大厅主通道上的华贵地毯。   灯火辉煌的大厅里,纷繁复杂的视线中,不徐不疾,走向璀璨琉璃的巨大展台。   一步一步,她的影子被眩目光芒拉得很长,很长。   铺在华美冰冷的地上,却是一片漆黑。   吴邪站在高处,如遭雷击的睁大了眼睛,第一反应竟是看向解语花。   他与吴邪隔着几个包厢,算是在同一侧,吴邪只能勉强看到他的侧脸,冰冻的唇角,无神的双目,一向温文尔雅的解家当家,此刻犹如失了魂魄。   再见到她,已是过了多久了呢?   恍若隔世。   解语花仿佛直到此刻,直到今日才感觉到自己原来也还是活着的,那生命之源的新鲜空气,仿佛也是今日才得以呼吸汲取。   干涸的眼眶热热的,解语花微张着嘴,最大限度的前倾身体,想要仔仔细细的看一看她。   他愿意拿此刻拥有的所有一切,换她看向自己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惹人喜爱的做着鬼脸,“喂喂,解大少爷,你不会真以为本小姐这么容易就死在你前面了吧,哼,你想得倒美!”   这样他才能分辨,现在到底是现实,还是一个无比真实的美梦。   可是霍秀秀并没有转头,她目不斜视的向前走着,身上是老九门当家的气度礼数,仪态万方,一楼各个角落涌起她的随从,有条不紊的聚拢在她身边。   示意手下弟兄从站台上接过那聘礼,霍秀秀浅笑吟吟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吴邪耳朵里嗡嗡的,连着视线都有些不清楚。   台上那个风情万种却又威严稳重的女人,当真是解语花捧在手心里呵护了十几年的小姑娘吗?那个戴着熟悉面具说着体面空洞说辞的女人,当真是善良聪慧,为了害死自己奶奶的人纵身跳入湖水的霍秀秀吗?   吴邪无论怎么用力去看,也还是分辨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婚书   已死之人,竟能还生吗?!   他目光一散,忽然看到了隐没在秀秀身后兄弟中的一个影子。   在这种场合也吊儿郎当的笑,戴着的黑色墨镜有些磕碰,黑瞎子。   吴邪很久很久没有觉得这么开心了。   不管怎样……不管怎样……   至少他们都还活着,他们并没有被他害死!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吴邪泄了力气,挨着栏杆慢慢滑坐在地上。   此刻他空洞伤痕的心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在他胸膛里跳着,被命运耍在鼓掌间的男人第一次对上苍如此感恩,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在他出发去胡康河谷之前的那个早上,他所希冀所牵挂的人,发誓一定要让他们安稳生活在自己身边的人,此刻都在与他咫尺相隔的地方。   他们确实在他身旁了,就连那个总是消失离开的人也回来了。   可是……   如今的吴邪,已经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态度面对他们了。   深爱的人,至亲的人,守护他的人,对他有恩的人,可以托付背后的人,都已经换了立场身份,猜忌揣度,刀刃相向。   他们究竟是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的。   命运看似满足了吴邪的愿望,却开玩笑一样残忍的将他们的距离拉得遥远。   胜过生死。   张云奕随着他蹲下身去,看他苍白的侧脸,“没事吧?”   吴邪摇头,笑得剧烈而悲凉,“没事,我只是高兴。”   张云奕并不戳穿他的谎言,只是无声拍了拍吴邪的后背,忍耐着不去抱他,刚要起身,吴邪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未及他诧异,吴邪前倾身体,半跪着扑进了张云奕的怀里,将头埋在他胸口,一双手渴求温暖似的,抱紧了他。   张云奕全身的肌肉瞬间僵硬,整个人呆若木鸡,全然被吴邪主动的拥抱弄得神志不清了。   吴邪低低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来,“我就这么待一会儿。”   剧烈的心跳声轰鸣着张云奕的耳膜,让他不由自主的回抱住吴邪,手臂渐渐用力收紧,他再也想不起克制自己对吴邪的感情,只想让他依靠,给他温暖和安全,让他全心全意的爱上自己,将他整个人揉入自己身体里面,再也不要分离。   吴邪默默无声的忍耐着张云奕将自己更加紧密的压在他怀里,说出那样柔弱话语的人,此刻的表情却是毫不相称的平淡漠然。   拍卖会已经结束,霍家当家以聘礼为由,将那件机关器收入囊中,一楼的众人纷纷退场,二楼却岿然不动,在静默中蛰伏着汹涌的气流。   下人斗胆凑近向着张云奕道,“爷,汪家来人了。”   东西没能到手,自然要变更计划了,张云奕深知此事重大,此刻怀抱着吴邪,对他们却不耐烦的很,“滚开,就说我不见。”   吴邪调整好表情,收了力气状似柔弱的勉强推了推张云奕的胸口,轻声说,“我不要紧了,你办正事去吧。”   张云奕仍然不放心,放柔了声音问他,“真的没事?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吴邪摇头,目光有些空茫,“我想去见秀秀,”接着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眼睛里那点微弱的光被低下的眼帘遮住,低声道,“不……你与汪家交涉,应该用得到我,我跟你同去吧。”   那脆弱可怜的模样让张云奕一阵心疼,急忙拉了他的手道,“不用,你去见见故人是应当的,汪家那里我自己也没问题,你去吧。”   这种时候,他也很不愿意吴邪暴露在汪家那帮虎狼面前。   吴邪小心翼翼的看他,存了一丝感激,“真的可以吗?”   张云奕的笑容是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温柔,“当然。”   吴邪回了他一个微笑,慢慢站起来向一楼走下去。   张云奕站着看他的背影走远,心头仍然热热的,竟像是百年都未曾感觉到的喜悦一般。   吴邪徐徐下到二楼,越过巨大展台来到后方之后,脚步就显得急切许多了。   他连兜了几个圈子才在巨大奢华的新月酒店里找到待客的大厅,想要进入却被门口守着的人拦住了。   在被要求自报家门时吴邪语塞,做这一行当的有几个不识他吴小佛爷的,这人既然拦他,自然是受了上面的授意,摆明不再将自己视作吴家当家,那么他再用这个名号,也不过是打自己脸而已。   可是他非常非常想见秀秀和黑眼镜。   正惶然不知所措之时,面前神态倨傲的男人忽然正色起来,恭敬的低下头,冰冷的气息从后而来,吴邪能感觉到那视线,有着与主人截然相反的灼烧感,烫着他的后背,让他莫名紧张起来。   吴邪转头,却发现他并没有看着自己。   他在心里自嘲的笑了笑,当初说要一刀两断的人是自己,他又怎么会再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一个陌路人呢。   这个男人如今已撕破一切假象,光明正大的重新做回张家族长了。   吴邪牵起一边嘴角笑,比起寄人篱下的自己来可是尊贵名望的多了。   张起灵停在吴邪后面没再向前走。   门口的守卫不明所以,以为吴邪挡着张起灵的路了,很势力的一瞪眼,抬手推搡着吴邪的肩膀胸膛,“还不快让道!”   吴邪兀自低头想事情,没防备的被他推了个正着,脚步踉跄着连退了两三步。   却不防张起灵忽然出手揽住了吴邪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还在推搡吴邪的男人,毫不客气的拧住他的手腕用力向后,疼得那人受不住,正对着吴邪被压下背部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张起灵的声音平平的像一块板,“赔罪。”   男人一听就明白了,罔顾还捏在张起灵手中的手腕,一下一下往地上掷地有声的磕着头,满头大汗的哆嗦着喊,“吴小佛爷,小的知错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小佛爷,小的罪无可恕,罪无可恕……啊啊啊!!!”   清脆的断裂声,张起灵放开他已经断掉的手腕,任他躺在地上疼得打滚,却连一句疼都不敢喊出来。   张起灵目光淡淡的扫过其他守卫,语气平静,“看明白了吗?”   所有人都低着头,冷汗频频的应着,“明白了,明白了……”   在这一行做这么久,察言观色的事情看得多了,自然明白张起灵的意思,他冒着开罪新月酒店的风险并不是为了惩戒这么个小喽啰,而是杀鸡儆猴,他真正要警示的,是授意他们这样对待吴邪的上头人物们,给轻易怠慢吴邪的当权者们一点警告。   吴邪自然也懂,却很反感他这样为他出头。   他不愿欠他人情,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纠葛。   “放手,”吴邪皱眉低声道,不想和他在这里争执,只能等他放开紧握着自己的手。   张起灵却不动,只是沉默的注视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   吴邪终于不耐烦,提高了声音叫他,“张——”   没等他发火,张起灵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然后马上松开。   他始终没有看吴邪,低垂着的眼睛里是沉寂如古井的黑,在颓然松手的一刹那,他的表情落在吴邪眼中,忽然拉扯着他的心一阵疼痛。   那神色却也是转瞬即逝,张起灵再不停留,漠然的越过了他,向厅里面走去。   吴邪盯着自己被他握紧过的手发了一会儿呆,才在他后面慢慢走了进去。   大厅被巨大屏风隔开,里面是接待贵宾的房间,正紧紧关着门,传话的人出来,恭敬有礼的请他们在椅子上稍事休息,霍小姐马上出来。   吴邪再心急也无法,只好与张起灵一人一边,在大厅里相对而坐了。   不长的时间里,沉默胶着的空气格外粘稠,吴邪感觉自己都有些喘不上来气。   他过去与张起灵一起生活的时候,从来没有感觉沉默是这么难耐的气氛,那时候他还不是吴小佛爷,还在古董铺子里打着呵欠等一星期也没几个的顾客上门,而张起灵就这么安静的卧在躺椅里,侧脸对着他。   似乎是在睡觉,但是偶尔的时候,吴邪能感觉到他微微睁眼偷看自己,那不是什么确切的证据,那只是一种感觉,一种被安稳视线包围着的感觉,好像即使那个男人什么都不说,也像影子一样时刻在自己身边,张开双臂守护着自己。   那些生活,那些安心的静默陪伴,和欢乐的往昔一起,成为了吴邪如今最想忘记的回忆。   他再也坐不住,想要站起来出去等,却不想张起灵先他一步,沉默的站了起来,既不对吴邪说话也不看他,向着门外慢慢走去。   走到门口,他平淡的对着守卫交代了一声,“里面谈完了就叫我。”   “是。”   吴邪咬着牙,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顽固的坐在椅子上。   可是张起灵还未迈出去,内堂里忽然传来脚步声,吴邪悚然一惊,将方才的心思抛之脑后,猛然站了起来。   霍秀秀慢慢从屏风后面转出来,一言一行没有半分逾矩,只在迎着吴邪走过来的时候,笑容深了些,“吴邪哥哥。”   这一声轻唤让吴邪陡然生出不知是什么滋味的感慨来,他鼻子发酸,眼泪却流不出来,“秀秀,你没死……你没死……”   这几句傻里傻气的话终于逗笑了秀秀,让她露出了熟悉的调皮的笑容来,“当然啦,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嘛。”   紧跟着她出来的黑眼镜只是远远的与吴邪打了个招呼,就神态自若的走到了张起灵身边,两人压低了声音交谈起来。   吴邪仍旧是上下打量着秀秀,声音都因为突然而来的喜悦变得格外明亮,“我还以为你……算了,不说了,这么久你都到哪去了,发生了什么事,小花说你在胡康——”   “吴邪哥哥!”秀秀忽然抬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扬着笑脸猛地抱住了他,“秀秀可想死你了!”   短暂拥抱的时间里,秀秀在他耳边用截然不同的语气压低了声音说,“隔墙有耳。”   吴邪这才惊醒,想起来自己尚且还在新月酒店里面,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张起灵他们,唯恐他们也忘乎所以,谈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却见只有黑眼镜嘻嘻哈哈的说些没正经的东西,张起灵只是沉默的听着,并不回应。   也是,他们才不会犯这种小儿科的错误。   吴邪自嘲的笑了笑,何况……自己现在并不是要为张起灵担忧的立场。   他与他,是形同陌路了。   可笑自己还改不掉这样的习惯,真如张云奕所言,他天生就这么贱。   秀秀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吴邪的神色,“吴邪哥哥,你既然已经找到他了,怎么现在又……”   吴邪摇了摇头,“你只要知道,我现在已不是吴家当家便可以了,只是你……你到底——”   秀秀慢慢回复成公式化的淡笑,将一张大红请帖放在了吴邪手中,“没错,我现在……要嫁人了,吴邪哥哥不做小佛爷了其实更好呢,反正我的哥哥们一定不会来的,吴邪哥哥就做我的亲哥哥吧,一定要来哦。”   吴邪看着手上的请帖,一时之间竟反应不过来,“你、你当真……”   “当然,众目睽睽之下定下的婚约,还能有假?”   吴邪睁大眼睛,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秀秀没有让他尴尬,又递给了他一份请帖,“我……我觉得他……不会来看我的,这个请帖就麻烦你交给他吧,这样的两个大家联姻,解家……恐怕是不能不来的,吴邪哥哥,麻烦你了。”   吴邪却很坚决的推了回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叹气,“你们之间的事情该你自己面对,秀秀,不然你会后悔的。”   霍秀秀的笑迅速从妆容精致的脸上褪去了,她咬了咬嘴唇,想要保持微笑却仿佛难以牵动嘴角,整个人忽然露出苍白落寞的神情。   吴邪心上着实不忍。   静了片刻,突然有人从一旁叫她,声音很轻,“秀秀?”   霍秀秀的眼睛猛地睁大,惊慌的神色迅速掩饰过去,她重新浮起笑容,回头对着几步之外站定的解语花低了低头,仪态万千的问候,“花儿爷,许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吧。”   解语花似乎是挣扎很久之后才跑过来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听了秀秀的话之后却脸色惨白,像一张薄透的宣纸。   他微张着嘴唇,无声的又念了一句,“秀秀。”   霍秀秀保持着得体的笑容,礼貌的等着解语花回复她的问候,态度恭顺,神色疏离。   解语花从像是被人打了一棍的茫然中回过神来,不动声色的退后几步,拉开一个完美的礼貌却疏远的距离,戴上解家当家的微笑面具,温文有礼的低了低头,叫他,“霍小姐。”   秀秀也回了一礼,顺势走近几步,将请帖递上,“还请花儿爷一定赏光。”   苍白修长的手指映着大红的喜帖,解语花微微眯起眼睛,被那大红色刺得一阵眩晕。   但是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应着,“那是自然,恭喜霍小姐了。”恭敬的接了过来,两人微凉的手指在请贴上相碰,然后自然的分离。   秀秀退开几步,将因为递请帖而拉近的距离重新拉开,相视而笑,礼数周到。   只有她身后的吴邪看得清楚,闲适淡笑的女子,是怎样将颤抖的手藏在腰后的。   解语花捏着那一张发烫的请帖,躬身请辞,“解家事务繁杂,恕我先不奉陪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秀秀微微点了点头,回礼道,“花儿爷客气了,请便。”   没有任何人能看出来,此刻遥遥相对,客套有礼的微笑寒暄的两人,彼此之间遥远得连对方的影子都触碰不到的两人,是十数年来青梅竹马,扶持依靠的最亲密的人。   解语花也从未想过,此后的余生里,他和她之间,始终隔着这样的距离。   至死都未逾越一分一毫。 作者有话要说:   ☆、青梅竹马      解语花笑容温雅,只有脸色是超乎寻常的惨白,只像个机器人一样做完固定的道别动作之后,对吴邪连招呼都不打,回头便走了出去。   吴邪怀疑他根本就没看见自己。   现在小花所能看到的世界里,也许已经是空无一物。   吴邪忍不住多嘴道,“秀秀,你知不知道你失踪了之后小花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你明明知道他的心意的,为什么要这么伤他?!”   霍秀秀像是没有听到,她看着解语花离开的门口,许久都没有反应。   然后她转头,神色竟还是轻松愉悦的,并不答吴邪的话,只是说,“吴邪哥哥,你还剩多少时间?”   “什么?!”   “你来看我,也总是要回去的吧,寄人篱下总归是不方便,还剩的时间应该不多了,你想对我说的,就只有这个吗?”   “我……”   “不如……”秀秀露出熟悉的笑容来,朗声道,“来久未谋面的‘朋友’家里,做个短暂的客怎么样?”   吴邪微微一怔,随即了然的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张云奕与汪家人谋事过后回到包厢,却发现吴邪还没有回来,他难得耐心的坐下等了许久,却只等到一楼的伙计上来传吴邪的话说已经去霍家做客了,晚些时候自己回去。   张云奕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小时前就走了。”   “什么?!”张云奕猛地站起来,“怎么不早说!”   那伙计知道张云奕的厉害,登时吓得一哆嗦,“小佛爷怕扰了您谈事,叫小的这个时候告诉您的。”   张云奕一挑眉毛,下意识看向对面的包厢,张起灵和胖子等人一早就不在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的脸色迅速沉下来,笑容却是慢慢浮在脸上,冷着声音笑道,“时候不早了,迷了路的羊羔也该回来了,我们且去迎上一迎。”   他冷笑着,大步从楼上下来,脚下走得生风,带着隐隐压抑的怒气。   霍家古典雅致的宫殿一样的房子里,吴邪几乎是争分夺秒的说完了自己要拜托秀秀的事情,岂料秀秀一笑,反而道,“吴邪哥哥,你才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吴邪微怔,“我以为,你至少会犹豫的,毕竟你也要嫁人了,大概也想要安稳的日子吧。”   霍秀秀笑得更厉害,“多日不见,吴邪哥哥你怎么变得这么笨了呀!”   “什么?”   秀秀笑够了才道,脸色平和微笑,并无悲戚的神色,“我若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与人结婚过平常生活了,还会顶着霍家当家的名号嫁过去吗?”   吴邪却不笑,垂下眼眸不知该说什么。   “我嫁到新月酒店,与你方才对我说的,可算是不谋而合了。”   “怎么说?”   “你可知新月酒店背后当家是谁吗?”   吴邪正为此而费心,听见这话立时问道,“谁?!”   “张起灵和老九门的敌人,汪家。”   吴邪皱眉,并不多么意外,“原来如此,我一直都在怀疑,只是得不到消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胡康河谷的时候是黑眼镜带走了我,他与我霍家素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实力比起张起灵来也不遑多让,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很清楚,更不能多说,总之我醒来时就已经处在被汪家人紧锣密网寻找的境地了,黑眼镜与我四处躲藏,那时候老九门都被汪家人渗透了,吴邪哥哥,我不敢联系你们,但是长久的躲藏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决定先找到他们,毕竟对他们来说,我是非常有用的工具呢。”说这话的秀秀仍然是一副开玩笑的神情,“他们千辛万苦拿到手的机关器,只有钻研奇门遁甲机关巧术的霍家才有失传了的打开方法,就像胡康河谷的罗门生死阵,一旦走错一步,里面的秘密恐怕就要毁于一旦了。”   老九门最初是由张家一个一个培养建立起来的,虽然几百年来,他们已经自成家族,相互牵制了,但是最初各家各司其职,都有传承下来的看家本领,支撑自己在人心算计的老九门中挺立家门,不至于被别家吞并,也不至于受张家摆布,这项本领便成为家族的遗宝,像霍家女子因为身体柔软可以随意弯折,布下了很多常人根本无法做到的阵,而吴家则是吴老狗一代最为兴盛的大有用处的狗,虽然临到吴邪这里几乎已经失了真传。   只是秀秀究竟有没有像霍仙姑一样的本事,还是个未知数。   “既然你都知道了他们的目的,为什么还要嫁到汪家?!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吴邪忍不住呵斥笑得没心没肺的秀秀。   女子却狡黠的眨了眨眼,“嫁到汪家可是我开出的条件哦,当然也包括今天唱的这场戏,当着这一行全部的大家族,宣布失踪已久的霍秀秀要作为霍家当家,重新掌控已经被我哥哥搞得支零破碎的霍家,有新月酒店少奶奶的名头,这些大约能再最短时间内做到吧。”   吴邪咬牙,“你就为了这个吗!秀秀,你何苦花费这样大的代价……”   “因为我不想再依靠他了,”秀秀淡了笑,眼神慢慢变得平和静默,像是老九门中人的神情了,“我不想再依靠任何人的保护了,吴邪哥哥,只有我快一点整顿旗鼓,才能在汪家站稳脚,才能达到我的目的,才能帮到你,帮到解家,不是吗?”   吴邪眉头皱的很深,他不敢抬头去看她,听了这话只猛地闭上了眼睛,不忍的摇着头,叹息道,“秀秀……你不该,你本不需要这样做的……”   秀秀不忍心看吴邪心内烧灼愧疚的模样,安抚的拍了拍他,在木制屋檐下轻轻开口,声音那么那么的冰凉,“现在……你们都在生死场上一身血泪的扛着,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假装无知的安稳度日呢。”   “吴邪哥哥,要是连你们都不在了,秀秀就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活下去了。”   吴邪反手握住她全然冰冷的手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小花,你明知道他对你的心思……”   秀秀的手神经质的一紧,似乎被他的话蜇得一哆嗦,“吴邪哥哥,我想你是误会了,解雨辰他……对我并不是你想的那种感情……”   “不可能,秀秀,你不会不明白的……”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不知不觉中,秀秀的语速加快,声音都有些抖,“可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也许那种心意也会参杂一些吧,谁能青梅竹马十余年而没有一丝感情呢,可是吴邪哥哥,他那样照顾我包容我,不是因为他爱我。”   秀秀咬了咬牙,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口,“他那样担心我,是因为愧疚。”   “你说什么?”   “早在年少时候我就被内定为下一代当家,也就是那个时候,一向对人疏离的解雨辰才接近了我,几乎是一夜之间成为了玩伴,此后十余年直至今日,他爱护我胜过亲人,所以我信任他,依靠他,将奶奶教给我的东西,原本死都不能外传的东西,也都告诉了他,我练功的时候,钻研机关巧术的时候,从来都是他在身旁陪我,可我忘了,他终究不是霍家人。”   吴邪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层上,一时之间也愣住了,“你、你是说,解语花……小花他是为了这个,才接近你的?!”   “虽然只是我的猜测,可是最初的时候,他第一次站在我面前对我笑的时候,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不会错的,他与我不同,从小便遇到家族变故,血脉亲人相互算计,全无人情,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会有这样的心机,我并不怨他。”   “秀秀……”吴邪终于明白,解语花为什么能打开机关器了。   “我能成为霍家当家真的是件好事呢,要不是这样,他也许根本不会理会我这样无知的小丫头,十余年容忍耐心的陪伴,吴邪哥哥,就算他并不爱我,就算他想从我这里得到的,只有霍家当家的能力,我愿意交换,人生也好,我的命也好,能换他这些年时时刻刻看着我的目光眼神,我觉得很划算呢。”   秀秀笑起来,眼睛里面有晶亮的光,看上去真的非常满足。   她又怎么会不满足呢,许多许多年前,她因为不愿练功被奶奶严厉斥责了的时候,只能蹲在地上看着被打到地上的糖葫芦哭得伤心,有人却罔顾奶奶的命令接近了她,她顺着那双干净的脚向上看去,就看到在夕阳暖光中温雅微笑的少年。   他的脸清秀英俊,目光虽然柔和,眼睛却黑而深,里面有备受宠爱的她所读不懂的东西,让他即使是微笑也留着一分摆脱不掉的疏离漠然,很好看,也很温柔,却像是照在身上非常明亮,但并不能让人感到温暖的光。   年少的她看着面前的少年,睁着一双泪眼几乎入了迷。   他对她笑,嗓音那样温润,“别哭了,我给你买糖糕好不好?”   她摇头,仍然要了糖葫芦,与他并肩坐在木制的屋檐下,笑嘻嘻的说话聊天,他柔声应和着她,一边在旁边执了炭笔画画。   他擅长写意工笔,很少用炭铅作画的,但是他与她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曾画过一幅她的肖像送她,欣喜的秀秀并不知道,在自己苦恼着今天穿的衣服是不是太过随便的时候,与自己同龄的咫尺相依的少年,心里正在勾勒着延续到了多少年之后的计划布局,正在思索着怎么从贪得无厌的叔伯手里,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和她从最初的开始,就没能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虽然这些年来,他一直都离她那么近。   秀秀苍白着脸笑了笑,她的手中唯一能够抓住的,只有初见时他居高临下俯视她时那像烟火一样虚幻的笑,只有关于那个画面的回忆,是真真正正属于她的。   “所以我要帮他,”秀秀笃定的继续道,“我要亲自闯一闯这个龙潭虎穴,虽然他们一定处处防着我,但是只要进入这个家族够深,我一定可以找到漏洞,到时候就可以帮你,帮解雨辰,就可以完成奶奶的遗愿,重整霍家,而且他想要的,我就全都可以给他了……”   “机关器……解语花原本不是拿到了吗,为什么又会落到汪家手里。”   “那是假的,汪家人故意放给他的,还任他逃出他们的控制,不过我想,他一定没花多久就明白了这件事,所以才半路折返,出其不意的将了汪家一军,解家现在算是大半摆脱了控制。”   “就算如此吧……汪家也是个恐怖的敌人,有没有想过也许还未得虎子,就先葬身虎穴了,秀秀,你不怕吗?”   “怕啊,当然怕了,可是我更怕失去你们,吴邪哥哥,不论如何,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秀秀又笑了,调皮的神情一如当时年少,“虽然这句话,你可能都听出茧子了。”   吴邪不知道如何回应,也许他该顺着这句话下去开开玩笑,可是终究没有了那样的精力,他什么话都没说,任空气慢慢沉寂下来。   冰冷沉默的空气里,门外泼进来的灯光洒在泛着木香的地板上,一点温度也没有,时间滴滴答答的走着,秀秀陪在他身旁,许久之后才开口,声音轻而凉,“张云奕快找来了吧。”   吴邪麻木的应了一声。   “吴邪哥哥,谢谢你今天过来陪我说话,虽然我说的好像很厉害一样,但是其实要嫁到那种家族里,要嫁给现在一次面都没见过的汪家人,我现在……也很害怕,非常不安呢。”   她不好意思的笑着轻捶自己的额头,“我可能还是太胆小了吧。”   “所以婚礼那天,你一定要来哦,不然我说不定怕得要逃婚了……”秀秀没心没肺的笑,佯装正经的伸出小指,“拉钩!”   酸气直冲鼻子,吴邪勉强回了她一个微笑,眉头却皱的很深,他该顺着秀秀缓和气氛的心意玩笑下去的,却只能沉重的压下秀秀伸过来要拉钩的手,“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些事情都了结了,我们能回到最初了,秀秀……你能不能当面听听小花的心意,也许并不全像你所想的——”   “吴邪哥哥,”秀秀反手握住吴邪的手,像是要汲取力量一样用力的抓着,不安的颤抖着,语气却很冷静平实,难以反驳,“我宁愿事实确如我推测的一般,宁愿他只是利用我,连半点青梅竹马之情都不参杂。”   “为什么?”   秀秀慢慢抽回手,正身坐定,侧脸清秀而疏离,“霍家女子,断没有嫁二夫的道理。”   似乎是娇贵美艳的高岭之花,却连享受阳光雨露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慢慢的,在框定的牢笼里呼吸生存,供人瞻仰,直到密闭的空间扼住喉咙,压抑的痛苦,死亡的恐惧,也全都寂寂无声。   在外人看来,便是连死都那样的端庄高贵。   虚伪到令人发笑。   吴邪心里本该会疼得要命,此刻却不知怎么的竟然麻木无知了,也许是身边女子太过淡然冷静,让自己也生出像不知其中曲折的外人一般的感觉,觉得她天生就该接受这样的命运,觉得她早该习惯,不痛不痒,就这么神色不变的、窒息的活着,直到死亡。   她一直都知道的,自己的生与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再没有别的话好说,吴邪无声的闭上眼睛,颓然靠在了椅背上,像是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墓穴   吴邪起身要走了,最后仍然不放心的问她,“你一个人能办到这些吗?”   “放心,还有黑眼镜帮我,你可别小瞧了他。”   正在这么说的时候,张起灵和黑瞎子走到了正厅门外。   发现吴邪在里面之后,张起灵猛地停下不动了。   黑瞎子嘻嘻笑着,很体恤的问道,“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话虽然这么说,声音却是故意的加大,张起灵听出来了,抬头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   可惜晚了,吴邪他们已经看向了这边,黑眼镜一摊手耸了耸肩表示无辜,“对不住,我也不是故意的……”   张起灵低头,沉默的盯着脚下的青石板地。   吴邪迅速起身,对秀秀说,“你还有客人,我就不久留了。”   秀秀点头,“不是我的客人,用不着我招待,我送你出去吧。”   看这样子,黑眼镜俨然已是霍家大半个主人了。   吴邪嗯了一声,刚想走到门口,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没多久霍家的一个伙计满面焦急的跑过来,喊着,“当家的!张云奕他——”   “滚开!”随后而来的男人用力将他踹翻在地,站在大堂里笑得阴森冷漠,“小羊羔,我来接你回家了。”   随后他一转眼,看到张起灵沉默的站在门边,而吴邪正侧身站在他旁边,皱眉不满的看他,仿佛厌烦他打扰了自己与张起灵的相见。   张云奕怒极反笑,“我给你的时间,不是让你这么耍着我玩儿的!”   霍秀秀缓步走到张云奕面前,还算克制有礼的道,“张老板擅闯我霍家邸宅,未免太不客气了吧。”   张云奕阴森森的笑着扫过她美丽无双的脸庞,冷道,“没想到霍家老大是个拉皮条的熟手,要不是因为……我现在就想杀了你。”   霍秀秀笑容更深,“你要是办得到,现在就可以动手。”   吴邪听他说的不堪,更加不耐烦,压抑着呵斥他,“够了张云奕!”   岂料这话像引火线一样点着了张云奕这个疯子,他冷笑着欺身向前,用力抓住吴邪的手将他拖到身前,恶狠狠的吼他,“你背着我来见他,还有脸发脾气?!!”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给老子放手!”   吴邪奋力挣扎起来,手腕被他用力一捏几乎碎裂,疼得他力气一下就散了。   张起灵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咬牙忍着,视线低垂,此刻忽然将手摸到腰间横置着的古刀,抬起的脸上杀意冻结,目光如刀。   “哑巴!”黑眼镜及时压住了他的手,将已经半出鞘的古刀推回去,牢牢抓着他的手低声道,“不能动手。”   与此同时,原本只有几人的清冷大厅里忽然不知从何处涌出众多操持家伙的伙计,个个凶光毕露,团团围住了张云奕,霍秀秀盈盈立于中间,脸上仍然挂着淡笑,目光却透出肃杀,“小佛爷是我请的贵客,在这里多说了会儿话耽误了些时间,是我霍家的不是,张起灵与我们只是不期而遇,还未说一句话你就闯进来了,张云奕,你最好别在我的地界放肆。”   张云奕冷哼一声,压着吴邪的胳膊用力将他推了出去,那力道大得出奇,吴邪一直紧绷着神经仍然控制不住身体,直往地上摔去。   “哑巴!”感受到张起灵勃然而起的杀气,黑眼镜皱了皱眉,还是没能摁住他。   气势凌人的男人猛地上前,接住了断翅的鸟一样坠落的吴邪的身体,吴邪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去推他,一用力手腕却痛得出奇,手只能虚晃无力的搭在张起灵肩上。   吴邪脸色白了三分,冷道,“我没事,用不着你管。”   张起灵扶他站定,一双手虽然放开,却仍半张着护在他身后,沉默的目光像箭一样刺在张云奕身上。   张云奕反而有恃无恐的笑了,用嘲弄的目光回望他,话却是对着吴邪说的,“喂,小羊羔,过来。”   语气像是在招呼一只卑贱的狗。   张起灵死死的咬着牙,右手不受控制的摸到身后的古刀,未等黑眼镜和秀秀上前阻止,吴邪先转了头看他,这还是自那次以来,吴邪第一次正视他,张起灵的心紧张到几乎缩起来的地步。   他听到他说,“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跟别人没有关系。”   这个“别人”指的是谁,张起灵再清楚不过了。   他手指冰凉,颓然放开了古刀,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连眼睛都失了神,像是一尊冰冷的石像。   只有脸部的线条僵硬的支撑着,显示出男人刻到骨子里的忍耐。   吴邪冷着一张脸收回视线,低头乖顺的走回张云奕身边,后者似乎心情好了很多,拉过吴邪的手时也不再用力,尽量轻柔的不碰到他手腕上的青紫。   “很好,那么霍小姐,多有得罪了,告辞。”   霍秀秀冷冷的看他,“请便。”   她轻轻点了点头,围绕在四周的打手们随之让开了道路,吴邪任他抓着,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众人潮水般退去的大厅里,只留下了三人沉默无声的立着。   黑眼镜脸上淡了笑,慢慢的对他说,“进去,你现在的脸色难看死了。”   张起灵盯着吴邪走过的地面,像是失了魂一样发着愣。   回答黑眼镜的,只有秀秀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   夜风凉凉的吹着吴邪的头发,一走出霍家大院,吴邪就停下了脚步,张云奕自知话说重了,也不催他,只放轻了声音问他,“手腕……很疼吗?”   吴邪没有挣扎抵触,只冷淡的说,“放开。”   张云奕皱了眉,更加用力的抓着他的手指,“在他面前你都肯让我牵你的手了,现在又没有别人——”   “你刚刚,真的对秀秀动了杀心了吧。”并不理会张云奕在说什么,吴邪看定张云奕的眼睛,脸上面无表情。   张云奕无所谓的笑了笑,“那又怎样,谁让那死丫头在我背后动手脚,要不是看你的面子上,我绝不放过她。”   “张云奕,”意外的,吴邪并没有怒气冲冲的吼他,不像方才在张起灵面前有些故意为之的迎合屈服,此刻他的神色平淡,连眉毛都没皱一下,闲适平静的脸却像是冰冻的湖面,慑人的气势从他漆黑的眼睛里面渗出来,张云奕看着他,慢慢淡了笑,莫名紧张的松开了他的手。   “你要做什么我都忍让你,唯有这一点不行,你要是动我身边的人,我就杀了你。”   板平的语调,平淡的用词,吴邪并不故意用威胁的语气压制他,一字一句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身冷齿寒,那一刻,吴邪身上是不容亵渎反驳的凌厉气势,刀刃一样悬在张云奕的头顶上,那种压迫力甚至不亚于张起灵。   张云奕只能回道,“知道了。”   吴邪转回漆黑的眼珠,领头踏了出去。   紧走几步跟上的张云奕忍不住蹭了蹭手心里的冷汗。   除了这一次之外,吴邪对张云奕更加的百依百顺了。   冷冬第一场雪降下时,吴邪已经可以随意跟着张云奕一起参与汪家的议事了,虽然汪家人对此表示不满,但是张云奕问他,“你想听吗?”   吴邪正捧着暖炉半窝在沙发里面闭目养神,听了只淡淡的不在意的回了句,“随便,对你有用的话就听呗。”   张云奕哈哈笑着抱了他,贴上他温热的手指,“议事厅有个不起眼的偏屋,你要想听,就去那里吧,我让人给你把房间暖热。”   “嗯。”吴邪困了似的应一声,毫不抗拒的歪头躺在他怀里,带着全然信任的舒适表情睡了过去。   张云奕的心柔软的像是泡沫,他吻着吴邪的头发,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他越来越过分的宠信。   虽说是听着,有好多次张云奕结束了事情后来找他,发现他早就躺在偏屋暖烘烘的地板上睡着了。   张云奕蹲下身去摸他的头发,逗弄他,“喂喂,小懒猫,要睡去床上睡啊,我让你来这里可不是专门给你睡觉的。”   他话虽这么说,却很知道吴邪嗜睡并不是因为懒散,他易倦,睡很多仍然觉得劳累,身体日渐消瘦。   长久的睡眠在蚕食吴邪的精力,他很恐惧有一天,吴邪会这么睡去,然后再也醒不来。   张云奕始终记得医生的话,却对此无能为力。   这有时会让他感到焦躁。   吴邪却宽心的很,天气不好的时候也从来不曾抱怨骨痛,吃好睡好,仿佛万事都与他无关。   霍秀秀的婚礼一推再推,张云奕知道她的用意,是在给张家拖时间,他本来做好了打算,一旦她打开了机关器再没有别的用处了,他第一个先杀了这个心怀鬼胎的丫头片子。   但是他现在却不敢了。   也许吴邪不会杀他,但他也绝不会原谅自己。   这种傻事他张云奕可不会干,他可不要落得跟张起灵一样的境地。   终于在一个微暖的冬日,霍秀秀的婚期定了下来,仓促的几天之后,吴邪神色庄重的穿上了黑色的正式西装,张云奕倚在门口看他将外套穿上,伸手挑了一条近黑的领带,忍不住道,“何必挑这个颜色,像参加葬礼似的,那丫头不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吗?”   吴邪顿了顿,仍然选了那条领带,慢慢的套在领子上,“嗯,她对我有恩,我当她是最亲的妹妹。”   就因为如此,也就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够明白对秀秀来说,今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日子。   葬礼?   说得好啊张云奕。   张云奕看他忽然笑了,束好领带,吴邪回头对他说,“走吧。”   吴邪不确定自己今天去的如果真的是霍秀秀的葬礼,心情会不会有什么改变。   去看她的尸体,和去看她一脸端庄微笑的亲手埋葬自己的人生相比,哪一个会让他更痛?   吴邪真的说不准。   从黑色奔驰上下来,吴邪看着装点一新的名贵酒楼,无数上流人士身着华美衣裳,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笑,缓步走向灯火辉煌音乐流淌的大厅,璀璨的光芒映射在众人脸上,一派喜气。   多么明亮,奢华,令人艳羡妒忌的……   漆黑墓穴啊。 作者有话要说:   ☆、结发为夫妻   微雪的冬夜,红色的灯笼映着星星点点的雪花,看上去美不胜收,精致的管弦乐器的声音从酒楼里隐约飘出来,引得路人驻足踮脚向里面张望,啧啧称奇着议论这样大的排场,女方可真有幸,嫁了个有钱的丈夫。   如此长吁短叹一番,便耐不住寒冷脚步匆匆的离开,顷刻间便将这事抛之脑后,忧虑担心的仍然是这个月所剩无几的薪水,严厉的上司,无聊的工作,家里兴趣缺缺的黄脸婆。   那个嫁过去的姑娘是不是觉得幸福,奢华有礼的宾客是不是笑里藏刀,所有繁华景象的背后是不是杀意四伏,这些事不关己的东西,根本不会有人真的在乎。   这世上并没有什么所谓感同身受。   这世上真正能不离不弃陪着你走下去的,只有黑黑的,孤独的影子。   吴邪提不起笑脸来,索性就垂着头跟在张云奕身后走进去,掠过无数宾客,吴邪看到了倚在大厅门口的解语花,正端着一杯红酒发怔,一向温雅浅笑的脸上毫无表情。   吴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过去,却不想解语花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回过神来,重新浮起解家当家的淡笑,慢慢走到里面去了。   大红的请柬从他口袋里滑出来,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吴邪走过去把它从柔软名贵的地毯上捡起来,刚想叫住他,却发现微微打开的请帖边上多出了一列字。   女孩子清秀的笔迹,分不清是手写还是印上去的。   吴邪看着那句话,麻木许久的心像被撞了一下似的酸疼起来。   这句话吴邪的请柬上并没有,秀秀只写在了一张上面,送给了这个傻姑娘用尽了一生偷偷喜欢着的人。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的心意,小心翼翼珍藏了十几年的心意,就这么淡淡的铺在一张她与别人的婚书上,变成了一场黄粱美梦。   解语花一定不知道,这两句话不是写在每一张请柬上的,不是写给相互算计的未婚夫的,这两句话,是她亲手埋葬的自己此生唯一的愿望。   即使到了几乎诀别的地步,她仍然用了这样的方式,固执的一个人藏着这份爱恋,至死都不让他知道,哪怕她这样深刻眷恋着的人,也许根本不曾爱她。   吴邪合上请柬,紧走几步追上解语花,将请柬塞回他手里。   解语花无所谓的笑,“我以为什么大事呢,人都进来了,这东西也没什么用……”   “不!”吴邪的声音忽然大起来,抓着他的肩膀郑重的道,“你一定要收好!”   解语花微皱了眉,“吴邪,你干什么?”   “收好!”吴邪不顾四周看过来的视线,有些失控的吼道,“让你他妈的给我收好你个混蛋!”   解语花彻底的愣住,望着大口喘息着开始咳嗽的吴邪,轻声道,“好好,我收下就是了……你不要紧吧?”   吴邪扶着他的胳膊,咳得脸都红了。   在两人身后不远的地方,张起灵几乎是下意识的让人端上来一杯热水,拿到手里却猛然顿住了动作,接着他推到黑眼镜手里,示意他赶紧送去。   黑眼镜看好戏似的嘿嘿笑着,脚却没动,只用下巴往吴邪的方向努了一努,“不用你上赶着,人家有的是人伺候呢。”   张云奕已经穿过人流疾步走了过来,紧皱着眉头将他扶到一旁,熟练的摸出随身携带的药,让吴邪慢慢喝了,替他顺背的动作格外温柔。   “你瞧……哎哎!哑巴你去哪儿……这水怎么办哪?!”   张起灵没有理他,身形微动,他将自己隐没在了众人之中。   黑眼镜慢慢将杯子放在一旁的圆桌上,低低的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疼吧,哑巴张,这还早呢,以后可有你疼的时候……”   他抬眼看向站在来往众人间神情落寞的解语花,咂了咂嘴,“这一个两个的,都算是什么命啊……”   婚礼照常举行,除了不知理由死活不肯过来的胖子之外,倒斗界的大家们几乎都到了,霍秀秀站在门外,她没有别的亲人,便让吴邪站在原本应该是父亲该站的位置,挽着他的胳膊,等待入场。   她的手一直在轻微颤抖。   吴邪感觉到了,对她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后悔了,一切还可以挽回。”   秀秀勉强按住自己不安的手,神态却是轻松自在,“吴邪哥哥你又说傻话,这一切从我成为霍家当家那一刻起,就无法挽回了。”   吴邪不再多说,他默默握紧了秀秀冰冷的手指,以此安慰。   秀秀感激的回握住他,然后华丽的大门开启,璀璨琉璃的光芒中,吴邪挽着秀秀,微笑着沐浴旁人祝福艳羡的目光,迎着柔和的音乐大亮的灯光,一步一步,将她送往漆黑无光的墓冢。   他在驻台前停住,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将仍然怕得微微发抖的秀秀,交给了满腹心机等待着的男人。   他松开手,直到最后的最后,也没能让那只冷如冰冻的手有一丝温度。   秀秀的笑容却淡定从容,带着几分娇羞的新娘情态与对方互换了戒指,说着“我愿意。”   底下便人人称赞,称他们为神仙眷侣,百年好合的祝语不绝于耳,沉默的只有吴邪和解语花这一边。   小花从婚礼开始便不停的倒空着面前的酒杯,吴邪伸手去拦他时他已经微有醉意了,笑嘻嘻的推开吴邪的手,诉苦道,“再让我喝点吧,我嘴里发苦。”   舌尖之苦,是心上的苦啊。   吴邪无法,只得任他一杯一杯的往嘴里灌着,趴在桌子上说着些混乱不清的碎语,解语花从来未曾在外人面前这样失态。   然而等到一对新人换了衣服下来敬酒时,解语花突然坐直了身体,努力保持着神态清醒,稳稳端起了酒杯,温文浅笑着恭喜他们,秀秀站在相貌英俊的男人身旁,精致的妆容明艳无双,看不出一丝异样的神情,得体微笑着道谢。   新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情态亲昵的揽了秀秀的腰,“你先在这里应着,我去下那边,”还凑近了压着秀秀的耳朵说,“别喝太多哦。”   秀秀极力配合的甜蜜的笑了,轻推了他一把,“去吧,你也不要多喝。”   待他走开后秀秀才收回视线,不好意思的致歉,“花儿爷——”   “砰”——   秀秀的话还没说完,解语花手中的酒杯不知怎么的忽然碎开了,细碎的玻璃扎进他的手心里,血滴滴答答的顺着手指掉在地上。   吴邪在他身后,惊呼一声,“小花!”   秀秀也是一愣,连脸上的笑容都褪去了,只怔怔的立在原地看他。   比起骤然安静下来的众人的惊诧,解语花的态度像是只打碎了一个杯子一样轻松,笑意不减,脚步因为醉酒踉跄了一下,他用手扶住了桌子,嘻嘻笑着道歉,“你看,霍小姐,真对不住,我弄脏了地板,自、自罚一杯,刚刚的酒没喝成,再加一杯!一共……三杯,给你赔、赔罪……”   解语花满不在乎的用扎满了碎玻璃的手去拿酒瓶,感觉不到痛一样将酒瓶握得死死的,歪歪斜斜的往杯子里倒着酒,血液顺着冰冷的瓶身流下来,混着酒一起半泼半倒在杯中。   他执起酒杯,隔着琉璃色泽的杯中酒看对面女子模糊不清的脸庞,笑得有些失控,像个疯子,“霍小姐,啊不对,霍夫人……我祝、祝你们百年好合,长命百岁,白、白头偕老,儿孙……儿孙满堂——”   “够了,”霍秀秀皱着眉,将他已经举到嘴边的酒压下,强行将杯子从他血淋淋的手里夺过来,“花儿爷已经醉得太厉害了,吴邪哥哥,麻烦你带他去醒醒酒,包扎伤口。”   吴邪应了一声,扶住了仍然在模模糊糊寻找酒杯的解语花,担忧的看了一眼秀秀,“你一个人可以吗?”   秀秀便重新笑了,“这话说的,好像我什么时候不是一个人了似的。”   吴邪被刺得一痛,拉起解语花慢慢走上长廊,带他到了洗手间,折腾着给他清洗了伤口,叫人来给他把手包扎好,解语花却已经横在客房的床上沉沉睡去了。   吴邪拉松了领带,颓然坐在他身边,觉得疲倦的不行,什么事情都不想做了。   沉默中只能听见解语花时不时的酒后乱语,吴邪凝神去听,却只听到零碎的几句,“你回来了……”   “我高兴……我当然应该高兴的……”   “多好啊,你……你没死……”   “我该知足的……”   ………………   反反复复的呢喃着这些话,解语花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只不过想劝劝梦中的自己。   他忽然口齿清晰的重重叹了口气,“我不配……我知道的,我不配……”   “不如杀了我……这条命我给你,我……我只给你……”   吴邪被一股突然起来的莫名怒气刺激得脑袋发热,跳起来用力的踹了床一脚,踢得解语花翻了个身,他借着酒气吼着,“他妈的你现在这话倒是说得很溜了,刚刚在她面前怎么不说!最开始的时候怎么不说!‘虽然一开始是想要利用,但后来根本不是这样了’这种话你怎么不说!说声‘喜欢你’,求她不要嫁给别人,这种话有这么难说出口吗?!解语花?!连最爱之人的心思都解不开,你还能好意思称什么花解语!你他妈就是混蛋!活该!”   “你们……”吴邪吼得嗓子疼,脑袋也一阵发晕,慢慢滑坐在地上,他喃喃的低声道,“你们……都是混蛋……”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么简单的凡俗的愿望,为什么他们拥有了权势、地位,数不尽的财富,却还是没有办法实现?!   解语花仍旧是狼狈的低语,醉极的熟睡,毫无解家当家的模样。   吴邪颓然的靠在床边,脸上寂寂无光,一动不动,任时间流水一样淌走。   不知过了多久,吴邪捶了捶麻木的腿,蹒跚着站起来给解语花盖上被子,扶着墙一步一步出了门。   昏暗的酒店走廊上,站着换下一身素色锦衣的新娘子,妆容已褪,发髻已散,齐腰的长发被湿冷的风吹起,拂在铺着暖色壁纸的墙面上,秀秀扬着晶亮的眼睛看着吴邪,“他怎么样了?”   吴邪笑笑,“好得很,死不了的,你放心吧。”   “那他的手——”   “已经包扎过了,医生说不要紧的,只是不能碰水。”吴邪拉住越过他要进屋去看解语花的秀秀,硬着心肠冷道,“请解家的人过来照顾他吧,你现在的身份……不合适……”   秀秀像是幡然醒悟一样退了一步,愣了半响才笑,“是的呢,我怎么给忘记了。”   吴邪拉住她的手,看她低下去的落寞的脸,轻声说,“如果你需要我,今天我可以留下来陪你。”   秀秀没有再笑话吴邪的傻话,她紧紧的握了握他的手,然后松开,“我没事,你快去吧,你现在的身份……也不合适的。”   吴邪不忍去看她的眼睛,低声说了句,“你好自为之。”   沿着长长的昏暗走廊走下去,吴邪将秀秀一个人留在身后,留在日渐黑暗下去的深夜,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谁也保护不了,谁也救不了。   就连他自己都自身难保。 作者有话要说:  又要更文喽~~难得的假期,扇子决定多更一章~   放福利啦~~~漫漫一万多字哦O(∩_∩)O哈哈~   沙发板凳搬搬好~扇子要放文啦 ☆、天真   乘电梯下去,巨大的大厅早已曲终人散,空荡荡的桌椅散落在华贵的厅内,有些阴森的冷风吹过来,吴邪默默裹紧大衣,绕着散乱的椅子慢慢向出口走去,却发现还有一个人没走,正倚着金属制的大门,低头闭目,神态冰冷。   吴邪看了张起灵一眼便迅速移开目光,离他很远的从门另一边出去,张起灵却感觉到了一样睁开眼睛,与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跟在后面。   吴邪猛地转头 ,“你有什么事吗?”   张起灵始终低着头不看他,听了问话也不回答,只摇摇头。   吴邪转过头去又走了几步,张起灵也跟上了几步。   吴邪停下,张起灵也停下。   他原地纠结了一阵,到底还是决定不去管他,反正路就这么一条,他也不来打扰自己,自己又何必自讨没趣。   吴邪便与张起灵一前一后,绕过长长的走廊,下了旋转楼梯,慢慢绕到酒店的正门,门外是张云奕的管家,对着吴邪深鞠一躬,低头恭敬道,“当家的在与汪家议事,请小佛爷进车里稍等片刻。”   吴邪看了看贴着严密黑膜的车窗户,摇了摇头,“里面太闷了,我就在这里等他吧。”   管家知道他对自家主人的重要,心里却觉得他不过是个靠皮肉吃饭的下贱胚子,此刻也不多么上心,只恭顺冷淡的应了一声,“是。”便放任他在寒冷的微雪中默默的等着。   张起灵一直安静的在酒店门外站着,离吴邪不远不近,看着吴邪用哈出的白汽温暖冰冷的手,默默等着张云奕,脸都冻得发白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脱下外衣,却横在手臂上,不敢迈出一步,连眼睛也只盯着脚下泛白的雪地。   未等他再做出任何动作,张云奕已经从酒店后面脚步生风的赶过来了,吴邪看着他蹙着眉走过来,冻得冰冷的脸上浮起温和的笑意,眼眉弯弯,像初上的月牙一样柔和醉人。   张云奕边走边拉开大衣的扣子,临到吴邪跟前已经敞开大衣,将手脚冰凉的男人用力揽进怀里,用大衣全然包裹住瘦弱的他,急声责备,“怎么不进去等,外面都冻死人了。”   吴邪全然安心的将侧脸靠在他肩膀上,在温暖的体温中闭上眼睛,舒服的叹了口气,“我想早点看见你。”   张云奕更用力的搂紧他,“傻瓜,你知不知道这酒店是汪家人的地盘,看似无人其实四处危机蛰伏,你见过哪个酒店婚礼过后这样寂寥无声的,我等不及你特地交代了人一定去接你回来的,看来……有人没当回事啊……”   他一边温柔刻骨的怀抱着吴邪,一边却将冷风一样的眼神慢慢扫过一旁立着的管家,那人一听脸色骤变,当下就跪在地上,“是小人疏忽了,小人以为小佛爷会和花儿爷一起出来的,小人……”   张云奕嫌吵的挥了挥手,抚掉他头发上的雪花道,“你不喜我杀人,我不杀他,好不好?”   “嗯,”吴邪舒服的窝在他怀里,几乎要睡过去。   “你滚吧,从今往后别让我看见你。”   话未说完,张云奕已经不甚在意的将头埋在吴邪脖颈间,当着众多手下的面轻吻他冰凉的皮肤了。   那人如蒙大赦,忙着磕头,“谢当家的,谢当家的!”   在他欢喜的手脚并用着逃走的时候,没看到张云奕边与吴邪厮磨缠绵,边抬起手指做的一个手势。   车后静等着一个黑影一俯身,脚下无声的点地追去了。   寂寂无声的雪夜,足够偏僻的黑暗小巷里,多了一具不明身份的死尸。   这一切,享受着张云奕安稳怀抱的吴邪并不知晓。   他推了推越吻越热近乎失控的张云奕,“我们回去吧,外面真的好冷。”   张云奕追着他又亲吻了一阵才放开,心满意足的道,“嗯,我已经让他们烧好热水了。”   吴邪抬头对他笑,牵起他的手打开车门,张云奕似是漫不经心的提了一句,“张起灵为什么在这里?”   吴邪兴趣缺缺的回道,“谁知道呢。”   张云奕便不再过问,低头吻了吻吴邪的指尖,松开手替他关上车门,从另一边开门上了车,吴邪的眼睛一直追着他,半点都未分神。   黑色的车队徐徐发动,发出优雅的低鸣声,踩着一地白雪缓缓离开,吴邪靠在椅背上闭眼睡去之前,不经意的向后视镜看了一眼,却见那个冰冷沉默的男人一动未动的站在原地,连表情眼神都像是冻住了一样,对方才的一幕像是没看到一样无动于衷。   婚礼结束后他为什么不走?既然无事,为什么跟在他后面?   吴邪想起方才张云奕的话,头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但他立刻就抹去了。   这种荒唐的想法,根本就不可能。   那个男人可是无心无情的张起灵啊。   于是他转脸睡去,不作他想。   彻底沉静下来的酒店门口,雪越下越大,冷风吹起地上一片白,张起灵的头发和眉毛上都落了雪,他在吴邪走后仍然发了好久的呆,然后像是慢慢还魂了一样,动作迟缓的抖了抖搭在手臂上的外衣,冻得僵硬的手上却没有力气,外套颓然落在地上。   张起灵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俯下身去似乎是想要捡起来,却连着膝盖一起弯曲,就这么慢慢的,坐在了地上。   冰冷的空气包裹住他,吴邪看着那个人的目光和笑意如冷风,慢慢从他心上的刀口吹出来,与外面的空气一起划割着他的身体,幸好他已感觉不到痛。   张起灵不过是有些累。   累得怎么用力也站不起来。   热闹恢弘的婚礼过后一个月,汪家就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下斗了。   秀秀将机关器解开,却费神过多病倒在床,无法与汪家同去,只能委托花儿爷,若是下斗时候再遇到机关阵势,解语花是很有用处的,只是霍家的地位势力怎可与解家同日而语,解语花与汪家谈判也花费了足足一个星期,最后汪家无法,只得答应他的条件——让张起灵和胖子同去。   整队出发的早晨,吴邪推开屋门,发现张起灵和解语花正在院子里收整汪家给他们准备的装备,因为他们不被准许携带自己的东西。   张起灵甚至连古刀都没在身边。   吴邪却有些发怔。   轻薄的晨雾,安静空气中整理包裹的声音,利落的收紧束带的声音,柔和的在他耳边轻响,他裹着毯子站在门口,仿佛又要送他们远去。   张起灵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手下顿了顿,忽然抬头撞上吴邪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就这么隔着青白的雾气与他对望,神情沉默,眼仁漆黑深邃如古井。   他开口的瞬间,前尘往事仿佛如风散去,只是梦境,“进去吧,早上空气凉。”   意外的,吴邪没有冷眼不答,他也像是坠入了梦中,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个清晨,神色安和的笑了笑,点头,“嗯。”   张起灵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开口还想说什么,张云奕已经站在了吴邪背后,一手揽着他的肩膀道,“怎么起来了,离出发还有一阵儿呢。”   吴邪回头对他笑,“睡不着了。”   再正过脸时张起灵已经重新低头整理东西,什么话都没有了。   吴邪也不去管他,兀自回身对张云奕说,“你忙了一早上,到现在还没吃早饭吧。”   张云奕应了一声,将头搁在他颈窝,“你做给我吃?”   吴邪笑了,温顺的柔声应好。   解语花忽然抬头将装备重重的仍在地上,“我要带上自己的长枪。”   张云奕不甚在意,看了看他,“随你的便。”   解语花便将包踢到一边,熟练的翻开手机盖打起电话。   吴邪与张云奕在内堂吃完早饭,胖子也风风火火的赶了来,准备去到汪家会合了,天上却忽然下起雨来,府邸的伞并不够这么多人用,张起灵淡然道,“我不必了。”   胖子听了皱眉,“你手臂上的伤反复了那么久,还是别淋雨的好。”   吴邪将伞递过去,“用我的吧,我与张云奕一把。”   张起灵仍旧摇头,“不用。”   胖子刚在旁边啧啧心想,还是天真知道心疼小哥。   却不想吴邪不耐烦的将伞扔在他脚下,语气平淡至极,“会弄湿座椅。”   胖子本来已经推开门了,听见这话猛地转过身来,不可置信的盯着吴邪毫无波澜的眼睛看了许久,终是找不到任何情绪。   那不是因为羞于关心而说出的掩饰理由,那是真心实意的觉得麻烦厌弃,这其中的差别,他听得出来,其他人也听得出来。   胖子过去一直以为吴邪就算再怎么倔强嘴硬,心里仍然是在乎小哥的,他以为,他足够了解这个骨子里始终天真无邪的男人,无论他在世人口中变得如何狠辣果决,如何令人敬畏,在胖子心里,从来没有觉得他有一刻陌生遥远。   但是此刻,他无法叫眼前神色冷淡的人为“天真”。   即使他现在已经不再位高权重,已经不再用利落无情的手腕对付自己的敌人。   他认识到吴邪已经不再“天真”这一点,只是通过这么平淡无奇的一句话。   胖子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比起早已认可这一事实的其他人而言,他只不过稍稍……晚了这么些年……罢了。   沙沙的雨声从大敞的门外带进来萧索寒凉的雨气,空荡的奢华大厅里,只有张起灵俯身捡起了伞,他的脸亘古沉默,看不出一丝情绪,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向吴邪,张起灵撑开伞,旁若无人的走进了雨里。 作者有话要说:   ☆、塌方   雨丝连接天地,半个钟头过去,乌云退散,这湿冷的雨才停下。   汪家的古宅里,所有的人几乎都集合完毕了,车队在外面候着,不多久一辆型号截然不同的越野开了进来,胖子兴致勃勃的拍了拍前盖,“终于算是赶上了!”   汪家中看似是头目的男人皱了眉,“我说过不能用自己的装备车辆,胖爷难道忘记了吗?!”   “呸!老子才不要坐你们开的车,谁知道你们这帮狗崽子会怎么阴你胖爷!”   “可是——”   “你放心!胖爷我还是懂规矩的,这车是新月酒店的,你们看车牌就知道!胖爷我也不是不讲信誉,不过是加一辆车,让老子心里开着痛快些!”   男人沉默的思考了许久才转头对张云奕道,“去检查装备车辆,每一个人、每一辆车都要仔细检查。”   张云奕挥了挥手指,下人便脚不沾地的快速去了。   胖子像是气不过又无法,“哼”了一声,“也行,但是天……”他突兀的顿了一下,犹豫着改了口,“吴……吴邪要跟我们一辆车!”   胖子这样吊儿郎当的人,从没有正经严肃的叫过他的名字。   初见不相熟的时候,他叫他“小吴”,后来慢慢的,叫他“天真”。   现在他叫不出口了,但也不肯像旁人一样,生疏敬畏的,尊称他为“小佛爷。”   吴邪像是被这声称呼蛰了一下,整个人都晃了神。   张云奕却是立刻回道,“不行。”   胖子倔脾气一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谁知道你们俩在一块会干什么勾当!老子就要他过来,否则你们也别想走!”   说着,胖子过来拉吴邪,那边张云奕却不放手,眼神深了深,看着胖子的目光慢慢浮起杀意,感受到张云奕的变化,因为张起灵和胖子而变得格外敏感的汪家人站起来,团团围住了三人。   吴邪却在此刻用力甩开两人的手臂,皱眉恼道,“够了,大庭广众之下像什么样子!我与花儿爷同乘一辆,你们剩下的人谁也不准过来!”   解语花此刻正倚在胖子车旁边的一辆上看好戏,听见这话只耸了耸肩,“我无所谓。”   胖子喊了一声,“吴邪!”   吴邪似乎不耐烦到了极点,回头来瞪着胖子,“要么闭嘴,要么就滚蛋!”   胖子怔了怔,张开的嘴也紧紧的闭上了。   张起灵自始至终云淡风轻的坐在一旁的树下,闭眼像是睡着了。   排查车辆装备的几人正好查到解语花倚着的这辆,跟在吴邪后面走过来,也被正在气头上的吴邪冷冷看着,一字一句道,“我说的是,谁也不准过来。”   几人不敢再向前,只得回头用询问的眼光看向张云奕。   张云奕只摆了摆手,“去查胖爷的车。”   他自知泄露杀意被吴邪察觉,此刻也不愿再忤逆他,反正一番盘查的目的,其实只在于那辆不属于汪家的车。   仔仔细细的搜查整理之后,车队终于顺利出发,小花开着车走在第二位,后面紧跟着张云奕的车,在后面隔了几辆才是张起灵和胖子,其他人将他们重重包围在中间,不可谓不小心谨慎。   车辆一直向西向南,不断的从高速公路和崎岖山路之间穿梭变幻,直到贵州与广西交界之处,群山起伏,人烟稀少,渐渐的路上连一辆其他车辆也看不见了。   再越过芭莎寨子向里面进去时,竟连平整的盘山公路也到头了,只留下坑坑洼洼的山路土路,震颤的吴邪直想呕吐。   解语花看了看后座横躺着的他,语气平淡的问,“还受得了吗?”   吴邪没有力气说话,只虚弱的应了一声。   解语花又跟着车辆开了一会儿,终于叹一口气,“不行了,休息一下吧。”   说着,他将手伸出车窗摇动,示意后面和前面停车。   车队在直上直下的峭壁旁找了一个稍稍宽松的空地停了下来,解语花的车刚刚挺稳,吴邪猛地弹起来推开车门,踉跄着扑倒在歪长在悬崖上的树下,边咳嗽边剧烈的呕吐起来。   解语花慢条斯理的下了车,跟在他后面,速度还未及推门下车跑来的张云奕快。   吴邪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吐到最后只是在干呕。   张云奕抚着他的后背,皱眉问道,“还好吗?”   吴邪让他搀扶着歪坐在一旁,点了点头,闭目靠在张云奕胸口休息。   所有人都下了车,只有张起灵无动于衷的坐在车里,整段路程几乎都在昏睡。   张云奕看了看吴邪惨白如纸的脸色,向下面人交代,“今晚就在这里扎营。”   汪家首领显然很不满意,“还早得很,再赶一段路。”   张云奕嘻嘻笑着,纯良无害的模样却让人后背发寒,“要走请便,我可不是你的随从。”   狠厉的光从那男人眼中一闪而过,“张云奕!”   一旁忽然传来一声重响,却见解语花神色寡淡的将装备扔在地上,回头对他带来的为数不多的解家兄弟交代,“去找柴火。”   随后转头对胖子道,“胖爷,搭把手。”   胖子难得没有说话挤兑他,自愿走过来帮他解开绳子搭帐篷。   汪家首领死死盯了他半天终是妥协,“生火,扎营!”   区区一个张云奕倒是无妨,只是解语花……他们现在还用得上。   夜色浓郁,紧迫的冷风在山涧回哮,柴火烧得不紧不慢,一圈人各怀心事,吃饭烤火之后便进车和帐篷休息,彼此之间无话可说。   偌大的营地只有噼啪的烧柴声和偶尔的脚步声,吴邪一直靠着崖壁闭目养神,忽明忽暗的暖黄火光映在他日渐苍白消瘦的脸上,竟显得他回光返照般气色明亮。   胖子一个人往火堆里扔着木柴,即使闷得嘴皮子直痒也不肯跟吴邪搭话,渐渐的只留下胖子和吴邪两人时,胖子身体一歪,倒在火堆旁边看星空,山路大石□□,树木不多,不像他们在胡康河谷时晚上潮湿闷热的睡不着觉,睁开眼向上看也只有浓黑的树冠,遮天蔽日。   那时候的吴邪也是带着小佛爷的面具冷淡深沉,但胖子并不觉得他遥远,他一个人坐在篝火旁边,忍着呛味使劲嚼烟丝的神情太过脆弱悲凉,胖子难以将那样一张脸和杀伐决断的小佛爷联系在一起,他同情吴邪,甚至起了埋怨小哥的心思。   不过才过了一年,情况竟变得这样不同了。   胖子都不确定吴邪还记不记得曾有一个晚上,他是那样孤独无依的思念着他现在随意伤害的男人。   那个愿意为他放弃所有的男人,他动动手指便可以在他心上划开伤口,而吴邪却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了。   没过多久张云奕走了过来,给吴邪多披了一条毯子,将他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   不想看着心烦,胖子一个鲤鱼打挺分外灵巧的起身,故意用力拍了拍身上的土,重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往自己的车上走去了。   吴邪睁开眼,对张云奕说了声,“谢谢。”   张云奕看了看胖子离开的背影,笑嘻嘻的调侃吴邪,“跟我在一块,你已经被所有人厌弃了呢。”   吴邪无动于衷,只笑了笑,“这是没办法的事。”   “你不在乎?他们对你来说不是很重要吗?”   吴邪笑着仰头看他,“讨厌我的所有人中……也包括你吗?”   张云奕似是愣住了,低头直直的看进他的眼睛里,像是被他的淡笑蛊惑,轻声说,“怎么会……”   吴邪笑得深了些,“那我便不在乎。”   光华在张云奕眼中大盛,他克制了全身力量不去亲吻拥抱他,沸腾的心跳却突突的撞着他的胸膛,“你……你再说一遍……”   吴邪佯装生气的皱了皱鼻子,“想得美,我累了,没力气说了。”   张云奕并不失望,他将自己垫在寒凉的岩壁上,让吴邪枕着他的腿躺下,持续不断的向火堆里加柴火,“那就睡吧,明早还有一段辛苦的路要赶。”   吴邪点头,真的闭上眼睛,裹着好几层温暖名贵的皮毛毯子沉沉睡去。   张云奕低头看他,许久之后忽然低声开口,“这一次……我一定会带你回来,等这一次结束了,我们两个到离汪家、张家和老九门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理会别人,我带你去看整个世界,去任何你喜欢的地方,好不好?”   他的话说的很轻,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希不希望吴邪听到。   沉沉睡去的男人许久没有回音。   张云奕疯狂跳动的心脏渐渐平息。   忽然,吴邪微微张开嘴唇,轻如叹息的应了一声,“好。”   张云奕连手指都开始颤抖起来。   胖子骂骂咧咧的钻进睡袋没多久又想起有东西没拿,跑出来回到车上,小心翼翼的拉开车门,却见车后座一整个晚上都在熟睡的张起灵竟然睁着眼睛,他好像并没有看到胖子,眼睛只出神的盯着静谧的黑夜,篝火的光连一星半点儿都没有映进他的眸子里。   胖子如鲠在喉,满心酸涩之下只喊了他一声,“小哥。”   张起灵没有反应,像个石人。   胖子拿了烟,刚想关门走人,张起灵忽然开口,声音暗沉嘶哑,“他……还好吗?”   胖子愣住,反应了好久才回道,“唔,已经不呕吐了,张云奕给他吃了药,脸色……还好。”   张起灵又没声了,胖子以为他问完了,肥胖的身体扭转着下车时夜风呼啸着从他耳尖刮过,胖子一度以为是呜咽苍凉的风声。   他辨别了好一阵才明白仍旧是张起灵的问话,低而冷的音调,“那么关节骨痛……?”   胖子以前一直觉得吴邪追着张起灵到处跑,有点窝囊过头了,现在却感觉张起灵比十个吴邪加起来还窝囊,说白了都是他妈的犯贱!   他咬牙忍了好久才把这句可能会要他命的话咽回肚子里,没好气的回道,“我看他换了药膏,活蹦乱跳好得很呢!”   唯恐张起灵再问什么话,胖子一说完就格外灵巧的跳出车外,十分用力的摔上了车门,一副古刀横在脖子上也浑然不怕的样子,满面煞气的骂了几声,向着火堆边相拥而眠的两人用力啐了一口,卷着睡袋翻身睡去了。   吴邪正睡得酣甜,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吴邪就被张云奕柔声唤起,“今天跟我坐一辆车吧。”   吴邪摇了摇头,“别麻烦了,我怕胖子又闹起来,汪家会不耐烦。”   张云奕无法,“他都那么怨怼你了,亏你还替他想着。”   吴邪只是笑,“我不过是不想多生事端。”   张云奕便不再说什么,喂他又服了一剂药,看着他仍然脚步虚浮的上了解语花的车。   车队徐徐发动,吴邪坐在后面昏昏欲睡,身体倒是对这颠簸开始习惯了,正想着再睡片刻时,忽听前面一阵震天响声,解语花“啧”了一声,狠狠的打偏了方向盘。   急促的回转,吴邪整个身体都被抛到右侧车门,撞得他头脑发昏,急声问,“怎么了?!”   解语花只来得及回一声“塌方!”   紧接着是猛地刹车,吴邪有了防备,抓住椅背勉强固定住身体,看到前面的车辆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青白落石,解语花熟练换挡,“抓稳了!”   车轮飞速旋转,在狭窄的山路上只退了一步,吴邪高喊,“停下!后面也有!”   解语花皱眉低语,“糟糕……我们——”   还未等吴邪听清他后面的话,自车顶而来的突然压力猛的击中头部,让他眼前瞬间漆黑一片,意识抽离,坠入深沉幻境。   张云奕的车辆刚刚拐过弯就急促的刹了车,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已经堆积成另一座小山的滚滚落石沙土,将整个山路铺平阻住,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仍然有碎石顺着斜坡滚下悬崖,山涧过深了,大块石头掉下去连一点回声都没有。   吴邪和前队车辆早已不见了踪影。   张云奕从车上冲下来,面对着再强大的人力也束手无策的灾难,露出从未在他脸上显现过的,茫然恐惧的神情。   他喃喃的张口,像是被噩梦魇住了,“吴邪……” 作者有话要说:   ☆、妖风 作者有话要说:  哦对了,还有两个事情要知会亲爱的们,第一个关于更新,扇子赶上期末考试大浪潮即将来临,还有此文即将完结,不想挤牙膏一样一周两章了,扇子准备大幅度攒文,预计六月份一次放完直到结局了,所以来问问亲们能不能忍上个把月╮(╯▽╰)╭   第二个事情就是一直有亲爱的读者挥泪求收藏本的,但是扇子在这方面一直很茫然(>﹏<)而且感觉看文的固定读者不是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都是潜水党╮(╯▽╰)╭如果出本的话会附赠令版结局,以及瓶邪正文相关番外,喜欢张云奕,张师禹或者张如练(真的有吗)的亲们,也可以看到以他们为视角的番外,至于老九门解语花秀秀还有胖子的番外就更别提了,番外大都与主线有关,且填充主线未能说明的细节,具体就要看本儿喽~\(≥▽≤)/~所以想统计一下如果出本真的会想要的亲们能有多少。。。能致我最亲爱的读者的,只有绝不让你们失望这个承诺了吧,有的话请告诉扇子,最后会给大家一个究竟出不出的交代的(>﹏<)感谢支持陪伴,也感谢被我的文骗了许多眼泪的你们,能有你们一字一句的鼓励喜爱,扇子从心里觉得幸福,非常感谢!   以上!   天地无应的悬崖半腰,滚滚而下的石头沙土阻隔了通往山顶的唯一的道路,也将吴邪所在的先头车队重重的挡在了落石之下。   几辆车之后的张起灵踹开车门跳下来,却被胖子堪堪拉住,“小哥!”   张起灵只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胖子却感到后背一阵发毛,拉着张起灵的手也不自觉松了,任凭男人脚不点地的飞奔向前。   张云奕还未回神的时候,身边一个黑影已经擦着他窜了出去,他仔细去看,却见是张起灵几个跃步跳上巨石,想要翻过去救人。   张云奕脚下使力,也想跳上去,却被下人生生拽住,“不行!塌方还没结束,现在过去太危险了!”   他奋力挣扎着,眼睛死死盯着巨石之下,张开嘴哑声呢喃,“不要……”   比起精神恍惚的张云奕和孤身攀爬巨石的张起灵,汪家人的反应可谓冷静自持,面对前路无法前行的状况,他们迅速取出藏匿于机关器中的地图研究参详。   渐渐的不再有碎石滚下,张起灵的速度快了很多,过轻的刀用起来很不顺手,他默不作声的忍耐着,将刀身埋入土中,一点一点愚公移山一样挖着。   胖子在下面急得团团转,“小哥!小心还有落石!”   张起灵眼神幽黯,全然不管下面的情况,只一心一意的用力挖着。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胖子怒气冲冲的对着围在一起无动于衷的汪家人吼道,“前面也有你们的族人,你们他妈的能不能先救人啊!”   汪家人面色凝重,却没有一人转身看他。   胖子骂骂咧咧的从装备里抽出铁铲,颇为绝望的向上攀登,想去帮张起灵,谁知他忽然在上面停下了动作,片刻之后,张起灵难得的大声吼道,“都闭嘴!”   冰冷的命令一发出,连轻声讨论的汪家人都忍不住噤声,所有人停下手上的动作,呆呆的看向孑然独立于巨石之上的男人。   张起灵像结冰了一样纹丝不动,短暂的十几秒便像十几个小时一样难熬。   忽然胖子眼中的张起灵完全的俯下身体,以几乎滑下去的姿势向着外侧的悬崖伸出手去。   然后他用力拉着一个人抬起身来,跪在巨石之上弓着身子,将那人紧紧的抱在怀里。   吴邪。   紧跟着解语花也爬了上来,两人身上擦出了些血道子,解语花比吴邪还严重一些,却先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确认身上的骨头没有断裂。   吴邪精神还有些恍惚,本来要推开张起灵的手在看到男人脸上表情的瞬间软了下来,不知怎么就温顺的任他抱着了,能够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在微微发抖,吴邪没有下手推开他,隔了好久才道,“我没事,你可以放手了。”   张起灵的身体有了短暂的僵硬,接着他迅速的离开吴邪,低着头平淡的问,“受伤了吗?”   吴邪活动了一下筋骨,站起来道,“没有。”   张起灵仍旧半跪着,吴邪视线下移,才看到张起灵背部的衣服撕裂了,露出的皮肤上青紫一片,隐隐有血痕,是被持续不断的落石砸伤的。   他怔了怔,张嘴仿佛是要说什么。   那边张云奕已经攀了上来,猛地抓住他的胳膊,“你怎么样?!”   吴邪回他一个微笑,“还好,没伤着。”   张云奕这才像是找回呼吸一样长出了口气,“到底怎么回事?”   解语花撕了衣服将流血的地方包扎好,伸手将张起灵从地上扶起来,皱眉道,“不知道,突然之间落石就滚下来了,前面的那辆车直接被砸扁,可以不抱希望了,后退的时候后面又堵了上来,好在中间的石头是最后掉下来的,让我有时间开着车冲下悬崖。”   胖子爬上来累的直喘气,插嘴道,“你们都掉下悬崖了还能再爬上来?!”   “当然我跳到了后座,拉着吴邪跳了出来,所幸掉得不深,我身上带着短刀,又连着挂了几棵树,勉强算是停住了。”   在那种情况下,只有小花秀秀那样柔软的身体才能那么迅速的跃到后座。   吴邪笑笑,“我又欠了你一次。”   解语花举起手来,疏离的淡笑,“那倒不是,要不是你在后座那么及时的反应过来,开枪打烂了车门,我们也没可能这么快跳出来,这次,我跟你互不相欠。”   吴邪并不与他争辩,“随你。”   张云奕却猛的将他拉过来抱紧,声音不稳的道,“幸好……幸好没有听那帮混蛋汪家人的话,幸好让你带了枪,子弹都打完了吗?!”   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吴邪回抱住他,“没有,只打了三发。”   “我让人给你拿子弹……不,左轮还是太小了,你再加其他的枪支吧,我车上的随便你挑。”   “其实不必……”   “听我的话!”   吴邪轻笑一声,“好。”   两人旁若无人的在巨石之上相拥,胖子在一边将拳头攥得咯咯直响,张起灵神色却平静的很,“下去,上面太危险。”   “我同意,”解语花看了他一眼,“你背上要不要紧,有骨头断了吗?”   张起灵摇头,领头先滑了下去,解语花紧随其后,胖子也重重哼了一声,半滚半爬颇为艰难的下了陡峭的巨石,最后张云奕也跳了下来,伸手要抱吴邪。   吴邪皱眉无奈的笑,“让开,我自己能下去。”   张云奕似乎非常享受吴邪现在的表情,不肯让步,“下来吧小羊羔,我可不想你再有一点闪失。”   吴邪忽然隐没了笑容,站在上面看着张云奕的眼睛,那似乎是真心似乎又是玩笑的目光让他有片刻茫然无措的失神。   “怎么了?”   “……”   张云奕伸出手在他面前夸张的晃了晃,“嘿,下来呀,想什么呢?!”   吴邪回过神来,报以一笑,轻巧的跳下来落在他怀里,低声道谢。   张起灵和解语花并不凑到汪家人中,便在一边的石头上坐下来休息,胖子始终看不惯吴邪和张云奕头抵着头亲亲我我的说话,又没有什么法子,只能泄愤的时不时踹一踹山壁上的石头解闷儿。   一队人止步于半山腰,日头渐高,呼啸的风掠过悬崖上的草,一声一声爽利又孤独。   嘴里一边叨叨着一边四处踢着石头的胖子忽然停了下来,他“咦”了一声,伸出脚试探性的往一处石头上踩去,接着就惨叫一声,连人带石头直直坠入了巨大的岩壁中去。   “胖子!”吴邪喊了一声,扑上去的时候却被张云奕按住了。   反应最快的张起灵已经抢身到了突然出现的洞口前,堪堪揪住胖子的脚腕,却迟迟不把他拉出来。   “怎么了?!快把胖子拉出来啊!”   吴邪挣脱不开张云奕的钳制,急得冲着张起灵大喊,后者却忽然将手用力撑在洞口,浑身的肌肉线条都绷紧了,像用尽力气在支撑。   他简短的答了句,“有风。”   吴邪这才听到很大的像是哭泣呜咽的风声,正从外向内剧烈的刮进吞噬了胖子的漆黑洞穴内。   汪家人也俱是一惊,却不敢贸然向前,那风却越吹越烈,解语花与张起灵两个人强撑都勉强,渐渐的手臂弯折,解语花只来得及低喃了句“糟糕。”就和张起灵一前一后被吸进了洞里。   张云奕在吴邪耳边说,“快走!”   喊声却被风声吞没,他只拉着吴邪向外走了两步就发现是徒劳,只能毫无防备的随着飓风一起被卷进洞中。   其他的汪家人退得更早些,不过被卷进来也是迟早的事情,吴邪被吹进洞中之前,看到一边的巨石和很远处停着的车队都开始颤抖,真不知这股妖风是要将世界都吞入口中才罢休吗?!   黑暗的甬道一直向下,吴邪被张云奕揽在怀里,昏天暗地的滚下去,一路磕碰,没有方向感也没有光,只有张云奕的身体垫在后面,时不时因为撞到石头的疼痛而僵硬一下,吴邪便挣扎着要他放开,却听见他咬着牙说,“别动。”   吴邪忽然心头一酸,真的不再乱动了。   好像没有尽头一般的掉了很久,吴邪感到风突然停了,四周安静的吓人,持续的掉落变成直坠,两秒不到,他用力的摔进了冰冷刺骨的水里。   等他反应过来时,一直怀抱自己的人从水中松开了手。   吴邪顿时心慌,也不管自己还在水里,张口就喊,“张云……”   冷水涌入喉咙,吴邪呛得咳嗽起来,胡乱挥舞着手臂窒息得几乎晕过去。   睁开眼是黯然无光的纯粹黑暗,围绕自己的冰冷的水,没人可依靠,没人能来救他,他像在广西的水下古寨一样濒临死境,毫无办法。   那个时候的自己,比现在更加无法接受死亡吧。   那个时候,他都在想些什么呢?   临死之前,他想到的,是什么?   对了……   他在想……   想…………   “吴邪,醒一醒。”   ……小哥!   吴邪“哇”一声侧身把水吐出来,睁着一双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的眼睛拼命的呕吐,像是要把心肺也呕出来,咳嗽呛得他眼泪直流。   温和的手在他背上拍着,吴邪被人抱在怀里冷得发抖,渐渐止住呕吐,抬起头来。   眼前有光,映出用力抱着他的人紧锁眉头的脸庞。   吴邪无力挣扎,只湿漉漉的任他抱着,平复每一次呼吸时肺部熟悉的剧痛。   他刚刚皱了皱眉,张起灵就将手贴在他心口,“疼吗?”   吴邪摇头。   张起灵从腰间掏出一小截试管似的管子,用牙咬掉塞子,将一粒黑色的药丸倒在手上,送到他嘴边,“不要忍着,吃吧。”   吴邪眉心微动,他竟然随身带着自己的药?!   接着他猛地想起来什么,拂开张起灵的手挣扎着要起来,“张、张云奕……张云奕还在里面!”   忧虑的光迅速从张起灵眼中熄灭,他的脸重新回到冻土般的面无表情,眼仁漆黑,寂寂无光,“不要动,我去找他。”   按住因为用力过猛而又咳嗽起来的吴邪,张起灵半强硬的将药塞进他嘴里,丢给他水壶,他一个转身又跃入了湖里。   吴邪在湿冷的岩石上撑起身体,在火光的映衬下发现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洞穴,最高处连光线都照不到,更别提找到他们从哪里掉下来的了,洞穴中间是刚刚他掉入的死水湖,张起灵没入其中之后湖面恢复平静,竟连一点波纹都没有。   一边解语花忽然打着火把跑了过来,全身也湿透了,看了看吴邪身边,皱眉问他,“张起灵呢?”   没等吴邪回答他就怒道,“你不会又让他跳进去了吧,他背上伤得很重,我掉下来的时候试他的力道觉得他肋骨可能断了一两根,还带着很深的伤口,这水里污秽密布你难道不知道吗?!”   吴邪像被人打了一棍似的哆嗦着,却仍旧咬牙说,“可是张云奕——”   话音未落,平静的湖面被撩开,张起灵冒出头来,沉默无声的拖着张云奕把他推上岸边,然后双手一撑想从水中出来,身体却晃了晃,又落回水里。   吴邪爬起来探过身体去,自知有愧,伸手要拉他上来。   张起灵泡在水中,仰头看吴邪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的手脚都泡的发了麻。   吴邪躲开他的视线,“快上来啊,愣着干什么。”   “哗啦”一声,张起灵两手撑着岸边的石头爬上来,站起身走到一边坐下,罔顾吴邪还伸在半空的手。   吴邪慢慢将手收回来,在身体一侧攥成拳头。   张云奕此刻也清醒了过来,吐出几口水后便笑嘻嘻的依旧不正经,吴邪看了看他身上磕碰的一片青紫,知道若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他完全可以像小花他们一样全身而退的。   他喊了一声“张云奕……”便说不下去了。   张云奕却满不在意扭扭脖子动动脚腕,冲着张起灵道,“谁让你救我的,老子才不愿意欠你人情!”   “你就少说两句吧。”吴邪刚才泛起的感激之情顿时退散,一巴掌拍在他身后,“不是他你早就死了!”   “所以我才奇怪,”张云奕嬉皮笑脸的捉住吴邪的手,眼神却意味深长的盯着低头沉默的男人,“他干嘛……不让我死掉算了。”   忽然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吴邪微微一怔,竟也发起呆来。   胖子的声音适时的打断这番沉默,他在不远处打着火折子嚷嚷,“你们歇好了没?!歇好了就快过来看看!”   这个胖子也真是招霉的体质,唯恐他再惹出什么事来,吴邪赶紧凑过去,“怎么了?”   在看到眼前景象时,他瞠目结舌的愣住了。   洞穴湿冷坚硬的内壁上,有一面墙堆着螺旋的线条。   去过西王母墓的吴邪很容易就看出来,这并不是陀螺或者罗盘之类的东西,这个铺满墙壁的层层圆环,是一条硕大的巨蟒。   石刻的身子层层相叠,蛇头盘在中间,深红的信子仿佛还在吞吐,巨蟒的眼睛正对着吴邪,幽绿的光吸住他的眼睛。   吴邪看着它,一动都不能动了。    ☆、巨蟒      潮湿冰冷的水汽包裹住身体,洞穴里的火光忽明忽暗,像忧郁的琴弦。   吴邪对着岩壁上的巨蟒,一动不动的看了好久,任周边的人怎么叫他推他都岿然不动。   胖子都想抬起他扔到水里让他清醒清醒的时候,吴邪忽然直起腰来,眼睛仍旧盯着巨蟒的眼睛,嘴巴张开,他说了一句话。   一句在场的所有人谁都没有听懂的话。   后面跟来的汪家人也都愣在原地,看着吴邪梦游般直着眼睛,发出了蛇嘶鸣的声音。   那绝非人力所能模仿出来的声音,回荡在空荡昏暗的巨大洞穴里,有着空灵惊悚的回声。   回声消散的时候,面前的岩壁起了变化,盘旋着的石刻巨蟒忽然慢慢的动了起来。   随着巨蟒的活动,整个洞穴地震般摇晃起来,碎石从岩壁岩顶窸窸窣窣的掉下来,张云奕扑到了吴邪身上护住他,其余人也纷纷匍匐在地上,抵御站都站不住的剧烈摇晃。   在胖子要死要活的喊叫声中,摇晃只持续了十几秒便停歇。   在抬起头来的众人面前展开的,是巨蟒退去后露出来的巨大洞穴,几乎占满整个墙壁的洞口,黑乎乎的向里面延伸着,洞里有两个幽绿的光,赫然是突然变成活物的巨蟒眼睛。   它丝丝的抬起头来看了吴邪一眼,便慢慢的蠕动着身躯,向洞穴深处游去了。   吴邪喊着,“跟着它。”抬腿就要走。   冷不丁汪家首领抽出刀来横在他脖颈间,森冷的刀刃几乎划破皮肤。   一时间胖子解语花等人全都站起来立在他周围,“你干什么?!”   张云奕伸手压下刀刃,“你答应我的,别他妈就给忘了!”   同时张起灵的刀也以同样的姿势横在首领咽喉上,一言不发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杀气。   首领笑了一声,“你们倒是齐心。”   吴邪面不改色,“你不信我可以不跟来,不过别挡道。”   男人放下了刀刃,一触即发的紧张局面缓解,吴邪头也不回的顺着洞穴往里面深入。   后面跟着张云奕等人,汪家人却先留在了洞穴外,执意翻出机关器中的地图,就着明亮的火折子研究。   幽深的洞穴里始终传来蛇行的滑动声音,吴邪追着那声音一直跑在前面,直到那声音忽然凭空消失了。   吴邪随之停下,举着火把愣愣的看着前面。   “又怎么了?”张云奕走到前面来,发现他们蜿蜒曲折的甬道,竟然走到了头。   而不知怎么的,那条一直在前面引路的巨蟒也不见了。   他皱眉接过吴邪手中的火把,走到甬道尽头毫无特色的土黄色墙壁边查看。   就在这一刻,熟悉的震动突然发生!   只是这次更加强烈,吴邪踉跄着要向前,肩膀上忽然受了大力一推,整个人向后打了好几个跟头滚出很远,他抬头,只借着火光模糊不清的看到一个巨大的阴影正从甬道尽头上方加速掉下来。   张起灵救出吴邪后本来要回身折返的,却忽然想到什么顿了一步,竟回身向着那尽头的死路冲去了,胖子不可置信的喊他,“小哥!”   几个大步迎上奔逃不及的张云奕,张起灵揪住他的衣服正要扔他出来的瞬间,千斤重的巨石轰然坠地,如塌方般彻底阻隔了吴邪的视线。   吴邪愣愣的看着就在自己眼前咫尺近处的冰冷巨石,呆了几秒后猛然扑了上去,撕心裂肺的吼道,“张——!”   尖锐滴血的呼唤硬生生顿住,吴邪用力咬了自己的舌头,用颤抖的声音接下去,“张云奕!”   话音未落脸颊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击,吴邪倒在地上,看着满脸怒气都透出杀意来的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并不还手。   胖子冲上来还想继续揍他,被解语花拦下,只能张牙舞爪的对着虚空拳打脚踢,恨极的骂他,“吴邪你个□□的白眼狼!你他妈的良心都让狗吃了!这种时候了居然还只想着那个混蛋!你真他妈的不明白小哥为什么去救他吗?!他是敌人啊!□□的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他豁出命去救个想害死自己的混蛋!你……你个吃里扒外的蠢货!老子真想扒开你的皮看看,看看你烂肺烂肠的胸膛里到底还有没有心!你这个——这个——姓解的你给老子放手!胖爷我要替小哥揍死他!”   吴邪低头吐出口中的淤血,捂住磕的生疼的胳膊慢慢站起来,冷眼看着胖子怒火中烧的脸,慢慢的说,“我又没有求他。”   这次连解语花都听不下去了,回头来瞪着吴邪,呵斥他,“吴邪,够了。”   胖子也被他顶的一愣,回过神来时更加愤怒,简直连杀人的心都沸腾起来,挣扎得解语花都快制不住他了。   “杀了你!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吴邪浮起淡淡的嘲弄的笑,表情与张云奕有一些相像,“随便你动手,只是你杀了我,就别想见到张起灵了。”   胖子果然闭了嘴,虽然仍旧气的上不来气,却压了怒意问他,“你什么意思?!”   解语花顺着吴邪的视线抬头,看到了盘坐在巨石之上的,方才消失了的那条巨蟒。   巨石的另一边,轻易就被推倒的墙壁扑起经年积攒的灰尘,张云奕捂着口鼻站起来,看向灰尘中站起来的另一个身影。   他响亮的干笑了一声,冲他咧嘴嘲弄道,“哈,我跟你还真挺有缘。”   张起灵并不承接他的调笑,只取出身上仅剩的一个强光手电,打开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摔坏不能再用了。   只好扔掉,他在张云奕火把微弱的光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密闭的石室,伸出颀长手指,顺着幽黯石壁慢慢摸索,想要寻找出路。   张云奕反而闲适自在的很,往地上一坐,托着腮帮子看张起灵有条不紊的动作,“哎哎,你累不累啊天天想这么多,坐下歇会儿?我还有话问你呢。”   张起灵就像这里没他这个人一样不理不睬,只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张云奕啧啧两声,“真没情趣,怪不得吴邪不要你。”   “吴邪”两个字针扎一样戳在他背上,张起灵停下手,转过头来沉默的看他。   张云奕乐了,哈哈大笑两声,“这才对嘛,果然只有我提到那孩子的时候,你这条死鱼才会有这种反应。”   他把玩着手里的草叶,慢条斯理的继续道,“既然这样,那我想你忽然这么卖力的救我,也是因为他吧。”   张起灵眼中光芒大盛,虽然只有一瞬,一瞬即熄,但他向前一步,紧盯着张云奕的眼睛,一字一句平静而冰凉,“你帮助汪家,想得到什么?”   张云奕张口还未说话,张起灵就继续接了下去,“从这里出去之后你带吴邪离开,避开汪家远走高飞,去他想去的地方生活,那么你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我都拿来给你,这样的交易,你觉得怎么样?”   张云奕也有一点懵,手中的草叶颓然落地,他不必担心张起灵会出尔反尔,这个男人凡是跟吴邪有关的事情,就绝不会许诺谎言,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让我带他走?”   他对吴邪是真心还是利用,这一点他不相信张起灵会看不出来。   张起灵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的他,神色平静,眼睛幽深,“这与你无关,你只要带他走,照顾他,过他想要的生活,直到……”张起灵顿了顿,“直到他死,他过世后,我不关心你还要做什么事,与我为敌也无所谓,但是他有生之年,你要演好这场戏。”   “就算全都是骗他?”   “哪怕是骗他,也要演好你自己的角色,我说过,要是背叛伤害了他,我要你余生的每分每秒,都生活在地狱。”   居高临下的冰冷模样高贵不可侵犯,宛如帝王。   张云奕却迷茫的皱起眉头,“我真搞不懂……”   他忽然停住,用手猛地拍了一下头,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弯下腰去哈哈大笑了好一阵,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喂喂,你真的是张起灵吗?哈哈哈,张起灵居然这么蠢……哈哈哈……”   果然就如他一直所言,感情一类的东西最能迷惑心智,让睿智高贵的王者落于凡俗,痴傻如芸芸大众。   冷酷淡漠如张起灵,也免不了这样的下场。   “你之所以让我这么做,是因为你觉得吴邪他……喜欢我,是不是?”张云奕笑够了,摆出游刃有余的姿态,慢条斯理的道,“你以为,我能抚平你在吴邪身上刻下的伤,能让他的余生平静幸福,所以你救我,还许下对自己这么不利的承诺,我说的……没错吧?”   张起灵并不回答,眉头却不自觉的微皱,脸色愈加暗淡。   张云奕嘲讽的咧嘴,奚落道,“哈,谁能想到堂堂的张家族长,会为了我这种无名小卒拼上性命呢。”   张起灵并不理会他,只问,“我说的条件,你答不答应。”   “当然答应了,哈哈,这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我张云奕会错过?!况且……陪那么乖巧的小羊羔多玩几年,对我来说也不算是损失,他——还真是很不错的玩物呢张起灵,”他响亮的打了个口哨,痞里痞气的笑,“你眼光不错。”   压抑的杀气慢慢从男人身体弥漫出来,张云奕面对着凌人气势的张起灵仍然是好整以暇的样子,“有什么值得生气的,我对他是真心还是玩玩儿,你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吗,你不是说,我只要扮演好深情款款的角色就可以了吗,怎么,难道你还想连我的真心一块买了?!”   张云奕嘻嘻笑着,故意刺激他道,“你搞清楚张起灵,陷进去的那个人不是我,是吴邪。你不记得他以前怎么对你的吗,现在我就是让他为我去死,恐怕他也是愿意的。”   一字一句如利剑,张起灵咬牙忍着这些从耳膜穿刺下去直达心脏的话,慢慢控制着自己的杀气,“你既然答应,那么等我找到出路见到吴邪,你立刻带他走。”   张云奕似笑非笑的拖着时间,并不急着回答,就他现在所处的地位形势而言,他有充满余裕的资格,良久他才慢慢道,声音里满是快慰,“还有一件事你也要搞清楚,现在是你有求于我,张起灵,别摆出族长的样子对我发号施令,你胸口的黑麒麟,对我没有任何约束力。”   将吴邪牢牢捏在手里,他就能随意的摆布张起灵。   就算他说要他的命,相信张起灵也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果然没看错这两人的关系,吴邪是他唯一的却也是致命的弱点。   能将孤傲强大的王者这样踩在脚下随意践踏,张云奕从中感到了超乎寻常的愉悦和快感,他是追随本能的动物,这样的欢愉时刻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面对只言片语都不反抗的男人,张云奕将火把随意的往地上一插,倨傲的勾了勾手指,支使他,“现在,你可以继续找出口了。”   意外的,张起灵对他明显故意的挑衅蔑视并没有令张云奕满意的反应,脸色不变的转身,继续用手指仔仔细细摸遍每一处角落,似乎又一次忘记了这里还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张云奕有些微微的失望,不过很快的,他重新利用起手上这绝无仅有的王牌,慢条斯理的道,“吴邪笑起来的样子,你见得比我多吧。”   张起灵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心里却不由自主的随着他的话去遥想吴邪的笑容,才发现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他对自己笑了。   “杀伐决断的吴小佛爷,让人闻风丧胆的老九门当家,真心真意笑起来的时候,竟然还像个孩子,”张云奕本意并非如此,却慢慢在自己的叙述中迷失,露出回味的恍惚的神情,眼眉柔和,连一向讽刺的笑也从嘴角褪去了,想到那个人,他竟会难得的正色起来,“眼睛黑而晶亮,胜过繁星,只是最近他越发瘦了,抱起来的时候那么轻……”   像是没重量一样,轻得让他害怕。   张云奕再记起吴邪的时候,仍然是从初见他的那个烟花漫天的画面开始回忆起来的。   他在微凉的屋脊上忽然回眸,目光中的柔软、希冀和一望见底的纯粹都那么明亮,在朦胧夜色中交融成让他难以移开目光的美,漫天烟花映在他清澈微笑的眼眸里,一模一样的璀璨琉璃,宛若两生花。   那个时候无法不承认,这世上的确存在连他都不忍染指破坏的美。   张云奕醉在这回忆里懵懵懂懂,他知道自己答应张起灵的交易,哪怕真的背叛汪家带着吴邪逃跑,自己也是可以从中获得极大好处的,因为张起灵不知道的,是这个饱经摧残的孩子……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   他根本无需浪费时间去守着与张起灵的约定,也无需特意去破坏这个约定,即使他从头到尾老老实实的待在吴邪身边,这样的生活也持续不了多久,也许都持续不到他觉得无聊厌烦的一天,吴邪就会死去。   而他完美的完成了约定,自然可以从张起灵那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无论要什么,那个男人都会给他。   这样好的事情根本不用多加考虑,他本该兴奋的心此刻却沉沉坠着他的身体。   没有感到任何欣喜。   他甚至觉得疼。   无法将这样的事情和盘托出,张云奕也不肯自己一人品尝痛苦,他看着眼前低头做事对吴邪将死之事浑然不知的男人,挑起嘴角,“我说的这些你应该都知道,不过——”   他忽然邪邪一笑,“那孩子在床上的滋味,你大概还没尝过吧……”   硿——   张起灵竟将岩壁上一块突起的石头扣下,脑袋一样大的碎石掉在地上,在安静石室中发出刺耳的响声。   背对张云奕的男人动作随着这一声巨响停下,似乎是拼命咬牙,连肩膀都在发抖,然而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奇长的手指被划出一道血口,血珠慢慢渗出,他毫不关心,继续顺着潮湿阴冷的石壁向两边摸去。   张云奕玩味的看着他的反应,心上一阵痛快。   疼吧张起灵,只听到这种事情就这么疼痛可怎么行呢,要是你知道了他生命将尽……   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那样的画面张云奕就觉得兴奋不已,那兴奋能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他尽可能的刻意忽视,忽视其实同样焦躁痛苦的自己。   假装他对那个人,并没有深到血液中的在乎。   张云奕变本加厉的胡乱说道,“你不知道吧,他表面看起来正统干净,在床上的时候却任我玩儿了个遍,那当然又是另一番样子,尤其是那叫声,销魂酥骨,比我玩过的任何人都要——”   “张云奕!”随着几不可闻的蛇行声,吴邪的声音忽然从石壁后面传来,接着张起灵面前的石头抖动着碎裂下来,形成一个容一人匍匐通过的大洞,蜿蜒的巨蟒慢条斯理的爬了出来,后面就跟着神情十分不耐的吴邪,他边怒视着张云奕,边从里面一展身子,轻巧的跳了出来。   张起灵就站在他前面的右侧方,垂着眼睛,对吴邪的突然出现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上的变化。   吴邪的余光瞟了一眼男人呆滞的目光脸色,忽然就丧失了与他正面相对的勇气。   他只向着张云奕怒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张云奕自知被拆穿,却毫无尴尬之色,反而站起来凑近了吴邪,意味深长的笑着揽紧他的腰,旁若无人的贴着他的身体,嘴唇压在他耳垂上,暧昧的吹着热气,“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他侧头要吻他,吴邪却难得的反抗了,他偏开头,厌弃的神色甚至不需要掩饰。   吴邪退开几步,“胖子他们在外面,你们先跟我出去。”   张云奕也不勉强,任吴邪拉开距离,嘴角始终噙着笑。   丝丝的蛇从冰冷石室里转了一周,慢慢爬回来时的洞口,吴邪对张云奕道,“跟上。”   男人倒是十分听话的走在了前面,吴邪犹犹豫豫的把目光放在张起灵身上,却发现他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吴邪刚刚跳进来时所见到的那副表情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那么痛苦,绝望……   让看见那神情的人也感同身受的疼痛狠狠撕扯着吴邪的心。   这样的感情,怎么会出现在这么一张平静淡漠的脸上。   他一定是出现了幻觉。   即使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吴邪仍然抹除不掉已经被刺破的伤口上的疼。   他鬼使神差的张口,发出的声音低而暗哑,在蛇行的沙沙声中根本听不出来,“小——”张起灵似乎没有听到更没有在意,神色如常的越过他,跟在张云奕后面爬进了洞穴。   吴邪猛地清醒过来,紧紧闭上嘴,警告自己似的用力咬了嘴唇,回头看漆黑的洞口吞没了张起灵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吴邪将自己也隐没在了同样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要说:   ☆、伤痛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对不起,扇子又回来了,其实大家可以去贴吧看的,扇子已经更完了,不过这里还是会尽量更完的,表打扇子嘛,另外扇子要出本了,附加番外和HE结局,有要的亲一定要回复我哦,不会印很多,所以不提前说的错过啦,以后可能也不能再印了呢~~sorry~~~要的留言就好啦,扇子会看到哒~~   漆黑的甬道一直向前,吴邪打着电筒,慢慢走在最后,前面是一身黑衣的张起灵,古刀未在他腰后,那背影便与吴邪记忆中的不完全一致。   吴邪出着神,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才有亮光,映得张起灵的身影愈加漆黑。   黑影却忽然不动了,吴邪心不在焉,猛地撞上了他的背部,张起灵没回头,一只手伸过来,一边扶住他,一边阻止他再向前走。   “怎么了?”   吴邪探头过去,发现走在最前面的张云奕已经走出洞口。   洞外的光亮应该是解语花和胖子在打着灯等,此刻却不知怎么静悄悄的。   吴邪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凝神去听,却不料外面忽然爆出一声怒吼,“不行!他还在里面!”   等吴邪分辨出这声音来自于张云奕的时候,子弹的火光已经在甬道内的墙壁上倏然而逝,就崩在张起灵的脑袋边上,看得吴邪心惊肉跳。   没等下一发子弹打进来,张起灵已经回身将吴邪扑倒,火药的味道从头顶传来。   外面的骚动声更大了,枪声时停时响,张起灵压着吴邪的耳朵低声说,“趴下往回走,快。”   吴邪还没来得及回答,黑暗中一块亮着闪烁红灯的金属状物从外面飞到了张起灵脚下,吴邪脑子里嗡一声响……   炸弹。   不知底细的斗里凶险万分,稍有破坏便可能导致整个墓室坍塌。   汪家人为了除掉张起灵,竟然连这种风险也肯冒。   比吴邪的思绪转的更快的,是张起灵几乎脚不点地的速度。   拖起吴邪猛地向后窜去,那手臂怀抱的他紧到发痛。   红灯闪的越来越快。   砰——   巨大的炸裂声,暴起的气流像硕大的拳头砸在他耳边,吴邪短促的低吟了一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左耳,嗡鸣的胀痛感让他失去了一切感知,头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自己被气流轰到了什么地方。   唤回他感知的,是低沉如海浪的声音,数年来他一直依赖着的声音……   “吴邪……”   “吴邪——”   温热的液体滴在他捂住耳朵的手背上,吴邪感受到了,他慢慢的睁开眼睛,昏暗的火把掉落在不远处,光芒明灭,他缓了好久才看清自己面前的景象。   炸弹炸裂了甬道地面,他们随着碎石一起滚落了下来,此刻正窝在岩壁一角,不知身在何处,仍然有碎石掉下来,砸在岩壁上,吴邪听得不甚分明,可是那个人在他耳边低声轻唤,他却听得真真切切。   张起灵用身体笼着他,阻挡掉下来的碎石,一手握住吴邪的手背,见他醒了便轻声说,“没事的,让我看看你的耳朵。”   吴邪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漆黑如墨的眸子里不露情绪,黑得简直要将他吴邪的一生都吸进去,死   死锢在里面。   这双眼睛,这大半年来却暗了很多。   百年前他曾在这里面点着过一星半点的火光,如今已全部熄灭。   这双眼睛,黑得让他心疼到绝望。   空洞的冰冷的岩洞,也许将成为他们的墓冢。   这里只有他们,其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没有阻碍,没有隔墙之耳。   吴邪眼中忽然腾起光芒,也许现在可以——   可以——   他反抓住张起灵的手,叫他,“小——”   温热的液体大片的倾倒到他手上,吴邪过于熟悉那种热量了,熟悉到他嗓子陡然发紧。   他转了视线,看向张起灵的脖颈,血珠顺着他的脖子流到下巴,一滴一滴的掉在吴邪手上,张起灵犹不自知,就着微弱的光亮细细查看吴邪的耳朵,好一阵才说,“放心,你的耳朵——”   吴邪根本不听他说完,猛地从他身下挣扎起来,不顾他的反对去查看他的背部,却见右肩已经炸得血肉模糊,几乎露骨,残破的衣服下血液染尽了他先前被落石砸的青紫的背,吴邪喉头一紧,盯着张起灵伤口的眼睛几乎要渗出血来。   他张嘴便是冷笑,浑身发抖的低声问他,“谁让你护我的,你现在还犯得着吗?!我跟你还有什么关系?!”   张起灵神色不变,甩去手上的血珠,“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哈,多么熟悉的回答。   吴邪简直要笑出声来,握紧的拳头松开又合拢,“好,是不关我事,你是为谁受伤,为谁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嘴里说的狠,眼见张起灵的血顺着手臂又淌下来,心里却在发抖,张起灵从随身带的包中拣出绷带,手上的血染在上面触目惊心,吴邪看他有条不紊的处理伤口,心里狠了狠便真的回头弃之不顾,转而审视起这片岩洞起来,除了他们掉落下来的豁口之外,这里只有一条甬道,黑漆漆的不知通向哪里。   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吴邪捡起火把,挑亮火,慢慢向甬道里探去,张起灵却如鬼魅般接近了他,夺过火把,他目不斜视的盯着前面,“到我后面去。”   吴邪忍了忍,没有与他争执,退开跟在后面,尽量不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他包扎得过分潦草的肩膀上。   冗长的甬道毫无区别,乏善可陈,吴邪不辨方向,走了大约有一刻钟,始终没有遇到岔路,就在他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张起灵忽然停住了。   一开始,吴邪以为只是火光颤抖,上前询问的时候才发现,剧烈发抖的,是张起灵的手。   这颤抖不可抑制,向着他周身蔓延,愈演愈烈终于成了错骨倒筋的痉挛,张起灵不发一语的,扭曲着身子倒在了地上。   火把摔在地上,映出吴邪发白的脸,他扑上去企图阻止张起灵扭曲严重的手臂,却抗不过那顽固的病症,张起灵头抵着地面,忽然拱起背部,肩上的伤口挣裂,血液流的更甚,吴邪慌里慌张的拿手去捂,嘴里无意识的胡言乱语着,“张起灵、张起灵……你看着我,你……你……”   痉挛在地的身体忽然一抖,张起灵发出低哑的嘶吼,疲软的膝盖抵着地面,将身体勉强向前移动了一寸,挣开吴邪的手。   吴邪一惊,仍然去扶他的手臂。   张起灵却不知哪来的力气,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来,然后大力的挥开吴邪的手。   “张起灵!”   痛极的男人继续用手肘和膝盖向前挪着,血污满地,脸色狰狞,划出一条乌黑的血路,吴邪慌了神,不知道他为什么挣扎,只是手足无措的去扶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张起灵一直低着头不肯让他看,忽然背着身体扬起手,痉挛的手指勉强并拢,那脏污颤抖的手掌艰难的抬高,遮在吴邪眼前,却不肯弄脏他的脸,动作局促小心的,令人心酸。   沙哑的喉咙从嘶吼的间隙吐出零碎的低语,“不……不要……看……”   “吴邪……不要……看……”   发病时狼狈的身体,痉挛佝偻的丑态,他这种样子,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他看到。   那么本来就已经厌烦他的男人,就更加不愿接近如此丑陋的他了吧。   张起灵似乎忘记了他的伤痛是为谁而来,只是愈加惶恐,疲软的膝盖撑起,划着地面,企图远离吴邪。   痉挛的剧痛并没能远离他,遮着吴邪双眸的手掌也开始支撑到泛白,张起灵咬紧牙,渐渐的开始意识模糊,连零星的只言片语也说不出来了。   吴邪无话可答,曾经强大冷酷的王者如今跪倒在顽疾之下,在乎的,竟然是这种东西。   吴邪将他的手拿下来,无计可施,只能抱住张起灵的身体,无意识的叫他,“小哥……”   “小哥……”   他这样叫他……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如今出口,就连吴邪也都觉得陌生。   只是张起灵已经听不到了,身体残留着痉挛的余韵,机械的颤抖无论如何都压不住,吴邪睁大张皇无措的眼睛,却不敢翻过他的身体去看他的眼睛。   明灭的火光里,吴邪放弃了所有的坚持努力,开始祈求命运让他们一同死去,相拥腐烂,白骨成灰,散在这无风无水的洞穴里,再也无法分离。   前方的甬道慢慢从安静中生出细微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胖子打着手电急匆匆冲过来的时候,吴邪陡然生出了希望,直起腰来看着胖子,眼中盈满了乞求,“胖子……救救小哥……他现在——”   胖子忽然大骂了一声打断吴邪的话,“cao!小哥都让你害成这样了!你个天煞的扫把星!滚回张云奕身边吧!”   被胖子吼过的短暂的微怔过后,吴邪看到了胖子示意身后的不同寻常的眼神,脆弱无助的神情迅速从他眼中退去,他如梦初醒般极快的站起来远离张起灵,接着张云奕便跟着胖子后面走过来,看了张起灵一眼之后就将视线放在吴邪脸上。   此刻吴邪的表情,是完美的与己无关的冷漠。   张云奕走近他,“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   吴邪摇头,颇不耐的说,“我没事,张起灵走着走着突然发疯,我可没怎么着他。”   张云奕还未接话,胖子就先咋呼起来,“你要是不想被我打就他妈给老子闭嘴!”   不过他也没有那个闲工夫,从随身带的包里取出一支真空包装的管状药剂,抽出注射器,敲开药水,张起灵仍然在痉挛,四肢弯折的程度让人不忍目睹,胖子一边要压着张起灵,一边要将针头伸进玻璃药剂中,急得浑身出汗,更加伸不进去。   吴邪握着拳头忍着,忍着。   似乎是痛极了,失去意识的张起灵忽然剧烈的痉挛了一下,手肘发出令人心颤的骨裂声,吴邪脸颊一跳,猛然推开张云奕冲过去,夺过胖子手上的针管,冷静的对他说,“压住他。”   胖子没再说什么,出手制住了动弹不休的张起灵,吴邪迅速的吸入药水,将空瓶一扔,他借着手电的余光动作流畅的撕开张起灵的袖口,将注射器打进他的手臂中,稳定的推进,一针药剂慢慢进入身体,张起灵也随之平息。   吴邪拔出针头时才敢偷偷看一眼张起灵的侧脸,好在他已经恢复平静,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痛苦。   胖子站起来看他,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用眼风略带心虚的瞟了瞟张云奕,低头开始收拾地上散落出来的药物。   吴邪也站起来,将不知不觉中加重的呼吸抚平,张云奕自始至终盯着他的眼睛,盯得吴邪手心都   渗出汗来。   他走近,用手摸了摸吴邪的侧脸,像是无心的轻说了一句,“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吴邪不甚在意的抹去脸上灼热的液体,也轻飘飘的回他,“刚刚爆炸的灰进了眼睛里,有些疼罢了。”   张云奕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才淡淡的带过,“是吗……”    ☆、好戏开演   火光摇晃的漆黑石室里,站着的三个人许久都没有话说,安静的气氛压在头顶,胖子背心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沉默了许久,被胖子扶起来靠在石壁上的张起灵终于有了反应,身体动了动,张起灵慢慢睁开眼睛,胖子立刻凑上来,“小哥?你觉得怎么样?”   张起灵摇头表示没事,看都没看吴邪与张云奕一眼就扶着墙站起来,“继续走。”   胖子在豺狼般的张云奕面前本就有些底气不足,看到张起灵醒了顿时如蒙大赦,喜不自胜的点头,“好好,马上走马上走。”   张起灵刚向前迈了一步,忽然又转头看向张云奕,那眼神意味深长,张云奕咧嘴笑了,“别这么看我,我记得跟你的交易。”   吴邪猛地转头看他,目光晶亮,“交易?!什么交易?!”   张云奕嘻嘻笑着,也不回答,只说,“汪家那帮混蛋不顾你的安危,老子跟他们的合作也玩儿完了,我们找到出去的路就走吧。”   吴邪直直看他,“你想要的东西……不是还未到手吗?”   张云奕扯了扯嘴角,“我想要的东西……就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吴邪愣了愣,无话可说只好跟着胖子继续向甬道深处走去,边走边问,“汪家人呢?你为什么跟胖子在一起?”   “炸弹崩塌了上层的墓室,我们跟你一样,也是掉下来的,汪家人也都散开了,这时候都不知道在哪里。”   吴邪点头,“通道只有一个,暂且顺着走下去吧。”   张云奕“嗯”了一声,在黑暗中悄悄牵住了吴邪的手,“别离我太远。”   吴邪咬了咬牙,回握住他,“嗯。”   张起灵独自走在最前面,身体仍然残留着痉挛的疼痛,手肘处断裂的骨痛常人根本无法忍受,而他神色冷静,像是对一切都不在意的样子。   只有眼仁,漆黑无望。   甬道尽头是一层层的台阶,张起灵打着火把,沿着冰冷台阶向下走去,台阶渐渐宽阔,直到走入一个圆环状的平台,平台下面是一块大面积的平地,看起来似乎像是水池,只是水已干涸多年。   圆环四周有四五个一模一样的台阶,都伸向越来越窄的甬道,张起灵用刀挑起地上的泥土,放在眼前看了看,忽然皱起眉头,刚要更加细致的查看,吴邪忽然在一边低声说,“他们也到了。”   台阶上陆续响起脚步声,残存的汪家人从四面八方的台阶上走下来,一个一个沉默冰冷,团团围住了圆环一角的四人,吴邪靠近胖子,压低了声音问,“解语花呢?”   胖子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到底还是回答了,“走散了,不知道。”   话音未落,正对面走下来的汪家首领带着一个人走了下来,朗声问吴邪,“你在找的人,是他吗?”   解语花背着手被结结实实的缚住了,脸上也不复往日的优雅有余,微微锁着眉目,情态竟也颇为狼狈。   吴邪咬牙,恨极的问他,“你想干什么?!”   “做个交易。”   “说。”   “张起灵的命,换他。”   吴邪一顿,下意识看向张起灵,后者只是静默立着,没有任何表情,“你们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要他的命吧。”   汪家首领笑了,“本来不是,不过若是找不到我们要的东西,杀了张家族长,也算是个不错的收获。”   男人将短刀横在解语花脖子上,浅浅的割了一道,血珠渗出来,“我没有时间,要动手就快!”   吴邪再次看向张起灵,口舌发干的哆嗦着手,从腰后将枪拔出来,背对着吴邪的张起灵忽然转头看向他,男人的目光平淡冷静,明灭的火光一星半点都没有映入他的眼睛。   吴邪看着那样一双眼睛,手脚发软的,慢慢举起了枪。   胖子忽然冲过来要抢吴邪手里的枪,“不行!你疯了!”   吴邪与他周旋几招,张云奕就过来拦胖子,胖子一股蛮劲儿上来连眼睛都血红,张云奕竟阻拦不住,推搡间三人纠缠到了圆台边缘,张起灵眉头微皱,出手要阻止,却不防胖子怒吼一声,滚圆的胳膊一挥,吴邪左肩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身体失去平衡,直直的向着圆台下面倒去。   张云奕和张起灵同时伸手来抓,吴邪的手指与他们交错而过,张起灵想都没想,加紧脚步纵身跳了下去,追着吴邪的身体一同坠向平台。   随着一声闷响,铺天的黄尘弥漫在整个圆池之中,阻隔了上面所有人的视线。   胖子也不是故意的,愣了片刻后扑到圆台边上,睁着眼睛在爆炸般的烟雾中找寻两人的影子。   “天真!小哥!”   张云奕猛地卡住胖子的脖子摁倒在地,他的眼神嗜血残忍,疯狂的吼声震得胖子耳膜都疼,“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他妈要你的命!”   缠斗的两人边上,一如既往冷静的汪家终于有些沉不住气,首领皱眉推开解语花,指了指下面,吩咐道,“去看看情况。”   烟雾慢慢散去,然而巨大的平台整齐如新,根本不见吴邪和张起灵。   张云奕顾不上胖子,着急的趴在边上,仔仔细细从边缘一点一点的看过去,却当真看不出一星半点有人的迹象。   汪家人开始小心谨慎的在腰上系上绳子,井然有序的一个一个顺着绳子爬下去,摸着圆台上厚厚的尘土,仔细检查有没有机关陷阱。   汪家首领无法确认张起灵的生死,莫名觉得不安,揪起解语花的领子,冷冰冰的道,“下去!给我弄清楚怎么回事……”   解语花斜眼看了看他,不辨情绪的淡淡道,“解开绳子。”   汪家首领并未犹豫,让人解开绳子后紧跟着他下去了。   解语花被人牢牢跟着走到平台中央,低眉顺眼的姿态仿佛十分乖顺,却在悄悄的观察四周的情形,走到圆形平台最中心的时候……   汪家人过半数进入了圆台……   张云奕全部的精神都放在失踪的吴邪身上……   胖子不知何时已经背贴岩壁,双手背在身后……   汪家首领谨慎小心,看起来并不会亲自进入圆台……   解语花抬起头来,脸上现出熟悉表情,这表情比起他最擅长饰演的青衣花旦,也许更适合霸王。   他回头冲着紧跟他的两个汪家人优美一笑,趁着他们发愣的瞬间,双截长枪从宽阔袖管中鬼魅般伸出,发出刺破空气的爽利声音。   振袖长挥,跃起的身姿优美而凌厉,胜过他绝世出尘的双枪。   一双脑袋滚落在地,长枪划过艳红的弧线,枪头朝下,干脆利落的钉入平实地面上的机关。   解语花长身而立,一拂衣袖,露齿微笑令人心寒。   好戏——   开演!   众人仍然愣在原地,胖子却哈哈长啸一声,背在身后的肥胖手指灵活有度,点在墙壁上各个预留的关节处,他痛快的喊了声,“弟兄们,委屈你们了,都出来见见天日吧!”   冷而薄的石壁洞开,解家和胖子手下的一流好手们,沉默无声的从石壁后面鱼贯而出,沿着圆台极速前行,登时流入为数不多的汪家人中,二话不说,举刀便杀。   汪家人一时之间都愣在原地,从未想到已经被自己控制住的砧板鱼肉,竟还隐藏了这么多手下在这荒芜人迹的墓穴之中。   平台上的汪家人终于反应过来,急着返回帮助时,才发现自己的脚不知何时已经埋入了地面,那平台仿佛突然自己生长了一般,漫过他们的脚腕,将他们牢牢钉在地上。   解语花遥遥的冲胖子喊,“胖爷!给我长枪!”   胖子正杀的眼红,此刻也不计较,大笑着将一支长枪踢给解语花,转头就叫嚣着,“哈哈!你们这帮孙子,爷给你们当牛做马快给胖爷我憋死了!可算是让我套着了,他妈的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解语花无奈的摇头笑,穿过一个个无力挣扎着的汪家人来到圆台边缘,顺着墙壁摸了半天,才找到隐蔽的通道口,将石墙打开,里面是静静等着的吴邪,还有张起灵。   吴邪倚着墙壁,看到他来便露出了近一年都未曾表露的熟悉的笑容,“成功了?”   其实已不必再问,外面震天的厮杀声吴邪听得清清楚楚,解语花点头,长枪横在肩上,游刃有余的道,“还差那个头儿。”   吴邪笑意更深,站直身体,“没关系,我一开始就说过,那人绝非一般谨慎,套不到他也不可惜。”   解语花点头,“嗯,大部分都进来了,剩下的被我们的人缠在上面呢。”   “胜算如何?”   “不确定,所以我才来请一副大牌,”解语花笑着将目光放在一语不发的张起灵身上,他站得靠后,离吴邪很远,脸色在黑暗中模糊不清,“我借用一下他,完事了就还你,如何?”   吴邪脸上出现短暂的灰暗,“这你要问他,我……我不知道……”   解语花露出诧异,“你还没解释?”   吴邪语塞,他和张起灵一同掉下来后便按计划借着黄尘敲开石壁,拉着他藏身于此,但是进来之后,他却一直没有开口解释,他……他说不出口……   张起灵……会原谅待在张云奕身边这么久,伤害他这样深的自己吗?   解语花啧了啧嘴,头疼的看了看他们两个,“给你一分钟,然后我带走他,吴邪你先自保,按计划来,明白吗?”   吴邪点头,解语花便退开到听不见两人对话的地方等待。   说是一分钟……可是就是给他一个小时,吴邪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时间悄然而逝,张起灵直起身体,目不斜视的越过吴邪向外走去,吴邪心里一紧,伸手就抓住了张起灵的胳膊,张口唤他,“小哥……”   张起灵的身体微颤,剧烈的心跳几乎凿穿耳膜,他侧头看着吴邪,近一年了……   他没能这么名正言顺的……好好看看他……   已经近一年了……   如今的感觉,不真实的像一场美梦。   他已经做过太多这样的美梦了,梦境越真实,醒来便越是疼痛……   他已经不愿再痛……   张起灵慢慢抽出自己的胳膊,“吴邪,”他叫他这一声,便让吴邪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   “嗯?”   “求你换个方式……”   吴邪猛地抬头看他,目光清亮,让张起灵的心没来由的酸疼起来,“你说什么?”   “你想折磨我,就换个方式……”张起灵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低而喑哑,眼中漆黑无光,“随你怎么样,但是……别对我……”   此刻对他好,冲着他笑,用他明亮澄澈的眼睛直直看他,抬手抓住他,挽留他……   这是梦。   醒来的时候,仍旧是冷淡的侧脸,不参杂情感的眼神,躲在另一个人的羽翼下,温言浅笑,盛满   爱意的眼睛,看向的,是另一个人。   吴邪非常非常聪明,明白究竟怎么样,能让自己的痛加深至最大。   他懂得如何折磨自己。   只是——   未免太过残忍。   吴邪,别对我这么残忍。   有些疼,就算是我也会受不了。   吴邪。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会等你   张起灵放下他的手,低头躲避他的视线,仍然准备向外走时,吴邪加大了声音喊他,“小哥!”   更加迫切的抓住张起灵的手,吴邪心疼他的模样,一咬牙准备和盘托出的时候,等在外面的解语花忽然跟一个人缠斗起来,汪家的首领跳出解家与胖子的包围,与解语花厮杀在一起。   动作快的简直如鬼神。   眼看小花绝不是对手,没时间解释了,心急之下吴邪猛地揪住张起灵的领子拉过来,近在咫尺的盯着他的眼睛,中气十足的吼道,“他妈的给小爷活着回来!老子还有话要跟你说,别让我没地方表白活活憋死听见没?!”   张起灵一愣,漫长时间里始终晦暗无光的眼睛深处,忽然腾起了一点点微光。   吴邪见他愣着不答更是心焦,虽然心里没底的很,仍然鼓足了勇气吼他,“你个闷油瓶子大木头,到底听见了没?!”   他深深的看进吴邪的眼睛,隔了好久才说话,语气仍然像是在梦中,“听见了……”   吴邪咧开嘴真心的笑了,眼眉弯弯,晶亮如弯月,他揪着张起灵的领子仍不放手,颇有勇气的抬头凑上去,轻吻了他的唇角,伏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会等你。”   吴邪走了很久之后,张起灵仍在立在原地,睁着沉静如古井的眼睛,一眨不眨,唯恐一闭眼再睁开,会发现这一切不过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那厢小花却打得直往后退,看见张起灵直愣愣的戳在原地,一只手似伸不伸的举在空中,气的几乎要吐血,“我说张大爷,您能不能先照顾一下爷的小命,我保证你的吴邪跑不了还不行吗?!”   张起灵这才反应过来,抽刀截断了汪家首领的攻击,与小花以二打一,却很不顺手,没多久对方的刀就将自己轻如纸片的刀拦腰砍断,张起灵一皱眉,点地飞起,掠开一段距离。   解语花哼笑一声,“幸好吴邪临走前死活要我们带上你的古刀,”他从腰后抽出裹得严严实实的黑金古刀,“差点没把爷的腰坠断了。”   张起灵轻巧的接过,拿在手里挥了挥,感觉便捷了许多。   解语花笑道,“你可要好好用,为了它,我们还特地弄出了山崩泥石流的大排场,才争取到时间提前将刀从车里运出来,交给墓穴里的人。”   古刀若是太早离开张起灵,一直监视的汪家便会起疑,只能在汪家自己提出不让他带古刀的时候,他们才能名正言顺的把刀运出来,那天早上胖爷的车上便带着古刀,故意正正好好开在汪家自己人的车旁,小花便倚在上面,直到吴邪与胖子的争执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小花才神不知鬼不觉的移了刀,也多亏了吴邪,张云奕没有盘查他们坐的车,一切按照计划,顺理成章,都早早被吴邪料到了。   说起来张云奕才是被吴邪牢牢抓在手心里的可怜虫。   这么想着,解语花不经意向脚被困住的张云奕那里看了一眼,却发现一个本不该在这里的男人,正在费力的除去他脚上的束缚。   吴邪。   他居然去而复返。   张起灵举着古刀不敢分神,脸上却露出几分焦躁,解语花看他与汪家首领对峙,一分一毫都不得疏忽,便提枪对他说,“你不要分神,我一定保他平安,只是你一个人——能对付他吗?”   张起灵重新沉静下来,脸色冰冻凝结,气势凌厉,无法近得其身,“快去。”   他不会死,张起灵无比确信。   还有人在等着他,他绝不会死。   竖起乌黑的刀刃,张起灵为了在等他的那个人,化为了嗜血的鬼神。   解语花几步越过大半个平台,一把拉住吴邪还在动作的胳膊,皱眉问他,“你怎么又回来了?!”   “小花,你来得正好,你们的机关设置的太严密,我实在打不开,你有没有方法……”   “你疯了吗?要救张云奕?!”   吴邪咬牙抽出手臂,继续蹲下身去在他脚下挥砍着,“不管怎么样,他救过我的命,我……欠他,你要不是不帮,至少别拦我。”   “你现在的身体继续在这里久留,万一被误伤怎么办?你让我怎么跟张起灵交代?我解家可还不想和张起灵交恶。”   “放心,”吴邪用力拽着箍住张云奕脚的石块,在牙缝里挤出话来,“我——才——懒得——管——呜……怎么——这么沉!”   解语花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眼看四周砍杀一片血红,不断有尸体残块从圆环上砸下来,血腥场面不忍目睹,吴邪对着张云奕的柔弱虽然百分百是装出来的,但是他的身体也确实是百分百的差劲了,再留下去对他无益,只好无可奈何的将长枪用力斜□□石块下,左右挑动了片刻,困住张云奕的石块顿时松开。   解语花随即抽出长枪,动作如行云流水,毫不犹豫的用枪头指在他心尖上,目光冷淡,“滚,今后再不许见他。”   张云奕不发一语,自始至终都用一种莫名的目光看着吴邪,吴邪无法与他对视,伸手指了指出口,“你走吧,我不杀你,但是小哥可就不一定……”   张云奕用熟悉的轻蔑的笑打断了吴邪的话,“现在,终于可以这样叫他了,你该很开心吧,小羊羔?”   吴邪咬着嘴唇,脸颊一阵发热。   解语花目光如冷刀,将枪头向前送了送,几乎刺破他心口,“还不走?”   张云奕退后了一步,再看了吴邪一眼,才转身向着洞开的出口甬道跑去。   吴邪低着头,始终没有向他看上一眼。   再抬起头时,发现解语花看自己的目光很有些奇怪。   吴邪防备的问,“怎么了?”   解语花摇摇头,仍然意味深长的看他,犹豫着开口,“吴邪,你该不会是对他——”   吴邪皱眉挥了挥手,“你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去帮帮自己的族人。”   解语花摊手耸了耸肩,小心看着吴邪的脸色,“好好,当我什么都没说,你也赶紧走,我再开一条通道,不要走张云奕走过的那条。”   “好。”吴邪顺从的点头,临走又回身看向缠斗中不可脱身的张起灵,目光像藤蔓一样缠在他身上,怎么都挣脱不开。   解语花看了看他的眼神,叹了口气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胳膊,“你放心,他一定会赢的,一定会活着出来见你,你们没能在一起的时间,都可以补偿回来。”   他优雅微笑,轻推着吴邪的背送他进入通往出口的甬道,余下的话仍旧说的云淡风轻,“你们绝不会像我,连最后的希望,也没能剩下。”   吴邪听得心口一跳,不忍回头看解语花的面具,他终于肯收回目光,尽量快速的撤出墓穴,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多一分钟,就带给其他人多一分的麻烦。   他的身体早已不适合争斗,布下这个局,已是他的极限。   吴邪打着强光手电,在黑暗的洞穴中磕磕绊绊前行,脑子里总是浮现关于那个男人的画面,他与他决裂时跪在地上双目血红的样子,为了保护墨色手绳手指绷紧的样子,在张云奕面前故意不看他的隐忍的样子,无数次从生死边缘救起他,唤他“吴邪”的样子,不知真相,以为他真的落入悬崖而绝望寻找的样子。   最后一眼,在与强大敌人缠斗时气势冷凝凌厉宛如帝王的样子。   这样的男人,他吴邪何德何能,竟可伤他至深……   纷繁的画面交织在脑海中,吴邪心痛难当,渐渐生出一股恐惧,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张起灵的恐惧,慢慢从骨头里弥漫出来,拖得他走不动路,几乎要掉头回去,惨白的青光却在提醒着他的理智。   没错,要相信他。   他说了会等他。   吴邪咬着牙强迫自己一步一步向前走,不知过了多久,吴邪感到差不多应该快到出口时,身后突然传来异响,凭着本能,吴邪猛地倒头仰去,几乎与地面平行时,冷白的刀刃贴着他的面部而过,一个黑影紧跟着从他头上窜过,急停在他前方。   吴邪倒地后利落的翻身而起,戒备的看向来人,却暗暗吃了一惊。   男人挂着熟悉的嘲讽笑意站在他面前,手里的刀刃朝向他,吴邪熟悉他的眼睛,没有笑意,全是冰冷杀气。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道,“张云奕,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嘻嘻笑着,死不正经的样子仿佛两人是亲密老友,“当然是来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死灰   吴邪看着他的笑容,并不意外这个回答,“杀我何必急于一时,现在动手,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张云奕满不在乎的答道,“我想什么时候杀什么人都随我意,倒是你,都这个时候了又何必装出好心好意的样子,你想救我?哈,我偏要杀你!”   吴邪不为所动的看他,“那还等什么,动手啊。”   张云奕的笑脸短暂停滞了几秒,“在那之前,我还有话要问你。”   吴邪反倒笑了,“到了这个时候,想问我问题的人可多了去了,多你一个也无所谓。”   “我只有三个问题。”   “多少个都一样,问吧,我已经没什么要隐瞒。”   张云奕看他良久,才慢慢道,“这个局,是为我和汪家人布下的,从大半年前……不,从你自火山口而出时就开始了,是你一手布下的?张起灵也知道?”   意料之中的问题,吴邪笑了笑,露出与平常在张云奕面前柔弱模样截然不同的平静淡漠,“说我一人布下此局,未免高看了我,设计虽是我提出来的,完善却是靠了解语花、秀秀甚至胖子不计性命的相助,为了这个局,胖子背叛了自己的老东家,解语花失去了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而秀秀,埋葬了自己一生,我在你这里虚与委蛇了大半年,为了取得你信任而伤害他……那么深……”   “为了这个局,我们在你们面前演足了戏,每一句每一步都是有目的的引导,小花利用这个废弃墓穴,改造,设置机关,你们没意识到吧,你们走的每一条路都是倾斜,无论如何动作,在这墓冢之中只要持续不断的走,总会走到最后的圆台,路上因为小哥的顽疾忽然发作,我差点全盘皆输,若不是胖子提醒就全完了,最后我怀疑小哥已经看出圆台的泥土不同寻常,好在小花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计划才得以顺利实行,天时地利皆备,这个局我们没有退路,只能成功。我们之中只有小哥毫不知情,为了瞒他我们也颇为辛苦,他若是知道,无论如何不会让我去的。”   张云奕响亮的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你怎么这么确定,说不定他早就看出来了,不过是乐享其成而已。”   吴邪丝毫没有受他的话影响,眼眸晶亮,目光笃定,慢慢的道,“我信他。”   张云奕的笑慢慢淡了。   吴邪目光渐渐迷蒙起来,像是陷入回忆不可自拔,“我此生做过最愚蠢的事情,就是百年前的时候,没能相信他。”   如果他相信他,他们就不会错过百年,他就不会在张起灵的身和心上,留下数都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伤口。   “看来百年前的前因后果,你都弄清楚了——”   吴邪笑了笑,摇头垂眸,“没有,那个时候的我太过天真,不谙世事,全心全意放在小哥身上,躲在他的保护之下,对什么事情都看不完整,线索零碎,年代又久远,我查无可查,其实是不明了的,但是记忆恢复的那一刻,百年前后的事情相互勾连,许多事情在如今的我看来,已经可以猜测个□□分了,其他的,我只想相信他,小哥百年来一直寻找的东西,他身上发作时恐怖至极的顽症,还有我体内的……那个‘吴邪’,张家、汪家和老九门,亘古秘密庞大复杂,以我一人之力,能做到什么呢?我能确定的只有小哥他,绝不会伤害我。”   张云奕沉默良久,凉凉的道,“你这局,布得还真巧妙,我和汪家居然没人察觉到。”   “算不得巧妙,只不过你被新的玩物蒙住了眼睛,又带着天生的戒心防备汪家,才让他们犹如隔水看花,就算怀疑,也始终无从下手寻找证据,至于我……即使被你软禁,但是每月必发骨痛,为我调养的一直是个老中医,虽然不是你的人,但是熟悉我的病症,你肯让我接触的外人,唯有他一个。”   张云奕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我查过这个人,他们家世代行医,与老九门毫无勾连——”   吴邪露出的笑容轻松惬意,带着点成竹在胸的淡然,让张云奕莫名觉得自己愚蠢,“那是自然,这个人精通三百六十行,每一世都身家清白,查无可查,当年小哥也一定查过他,同样一无所获,这样的人,世上只有一个。”   吴邪歪歪头,略带调皮的笑道,“还是你们张家的人,张云奕。”   张云奕脸色晦暗,语气不自觉地恶狠起来,“谁?!”   吴邪并不打算细说,“这算你第二个问题喽?”   张云奕危险的眯了眯眼睛,忍耐着道,“第二个问题……”他的表情忽然有瞬间的恍惚茫然,脆弱的神色极为罕见,不过片刻即逝,“第二个问题,这大半年你在我面前的样子,你对我说的话,是不是……是不是全是假的?”   吴邪的笑慢慢失去了,他咬了咬嘴唇,正视着张云奕的眼睛,声音轻而坚定,“是。”   “我说要带你走,你答应了,你担心我,大雪天里站在外面等我,对我百依百顺,装出那么依赖信任我的样子,全都是骗我的,全都是为了迷惑我,取得我的宠信,好窃取我和汪家计划的手段?”   张云奕的声音极力平静,仍然抖得不成样子。   吴邪忽然觉得不忍,但是他的回答快得超乎想象,“是。”   最后一句话,张云奕并没有在问,或者他前面所有的问题都不是在问,他其实懂得那答案……   “你从没有爱过我……”   吴邪微微皱眉,略带困惑的盯着张云奕失魂的眼睛,“张云奕,你也不曾对我真心,我于你而言,不过是个反抗成功的玩物,你又何必露出这副表情……”   愤怒吴邪可以理解,但是如此悲哀绝望的神情,不该出现在张云奕这样的男人脸上。   他玩世不恭,自我中心,世上一切东西都喜欢,却一切东西都不在乎,吴邪觉得自己非常了解他。   但是此刻张云奕的感情,吴邪并不完全理解。   或许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此刻出现在脸上的,是什么表情。   张云奕像是没听到吴邪的话一样茫然若失,片刻之后,他却又笑了,恢复嘲讽的疯狂的冷笑,“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嘛,小羊羔,玩物就该有个玩物的样子,你居然有胆子骗我?!”   吴邪也笑了,自始至终态度平淡,惨白的强光毫不动摇的照射着对方,他的眼神淡然的近似张起灵,“羊羔?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这样软弱天真吧,可是一百年了啊,张云奕,你知道对你们来说弹指一挥间的百年,可以改变一个人多少吗,当年软弱无能的少年百年前就死了,我现在……是老九门当家。”   张云奕的目光飘忽游移,他一直习惯的都是吴邪纯良苍白的脆弱微笑,此刻对方冷硬漠然的目光神情,对他而言非常陌生,但是这清秀眉目,漆黑双眸,又与他记忆中的少年别无二致,张云奕很难从回忆中抽身,他看着那双曾经在漫天烟花中迷惑过他的眼睛,仍然忍不住开口,“第三个问题,你……有多喜欢他?”   张云奕没有笑,神情怔忪迷茫,像个极容易受到伤害的脆弱的孩子。   吴邪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很久终于承认他是真的要问这个,可是这样的问题……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喜欢一个人的程度,该用什么来表达?   张云奕语气沉而轻,很不像他,“你喜欢他,胜过自己的命吗?”   短暂的思考过后,吴邪慢慢笑了,似乎陷入回忆,整张脸重新变得柔和温暖,仿佛笼着暖色的光,这是张云奕熟悉的那个纯良温厚的吴邪,但是他听到的话却让自己手脚冰凉,如坠冰窖。   “我的命?那不值什么……要是能换他一夜好眠,死也值得。”   一生换你十年天真无邪。   一生,只愿换你一夜美梦。   卑微到如此地步,连吴邪自己也觉得好笑,但是没办法,他真的愿意,真的如此希冀。   张云奕无念无想的愣了许久,随着绝望虚无而来的,是他从未感受过的酸楚疼痛,发酵在他身体里,膨胀蔓延,陌生的情愫令他异常烦躁难受,最后唯有愤怒的发泄口才可让自己好过。   明亮的刀刃竖起,一晃而过的寒光照亮吴邪警惕过来的眼睛,张云奕什么话都没说,执了锋利冷刀上前便砍,每一次攻击都极其凌厉,次次杀招,没有丝毫留情。   招式千变万化,张云奕杀红了眼,锋利的片刀堪堪擦过吴邪胸口,在心窝前被吴邪用藏刀截住,无奈对方力气颇大,吴邪侧身仍来不及,被划出了薄薄伤口,在心口上漫出殷红血液,吴邪微微皱眉,几个转身滑到张起灵背后,藏刀弯曲巧妙,不必曲手臂就可以够到对方后心,刀尖刺入背部,张云奕毫不在乎,长喝一声蛮横转身,拦腰往吴邪身上砍去,吴邪急着回防,脚尖落地极速后撤,仍然在侧腰拉出一个长长的口子。   吴邪捂着伤口蹲跪在地上,急促喘息带来猛烈咳嗽,像痨病人一样虚弱的弓着腰背,张云奕毫无怜惜,也不管不顾自己的伤口,脚不沾地的前倾身体极速靠近,强光手电早就滚落一旁,吴邪侧身倒地滚了几圈,在黑暗狭窄甬道里激起一片沙尘,堪堪避过深入地面的染血刀刃,张云奕疯子般砍杀,用力全不吝啬,□□的时间竟然慢了两秒,吴邪猛地抛出藏刀,直冲张云奕的手臂,后者无法只得松手后撤,吴邪却已经拔枪抬臂,稳稳的连开两枪,其中一颗子弹擦过张云奕的小腿。   张云奕被打得一趔趄,血液染红小腿,他的脸上反而浮现狰狞笑意,“打得好,打得好,用我的枪杀我,干什么要故意打偏,小羊羔,冲着这里打,”他用手锤着自己心窝,“这里啊!”   他不动,吴邪稳稳端枪指着他,也不动。   张云奕笑得越加疯狂,“可惜你没机会了,五发子弹全都打完了吧,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杀了你!可你!你这只只会躲在张起灵后面让他保护的小羊羔,你没胆子杀我!”   他毫不避讳腿上伤口,感觉不到疼一样用力跳起,在不怎么清楚的手电余光中,吴邪的侧脸坚毅冷漠,漆黑眼眸里没有任何天真吴邪的犹豫和温情,那双眸子浓黑无光,无悲无喜,短暂的俯视中,张云奕终于从那双眼睛中意识到,吴邪早已经不是他印象中温良无害的羊羔了,他拿枪的手上与自己、与张家人、与老九门的其他人一样染满了黑红腐臭的血,他是令人畏惧齿寒,杀伐决断的吴小佛爷,是同样做好了吃人与被吃觉悟的凶恶虎狼。   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张云奕,同时发现吴邪并没有放下打空的手枪急着躲避,他眼神毫不动摇,端着枪的手异常安稳,接着,他看到短暂绚丽的火光从左轮手枪的枪口发出,胸口传来剧痛,张云奕眼前片刻漆黑,他跌落在地,难以置信的张大了眼睛。   吴邪游刃有余的收回手枪,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胸口越发冰凉的张云奕,他语气冰冷,虽然前一秒刚刚亲手射伤了一个曾救过自己性命的人,此刻却依然平静冷漠,不为所动,“都说了一切是虚假,你还信我跟我说打了三发子弹的谎言?你也是够蠢的,张云奕。”   张云奕半模糊的看着面前出现的一双黑靴,被那冰冷刺得一阵恐惧,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不久前还躺在自己羽翼之下,脆弱苍白急需保护的吴邪吗?   他竟然令自己感到恐惧,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吴邪蹲了下来,双手放在他胸口,张云奕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片刻之后才发现对方正在给自己包扎血流不止的伤口。   他错愕的抬头看着吴邪的眼睛,后者仍然平静,看都不看他,只一心处理伤口,张云奕五味陈杂,冲脑的愤怒灼烧过后,留在他心里的只有一丛冷硬的死灰,酸楚疼痛冷成寒风,从他心口将那丛死灰也吹散了。   空空荡荡的,他什么也没能留下。   吴邪替他包扎完了才正视他的眼睛,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泛起复杂神色,吴邪忽然想不起来要跟他说些什么,最后了,也许今后再也不会相见。   “张云奕,”他叫他,“我避开了要害,但是弹头还要取出来,你出去后记得尽快处理,这里离出口不远,出去有人拦你,你便说小三爷让你来的,报这个名号,他们自然会让你走,我已经都交代好了,快去吧,我在这里帮你拦着小哥和解语花,能走多远走多远,再也别出现在我们面前。”   最后的话仍旧平淡无奇,吴邪扶着他起来,塞给他强光手电,“走!”   张云奕模模糊糊的看吴邪被血液大片染红的侧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张云奕笑了,“你会后悔。”   吴邪也笑了,摆摆手让他快走,张云奕歪歪斜斜的倚着墙壁,慢慢的向着外面走去。   长长的甬道,黑暗的前方,将那个人留在身后的情景都与百年前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回头。   如果百年前也如现在,背叛就背叛了,毫无眷恋的走掉的话,他是不是就可以走出这个孩子迷离致命的目光,是不是这百年,就不会被他捏在指尖利用玩弄?   可为什么自己此刻就算退回当初,仍然愿意在灿烂千火的天空下,遇见他?   无药可救。   漆黑的甬道已永无出路。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刻   张云奕手电的光芒微弱的,摇晃着远去了,甬道渐渐回复黑暗。   吴邪看着那白光一点一点消失,黑暗重新将自己吞没,时间流逝的缓慢而模糊,腰上和胸口的伤口慢慢变得更疼了。   压抑的寂静里模糊出轻微的脚步声,渐渐的更加接近,吴邪不知是敌是友,勉强拾起藏刀护在心口,双目冰冷的盯着前方。   暖光出现,然而比这光更快的是一个人的身影,冲过来的速度甚至快过吴邪的反应。   吴邪下意识绷紧了肌肉戒备万分,却不想那黑影直冲到近前,抱住吴邪的胳膊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吴邪哭笑不得的拍了拍他的背,“我……我没事,小……哥……咳咳……”   一听他咳嗽,张起灵突然直起腰来,冷如冻土的眼睛上下打量他,才发现胸口和腰间有大片血迹。   吴邪眼看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忍不住出声解释,“不要紧的,出血已经止住了。”   随后赶来的解语花头脑倒是清醒得多,“张云奕呢,我们看着他进来的,张起灵为了追他,差点让那姓汪的砍死。”   “什么?!”吴邪忍不住出声斥责,“你伤在哪儿了?!”   说着伸手去查看张起灵的身上,却被他一把抓住,“别动,小心伤。”   解语花慢条斯理的补充道,“放心,他伤得没你重,不过就是让首领跑了,好在汪家数十年经营的资料成果应该已经被黑眼镜和秀——”他突兀的停顿了片刻,在令人心寒的沉默中发了几声苦笑,便语气如常的继续道,“和霍夫人付之一炬,大部分汪家人都被我们引来,那里残余的,解决起来应该不成问题。”   吴邪笑了笑,慢声回道,“我只求十年安稳罢了。”   张家与汪家斗了数百年,纠缠着老九门的恩恩怨怨持续了几代岁月,这样深重的盘根纠错只靠吴邪他们,又能撼动几分呢。   隐瞒千年的秘密不解,人心还在,争斗心机便永无停休。   凭几人之力不可回天,这个道理吴邪一直都明白,他只是想要凭此一役打压汪家,在他们重振旗鼓之前,为张起灵,为自己,为老九门求得一些安稳日子,在这平静中重新整理酝酿,等待且准备着下一场血雨腥风。   在提心吊胆的恐惧中杀人、欺瞒、算计,在设局与陷局之间挣扎反复,至死方休。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宿命。   无可避免。   虽然每个人都默契的对此噤声。   解语花沉默了几秒,仍旧执着问道,“张云奕呢?”   张起灵已经替他包扎完毕,此刻也默默无声的抬头看着他,吴邪皱了皱眉,“能不能不问他?”   “他是要杀你的人,你说能不问吗?!”   吴邪笑了,“我不是好好的吗,他杀不了我。”   “吴邪!”   感觉得到张起灵也一直用他冰冻漆黑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吴邪有些心虚的避开目光,“够了,我与他从此互不相欠,再无关系,拜托你们都不要再找他。”   “可是——”   “解语花!”   “好,”解语花还没说什么,张起灵却意外的先开了口,声音沉沉的,听不出情绪,“我们回去。”   吴邪心中一动,想要看一看张起灵的表情,对方却已经侧过脸去,眉眼低垂,不辨神色,“后面的汪家人都……”   张起灵又一次先回了话,“你不必管。”   解语花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他知道张起灵不想让吴邪再多过问身后的事情。   那个原本冰冷而空无一物的圆台,此刻是被热血和哀嚎铺满的人间地狱。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个地狱的缔造者,就是吴邪。   那个曾经温厚纯良、直到如今仍然被张起灵刻意保护的少年,已经变成了杀伐决断如嗜血修罗的恶鬼。   只不过他们谁……都不肯点明罢了。   吴邪什么也没说,顺从的被他搀扶着,一步一步从黑暗甬道向外走去。   解语花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无人说话,场面沉默而压抑。   吴邪听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呼吸,一边思念到总忍不住转眼去看,一边却又怕看到张起灵冷硬的表情,沉默许久后终于忍不住轻声唤他,“小哥。”   张起灵微微偏了偏头,没有回答。   吴邪更加忐忑,心脏跳得过快连带着声音都哆嗦起来,“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张起灵仍然没有说话,只在黑暗里摇了摇头。   吴邪又沉默下来,片刻才道,“那你……不怪我吗?”   两人靠的过近,吴邪连张起灵短暂的僵持都感觉的出来,这一次,张起灵依旧沉默,却没有摇头,他像是没听见一样支撑着吴邪,一心一意向前走着。   吴邪的心也随着脚步一点点变凉。   他是怪自己的吧,大半年来这样骗他,待在别人身边伤他至深,自作主张的撕下天真无邪的面具,变成这样一个杀人如麻,肮脏浴血的怪物。   纵使是百年深的眷恋,此刻也都灰飞烟灭了吧。   他都已经不再是张起灵爱之切骨的那个纯白温良的吴邪了。   全都……回不去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吴邪渐渐走得脚都麻木,连呼吸都觉得疲累。   结束了——   与张云奕纠缠周旋、睡觉都警醒的日子结束了,夜夜失眠,每分每秒都在算计的这场过长圈套结束了,老九门与汪家争斗不休,会伤到解家、霍家、吴家和张起灵的威胁也结束了。   而他什么也没留下。   除了一副将要不久于人世的残破身体,和上面至死也洗不干净的污血。   虚无……   脚下似乎绊倒了什么,吴邪腿上用力便可以站住,可他一点力气也不愿意用了,任凭自己前倾着身体,死气沉沉的从撑着他的张起灵的肩膀上滑落下去。   为了今天一役,已经大半年且睡且醒时刻注意张云奕与汪家动向的身体已然透支,吴邪连最后一点放在张起灵身上的希望也已湮灭,除了沉沉黑暗,他别无去处。   吴邪的突然栽倒惊到二人,张起灵猛地俯身接住他,慢慢放到地上,看他脸色苍白的紧闭着眼睛,在昏迷中仍然锁着眉目,薄抿的嘴唇毫无血色,张起灵仓皇无助的叫了他两声,回头看着解语花,茫然的问道,“他怎么了?他是怎么回事?”   解语花头一次见他这样不知所措的模样,向来冷淡强大的男人,望向他的眼睛里居然透出祈求。   “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解语花摇头,“关于他的身体,我知道的也不多,也许你该问问你们张家的那个老中医……”   “老中医?”   “多余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吴邪向我传递消息时用的,就是这个人。”   张起灵的脸色愈加阴沉,他放平吴邪,仔细检查之后发现他似乎只是近乎沉睡的昏迷,脉象除了虚弱,并无大碍。   甬道已到尽头,出口的光映在吴邪脸上,更衬的他肤色如白纸,不像个活人。   张起灵忧心到精神恍惚的地步,总忍不住去听他的呼吸,确定他还是不是活着。   解语花看他一动不动盯着吴邪的模样,忍不住心酸,“其实你不应该怪他,他设下这个局,杀人、算计、心狠手辣的故意伤你,最疼的人是他,可他之所以坚持下来,之所以要打压汪家,最重要是为了谁,我想你不会不清楚。”   张起灵没有回答,像没听见一样沉默着,目光仍然牢牢锁在吴邪身上,   “你若一定要怪就怪我吧,教他用刀的是我,让他接手吴家的是我,在这浑水中让他越趟越深的……也是我。你不在的那三年他最大的改变,都源自于我。”   解语花说出这番话,是冒着解家与张起灵为敌的风险,心里也紧张万分,解家当家本不该这么愚蠢,可是话出口并没有犹豫,解语花其实早就无法分辨,他是吴邪的生死之交,还是冷静自持的老九门当家,就像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二十余年是在利用霍秀秀,还是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让她成为了生命里唯一的光。   然而良久,张起灵却沉声说了一句,“谢谢。”   “什么?”   “我不在的时候,谢谢你救他。”   五味陈杂,解语花嘴里直发苦,“这个倒不必,只是你不要再怨他,他不变,吴家就没办法活下去,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我不怪他。”   张起灵总算可以进行一来一往正常的对话了,虽然语气冰冷,话也依旧少的可怜,他俯身抱起吴邪轻的过分的身体,向着日光慢慢走去,漆黑的身影萧索而无奈,“我没能保护他,百年前和现在……都没有。”   “你是怪自己吗?”   张起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在逆光中微微停顿,语气平静的如一汪死水,“我不值得他这么做。”   吴邪他……本该有更好的人生,如果从一开始,从最开始没有遇到他。   解语花反而笑了,“那不可能的,你又何必自苦,吴邪逃不开这样的命运,他身体里面的秘密注定了他这一生永无宁日。”   甬道外已经是暮色时分,余晖温暖动人,铺在森林密布的山谷间,浓绿树叶反射的暖光让世界看上去如同人间仙境,美好到让人愿意原谅一切痛苦业障。   解语花的声音格外柔和,“你是他漆黑命运里唯一的变数,没有你,他早就放弃崩溃,死在不知何处的实验室里了。他宁愿手染鲜血也要活下去的理由,只是为了再见你一面,你难道不知道吗?”   张起灵的表情仍旧冷硬,映着光的眸子里却不再是浓稠的漆黑无望,“还有时间。”   “什么时间?”   “还不晚,能救他的东西,我已经得到了。”   解语花微怔,将其中利害思量个遍,一句就指向了关键的问题,“那你呢,吴邪若是得救,张家当如何?”   张起灵沉默着抱起吴邪向外面等候的车上走去,他的语气空前冰冷平静,“种因得果,当如何就如何。”   解语花心里一沉,紧皱着眉看向张起灵一片模糊的背影。   这个男人,是要拿整个张家的命运,换吴邪几十年短暂寿命吗?   疯了……   解语花苦笑一声,赢了汪家又如何,他们都已满身疮痍,视若生命的东西都已远走,即使得到片刻安宁,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盛放暖光下他疲累空虚,记忆中可做唯一安慰的笑脸此刻如此模糊,他连厮杀过后溅到脸上的血迹也懒得抹去。   秀秀……   我们成功了……   设局完美顺利,无可挑剔,我们……   总算是做到了……   可你……   能够回来吗?   可笑的是,我连这样的话都没有资格问出口。   解语花坐进后座,慢慢靠在椅背上,一脸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张起灵遣走了当司机的解家伙计,一个人将吴邪抱进车里,紧贴着他去够安全带,先前与汪家首领打斗时弄伤的右手却有些发抖,扣了几次都没能扣上,一只手却伸过来握住他的手,“不用勉强,小哥。”   张起灵抬头,看进吴邪微笑的眸子里,两人距离极近,张起灵竟紧张的头脑一片空白,良久,他才道,“你一直都醒着。”   吴邪也没有反驳,“嗯,你刚才和解语花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张起灵低下头,吴邪却急声道,“小哥,看着我。”   张起灵用力咬牙,仍旧面色平淡的抬头看他,吴邪看着他的眼睛,笑了,“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就是谁都不肯说实话,我爱你,非常非常喜欢你,可是这样的话,我宁愿在张云奕面前说也都不肯告诉你,以前我觉得自己浴血肮脏,已经不是天真无邪却还霸占在你身边,而你只想着还我普通人生,一再逃开,可是小哥,我很累了,疲于奔命,经此一役,老九门与汪家已与我无关,若是你还要离开我,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张起灵一动不动的盯着吴邪的眼睛,良久才反应过来一样,用沉而低的声音轻声说,“你很久,没对我笑了……”   吴邪仍旧笑着,“我知道,对不起……”   “你第二次骗我……”   吴邪的笑终于露出点恐慌的神色,记忆中他的血流在手上的感觉仍然鲜明惊痛,“我、我保证是最后一次……小哥,你别、别伤害自己,那个……我真的保证……”   看着手足无措的辩解着的吴邪,担忧惊慌的神色染上他苍白的脸颊,张起灵的心像是终于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一样,咕噜咕噜冒起酸涩的气泡。   这竟然是真的……   吴邪还这样担心他,对他坦诚告白,他真的没有失去他……   张起灵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感激上天。   绝美的灿烂夕阳之下,他终于重新感觉到了活着的意义,光是暖的,地面是硬的,风是柔软的,血液是热的,他倾尽毕生爱之至深的这个人,仍旧是他的。   张起灵只想伸手按住自己跳得过快的心,吴邪却高度紧张,一看到他动手就以为他真的要像上次一样做出什么,情急之下脑袋一热,不管不顾的拉起张起灵的领子,也不知哪来的蛮力,硬将他扯上车来兜头便用力咬上他的嘴唇。   等他意识过来这性质明明就是强吻的时候张起灵早已经反应过来,变被动为主动的将他压在椅背上深吻,每一个动作都极度小心谨慎,避开他的伤口,与他十指交握的手却紧张的发抖,舌尖温柔舔过他的口腔,裹住他的舌头细密缠绵,时而轻咬他的嘴唇,吮吸厮磨着断掉他的呼吸,直到张起灵咬着他的唇角哑声提醒他,吴邪才大大的吸进一口气,没把自己活活憋死。   极致温柔缠绵的拥抱亲吻中,吴邪不出声的在他唇边告白,不厌其烦的说着埋藏至深的爱恋,那些过去想说而没能说出口的,此刻像是决堤般倾泻而出,张起灵只是沉默听着,回应他的只有更加用力与他交握的手,和一次又一次缠绵入骨的亲吻。   绝壁之上,终于坦诚相拥的爱人之后,盛放的余晖磅礴美丽,胜过世间千万风起云涌的沧桑,所有爱恋,所有痛苦与欢喜,此刻都消散在爽利的岩峰之间,没有人打扰,也不去在意过去未来,不去在意世人眼光,哪怕这灿烂夕阳过后便坠入无边黑暗也无所谓,只有这一刻,只要这一刻,永远的留在生命里。   吴邪想,他这一生,由此便无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家   张起灵开着那辆越野车行在曲折山路时,一直坚持着不肯放开吴邪的手,虽然这很不像他的作风,吴邪也软硬兼施的劝他很多次,但是他始终淡漠着一张侧脸,右手紧紧的抓着吴邪的手,好像一松开对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吴邪无法,只好任他握着,在漫长的行车中沉沉睡去。   几天几夜之后,他们回到了北京。   新月酒店外秀秀早早的就准备好了迎接他们,这一方进行的也顺利,残余的汪家旧部在他们出发的第一晚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战役一定打得非常辛苦,不过秀秀轻描淡写,吴邪唯一知道的,只有黑眼镜为了保护她受了些轻伤。   吴邪再去看他,仍旧问他以前的问题,为什么他要这么拼命的护自己和秀秀的命,他仍旧笑嘻嘻的,却说了实话,“我这一生好事坏事都做了不少,但是从不欠别人,除了两个,可惜这两个人都不需要我舍命相救,却都有胜过生命的重要的人,你们两个若是平安无事,我这债就算是还完了。”   吴邪眉眼微动,“你欠他们什么?”   “哈哈,小三爷,你这好奇心重的毛病,怎么还是改不了啊!”   吴邪一愣,也笑了,“好吧,我不问就是了,只是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挠了挠擦伤的额头,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知道啊,以后的事情何苦现在就去想,说不定我赖在这里一辈子,反正霍大小姐也肯定养我,也说不定……我明早就跑了,你们谁都不知道,哈哈~”   吴邪没好气的笑了笑,气定神闲的敲了敲他打着石膏高高吊起的脚,“就你这副样子,我看你明天能跑?!”   瞎子仍旧是高深莫测的笑,眼镜下的目光似乎在看他,又似乎飘在空中,他的语气像是叹息,“小三爷,你不容易,哑巴也不容易,他遇到你之后一直想有个落脚的地方像家一样活着,可惜一蹉跎都一个百年了,岁月不饶人,你们,千万好好的。”   吴邪的笑容有片刻的失色,他像是格外动容,又像是心酸难当,“行啦,你这副娘家人的口吻是什么意思啊……”   正巧张起灵也推门进来了,吴邪下意识转头看他,没来得及收拾脸上的表情,张起灵面上不为所动,走到瞎子床边却开始一眨不眨的盯着瞎子看,平静冰冷的目光像是要打洞一样戳在瞎子脸上,直盯得他受不住叫起来,“哎哎,两位行行好,我还是个病人好不好?!再说哑巴你这是干什么,我什么也没对小三爷说啊,你别看了,老子都快被你烧出洞来了,去去去,你有什么话你直接问他!”   被瞎子推推搡搡的赶出来的两人戳在病房外面,吴邪忍不住埋怨他,“你进来干嘛,一句话没说都能让人家赶我们出来,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呢!”   张起灵嘴上“嗯”着,脸色却不好,半响憋出一句,“瞎子乱说话。”   吴邪没绷住就给气笑了,“你怎么知道他跟我说什么了就怪他,他好歹救过我的命。”说到这里吴邪眉心一动,忽然追问道,“当年他救我的时候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三年来一直跟着我打都打不走,他……是受谁之托啊?”   张起灵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沉默良久才道,“水开了,喝药。”说完头也不回就走出去。   吴邪郁闷的在后面跟着,不厌其烦的追问,“哎哎,你别不说啊,你肯定知道是不是……”   “你看你又不说我早说了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就是说的太少你还不信……”   “别走那么快他娘的小爷我肺疼,咳咳咳……呃咳咳……看吧非得这样你才肯听我说话。”   “哎你别走啊我是真的肺疼啦……小哥~”   胖子在新月酒店好吃好喝了几天就要赶着回琉璃厂了,吴邪笑嘻嘻的送他走,数天都没提到那场惨烈战斗的吴邪第一次开口,“你现在,彻底是自由身了吧。”   胖子不经意的一挑眉,仍旧是傻笑,“你都知道啊。”   “不算全知道,不过猜的□□不离十。”   “天真……我怎么以前从没发现你这么聪明,早知道你这么能干,一开始我就不该接这个故意接近你的任务。”   “哈哈,我本来不确定的,经你这么一说,看来还真是如此,胖子啊胖子,你这还算是老江湖啊。”   胖子一副吃瘪的样子跳着脚骂了好久的娘,吴邪始终笑眯眯的,仿佛他们在讨论的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吃完了饭闲聊消食。   胖子骂他几声阴险,又忽然叹几声气,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声“对不住。”   吴邪没有让他局促,在大太阳下轻咳几声,他也正色道,“好好经营些正经生意,今后有事找阿森,遇见个看得上眼的姑娘就赶紧娶回来,生个大胖小子,就能把前尘往事全忘了。”   胖子难得沉默的低下了头,“怎么有事还不能去杭州找你了?”   吴邪笑得眉眼弯弯,神色如常的道,“几年之内还可能,让你找吴家……我说的是……以后。”   胖子骂道,“别跟胖爷我咬文嚼字的,你他妈还能到哪去不成,我跟你说你再跑一次,小哥不暴走老子都要暴走了!”   吴邪拿脚踢他,“滚蛋,爷我什么时候跑过了。”   吵吵闹闹的模样一如从前,吴邪拍了无数遍他的肩膀,终于结束了这漫长的送别。   “胖子,”他上车时吴邪叫住他,没有笑,他的眼睛澄澈明亮,沧海桑田在他眸子里一瞬而过,归于沉寂,“你放心,我吴家到死都挺你。”   胖子手一抖,没拿住已经抽出来的烟,掉在门边被吴邪捡起来,他将烟在手心里揉成一团,脸上浮出温和笑意,“烟少抽点,抽坏了身体难受的还是自己,行啦,走吧。”   胖子喊了声“天真,”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吴邪摆摆手,替他关上了车门。   有千言万语可说,也就是没什么好说了。   再见,胖子。   吴邪站在门口,看着那辆车慢慢的拐过街角,引擎声渐渐远去,身后有人无声无息接近,替他加了件外套,“天晚了。”   没想到送个人能从中午送到晚上,吴邪哑然失笑,目光却仍然锁着胖子离开的方向。   “吴邪……”   “没什么,我就是感觉,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回头看到张起灵的脸色,吴邪又笑了,“不……我就是发发感慨,可能我也老了吧,总想些过去的事情。”   太阳已经西斜,淡淡的金色光芒笼着面前始终英俊年轻的容貌,吴邪抬手犹豫着抚上他的侧脸,张起灵微微一震,并没有躲避,吴邪靠近他,呼吸轻覆上他薄薄的唇,他的话像是赞叹,却又莫名悲凉,“你为什么……永远都不会老呢?”   张起灵沉默着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   大拇指腹轻轻摩挲他的唇角,吴邪像是失了神一样轻喃,“可是用不了多久……我就要老了啊。”   张起灵忽然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低哑的声音如影随形伏在他耳边,“吴邪……”   长久以来他总能在睡梦中听到这声音这样叫他,用那蛊惑人心的迷恋的嗓音唤他的名字,吴邪从来不敢睁眼看,被那幻觉中的声音刺得满心疼痛。   “我会找到方法,会成为平常人,跟你……”他的话越说越轻,距离越来越近,最后的话已经是含在他唇间说了,“一起变老,一起死去。”   “我答应你。”   吴邪纵容他无所顾忌的接近亲吻,温柔回应,轻咬他薄薄的下唇,在彼此交融的呼吸之间呼吸不稳的问,“有句话你从没对我说过。”   张起灵舔过他的唇,“嗯?”   “你爱我吗?”吴邪微微退开些距离,声音发抖的问道。   张起灵微微一怔,却什么都没说,重新追着吻上去,封住吴邪似乎仍然想要说的话。   这一次不似方才温柔缠绵,张起灵吻得急切,吴邪在这热灼拥吻中头脑都开始发昏,方才的问题也没有机会问出口了,直到晚间都没再鼓起勇气。   在北京住着的这些日子,张起灵一次都没有离开,张家像是被他彻底遗忘了,每天每天,吴邪睁眼就看到他守在身边,像是掉了魂一样盯着自己看,吴邪问他,他却什么都不说,只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轻声劝他换药喝药,日子久了,吴邪就知道他是怕自己突然消失,或者突然改变态度,不免觉得心疼,与他保证了很多很多次再也不会离开他,张起灵整个人才渐渐显得不那么紧张,有一天早上醒来,吴邪也终于发现自己醒在了张起灵之前,冰冷沉默的男人仍然闭着眼睛沉睡,睫毛安稳栖在眉下,神情竟然安稳柔和。   吴邪曾愿意用一生寿命换他一夜安眠,此刻得偿所愿,心中一片柔软,只希望这一刻永久停留,他可以用毕生时间,细细描摹他的模样。   指尖在他五官上起伏描画,张起灵似乎是感觉到了,慢慢睁眼,吴邪看着他笑了,轻声说,“小哥,早啊。”   张起灵将他的指头并拢握在手心里,放在唇间轻吻,“早。”   “你做梦了?”   “嗯。”   “梦里有什么?”   张起灵放开手,整个身体靠过去将他连着被子一起抱紧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吻他的头发,良久才开口,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到,“你。”   吴邪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胸口,听见这话便笑了,闷声闷气的低声问,“是好梦吗?”   “嗯。”   吴邪暗暗撇了撇嘴,腹诽那个闷油瓶子多说一句话都会死吗……索性放弃了不再追问,安心窝在他怀里。   晨光慢慢移动,吴邪又要睡过去的时候,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叹息般的短句,让他几乎陷入沉睡的心擂鼓一样跳动起来。   “最好的梦。”   百年铅华洗尽,他们只得一个相拥而眠的微暖的早晨,便已经满怀欣喜。   再睁眼已是晌午,吴邪赖在床上对他说,“小哥,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张起灵用力的抱紧他,“好。”   兜兜转转艰难岁月,他终于得到一个去处,可以称为“家”。   但是在这之前——   他沉声道,“等我两日。”   吴邪沉默不许,良久,他什么都没问,声音如常的回答,“好。”   吴邪许给他两日,期间一直在新月酒店平静等待。   而这两日,张起灵回了张家的一个据点。   那里人烟稀少,就连张家人也大都不知道。   门外等着的是许久未见的男人,张起灵神色沉如冻土,站在他面前许久,终是开口,仍旧是敬他一声,“先生。”   张师禹早已换了不知第几个人的皮囊,目光笑容却是熟悉的成竹在胸,“你还肯叫我一声‘先生’?”   “你救过吴邪,我欠你。”   “即使我帮着吴小佛爷设局骗你?!”   沉默片刻,张起灵的回答仍旧平静,“我不怪他,自然也不怪你。”   “不愧是张起灵,那我今天来的意图你也可以知道?”   张起灵淡漠的摇头,“不知道,不过若是为了里面关的那个人而来,那先生大可回去。”   张师禹看他良久,“你一定要杀他?”   张起灵仍旧淡淡的,“要么离开,要么留下与我为敌。”   时间漫长,百年却一瞬,张师禹有片刻晃神,他第一次显露真面目时,张起灵也是这样冰冷淡漠,刺骨寒刀横在脖颈,他的声音比古刀更冷,“要么说,要么死。”   这个男人始终如一,在他心里没有永恒的敌人,更没有朋友。   沉默外表下,他洞悉世间天下,除了吴邪,也许没有他无法明白的秘密,所以救下吴邪会给张家带来什么,张起灵或许一早就知道,根本不必他特此来提醒。   而当这个男人下定了决心,他阻拦不了。   张师禹微微渗出些冷汗,仍旧勉力劝道,“他还掌握着很多信息和情报,况且,他与你一起长大,你……”   张起灵的目光已经移开,脚步平稳的掠过张师禹走进去,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张师禹看着他的背影,叹一口气终于放弃,转身离开。   肃杀的天气下,萧索的古典院落里,只留下了张起灵一人。   他缓缓的推开门,被铁链牢牢锁在里面的男人许久不见光,刺痛的双目眯起,看了逆光中的剪影许久才认出来,哑着声音叫他,“张……张……。”   长久的躲藏幽闭让男人昔日风华都已不见,阴柔漂亮的脸已经瘦到凹陷,张起灵无动于衷的看他躲避突然而来的日光,眼睛里透出恐惧慌乱。   他缓缓合上了身后的房门,幽黯房间里只有几只昏黄的蜡烛,张起灵坐在男人对面,冷淡的开口,“张如练。”   纠缠数百年的我与你的恩怨,就在今日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无法抗拒   支开看守的部下,张起灵在只有两人的昏暗木屋中慢慢踱步到张如练面前,看他像恶犬一样被锁在承重的柱子上,上好的精钢铁链一层一层的拷在他手上脚上,数量多的令人费解——要绑住他两条便足够,张起灵却命人给他拷上了十数条铁链。   小臂粗的铁环卡在身上,随便的动作都能在皮肤上造成瘀伤,张起灵一层一层慢条斯理的解开他身上的铁链条,对他已经惨不忍睹的皮肤视而不见,他鲜少这样残忍。   解开全部铁链花了很久的时间,张起灵随意的抓住张如练将他扯起来,扔进华丽的木椅中,他则坐在长桌对面,面对着他苍白病态的脸。   张如练忍受着身体各处在刚刚的动作中产生的疼痛,活动着早已僵硬的身体关节,一边却还能裂开嘴笑,“张起灵,”他用沙哑到如同含着石头摩擦的声音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百年前……正好一个世纪了……哈,我亲手给那孩子戴上铁链,亲手送他匕首,言语相激看他将匕首送进自己心口,恰好过了一百年了,你为了他……故意报复我……是不是?!”   “是。”张起灵连惊讶慌乱的神色一分都没有,干脆利落的承认了,“我只可惜太晚找到你。”   “哈哈!那大可多折磨些日子啊你这恶鬼!我等着你想出别的招数对付我,何必今天就着急杀……”   张起灵平淡看他扭曲大笑的脸,打断他说,“你活一日,吴邪便受一日威胁。”   “哼,说得好像我死了,你们俩就相安无事了一样,你心里清楚的很张起灵,有他便没有张家,要张家活,就得把他身体里那玩意儿送回去,哈,可是以他受的那些致命伤,要是没了那个东西撑着,他连一星期都活不过去!你今天杀了我,早晚有一天也得杀了他!”   张起灵并不辩驳,昏黄微弱的烛光一星半点都映不进他的眼睛里,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眸子漆黑无光,像是能吞噬一切。   致命的诱惑,张如练常常想,自己也许只是掉进了他的眼睛里,才会有这么多超出利用对象的感情。   而如今,他也同样在这眼睛中看到些东西,看到这个永恒冷漠的男人逆天改命的决心。   张如练的笑蓦地消失了,他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罔顾身上伤口整个人都趴到了桌子上,伸长的手上指甲已经长长的长出来,塞满了乌黑的淤泥,此刻犹如僵尸直直挺立,像是要抓住张起灵的脖子。   而他终究没有够到,只在空中疯了一样挥舞手臂,“你!你!你要救他!你要毁了张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张起灵,你这个疯子!别忘了你也是张家人,毁了张家,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张起灵面对伸长胳膊张牙舞爪,瞪着眼睛如同恶鬼向他扑来的张如练,睫毛都不颤动一下,手腕翻转,古刀划破风刃,烛光轻微的抖动了一下,将张起灵映在墙上的剪影拉长得像鬼影。   随之而来的是张如练的惨叫,张起灵将古刀干脆利落的穿过他乱挥的手掌,直钉入木头长桌。   “胡康河谷,你对他做了什么?”   慑人的惨叫声中,张起灵的声音冷的像冰,杀意从他身体里面渗出来,甚至根本无法掩饰。   张如练在几乎背过气去的疼痛中努力保持清醒,浑身哆嗦着,汗水从他头发上滴下去,血红的眼睛抬起来,瞪着对面的男人,“我遇见你的时候你正犯失忆的老毛病,竟、竟然全忘了我曾经杀了……杀了吴邪……我、我知道你在找能治、治他的‘药’,就索性帮你一起找,私下里与汪家合作,你、你不知道吧,他们从小培养了许多‘张起灵’,其中最优秀的几乎能够以假乱真,我故意、故意放出情报给吴邪,引他来了胡康河谷,按计划让假的张起灵接近他,原本以为至少可以撑上数月,却没想到顷刻就败露……我无法……只好、只好令张云奕杀了他们,却没想到……他竟会救他。”   他喘了很久的气才有力气继续说下去,“更可笑的是你,张起灵……你见到吴邪的尸体,以为他死了,受的打击过大居然又一次失忆,将胡康河谷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哈!真是天助我也,不过吴邪……那孩子也算聪明,一直追查到我这里,那时候按计划他已对你充满疑心,我、我只是完成了画龙点睛的一笔,送他进长白山之后,我一直在躲藏逃跑,直到被你找到,好了……你、你想知道的所有事情我都已经告诉你了。现在……你是想继续折磨我,还是、还是杀了我?”   在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有很多次张起灵都难以克制杀气,眼睛只盯着血液从他手上一直涌出来,想要杀死他,想要将吴邪所受的苦楚百倍千倍还给他的欲望无比强烈,他从未体验过如此强烈的恨意,对这个与他相知数百年的……他不知道……也许曾经对他的意义比纯粹的利用工具更复杂一些的男人。   他现在却只想杀了他。   张如练失神的看着他在盛怒之下仍然冷若冰霜的眼睛,浓黑漂亮到他的一生都心甘情愿的埋藏在里面,他幽幽的开口,难以抑制极致悲哀的声音,“你第一次因为他对我动刀,也……也是这么不留情面……哼……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你、你一点都没变……我对你来说……究竟、究竟算什么?啊?张起灵……我曾经那么拼命的救你,只要你、你没遇见他,我就是你最需要的人,我到死都不会背叛你,为什么……”   他的眼泪忽然从充血的眼睛里流出来,一只手被钉在桌上鲜血淋漓的男人匍匐着流泪看他,悲哀的模样像个被丢弃的孩子,“明明是我先遇见的,明明我可以先接近你的,明明我是最被你信任的……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孩子可以,我却不行……我几乎与你相识了一生啊张起灵!”   片刻的晃神,张起灵过去的记忆中,张如练是张家里面唯一一个曾经救过他的人,在漆黑的古墓,剧毒的烟雾飘散在逃生的甬道里,他勉力保持清醒将族人一个一个送出去,最后却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他,日光从出口直直射入,飘渺的白雾中他已经无力攀爬,就是这时候,张如练抛下来绳子,对他说,“快点抓住!”   毒气顺着上升的甬道从出口冒出,没人知道这种古老的毒会有什么后果,他却是唯一一个冒着生命危险待在那里救他的人。   张起灵救过他更多次,说起来并不算得上是欠他,可是那一次他在逆光的出口喊他的名字,那画面张起灵始终记得。   可惜——   张起灵看他良久,忽然道,“对不起。”   难得有温度的音调,却让张如练愈加绝望。   对不起……   可是你还活着,就是对吴邪的威胁。   而张起灵已经无法容许一星半点可能伤害到吴邪的威胁存在在这世上。   张起灵毫不留情的将古刀拔出,鲜血大量涌出,他站起身,犹豫了片刻仍然将他的手包扎好,张如练已双眼无神,连惨叫声都不再发出,张起灵替他包扎好之后,颓然坐着的张如练忽然轻声开口,“是不是就算我求你,你也不会饶我一命了?”   张起灵站起来,看着相识已久的男人佝偻着坐在地上,良久之后,慢慢将一粒药丸放在他手心。   “很快的,”他淡淡的说,“一瞬便过去。”   张如练捏紧了那粒药丸,嘴角浮出苦笑,“至少让我一个人……我不想让你看见,太难看了。”   张起灵什么也没说,他沉默着倒退一步,移开目光,转身开门走了出去,将陈旧的木门在身后完全合拢之前,屋子里传来一声身体落地的闷响。   张起灵关门的手忽然痉挛的颤抖了一下,停顿,只有短短一瞬,然后再不犹疑合上房门,对在外面等着的人低声交代了一句,“安葬。”   “入本族古墓吗?”   张起灵想了片刻,“不必。”   “可是……”   “我说,不必。”   “……是。”   在某些地方,他们很相像。   比起活得漫长、背负巨大秘密的张家人,他们或许都想做一个百年便作古的平常人。   就像他做过的无数的梦境一样,像一个平常人一样出生成长,学习工作,遇见一个倾心喜欢的人,吵吵闹闹,却相守到老,把一天过得像百年一样珍惜精彩,把百年过得像一天一样幸福欢喜。   他做这样的梦,从梦中便知是虚假,从梦中……便已恐惧醒来。   夜已深了,黑色的云滚在天上,遮住一切星空,寒风吹过,张起灵甚至觉得有些冷。   他裹紧吴邪亲手为他穿好的大衣,在空无一人的郊外疯狂想念他。   他连夜赶路,片刻不停的回了北京,后一日的傍晚,张起灵站在了新月酒店的别院,在寒冷的空气中微微喘息,别院与装修奢华的新月酒店不同,小而精致,红木的院门开着,吴邪裹着毯子,拿着本书倚在院门上看书,尚且没有看见街角的张起灵,只是揉了揉眼睛翻着书页看。   张起灵忽然意识到也许他离开的这几天,吴邪都是这样在等他。   就像百年前他只有十七八岁,正值年少,下了学便倚在家门口,带着点浅笑一边看书一边等待。   傍晚的夕阳那么那么的好。   他想叫他的名字,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只能沉默站在原地,目光片刻不移的放在吴邪身上,直到他抬头,终于发现了他。   吴邪合上书,直起身子,看着他笑起来,他不再如年少般兴冲冲的挥手招呼他,他的语气宁静平和,就像张起灵只是出去串了个门,“回来啦?饿不饿?我们还没有吃晚饭呢。”   张起灵短暂而清淡的笑了下,“嗯,外面风大,进去吧。”   对于他连着几日音信全无的失踪,吴邪什么都没有问他。   他只是微笑问他,“事情办好了?”   “嗯。”   “那……现在回家?”   “嗯。”   “以后……你还要离开吗?”   张起灵摇头,温柔小心的吻在他额头,“再也不会。”   这一刻,他梦寐以求了许多许多年。   现在一切都已了结,生死离散、阴谋鲜血都已过去,只剩下了渴望的平和生活,他与吴邪慢慢度过的生活。   他会为吴邪抵挡一切,他会救他,会找到成为寻常人的方法,与他一起变老,一同死去。哪怕要毁了张家,毁了千古的秘密,毁了他自己。   他还有数十年可以与他相守。   这希望与幸福感像是陷阱,而他早已一头栽下,张开双臂拥抱利剑毒刃。   那是他此生唯一的光。   无法抗拒。 作者有话要说:   ☆、王胖子      回到杭州的小铺子后,吴邪才想起来自己临走前连这里唯一的住客王盟都赶了出去,不过看起来这小子还很有良心,得到那些金山银山之后没忘了这个破地方,仍然让人时时打扫,   吴邪回去后听了半天王盟声泪俱下的唠叨,说还以为他回不来了,骂他当老板没良心说丢下他就丢下他,花了许多力气安慰了他半个下午,还不如咳嗽一声换来张起灵无言的直视更加有用,顷刻间便让王盟闭上了嘴。   又听说王盟谈了恋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吴邪唏嘘不已,感叹到底还是赶上了他的婚礼,不至于连杯残酒都要在地下才能喝。   他刚开了这句玩笑便感觉到端着药碗过来的男人那能戳穿脊梁骨的目光,笑容慢慢僵硬,吴邪愁眉苦脸的看着那一碗黑黑的药汤,继续每天都进行但是每天都以失败告终的争斗。   “我根本没病干嘛天天喝这个……”   “要喝。”   “我靠我说话你是听不懂还是怎么的?!我在张云奕面前那都是装的!要骗他哪那么容易,做戏当然要做的像一点了你说是不是?!”   张起灵的眼色似乎变得更加幽深,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吴邪,生生将他看出一身冷汗,“是,亲热做的尤其像。”   吴邪被噎的一阵堵,心想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不过仍然勉强回嘴道,“哪有,比起你来说我……我演技还差得远呢。”   张起灵的声音硬的像块板子,“甘拜下风。”   “你……”吴邪忽然意识到张起灵从来没有问过他有关张云奕的事情,连为什么放走他都没有问过,他忍不住心虚,连着声音也弱下去,“你……很在乎吗?”   本来气势汹汹的辩驳忽然变成这么没出息的一声讨好,王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   吴邪这下连老板那点威严也保不住了,一窘迫之下呛了一口,连着几声咳嗽。   张起灵的目光终于软下来,一下一下替他顺着背,雷打不动的伸过手来,“药,趁热喝。”   “我cao老子只是……咳咳……呛住……呃咳咳……呛住了而已!”   “喝完有糖。”   “谁要吃糖啊混蛋!现在谁还拿这个哄人啊你当我是小孩儿吗?!不对不是这个问题……我不需要喝药!你他妈的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在王盟前仰后合的大笑中吴邪尽情发泄了自己的不满,发牢骚的话像机关枪一样不断的吐出来,在他终于发完了脾气沉静下来,整个人面红耳赤的喘气时,在这期间纹丝不动端着药碗的张起灵面无表情,把碗继续向前一伸,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语气平淡的问,“药?”   吴邪憋了半天终于投降,“我喝……”   张起灵眼都不眨的继续问,“糖?”   “……”   “苹果味的。”   吴邪觉得自己这一刻真是屈辱到了极致。   最屈辱的是这样毫无营养的争吵、每次都毫无办法的妥协,甚至在旧友面前丢得一点面子都没了,他却还是感到幸福。   心像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不争气的欢喜的跳动在身体里。   让他连吵架都忍不住微笑。   日子终于回归安稳。   早间照例是浓黑苦涩的药汤时间,张起灵不知哪来的耐心,每天都换着糖和果脯的种类,起的格外早去替他煎药,吴邪并不阻拦,他要趁着张起灵离开的时间窝在被窝里,将忍了一夜的咳嗽和肺血咳出来,才能尽量做出健康无事的模样。   古董铺子仍旧开着,冬天的西湖人并不多,顾客就更加稀少,吴邪早早打样,去临近的超市买东西回来做饭,张起灵一开始一定要陪着他,但是张家事物繁杂,尤其是汪家被致命打压一次之后总有残余的势力骚扰,张起灵有时连续数日都不得安眠,有一次甚至在超市站着便睡着了,推倒了那里一整排的货架,吴邪忍无可忍勒令他不许再跟着他,在晚饭前都要补眠,张起灵面色不佳到底还是听话,每天提心吊胆的怕吴邪出什么事,又只能辗转反侧的窝在床上。   一日天忽然下了大雨,吴邪没带伞正被堵在超市里,想着这样的急雨一会儿便过去,就在超市里等了十分钟,果然雨小了很多,正打算淋着小雨回去,出门却发现门口站着张起灵,打着的伞根本阻挡不了方才的暴雨,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冬天的冷风吹过,吴邪看着都觉得冷。   忍不住皱眉责骂他为什么不进去,却没想到张起灵只低头盯着自己脚尖,低声说,“你……说过不许我进去。”   浸了水汽的漆黑眼睛抬起来看向吴邪,莫名的就让他有一种罪恶感。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下来,落在一拧就能出水的上衣,他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那你跑过来干什么呢,这么大雨。”   “你没有伞。”   吴邪无话可说,推着他赶紧走,“快回去换衣服,不然会感冒的。”   张起灵执了他的手将他拉到伞下,不甚在意的说,“不会。”   吴邪笑了,“堂堂张家族长当然不会淋个雨就感冒,但是若是像我们一样的平常人就很容易病倒了,”他侧头看他,笑容温和,“你不是……要变成普通人和我相守到老吗?”   张起灵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黑亮有光的眼睛,很想拥抱他却怕弄湿他的衣服,只能更加用力的抓紧他的手,“嗯,我会注意。”   “小哥,”临近家门的时候,吴邪忽然叫他。   “嗯?”   “谢谢你……能来接我,”他低着头,脸颊有些烧红,“我很高兴。”   细密的雨丝打在铺满寒气的青石板路,空气静谧,时光细微,张起灵所有的感知都放在身边的人身上,仿佛世间只余他们两人,只余下这个他愿意付出所有守护一生的最重要的人。   剧烈的心跳焚烧理智,张起灵关上房门,在傍晚的昏暗光线中将吴邪压在门上亲吻,吴邪全然愣住并没有回应,张起灵只吻了一下便离开,拉开距离支支吾吾的道歉,“对……”   话音未落吴邪猛地迎上去咬住他的嘴唇,缠绵着追着他亲吻直到张起灵忽然碰上院子里放着的木椅,站立不稳的摔进去,吴邪并没有放过他,执着主动的压在他身上,呼吸剧烈起伏,吴邪居高临下的直直盯着张起灵的眼睛,喘息着问他,“为什么要道歉?”   “我……”   吴邪垂眸看着张起灵冰冷的薄唇,慢慢靠近靠近,灼热的气息含在他唇间,吴邪说话的时候,嘴唇若有似无的擦过他的唇角,“跟张云奕在一起,即使是做戏我也不曾这样吻他。”   张起灵微怔,此刻吴邪垂着睫毛流连往复的眼神是致命诱惑,张起灵仰头将吴邪故意保持的微妙距离拉近,环住他的腰以免他后退,将吴邪的嘴唇含住研磨吮吸了遍,才微微分开,用舌尖轻舔逗弄着他,在他大口呼气喘息的间隙低声呢喃,“以后……不要提到那个男人。”   吴邪轻声笑了,用力啄了一下他的嘴唇,“堂堂张家族长会在意这种小事?”   张起灵面无表情,忽然拉开距离看他,静如古井的眼眸里殊无笑意,声音沉的像是湖底沉寂千年的冰,“我在意。”   “小哥……”不曾想他这样认真的回答,吴邪有些晃神。   张起灵凑近他微张的唇,一下又一下的轻啄,在分离的间隙一遍又一遍的说,“答应我。”   吴邪被他越来越重的亲吻挠到心痒,伸出手掌捂住他的嘴,看进他的眼睛里,“我答应你,以后再不提他。”   张起灵的嘴唇若有似无的轻碰着他的手心,吴邪觉得身体都有些微微发烫,他结结巴巴的补充道,“那……那个,我饿了……想吃你做的饭。”   张起灵似乎是浅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他拿下吴邪的手握在手里,最后用力亲吻了他的掌心,便从椅子上猛地将他打横抱起。   吴邪不设防,挣扎了半天,对这姿势面红耳赤的反对着,“放我下来!张起灵!”   刚刚的纠缠拥吻已经让吴邪的衣服也湿了个头透,张起灵牢牢的抱着他,对他的抗议熟视无睹,淡淡道,“换衣服。”   吴邪一路惨叫着被他抱到里屋,安静片刻后又爆出一声怒吼,“滚开!老子自己换!”   冬去春来,一连数月,日子都过得这般平和,偶尔也吵闹,吴邪常常坐在柜台后面看书,整理铺子里面的拓本,有时候在院子里和张起灵煮茶来喝,虽然常常睡了过去,直到茶干了都不知道,白白浪费名贵的好茶,张起灵已大半推掉张家的事情,只不遗余力的寻找成为常人的方法,也一直在劝吴邪养好身体,只要他身体养好,就可以服下彻底压制的药物令身体里的“门”永不抬头。   吴邪却拿自己的身体为借口一推再推,说要等到张起灵找到成为常人的法子后再服药。   吴家的事情他已然罢手,全然交给了二叔,长久的时间里只做单纯一个古董铺子的小老板,那些刀光剑影,血腥算计的日子渐渐从他记忆中淡去,连梦中都鲜少梦到了。   虽然,他永生不能真正忘记。   血这种东西一旦沾上,就像烙印一样难以洗去,他背负着许多人的性命,他一直都知道。   胖子常常来看他,从北京坐着飞机说来就来连招呼都不打一个,有时候来的正是下午,吴邪窝在张起灵怀里躺在院子的躺椅上睡午觉,胖子一推门就“哎呦”一声,要死要活的捂着眼,夸张的嚎叫一下惊醒了两人。   吴邪猛地打了个哆嗦,张起灵感觉到了,抱紧他在身前,用手遮住他的眼睛,在吴邪头顶轻声道,“太阳刺目,慢些睁开。”   顺手将藤椅上挂着的古刀扔过去,锋利古刀带着万钧之势钉在胖子身旁的门上,铮然有声的杀气瞬间就让胖子闭了嘴。   “我靠,小哥你来真的啊……”   吴邪抬头恨铁不成钢的锤了张起灵一拳,“妈的老子修门不要钱啊。”   接着回头数落胖子,“还有你,大白天的撞鬼啊吼什么吼!”   胖子碍于张起灵的目光不敢顶嘴,只撇撇嘴角瞪他一眼算完。   吴邪骂完接着又笑了,一边跟胖子吵着嘴一边迎他进屋。   小半年的时间里,胖子常常来住个两三天再飞回去,像是没事干的闲人一样来找吴邪,来了也没什么可做的事情,他已经不下斗,对打打杀杀的营生也不像以前那么热衷了,来杭州经常就跟吴邪两个人去散步,坐在西湖边上喝茶,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偶尔吴邪会问起小花跟秀秀。   胖子却只是叹气,他说,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好,霍家并进了新月酒店自然很快摆平了家族里的动荡,秀秀的当家之位做的越发稳当,与解家仍旧维持着好像千年不变的盟友关系,两人谈公事,谈生意,谈合作,一月总能礼节性的见上一两次面,解语花近来尤其不明智,与霍家的生意常常做到连胖子也能明显看出吃亏的地步,解语花却瞎了一样什么也看不到,只上赶着要把这好处送到霍家手里。   末了胖子只是摇头,老头子一样感叹,随他们去吧,随他们去吧。   吴邪又问,那你呢?   胖子哈哈大笑两声,声音倒是平稳的很,“我有什么好问的,就是混日子呗。”   “找着好姑娘了没?”   “嗨,找什么找,大半辈子树敌太多,就不糟践好人家的姑娘还有我未来儿子了,他跟他老子这辈子就没这个缘分。”   他说这话时仰头在藤椅上,安和的模样不太像他,映在那双见惯了活人厮杀与死人鬼墓的眼睛里的,只有静谧蓝天下,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一片云朵。   那一刻,吴邪忽然无比深刻的感觉到当年声名在外、嚣张不可一世的王胖子,就这么极其平凡的老了。   他以为自己至少会悲哀,但最终却并没有。   也许是因为他也已经鹤发苍颜,不过是活在一张尚未老去的皮囊里。 作者有话要说:   ☆、刺杀   还有一次胖子像是不经意的提到了张云奕,甚至对吴邪放走张云奕这件事只点了点头,没按照平日的脾气暴跳如雷的数落他,毕竟他们熬了大半年才织下的网,吴邪轻易便放跑了他。   胖子却说他救过自己一命,就在汪家扔进炸弹来,他们四下走散的时候,胖子被冲起的气流吹跑,差点就撞在一块突起极其锋利的石头上,以那样的冲力撞上去,绝对会被穿透,而张云奕扑过去截住了他,两个人重重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清醒过来。   吴邪不解,“我印象中他可很讨厌你,张云奕这样的人怎么会救你?”   胖子忽然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他,“一开始我也想不通,不过后来想明白了,大概跟小哥去救张云奕的理由一样吧。”   吴邪不可思议的张大眼睛,“怎么可能,他与小哥……怎么会为了同一个理由,不可能……”   胖子切了一声,问他,“你百分百确定吗?”   吴邪忽然语塞,想起他在自家庭院里用力握住藏刀,眼眸里毫无玩笑之意,正色看他对他说不许伤害自己,还有计划好的落石之下,他向他伸出手臂,说不希望他再有一点闪失时候的眼睛,那么真挚明亮,几乎全然不像张云奕。   他在篝火旁期望带他远走,吴邪一直以来都觉得是留住他这颗棋子的谎言,就像他对他那个问题的回答,从一开始就不是真的。   他从未想过张云奕对自己,会藏有半分真心。   就像他如今仍然无法相信张云奕之所以要救胖子,是因为他是自己重要的兄弟。   这根本不是张云奕。   那个男人残忍、阴险、自私而厌世,是个从不会为他人着想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   怎么会……   吴邪笑着摇头,像是拒绝这可笑的猜测,“绝不可能……”   胖子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不过小哥从来没有提过吗?”   “提过什么?”   “从我这个外人还是个大老粗来看,张云奕对你都像是动了真心,他会看不出来?他就从来没想过,你这大半年跟那人朝夕相处还暧昧来暧昧去的,你也一次都没动过心?”   吴邪还没等他说完就一拳招呼了过去,“说什么呢你死胖子!”   “哎哎别激动啊,”胖子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轻松躲过攻击,添油加醋的说道,“你激动什么啊,是不是让机智勇敢心细如发的胖爷我戳到痛处,恼羞成怒了?!”   “胡说!”吴邪只想着去捂住胖子这多事的嘴,挣扎之下红了脸,倒真像是心虚的样子。   他跟胖子你来我往的打了没两下,胖子忽然收敛了表情,惊叫道,“乖乖!吓死老子了,小哥你什么时候站那的?!怎么一点动静都不出啊!“   吴邪油然而生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回头看着柳条后面的黑色身影,嘴唇发干的喊他,“小……小哥。”   张起灵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眼眸也沉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低声说,“天晚了。”   “哦好,我们这就走了,这就走了。”   西湖的微风清新宜人,吴邪却莫名觉得有点冷,他回头恶狠狠的瞪了始作俑者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胖子却看好戏般的笑了,“我猜,小哥一定听到了什么……”   “你他妈给我闭嘴!”   “哎……这又不能怪胖爷……”   “闭嘴!闭嘴!”   “哎呦你别动手啊……你看这多不好你还是个病人是不是?哎哎,别拽我的脸!”   “死胖子!真想撕烂这张嘴……”   “我去这明显杀人灭口啊……”   “你还说!”   ………………………………   吵吵闹闹直到家门口,吴邪提心吊胆的吃了晚饭,又提心吊胆的过了几天送走了胖子,提心吊胆的跟张起灵独处了一段日子,却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表示,也跟平常一样没什么不同的地方,便放下心来,想是当时并没有听到他跟胖子的对话,也就略过不提,仍旧过着老头般闲适平和的生活。   反正对于吴邪而言,无论张云奕过去的想法是什么,两人已是此生都不会再有瓜葛的关系了。   他要忧虑的还有很多,不想再自寻烦恼了。   可是吴邪不知道的是,他自认为早已远走,与他无关的那个人,仍然在策划着与他有关的阴谋。   张云奕此生从没有输得这样惨烈过,还是被他认为已经得到的孩子耍在了手掌心里这么久,对此他始终耿耿于怀,从山洞里负伤出来,一路跌跌撞撞向前走,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没多久就昏在荒山野岭,被逃出来的为数不多的汪家人所救,失去了首领的汪家人仍有些心有不甘,策划着向张家报复。   张云奕轻而易举的就煽动起他们的愤怒和怨恨,指向同一个人——吴邪。   汪家人也明白这种行为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是毁灭之前,他们至少要带走始作俑者,那个不站在张起灵身边、不坐上小佛爷之位就身体孱弱不堪一击的男人,杀了他足以撼动老九门的格局,杀了他,就等同于毁了张起灵。   在他们雇佣杀手准备好了与吴邪同归于尽的时候,吴邪仍然无知无觉的安睡在张起灵身边,神态安和,仿佛天下太平。   汪家人带着杀手们隐藏在偏僻的乡下,计划制定在吴邪每日去超市的路上,这段路程是没有任何人作陪的,暗杀看似轻而易举。   而比起这计划更加快的,是张起灵早已洞悉一切的情报和眼线,他甚至知道他们入城的路线,知道他们行动的日期、人数,他在偏僻山路上设置了埋伏,那些有可能会威胁到吴邪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他们入城。   斩尽杀绝,他为了吴邪如此狠辣手段,却一丁点儿也不愿让他知道,每日仍旧守在他身边,煮茶熬药种菜做饭,就像是个身家清白普通、只不过是有些沉默的年轻人。   他若有心瞒着,吴邪便一点异样都察觉不到。   日期慢慢近了。   幽黯石洞里潮湿阴冷,冰冻的水珠顺着岩顶一滴一滴落在男人脚边,发出“叮咚”的清冽水声,黑暗中一点光都没有。   张云奕一身黑衣,像与岩石融为一体,抱着刀蹲坐在地上,依靠着湿冷石壁,仅剩的几个汪家人与杀手们早已离开,而他沉默等在这里,一贯冷笑的脸上却漠然沉静,一点表情都没有,眼里毫无生机。   在最后一战中他被他放走,曾发誓一定要让他后悔。   所以他在等,等他们成功杀死吴邪,磨平他的耻辱和恨意。   又或者在等他们遇上张起灵的人,被杀的连个指头都不剩。   那个男人甚至不会让吴邪知道有这么一小撮人曾经谋划着刺杀他。   没错……   吴邪根本不会知道这个计划,也就更不可能想起制定这个计划的自己,他待在那个男人身边,也许根本就忘了还有自己活在这个世上。   不,不对……   如果万一呢……   如果万一张起灵疏忽了,没能发现他们的刺杀,而吴邪悠然走在路上,虚弱多病的身体毫无防备的暴露在炙热枪管和冰冷刀锋之下,随便一发子弹、随便一柄刀刃便可置他于死地,黑亮有关的眼睛渐渐麻木无神,热热的血液从他身体里流出,变冷……   曾经璀璨胜过漫天烟花的笑容,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张云奕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猛地站起,向着洞外脚不点地的飞奔而去了。   绝壁之下的山涧,张云奕截到了汪家人,遥遥可见的城镇就在身后,到了那里便是世俗世界,想要去往杭州不过是几个小时车程。   张云奕像是个孤胆的英雄一样守着这条通向吴邪的道路。   虽然这场刺杀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汪家人站出来,皱眉问他,“张云奕,什么意思?!”   张云奕笑嘻嘻的背对着身后的城镇,溪水从他脚边缓缓流过,带的他的脚底都是一片冰冷,冷过他手中的剑,和身体里面的心,“没什么,我改主意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改主意了……”他满不在乎的笑道,“诸位请回吧。”   “张云奕,你脑子坏掉了吗?!先前是你提出从吴邪下手,如今又来装什么好人?!”   “哈哈哈,我张云奕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了我,我乐意杀人就杀人,我要是不想杀了,你们谁也别想动他一根毫毛!”   “你这个疯子!被他那样愚弄还嫌不够吗?!”   “哈,你还真说对了,我啊,就是个疯子!”   “多言无益,若是不肯让开,你也去死吧。”   张云奕冷笑了一声,举起刀竖在身前,面对着一队豺狼般凶恶的敌人,笑意渐渐消失,他的脸平静冷漠,声音沉如深井,“有我在这里,你们休想踏过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通话   平静山涧铺满葱绿树木野草,蜿蜒溪流氤氲着红色血液,流过碧绿草叶留下了血腥气味,被刀刃划乱的风终于回复平顺,带着细微的血沫飘散空中。   厮杀声已全然归于沉寂。   山涧水流依旧,风声依旧,仿佛永世安好宁静,美好不似人间。   城外,张起灵的人没能等到他们的目标。   一无所知的吴邪却等来了一通电话,那时正是黄昏,吴邪正端着水壶仔细给菜和花浇水,夕阳的微光打在他脸上,显得整个人温暖幸福,与世无争。   手机在种菜培花用的宽大围裙里响起,吴邪下意识以为是张起灵,前几日刚给他买了手机,这么久都没见他给自己打一个电话,吴邪带着点期待的心情放下水壶,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抓起手机,上面闪烁的名字却让他眼眉一刺。   “张云奕。”   过去他为了寻找秘密一直存着他的号码,却从来没有拨出去过,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渐渐的都忘记了他还存留着他的号码。   想着这次过后一定要换个手机号,吴邪犹豫了很久,趁着外出的小哥还没有回来,在铃声即将结束的时刻按下了接听键。   “哈哈,小……小羊羔……我还以为……你、你不再愿意同我说话了呢……”   “……”   “怎么啦……看到我给你打电话太、太高兴……不知道跟我说什、说什么啦?”   “张云奕,你有何事?”   “真冷淡啊……小羊羔……”握着手机的手上浸满鲜血,头上留下来的血液已经进入了眼睛,张云奕眼前的世界是一片血红的模糊,他想抬手擦擦脸,却想起来手筋已经断掉,软软的拖在身侧,一动都动不了,“亏我还救了你一命呢。”   “什么?”   张云奕短促的笑了笑,牵扯到腹部的伤口,疼得“厮”了一声,却仍旧极力保持着意识的清醒,“过了这么久,你、你有没有想我啊?”   吴邪皱眉,“你说话为何断断续续的,受伤了?”   “哈哈,对啊,我受伤了,要死掉了,你是不是觉得特别高兴啊,又少了一个大威胁,你跟张起灵的日子……过得就更加高枕无忧了。”   吴邪见他说话仍旧没个正经,口气不佳的回道,“那还真是多谢了,张云奕,没事的话我就挂了,今后不要再与我联系。”   “哈,这么绝情……”张云奕吐掉嘴里的血,低头看着血没完没了的从身体各处的伤口涌出来,每一处都足以致命,曾经潇洒自在纵横于世的他,如今即将默默无闻的死在这荒芜人迹的山涧,无声无息,就像野草,“你太不负责任了小羊羔,我的……人生……可是让你搅得一塌糊涂……”   吴邪心里突地一撞,忽然想起胖子对自己说过的话,心底却不愿承认,更不愿再给他希望,徒增烦恼,“你不也一样视我为棋子,拿我同张如练和汪家交易,利用完了便随时准备丢弃,张云奕,你好像……也没有指责我的资格……”   张云奕仰天长笑,忽而剧烈的咳嗽,血沫抑制不住的飞溅出来,他却仍旧笑得疯狂,被洞穿的胸肺漏风一样发出刺耳的呼声,寻常人无法忍受的疼痛他像是感觉不到,眼前热热的模糊着,灼热的眼泪冲开血路,从他狰狞的脸上流下来,融入一片血泊。   张云奕此生仅有的真心的笑和眼泪,都是因为那个人。   他何以如此愚蠢,直到如今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爱他。   百年前第一次在他迷蒙的目光和笑意中失了神,背叛欺瞒他时挣扎而不忍,在他的眼底看到张起灵时候心里的烦闷怒气,他疼痛难耐,自己也如针芒在背、惴惴不安,他对自己笑,心脏便如擂鼓跳动,紧张兴奋仿若青涩少年。   他真正恨入骨髓的不是吴邪的背叛,而是听他亲口说出,过往种种……俱是虚假做戏。   就像他这一生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真正后悔的不是百年前遇到了他,而是在吴邪全然信任自己的那个时刻,将他孤身一人留在了阴谋堆积的古墓。   若真能回到过去,他一定要回到那个时刻,回身抓住他的手,守护他直到最后一刻,直到生命枯竭,也许……就可以换他一滴为自己而流的眼泪,换他余生中片刻的想念与感激。   而不会像现在,在空无一人的荒野山间,隔着虚空听他冰冷而戒备的回话,连见他最后一面也是奢望。   可惜他从不肯承认这些心动这些期待,是因为那样一个脆弱不堪的玩物而起,也从不肯承认每一次对吴邪诉说的玩笑般的爱恋,其实是他此生难得的几句真心。   他就这么骗着自己也骗着吴邪,直到覆水难收,直到最后时刻,他即便是倾诉衷肠,电话那头的吴邪也绝不会相信。   作茧自缚。   他张云奕自认数百年逍遥,张家的使命、哥哥、亲人朋友都是暂时的玩具,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牵挂,到了最后却发现真正为他画地为牢的,就是自己。   一个拘谨的、小小的牢笼,画在吴邪纯净安宁的目光里,他一生也没能走出去。   张云奕觉得自己好笑,好笑极了,好笑到他即使脓血糊住了嗓子也停不下来。   吴邪听着话筒中似笑似哭的声音,皱眉道,“张云奕?你到底怎么了?!”   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许久的静默后,张云奕忽然又说话了,只是声音沙哑而虚弱,“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吴邪犹豫了片刻,“可以。”   “跟张起灵过平静的生活,你……觉得开心吗?”   “这好像与你无关吧。”   “告诉我……拜托你,告诉我吧……”   这声音低沉祈求,很不像他,吴邪忽觉不忍,慢慢道,“嗯,能够和小哥一起安稳生活,是我今生最大的愿望。”   张云奕轻声笑了,似乎很满足,又似乎很悲哀,“你还真是诚实,就不能看在我快死的份上,说几句张起灵的坏话让我高兴一下吗?”   吴邪仍旧以为他在玩笑,一扫方才的心情,不耐烦的道,“问完了没?问完了就——”   “吴邪。”   没说完的话被突兀的打断,吴邪心下忽然涌起强大的不安,张云奕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宁静,过去他也曾这样叫他,在他为了表现自己已经颓废无望的心境而用藏刀刺向自己时,张云奕徒手抓住刀刃,目光灼灼的看他,那个时候,他也是唤了自己的名字。   吴邪不自觉的应道,“怎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要对我言听计从?”   “……”   他当然记得,说是言听计从,其实他也只对自己提过一个要求,便是让他永远不要伤害自己,现今提起来了,吴邪还有些奇怪为何张云奕从没有好好利用过他这枚棋子。   那现在提出这个,是要他做什么呢?   吴邪带着些许戒备问道,“记得,你要什么?”   “哈,记得就好。这……可能是最后一个要求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吴邪,过去将你留在候王墓,过去利用你欺骗你,对不起。”   吴邪忽然很不适应那个男人突如其来的正经,不自在的催促道,“什么要求,快说。”   “你……自从记下我的号码,就……就从来没有打给我,现在,你……能不能给我打一通电话?”   “说什么胡话,你现在不就在与我通话吗?!”   “吴邪……拜托你,一定要打给我。”   没等那边有什么回应,张云奕用哆嗦的手指摁在满是血印的手机上,挂断了电话。   他已没了坐着的力气,身体一歪倒在潮湿冰冷的草地上,半边身体都浸在血泊里,伤口血迹爬满英俊苍白的脸颊,张云奕喉咙里开始泛起血沫,渐渐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的身上不再冰冷,所有的感知都在远去,他倦的要死,却拼命撑起眼睛看着横躺在面前的手机。   上面仍旧是一片冷漠的漆黑。   张云奕想笑,脸上的肌肉业已不听使唤。   他终于承认埋藏在身体里的倾慕爱恋,终于承认他谋划着鼓动着要来刺杀吴邪,其实不过是想让他记得世上还有一个自己,不过是……为再见他一面找一个理由。   又或者,不过是想让自己……   能够为他而死。   张云奕想,他大概是真的疯了。   细数的时间里,他盯着面前始终无声无息的手机,一秒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而他像是等了好多好多年,等了一辈子那么久,等到心神俱疲,等到头发花白牙齿松动,等到整个人心死如枯木。   等到他终于等不起了,疲倦的合上了双目。   如果吴邪……   如果吴邪能够打来这通电话,如果他还有最后的力气接通发声,如果他等到了那个孩子最终的原谅,他想告诉他自己真正的最后的请求。   吴邪,请你……许我来生。   来生,我一定双手洁白不染血污,一定诚实安稳,面对自己,面对你,一定一生一世守护在你身边,至死都不会背叛。   来生,为了遇见你,我一定会成为这世上最好的人。   可惜你最终也没有打来,直到最终,也对我的心意一无所知。   其实我明白,即便有来生,你仍然会选择遇见那个男人,那个伤你至深、沉默冰冷的男人。   我这一生鲜少有要而不得的东西。   可是你看他的目光,我永远也得不到。   灿若星辰的笑容从死亡的脑中淡去。   张云奕向老天许下了此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愿望。   再也不要来生。   空茫无人的山涧,单调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一遍又一遍回放,始终无人将它按下。   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名字,写的是,“吴邪。” 作者有话要说:   ☆、牵绊   杭州的落日已近地平线,盛大的红色光芒笼罩庭院,吴邪站在古董铺子里屋的门口,看小小的黄瓜结在架子上,被暖光渲染的圆润可爱,他犹豫了片刻仍旧按照张云奕所说,往那边打了过去,连打了几个却总是无人接听,吴邪心里忽然觉得空落落的不安,他无所适从的来回走了几步,终于回屋拿起外套披上,急匆匆就向外走。   开门的时候正撞上从外间回来的张起灵,张起灵看他脸颊苍白行色匆匆,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吴邪愣了一下,下意识撒了谎,“哦……一个远方亲戚出了点事,我、我去看看他。”   张起灵看了吴邪躲躲闪闪的眼睛许久,淡淡的开口,“是吗,我陪你。”   “不用!”吴邪忙着摇手,“就是点小毛病,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他、他有点怕生。”   “哦。”张起灵并没露出任何表情,仍旧不咸不淡的道,“那早些回来。”   “嗯,晚饭……你先吃吧。”   “好。”   吴邪不敢再看他,突如其来的谎话吓得他心口直跳,张起灵的目光越是平和,他的心就越紧张,其实他并不是有意要骗小哥,但是让他知道张云奕,吴邪总感觉他心里会不舒服,而且他也说过……   以后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   但是吴邪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毕竟说起来,是他欠张云奕的,貌似……还欠了很多很多。   不愿多想,吴邪裹紧外套,手忙脚乱的从家里逃了出去。   吴邪略带慌张的将门关上之后,张起灵站在空无一人的安静庭院里发了会儿呆,面无表情的走回里屋,吴邪的手机安安静静躺在桌上,张起灵看了片刻,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拿起来,熟练的翻开通讯记录。   整整一面都是张云奕。   是吴邪打给他的。   屋里没有开灯,黄昏过后夜色慢慢上来了,空气变得晦暗无比,手机屏幕发出幽幽的蓝色的光,映在张起灵漆黑冰冷的眼睛里,莫名就令人觉得寒气扑面。   看着那一屏幕相同的名字,张起灵脸上仍然平静淡漠,没有露出一丝情绪。   他合上手机,慢慢把它伸向前几天吴邪兴冲冲买下的鱼缸,在空中的手一松,手机咕噜噜冒着气泡落入水中,像一艘破败的沉船无望的坠入水底。   张起灵一动不动的看着它沉下去,放在身体一侧的手慢慢攥成了拳头。   就在这时吴邪风尘仆仆的推门进来,嚷着,“小哥不好意思,我忘了拿手……”   他的话戛然而止,整个人愣在张起灵身后,目瞪口呆的看着已经沉入水底的手机,喃喃的问,“小……小哥,这是……怎么回事……”   张起灵松开手,回身看他,只平淡道,“对不起,手滑没拿住。”   “什么?!”   张起灵无视对方的惊诧,自顾自道,“明日再买一个。”   “可是……可是我……”吴邪跑出去好一阵才想起来自己这么漫无目的根本无从下手找人,便想着动用老九门的力量找找张云奕,一摸口袋才发现自己走得急,竟落下了手机。   张起灵用他深不可测的眼睛盯着吴邪,慢慢走近他,沉声问,“怎么,有人在等你电话吗?”   “呃……不是……我那个……”   “谁在等?”   “亲……亲戚……”   “吴邪。”   “呃……啊?”   “你要去找谁?”   张起灵的目光太过复杂深刻,心虚的吴邪招架不住,在他不断的靠近中节节后退,直到哆哆嗦嗦的后背撞上墙壁。   张起灵压过来,整个身体环住他,看进他的眼睛里,“要去找谁?”   “我……我……”   “为了谁……”张起灵越靠越近,吴邪失焦的模糊的视野中,张起灵的眼睛像是藏着受伤神色,让他的心也牵扯的一阵疼痛。   “为了谁……你竟这样骗我……”   “小……!”   他猛地住了口,张起灵靠的太近了,再说话他几乎就会吻到他,甚至有一瞬间,吴邪觉得张起灵似乎要咬住他的唇了。   然而男人用力的咬了咬牙,克制着自己慢慢离开他,他的眉目低垂,所有的情绪都掩在眼底,面上平淡,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转身离开。   吴邪愣愣的站在原地,看张起灵孤独的背影慢慢走上楼梯。   吴邪心中刺痛,跑过去从后面拉住了他的手,昏黄木制楼梯上,张起灵回身看他,逆光的脸上有着清晰可见的伤痛。   吴邪叫他,“小哥,你怎么了……”   张起灵的目光模糊不清,声音轻的像怕吓着他,“你要走吗?”   “什么?!”   “不要走。”   “……”   “吴邪,不要走。”   全然不像张起灵的卑微祈求的声音令他心疼欲死,吴邪急走几步站上低一级的台阶,用力环住他的腰,“我不会走的,小哥,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听到承诺,肌肉僵硬的男人似乎终于略略安心,有些手足无措的回抱住他。   吴邪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背,下决心挑明,“你不要误会,我今天其实是要去找——”   “不要说。”   “小哥?”   张起灵摇了摇头,低头吻在他发间,“我去做饭。”   他脱出吴邪的怀抱,越过他不知所措的目光下楼去了厨房。   张起灵打开房间的灯,站在小而旧的房间里发了会儿呆,这里每一件东西都有吴邪的味道,每一件东西都能令他麻木冰冷的心平和安静。   可是这样的地方如果没了吴邪,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张起灵伸手,慢慢将墙上挂着的风筝摆正,心下五味杂陈。   他确实想听他解释,听他说自己与张云奕全是计谋做戏,听他说自己对那个男人并无感情。   可是他又害怕听到。   万一那答案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万一吴邪真的存留着对他的心意,万一……他决定离开他去找那个男人……   那么他该怎么办。   他已尝尽失去的痛苦,难得的留在吴邪身边的安稳生活,他宁死都不愿失去。   所以他不想知道那答案了。   不管吴邪喜欢谁,也不管他对张云奕有没有其他心意,他都不想追究。   只要吴邪还肯留在自己身边,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吴邪倚在厨房的门上,看张起灵娴熟在案板上切菜,刀工比起自己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强大冷酷贵为张家族长的男人,如今竟甘心委身于这件破旧的古董铺子生火做饭,吴邪没办法抛下这样的他去找张云奕。   心中涌起强烈的情愫,吴邪慢慢靠近了,从后面抱住张起灵,把头埋进他的颈窝。   张起灵不料他突然这么做,下意识拿远了菜刀,简短的叮嘱了一句,“小心,刀。”   吴邪抱得更紧,忽然不管不顾的道,“小哥,我爱你。”   张起灵的心突突跳了几拍,整个人僵硬在吴邪的拥抱里。   吴邪仍然不罢休,大胆的咬他的耳根,重复说着,“我爱你。”   “我爱你。”   张起灵的身体紧张都快碎了,“知、知道了……”   吴邪撇撇嘴,又是这种回答……   张起灵见他突然不说话,怕他是生气了,努力憋出一句话,“晚饭……马上好……”   吴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副拿他没法子的口气道,“好吧好吧,我也饿了。”   说完快速的偷亲了他的侧脸,笑嘻嘻的出去了。   案板上的切菜声却好久没再响起,张起灵刚刚其实是想对吴邪笑一下的,可是时间太久,他的脸已经僵硬如面具,笑似乎是件很难的事情,不过没关系,只要待在吴邪身边,他早晚会再次学会微笑的。   他非常确信。   所以他定要治好吴邪,也定要找到成为寻常人的办法,到老了,头发花白,还能跟他携着手一同死去,漆黑的黄泉路上不至找不见他。   与他白首偕老。   张起灵这一生真正称得上是愿望的,只有这一个。   所以他绝不能放手。   今日他的人并没有截到张云奕与汪家谋划的刺杀,具体情况还需调查,若是让他找到了张云奕……   雪亮刀刃折射清亮冷光划过他的眼睛,映出冷酷无情的猎豹般的眼神。   那将会是他最后一次手染血腥。   在张起灵不动声色的暗暗调查中,日子仍旧过得平稳无奇,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张云奕的尸体,在优雅山涧里铺了一地血腥,模样惨不忍睹。   张起灵微微皱眉看了看他身边汪家人的尸体,静默了片刻之后叫人替他收尸,好生安葬了。   此事,他并没有告诉吴邪。   当然,吴邪也再也没有接到张云奕的联系,对他来说,那个男人便如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不过他想,这也许反而是件好事,也许那个本就无牵无挂的人早就放下了当初的一切,仍旧像百年前一样四处游山玩水,玩世不恭的嘲笑着世间百态。   玩得高兴了,就会连自己,连那些前尘往事一并忘了。   有时候想起来,吴邪也会觉得歉疚,只希望他在别处能够安好,仍旧过得潇洒恣意,无拘无束就像长风。   再无牵绊。 作者有话要说:   ☆、决心   春来秋往,又是一载。   这一年,除了胖子雷打不动的经常跑来找他玩,给他带些奇奇怪怪说有奇效的药物之外,偶尔小花也会过来,跟他坐在院子里泡茶聊天,倒也文雅的很。   不过比起小花,吴邪其实更愿意见到胖子。   那个死胖子天塌下来也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被他拆穿身份后也仍旧没事人一样对待他,吴邪也可以假装自己仍然是初入鲁王宫时候天真无邪的傻小子,跟他扯皮斗嘴,没个正形直到玩过火了咳嗽起来,让小哥冰冷的目光来回扫射个遍。   张师禹对他怒目而视,然而几秒的沉默过后,他的目光渐渐软下来,满面风霜的脸上现出惋惜神色,不断地摇头道,“这于他,未免太过残忍,吴邪,我也……下不去手。”   吴邪倒变成了那个安慰他的人,轻声劝道,“先生倒是比起寻常张家人来说有人情味的多了呢,吴邪与先生也算是百年故交了,最后一个请求,请先生务必答应,相信我,事到如今,这是唯一的解决之道。”   张师禹抬头看他,忍不住问,“那你呢,你要早早的离开他了,难道就不难受吗?”   何止难受,吴邪的心痛得像要死去,勉强撑起笑容,却不是在回答他的问题,“刘伯真是个很好的人呢。”   张师禹不知还能如何相劝,理智告诉他吴邪提出的确实是最好方案,为了张家,为了天下,为了张起灵,但是也许他生老病死占用寻常人的身体已经太久了,连感情也如世俗,明知是最好结局仍然无法感到高兴。   他善良聪慧的小少爷,命未免太苦了些。   受尽苦楚换来的与心爱之人相守的时光,甚至不到一年半载。   张师禹无言的沉默许久,才放弃般的慢慢道,“何时行动?”   “近几日吧,此事还需详细规划。”   “此去如何能瞒得过张起灵?!”   “用药?”   “不可能,以张起灵的警觉,你断断做不到在他身上下药,若是失败一次,以他的性格,断断不会让你有第二次机会了。”   “这我当然知道……我的意思是,先生既然能做出暂时压制张起灵所犯顽疾的药物,那么……暂时引起的药……是不是也可以研制?”   “什么?!”   “若是可以做成无色无味形同烟雾的当然最好,”吴邪狠了狠心咬牙,“过去我见他犯病时候身体痛苦,绝对可致无法站立的地步。”   “……我权且一试。”   “多谢先生。”   “你……还真狠,他的病是因谁而得,你不会不知道吧。”   吴邪勉力克制心痛,强笑道,“我也是没有办法,这次过后,也要烦请先生多多留意他的顽疾,若有治愈之方,定要尽早为他使用。”   张师禹看他苍白着脸色,明明心痛难当仍要倔强掩饰,不忍道,“这是自然,你放心吧。”   想到要与张起灵永久别离,吴邪再难维持笑脸,他低下头,现出疲倦神态,“多谢。”   张师禹拍了拍他的肩膀,“应该是我代张家人说声,多谢。”   吴邪苦笑一声,这些“张家人”里,一定没有张起灵吧。   小哥若是知道了他的计划,一定连眼睛都会血红,恨不得杀了他吧。   他好不容易拥有的家,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稳生活,就要被自己毁于一旦了。   不过他不会让他记得,只要他忘了,就好像他从未得到这所有一切,就好像只是做了一个没被记住的梦,他便不会如堕深渊,疼痛难当了。   就让自己成为他不小心遇见的,一场幻梦吧。   “你们二人一同生活已时日无多,你……好好珍惜吧。”   “嗯,我知道。”   “夺去记忆也不是万全之策,像你……在极端情况下仍然能够想的起来的。”   “只能请先生多多照拂了。”   “你……可还有什么后事交代?”   吴邪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模样天真平和像是在烦恼今天的晚餐,不久便笑了,目光清亮的回答,“好好照顾他。”   张师禹点了点头,“小少爷,”他的脸上忽然现出痛苦神色,“对不起。”   明知他是去送死还要助他一臂之力,张师禹忽然从心底痛恨起自己是张家历代见证之人的身份,他忽然想起百年前做戏晕倒在张家门外,原本没打算成功的计划却因为吴邪年少而倔强的坚持得以实施,他想起他救自己时掷地有声的话,想起十年陪伴间情同父子的相依为命。   人心难测,他曾那么冷静的看过古今千载,却因为那样平凡普通的感情而动摇至今。   他抓着吴邪的肩膀,拍了好多遍,仍然止不住叹气。   “对不起,”他重复着,“对不起。”   吴邪掩饰精良的面具渐渐显出裂纹,眼前的男人并非他的血亲,却是十年来对他照顾有加的长辈,他本是个吴家的弃儿,恢复记忆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父母叔舅全是另一个人的,他像是个影子,像是个替身,直到如今仍然羞于去见他们。   这么些年,他活得很累,很疼,但他没有资格向他们哭诉。   他也早就过了可以哭诉的年纪。   但是在刘伯面前,他仿佛仍然是百年前柔弱天真的少年,在外面受了委屈,遍体鳞伤的回来了,不敢告诉张起灵的时候,就是刘伯一边心疼的叹息着一边替他擦拭伤口上药,替他瞒着张起灵。   他终要陪伴自己,到最后一刻了。   吴邪想,他马上就要死了啊,跟小哥在一起的生活一分一秒的过都嫌太少,他却要去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命运何其不公,他付出了这么多这么多,为什么还是不能和最喜欢的人携手到老?!   难道因为他身体里那个莫名其妙的东西,他便注定遭受这种命运,至死都不能解脱吗?!   情感再也遮掩,吴邪低下头,忽然像百年前极其委屈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的啜泣起来,张师禹仍旧叹气,像从前一样揽他入怀,安慰的拍着他的背。   “没事的,小少爷,刘伯会一直陪着你。”   吴邪痛快的哭了一场,眼睛肿的一塌糊涂,再抬起头来时感觉平静多了,他抹干净最后的眼泪,抬起头冲着张师禹笑了,“谢谢。”他轻声说。   张师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吴邪哭得累了,慢慢坐在庭院的木椅上,有些迷茫的发了会儿呆。   其实……   他很怕死。   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记忆、感知、过去,都像风一样散了,他不会记得那些前尘往事,不会记得小哥,不会记得他曾那样用力的祈求上苍,希望能与张起灵白首到老。   他怕死在张起灵前面,明明想要他忘了他,却又怕他真的那么轻松的就忘了他。   清瘦的手指抚上心口,不知另一个“吴邪”藏在哪里……   那个嗜血的、无知无觉的怪物,他无比痛恨他的存在,也因为他的存在而无比痛恨命运,但是没有这个怪物,也许他根本就不会被张家抛弃,也就根本不会遇见张起灵,在百岁时光里与他痴缠难解,直到如今。   吴邪怕死,更怕离开他。   可是没有办法,他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知道怎样做才是世界该有的秩序,才是张家该守的使命。   再贪恋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再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模样在他身旁,也许万劫不复的就是张起灵了。   况且他的身体,也不允许自己再拖下去了。   足够了。   他对自己笑了一下,想着,已经足够了。   他能有一年半载与张起灵相守,过一过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已足以给他勇气走向结局。   这结局……其实也不算太坏。   张起灵会忘了他,所以一点都不会感到痛苦,胖子脱离了他人束缚,逍遥自在远离倒斗是非,解语花与秀秀也俱是平安,甚至还能保留着活下去直到可以相守的希望,吴家也平安无事,汪家的销声匿迹给张家与老九门带来了暂时的安静。   能在这种时候离开,他觉得已经足够幸福了。   命运,待他不薄。   他拾起先前丢下的扫帚,继续在晨光满地的室内安静打扫,细小的尘埃缓慢漂浮在日光里,吴邪的侧脸温暖而柔和,年轻干净仿佛仍是当时少年。   扫完庭院他直起身来捶了捶背,看向晨光满天的盛大美景,对着虚空轻声开口,“小哥……”   快回来吧。   最后的时光,请你尽量……   守在我身旁吧。   虽然他知道,胖子面对他时是如何故意藏起来眼底的沧桑狠辣,如何表演一个粗心大条又视财如命的摸金校尉,如何想尽办法的逗自己开心。   因为他的身体和精神日渐萎靡,胖子都看在眼里。   有损友如此,人生何憾?   但是小花不同,他的皮相依旧年轻英俊宛如少年,气质也出众,谈吐更是无可挑剔,但是吴邪总是感觉与自己客客气气对话的,是一副徒有其表的空皮囊。   他失去小哥的那三年,也是这样眼仁漆黑,空洞无物的样子吗?   他再也没唱过戏,渐渐的,嗓子也没有从前好了。   吴邪问他为什么不唱了,他只笑说人老戏也老了,没人听了。   可他是全北京最有名的花儿爷,一场戏千金难求,这样的人,却说没人听戏了。   是没人听了,还是她不听了,吴邪并没有直白点破,他只笑着回了声,“花儿爷谦虚了。”   解语花与霍家做的那些生意吴邪在杭州也有所耳闻,有些吃亏的狠了连霍家当家也直言不可,解语花却仍旧砸钱般往霍家大院里扔好处,每月总要往霍家走动,两家的关系似是空前的和睦。   吴邪打趣他是不是要将解家败个干净。   解语花忽然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在他面具般的脸上实在罕见,吴邪都忍不住愣了一下,“不拿生意当幌子,我一年恐怕也见不着她一次。”   解语花脸上并无伤痛,吴邪心里却像揉进了玻璃渣子一样难受,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小花……”   解语花立刻摆手,笑道,“别别,快收起你这幅表情,要是让张起灵看见了以为我说了什么惹你伤心的话,我怕我就回不去了,秀……霍夫人还在等着我回去拿下单子生意呢。”   时隔这么久,解语花始终没能改口,每次提起仍然下意识喊,“秀秀。”   虽然他在她面前谨言慎行,两人隔着红木长厅端坐在椅子上,身边族人环绕,在无数双眼睛的注目下客套问候,毫不逾矩,从谈吐到笑容都是极度疏离而客气的模样。   但是每次见她,解语花一点也听不进去那些生意上的利弊,只是隔着疏远距离,隔着众人揣测目光,隔着带到眼睛里的面具,去看看数日未见的她是不是瘦了?是不是琐事太多更加憔悴了?她换了一只镯子带,是不是突然喜欢翠玉了,还是有心之人送了她礼物?   他想的事情太多,有时连事情谈完了也还呆坐在椅子上,秀秀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忽然带了点曾经的口气,略显焦急的唤他,“雨……花儿爷!花儿爷!”   解语花被她年少时特有的嗓音语气惊醒,看到秀秀蓦然顿住了下意识向他走来的脚步,隔着虚空看过来,蹙眉极力掩饰担忧,克制着道,“花儿爷可是身体不适?”   解语花口干舌燥,想不管不顾的对她说出刻骨思念,想要赌气般的诉苦,说她不在自己身边,他过得一点也不好,想质问她带着的这副新镯子是什么人所送。   想告诉她,数十年青梅竹马早已改变他的初衷,他对她的心意,胜过世间一切。   如果她能像从前一样唤他的名字,如果她重新对她绽开笑颜,像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一样对他说,我们扔掉解家和霍家,躲到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吧。   解语花也许真的会抛弃他苦心经营一生的一切,与她携手逃到天涯海角,逃到世界末日。   解语花想着这些,想到连心口都在发烫。   但是他能做的只有优雅起身,客套的点头致谢,“让霍夫人担心了,我只是有些劳累,休息片刻便好。”   秀秀隔着满室灿烂日光,同样温文雅致的回礼道别。   他与她,始终隔着这样的距离。   一步也无法靠近。   吴邪也问他,他的真心难道要埋葬进坟墓?   解语花只是摇头,说不知道。   他看了看将晚的天色,慢慢道,“也许有一天,我和她都老了,霍家和解家也有了新的当家,我们能够淡出世人目光,能够卸下家族责任,那个时候,我可能就能告诉她了,一生相思心意,但愿那时说出还不算太晚,还有时间让我和她去看看新的风景,在无人知道的小地方,安稳度过晚年。”   可是他们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他们还有没有机会脱身纠缠至深的命运,没有人说得准。   吴邪想,解语花其实也明白,但是他存留着这个希望,因为那将是他数十年余生里,最明亮也最虚幻的光,有这希望,他才能勉强拖着脚步走下去,勉强忍受着与她对面却如路人的苦痛。   人生痴苦,别无所托。   沉默着待夕阳西下,解语花看了看吴邪在落日余晖下仍旧苍白如纸的脸色,忍不住多嘴道,“你的身体……可总不见好啊。”   吴邪不甚在乎的笑笑,“老毛病了。”   “张起灵还没找到良方吗?”   “积重难返,何来良方,这几个月我的身体每况愈下,小哥的眉头就没展开过,一会儿他来了你可千万别提我的病,他的样子已经够让我心疼了。”   “你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稳日子,别对自己的身体不上心,白白辜负了从前的努力。”   “我知道,还用你说,幸好小哥话少从来不念我,不然不病死也得让你们烦死了。”   听他提到“死”字解语花心口突地一跳,忽觉不详,细看吴邪的脸色似乎真的胸有成竹的样子,但是那样子却让他莫名不安,“吴邪……”   他试探着叫他。   “嗯?”   “你可有事瞒着我们?”   “啊?!怎么可能,汪家已暂时销声匿迹,大事已了,我还能有什么瞒着你们的。”   “你可万万不要做什么瞒着张起灵的计划,那一次算计汪家就罢了,再有一次估计张家族长就会不管不顾的血洗老九门了。”   吴邪被逗笑了,“胡说,我家小哥才没有那么残忍呢。”   解语花却没笑,“我说真的,吴邪,别再欺骗或是离开他了,他绝对承受不了再失去你一次,失去他时的刻骨之痛,你不是也尝过吗……”   吴邪低眉微笑,轻轻点头,“嗯,我知道,我不会再让他痛苦了。”   “你知道便好。”   “小花。”   “怎么?”   “过去很久都欠你一声,谢谢。”   解语花微怔,随即在温暖余晖中笑得真心实意,“知道了,你这谢意我便不客气的收下了。”   吴邪也笑,“好。”   小花走的第二日,张起灵离开家门去找能治愈吴邪的古方,吴邪一人待在家中,正拿着扫帚做些平常张起灵怎么也不肯让他做的打扫,正是此时有人叩门,吴邪毫不惊讶的过去开了门,对着门外的男人笑道,“先生来的很快嘛。”   张师禹站在门外也笑,“小佛爷别来无恙啊,你从前可不是叫我先生的,小少爷。”   “你果真是刘伯。”   “找我何事,若是让张起灵知道了我私下来见你,即使我曾对你有恩他也断断不会饶过我了。”   “让先生冒此风险,是我欠先生的,不过……我想我大约还得起。”   “哦?如何还?”   “正是我找先生来的原意,我怕再拖下去小哥就受不了了,会强行为我压制身体里的那个‘东西’,若是永久压制成功,你们张家恐怕就有麻烦了吧。”   张师禹略带惊讶的看了看他,“你都知道?”   “我会将‘它’送回原处,以此为报答,先生觉得如何?”吴邪笑咪咪的问他。   张师禹却没有笑,他来回打量了他很久,慢声道,“你可知这会有什么后果?没了‘门’,你身体所有的致命伤口就都无法掩盖,你本就是积重难返的身体,绝不可能有几天好活,也许抽离还未结束你就已经力竭而亡了。”   吴邪满不在乎的低头轻笑,“可是张家会得救,他……也会得救,不是吗?”   眼底柔情令人动容。   张师禹却皱眉道,“你死了,觉得他就能得救吗?!”   犹豫片刻,他仍然决定多嘴这一句,“吴邪,张起灵他……非常爱你,你知道吗?”   吴邪心口酸痛难当,“知道,我当然知道。”   张起灵是如何为了自己而苦痛至此,他又怎会不知……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的看向张师禹,“所以我才来寻求先生的帮助。”   “我能怎么帮——”   张师禹看着吴邪成竹在胸的眼神,猛然在他眼底明白了计划,几乎是厉声回道,“不可能!当初逆天改命夺了你的记忆已是违背常理,休想我再做一次!”   “先生,”吴邪上前一步争道,“先生乃是张家历代见证之人,断然不希望张家烟消云散吧,张起灵仍是张家族长,你自然有辅助他的义务,难道现在除了小哥,你们还有别人可以胜任族长之位吗?!先生,你没有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抽离   一月之后,吴邪给胖子打了个电话。   彼时已是日上三竿,胖子的声音仍旧懒洋洋的像是刚起,吴邪趁着他舌头不灵光占了他许多口头上的便宜,一个人拿着电话在庭院里笑得眉眼弯弯,等到胖子那厢终于清醒,哼哼唧唧开始骂娘的时候,吴邪就闲聊似的跟他诉苦,抱怨张起灵天天逼他喝药凶得想个夜叉,人又木讷不解风情,常常堵得自己无话可说。   胖子就在那边应和着哈哈大笑,跟他同仇敌忾的数落小哥的不是,连着以前下斗时候的琐事也拿出来嚼舌根子,倒也有趣的很。   扯了半日闲话,胖子人早已清醒,不甚在意的问了吴邪一句,“打电话来什么事啊?”   “没事啊,就是闲扯淡。”   “嘿嘿,你不会就是来跟我告小哥的状吧。”   “可不是,还想着你什么时候能来帮我教训教训他呢。”   “好啊!”反正当事人不在身前,胖子也不必怕,话说得豪情万丈都能顶破天去,“看胖爷我哪天去替你出出气!”   吴邪便笑,“希望你见着他还能这么说。”   胖子嘟嘟囔囔的又说了许多,才慢悠悠道,“说到底,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没有什么其他事情?”   “没有啊,怎么了?”   “乖乖,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可很少主动打过来跟我扯淡的。”   “今天有兴致了,怎么,胖爷不领情啊。”   “没没没,这不就是……那个啥……有点……叫什么来着?臭……臭虫若惊!”   吴邪大笑,“是受宠若惊吧你个没墨水的胖子,不会用就干脆不要用啦!”   胖子涨了个大红脸,却仍然脸皮厚的道,“谁说我要说这个词了,你、你别以为读过几年书就自作聪明……”   吴邪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半响才道,“行啦,我真没什么事。”   “嘿,真是怪了,是不是想胖爷我了又不好意思说啊,没事,等忙过这一阵子老子就飞过去,帮你教训教训小哥。”   吴邪微微笑着,柔声答他,“好,我等着。”   扣掉电话,吴邪脸上的笑仍然保持了很久,他盯着手中打得发烫的电话,无声的说了句,“对不起……”   这句话,他好像常常说。   无奈地笑笑,吴邪准备进屋,一抬头却看到墨蓝色的身影站在窗前,吴邪下了一跳,叫,“小哥……怎么啦?”   张起灵只愣愣的看他,许久都不回答。   “怎么了?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张起灵仍旧不动声色,只摇了摇头。   其实……他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他只是看着吴邪站在阳光里笑得像个孩子,眉目清亮一如当年,笑意盈在满是光华的眸子里,衬得他的脸颊明亮温暖,仿佛他这个人本身,就是光。   张起灵生命里,唯一的光。   除了他,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即使与他亲密无间的生活在一起已有一年多,像这种时候,张起灵仍然感觉自己像是在梦里。   如此耀眼的光,他本不该拥有。   早晚会失去。   他的心口突地一跳,被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念头惊到,连手指都有些微微哆嗦。   得偿所愿。   却又……   得而复失吗?   吴邪见他脸色忽然变得奇差,赶紧过来隔着木制的窗口拿手在他眼前晃,“小哥?!你怎么了?!”   张起灵神经紧张,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很大,吴邪没有防备,忍不住呼痛。   张起灵方才回神,忙放开他手腕,拉过来看发现已有些青紫,他皱紧了眉头用手指轻抚,吴邪被他过分小心的动作弄得脸红心跳,不自在的抽回手来,问他,“刚才在想什么呢?脸色这么差。”   张起灵仍然看着他的手腕,“对不起。”   “啊?这个不需要道歉啦小哥,倒是你,快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张起灵看他忧虑至深的眼睛,澄澈明朗的漆黑眼睛里倒影出他的身影,除了自己之外再无他人,可是张起灵害怕有一天,他会再也看不到这双眼睛,会再也碰不到眼前的这个人,他的世界会重新回归黑暗,再无生机。   “吴邪,”张起灵轻声叫他。   “嗯,我在呢。”   “别离开我。”   吴邪的脸上有着难掩的惊讶,瞳孔瞬间紧缩,他连话都有些说不流畅,“怎、怎么会呢,小哥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答应我。”   “这……这个还用说吗,我肯定不会——”   “答应我。”   张起灵看着他的眼睛,神态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吴邪轻轻咬了咬嘴唇,片刻之后,他抬头回看他,眼神柔和而坚定,仿佛真是永不反悔的铮铮誓言,“我答应你,绝不离开你。”   张起灵的眉目这才微微松解,执了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上午的日光充足而温和,张起灵的侧脸沐浴在窗边的暖光里,眉眼低垂,狭长漆黑的双目英俊漂亮不似凡物,低头亲吻他手指的神态那样温柔小心,仿佛视他为唯一珍宝,眷恋珍爱胜过世间所有。   冰冷的气息拂在他手指上,张起灵轻声开口,对他说,“谢谢。”   那一刻,张起灵已打定主意,明日即使被吴邪反对也要强行为他用药,永久压制“门”,也许他的身体会变得更弱,也许会有排斥的反应,但是他等不起了,再不压制,他怕吴邪只会一天天衰弱,直到被“门”吞噬。   也许会有些苦痛,但是他相信吴邪挺得过来。   他一定要让他挺过来。   吴邪站在窗下,仰望着身染碎金光芒的男人,面上柔和,整颗心却都绞在一起,痛得他连微笑都难以维持,几乎将牙齿咬碎。   小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在心里疯狂道歉,不敢去想若有朝一日张起灵发现他骗了他,该会是何种表情,该会有多么疼痛酸苦。   他不能去想。   他已箭在弦上,容不得半分心软。   当夜,吴邪悄无声息的染了一炷香,无色无味的气体散发在空气里,不过半个时辰,正专心做些打扫的张起灵忽然整个人靠上墙面,全身痉挛,表情狰狞痛苦,吴邪虽已做好准备,看到时仍然心痛难当,不到五分钟,张起灵便在吴邪怀中痛得昏昏沉沉,吴邪才拿出参杂了迷药的压制药物,注射进张起灵体内。   不过片刻,张起灵便沉沉睡去,表情安详,并无痛苦。   张师禹开着车在门外鸣笛,示意他快走。   吴邪将他好好安放在榻上,替他盖好被子,俯身吻上他冰冷的唇和紧闭的眼,轻声道,“小哥……我去去就回。”   他哽咽着伏在他耳边,“你等我回来。”   张起灵无知无觉,并不知道他爱之至深的孩子即将松开他的手,堕入万劫不复。   他赖以生存的唯一光芒正渐渐熄灭。   而他匍匐在病痛之下,冰冷的手虚握着……   什么都做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风华年少   除了张师禹和吴邪,无人知晓抽离的始末。   张起灵再睁眼时,吴邪正用手臂撑着侧脸闭目睡着,他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消瘦,眼下还有些微的淡青色,许是连夜照顾自己的缘故,张起灵抬起仍然发软的手,心疼的轻抚他的脸颊。   吴邪立刻就睁开眼了,眼睛里并无多少睡意,他笑了笑,对张起灵说,“你醒了?”   “嗯,我昏了多久?”   “一天一夜。”   “什么?”张起灵难得的吃了一惊,他平日里犯病纵使神志不清,也从未超过一个时辰,这次怎么会……   “可能胖子留给我的药我用的太多了吧,让你睡了这么久。”   张起灵犹有怀疑,吴邪适时的咳嗽了几声,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   “你一直没睡吗?”   “嗯,我怕你醒来的时候我不知道。”   张起灵皱眉起身,不由分说的打横抱起他,想要将他放在床上,然而还未及动作,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奇怪,张起灵居高临下看着怀中局促不安的吴邪,“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不仅是皮肤,甚至连衣服都透着一股寒气,像是在露水深重的夜里赶了一路似的。   “啊?呃……我、我就是有点冷。”   “只是冷?”   “嗯,”吴邪忙不迭的点头,拽他的袖子,“我睡着了没加衣服,真的挺冷的,小哥,你替我加一床被子吧。”   张起灵到底还是心疼他的脸色,放他在床上,替他加了床厚被子,沉默坐在他身旁。   吴邪歉意的笑,“对不起,小哥,本来应该是我照顾你的……”   张起灵摇摇头,轻声问他,“饿不饿?要不要水?”   吴邪安心窝在被子里,柔和微笑着摇头,将冰凉的手伸出来与他交握,长出一口气,柔声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还能活着回来见你……   真是太好了。   吴邪向里面挪了挪,拉着他的手可怜兮兮的看他,“我还是好冷。”   张起灵面色僵硬了片刻,仍然顺着他的意思起身躺在他身旁,将他消瘦的身体环在怀里。   吴邪像只八爪鱼一样肆无忌惮的紧紧缠住他,抱得那样用力仿佛一松手他就要消失不见了。   感受到怀中人轻微的发抖,张起灵忧心忡忡的问他,“还是冷?”   吴邪摇着头,蹭的他胸口痒痒的,“好多了。”   张起灵吻了吻他的头发,轻声说,“睡吧。”   吴邪乖顺的“嗯”了一声,躺在张起灵怀里安稳睡去。   窗外落了雪,白茫茫的掩盖住苍茫大地和漫长岁月,世界像是冻在水晶球中一样平和美好,没有苍老,疾病和死亡,时间永恒停驻。   唯有雪落,无声无息。   完成抽离之后,吴邪虽然憔悴了许多,呼吸却还算平稳,并没有经不住药物的折磨而死去,反而精神尚可的要立刻坐飞机赶回来。   张师禹因此而升起一丝希望,或许命运网开一面,放过了他可怜的小少爷,让他能够与张起灵共度余下的人生。   因为这样的希望,他甚至都开始着手准备帮张起灵寻找像常人一样生老病死的法子了。   一周之后,他收到了一条讯息,来自吴邪。   “烦请先生遵守诺言。”   张师禹嘴里发苦的笑了笑,望着窗外寒冬景象微微愣神。   积雪在温暖日光下泛着碎光,晶亮犹如宝石,天空高爽晴朗,是冬日里难得的晴天。   大概明天也会是个好天气吧。   张师禹这样想着,慢慢合上了双目。   翌日,吴邪走得颇为安详。   彼时正是晴好的早晨,璀璨而不刺目的晨光照的世界处处微亮,薄薄的雪铺在庭院里,天气却很暖和,吴邪乐滋滋的搬了舒服的躺椅在院子里晒太阳。   张起灵在后面跟出来,替他盖上厚厚的毯子。   吴邪的精神很好,一早上都笑嘻嘻的,脸色也比平时红润亮泽,让张起灵的心情也莫名好了很多。   他安静坐在吴邪身旁。   吴邪闭着眼睛舒舒服服的晒太阳,张起灵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却又开了口,声音里并没有朦胧睡意,“小哥。”   “嗯。”   “咱们好像还没怎么出去玩过呢。”   “……是吗。”   “对啊,”吴邪睁开眼,亮晶晶的眸子里透出故意装出来的不满,“你看王盟度个蜜月都跑那么远的地方去玩了小半年才回来,我们可连杭州都没出过几次呢!”   他提到王盟结婚令张起灵微微的晃了神,记得他陪吴邪去参加婚礼的那天吴邪特别高兴,一大早就开始烦恼穿什么衣服,在礼堂里面旁人随便开新人个玩笑他便笑得嘻嘻哈哈,乐此不疲的样子,但是那一天,他看一对新人交换戒指说“我愿意”的眼神很不一样,好像很欣慰,又好像有些酸楚。   仿佛了了他心头一桩大事,又仿佛是替王盟开心而又舍不得的父母。   那个时候吴邪沉默看着他们,目光柔和明亮。   张起灵却觉得不安。   人若是没了牵挂,又该如何存活于世。   吴邪拿手在张起灵眼前晃了晃,将他从回忆里拉出,“小哥!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啊!”   “呃……嗯。”   吴邪撇撇嘴,埋怨道,“跟你说你也不上心……”   张起灵摇头,握着他的手轻声回道,“想去哪里?”   “这个……我还没想好,”吴邪偏着头苦恼,模样清秀天真,“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有没有风景很漂亮的?”   张起灵却答不上来了,他是去过许多地方,但是却从未在意风景,每一次的旅程都伴随着腐朽古墓的气息,或者腥臭鲜血的味道,他无暇他顾。   吴邪却好像不愿为难他一样笑了,“算啦算啦,还是小爷我来决定吧,听说蓬莱仙岛很美,西边……小花说德钦也不错,能看到跟长白山不一样的雪山,要不……我们去大漠烤全羊喝酒怎么样,还可以看星星,肯定特别漂亮……”   吴邪叽叽咕咕说了很多地方,张起灵听得不是很分明,他只是贪恋的看他因为兴奋而变得红润健康的脸色,如果今后的每时每刻吴邪都能这样精神奕奕,哪怕立刻要他去地狱死穴他也愿意。   最后,吴邪像是一锤定音一样拉他的手,期待的眼睛看向他,问他,“好不好?”   张起灵无论他说的什么都一律点头,“好。”   吴邪便很幸福似的笑了,“那说好了,一言为定哦。”   他难得孩子气的伸出小手指,“拉钩。”   张起灵愣了一下,被他罕见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吴邪略带嫌弃的叹口气,很有耐心似的教他伸出小指与自己勾在一起,用大拇指结结实实的盖了章,“好啦,不许反悔啦,要是这辈子去不了,下辈子你也得陪着我走完!我们可说好了!”   张起灵木讷的点头说好。   提起下辈子,吴邪好像揪住不放了,他摇着他的手,问他,“如果有下辈子你还愿不愿意遇见我啊?”   无妄之谈张起灵原本不愿多想,吴邪却不依不饶的问他。   许久之后,张起灵才说出心中所想,“你呢?你愿意吗?”   吴邪笑得格外温暖,“当然,就算是用爬的也要过去找你。”   是的,若有来生,他一定变得更强,强到足以守护他,也一定会将今生欠他的一切加倍还他,数十载相携白首的岁月也好,没能实现的诺言也好,今生注定永远也看不到了的美景也好,无论是哪里,无论要多久,他都会陪着他走。   下一世,他绝对不喝孟婆汤,他一定会记得他,告诉他自己再也不会说谎,到死也不要离开他。   张起灵却无法这样笃定的给他答案,在他心里,宁愿下一世还吴邪普通安稳的人生,若能如此,他即便被他忘记也心甘情愿。   他已经给他带来太多伤痛,若是来生遇见他还要让吴邪付出这种代价,他宁愿终自己一生都只是远远守护着他。   虽说如此,张起灵知道在自己心里仍然存留着另一个希望,这希望太过渺茫以至于他清醒时分从来不敢去想,但是在梦中却总能梦到。   梦里他有另外的人生,平凡如世间芸芸大众,并无特殊身份和强大能力,只是脆弱普通的常人,有着与常人相似的人生轨迹,百岁时光,一瞬即逝。   但是在那样的人生里,他能肆无忌惮的靠近吴邪,与他谈笑,倾吐爱慕,能理直气壮的牵他的手,许下誓言,能无所顾虑的与他在一起,不参杂秘密和阴谋,就这么平和安稳的相伴一生,直到苍颜华发,直到他们此生梦寐以求的携手白头。   若真有选择的机会,他愿意倾尽此生所有,换这样一个来生。   这希望令他如此着迷,却也令他如此恐惧。   这希望,他甚至都不敢告诉吴邪。   吴邪拉着他的手看,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了话题,“手绳呢?你……扔掉了?”   张起灵摇头,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枚精致小包,里面是散开的墨蓝色细绳,他一直都贴身带着。   吴邪避而不谈当初决裂时的痛楚绝望,只是将细绳取出几根,精细的编制方法他并不会,只是简单的将几根缠成一股,对张起灵笑,“系在我手上。”   张起灵微微诧异,却还是照做,将手绳系在他的左手腕上,吴邪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抬起手迎着阳光细细的看手绳,仿佛它是多么精致漂亮的稀世珍宝。   “我戴着它,以后你无论走到哪里,都好像还在我身边一样,无论你看到什么样的风景,我好像也能看到一样。”   张起灵皱眉,不愿听他说这样的话,淡淡的回他,“你本来也在我身边。”   吴邪便笑,“说的也对。”   张起灵取出剩下的,也拧成一股想要戴上时,吴邪却阻止了。   他只是说,“过去都是你一个人戴着,现在换我了。”   随后将手绳放入小包里放好,仍旧让他揣在怀里。   吴邪并不确定这个将来会变得无关紧要的东西会不会被张起灵扔掉,但是他已没有办法一一顾到了。   身体里压抑的痛楚慢慢抬头,吴邪面上的笑容反而更加温柔幸福,“小哥,下辈子我也要一直戴着,要是我变了模样,你就凭它来找我,好不好?”   孩子气的询问,明知不可能,张起灵仍旧依言答道,“好。”   压制着汹涌的疼痛,吴邪直起身体靠近他,轻柔的吻在他唇上。   吴邪的嘴唇格外冰冷,张起灵与他缠绵亲吻了一阵,忍不住含着他的唇低喘着问他,“你怎么这么冷?”   吴邪并不让他说话,更加凑近了吻上。   炫目暖光之下,吴邪黑而密的睫毛上鎏了一层水晶似的光华,他闭上眼睛,在深爱之人温柔至极的亲吻中脸色微红,那一刻,他似乎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幸福而满足。   张起灵克制着自己离开他,伸手试着他脸颊的温度,皱眉道,“还是喝了药便进去吧,阳光虽好,到底还是太凉。”   要为他压制“门”,身体不能太差,不然恢复会格外困难,他昨日无意间看到了报纸,想起来没过几日便是烟火大会,吴邪曾兴致勃勃带他一起去过,他们在高楼上携手坐着,璀璨烟火之下,万人之上的高空只有他们两个,而他……   还欠吴邪一个答案。   “哪儿也别去,这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吧。”   对这句话的回答,他一直都想要亲口告诉他。   所以那天,他一定要吴邪健康平安的陪他去。   张起灵想着便起身要去里屋盛药,吴邪却忽然又拉住了他,声音有些急促,“小哥。”   张起灵回头,忙将他的手塞回厚厚的毯子里,半跪在他身边看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吴邪摇了摇头,用眷恋至深的目光看进张起灵漆黑的眼睛,那双眼睛深不见底,静如古井,却又神秘莫测,那里面……一定还藏着他所无法想象的秘密,也许关乎张家乃至全天下,也许关乎张起灵自己的命运人生,那些东西,是终其一生也无法理解的东西,即使他离他那么近,也不能完全理解这个男人。   他只知道他还有更多艰难的路要走,可惜他不能陪着他走下去了。   爱恋再深,思念再笃,他所能做的,也已经到此为止了。   即使强行压制“门”,他的身体作为容器也已经超过负荷,一旦容器身死,“门”再次流窜人间,张家便再也无法将之归位,反正都是要死,何不让自己多些用处。   为张起灵,为吴家,为老九门,为胖子、小花和秀秀……   他已竭尽所能,所以并不遗憾。   吴邪最后的愿望,只是希望张起灵眼中因他而腾起的微光能不再消失,只是希望他从今往后的夜晚,都能像在自己身边一样安稳好眠。   他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从得知自己身体里的秘密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事到临头了,他却还是害怕离开他。   杭州烟火大会的日子又临近了,吴邪多么希望自己还能拖到那个时候,跟张起灵爬上楼顶,像从前一样在无人企及的高空相互依偎着看烟火,那时候的自己还对命运一无所知,天真无邪如同少年,不过数载光阴,再回想起来竟恍如隔世。   至少,他想要最后一点点时间,想要听他亲口说出那个答案。   可惜,他能看着这双眼睛的时间已经没有了,他陪着张起灵的日子,今天便是最后了。   “小哥,”身体四处的疼痛几乎夺去他的声音,吴邪用最后的机会颤抖着问,“你爱我吗?”   这问题,他问过许多遍。   但是没有一次得到真正的答案,张起灵总是不肯告诉他。   或许那答案并不是多么难以想象,但是吴邪只想听他一字一句的清晰说出。   他还从未对自己说过“爱”,连“喜欢”都没有。   张起灵有些怔忪,他紧抿着嘴唇,眉头微皱,刚要开口的瞬间,吴邪忽然抢着说出,“我爱你。”   他的爱慕眷恋在阳光下一目了然,笑意温柔缱绻,清秀容貌一如百年初见,让人移不开眼睛,“小哥,我爱你。”   满腔心意几乎冲破胸膛,张起灵不愿说的,没关系,他多说几次也可以,他这一生能得这个男人另眼相待已是足够。   即使这是最后的问题,吴邪也不愿让他为难。   有什么关系呢,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而他……马上就要忘了自己了。。   最后的时刻能够在他身边,他还有什么不满……   可是——   还是舍不得。   他好舍不得。   他根本不想放他离开哪怕一步,也根本不想让他忘记自己。   若是有用,吴邪很想不管不顾的缠在张起灵怀里,避开死神的手能赖多久就赖多久,大不了逃到天涯海角,任性的逼迫张起灵丢掉什么家族使命,什么天下苍生,就这么与他偏安在一个小地方,快活的生活到老。   吴邪想着想着自己先笑了。   罢了罢了……   就当这里是那个能避开时间与死亡的小地方,就当自己已经心满意足的与他携手度完了此生。   只不过是没想到自己……   这么快就老了。   吴邪松开张起灵的手,笑着催促,“跟你玩笑几句而已,快去端药,辛辛苦苦熬得可不要凉了。”   张起灵极清浅的笑了一下,“这次怎么这么积极了。”   他直起身体,轻声道,“我马上回来。”   松开吴邪直到最后也没有被暖热的手,张起灵急走几步进了屋,小心将浓黑的药汤倒入碗里,拿着药碗走到与庭院相连的外间,将果脯和蜜糖准备了两碟,正犹豫端哪一碟的时候,张起灵的心忽然无预警的停跳了一刻,他的呼吸随之一滞。   身后的庭院太安静了,薄薄的积雪像是吸走了世间所有的声音,连风声都没有。   那一瞬间,张起灵像是有了什么预感。   不敢回头,张起灵直挺挺的端着药碗站在桌前,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吴邪,你要吃果脯还是蜜糖?”   过去他从不曾问这些的。   “吴邪?!”   他的声音已经抖的不成样子。   张起灵手脚冰冷,屏息回头看向外面的庭院。   那幅画面,他以为自己永生都不会遗忘。   晨光太美了,美到让人无法相信世间还存在着苦痛,带着微金的温暖光华笼罩着身在白雪之上安静洁白的少年,微风将他的碎发吹起,拂过苍白干净的额头,他的侧脸染着微光,那么清秀温柔,令他痴迷,闭合的睫毛像是纤弱的黑蝴蝶一动不动,封在时光的琥珀里死去,化为永恒。   他靠在躺椅上沐浴着冬日难得的明亮阳光,病痛苦难留在他身上的印记全被抹平,褪去了百年沧桑,他的侧脸在暖光下晕出柔软年轻的模样,仿佛时光倒流,退回百年,他仍是与张起灵初识时候的天真少年,不过是因为倦极而沉沉入睡。   他是他此生唯一挚爱。   他愿意用拥有的所有东西换他一笑。   可是现在,他还拥有什么呢?   失去了吴邪,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张起灵沉静如水,眼睛漆黑无光,像是木偶,他缓慢的放下药碗,像是被这绝美晨光笼罩下的画面吸引,一步一步,缓慢的挪回静躺在椅子上的吴邪身边。   他的脸在灿烂光华里看起来空前年少明朗,嘴角仍然留着浅笑。   张起灵却觉得冷,冷得受不了……   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他伏在吴邪耳边,发出的声音沙哑不似人声,“吴邪。”   他轻轻叫他,“吴邪。”   “我回来了。”   “你要喝药,快醒过来。”   “不……你醒过来,我就不逼你吃药了。”   “你醒过来,我们立刻去你喜欢的地方。”   “吴邪……”   “吴邪……”   “陪我去看烟火。”   “求你……”   “求你……吴邪……”   他寻到吴邪冷如冰块的手死死握住,略通医术的他要感知吴邪脉搏不费吹灰之力,但是他不敢。   张起灵自认这世上很少有强过他的人存在,自认很少有他无法达成的事情,这样的自己,挣扎痛苦了百年时光,忍受着蚀骨思念、错经倒骨之痛,竭尽全力直到今日,只希望能够保护一个人。   一个骗了他那么多次,承诺他永远不会离开的人。   他爱到可以将心掏出拱手送上的人。   温暖冬日阳光之下,他毕生所望,百年疯狂,全部化为了泡影。   细碎的乱语渐渐无声,张起灵握着吴邪永远也暖不热的手跪在他身边。   任身上阳光流转,雪落雪停,他像是同样冷去了一样无声无息,只有眼睛无神的睁着,一直盯着吴邪苍白干净的面容。   他的眼前是一片漆黑,再无微光。   傍晚时分,张师禹踩着一地新雪推开小古董铺子的大门,莹白积雪盖住收拾整齐的蔬菜架子,不大的庭院整洁干净,可以看出主人非常用心,中心的石桌旁摆着一张藤椅,吴邪盖着厚厚的毯子靠在上面,像是睡着了,苍白脸上的雪并未融化,更衬的他睫毛眉宇乌黑漂亮,神态安和,眉目如画。   张起灵跪在他身边,像个石头人,落在他身上的雪也不知为何也一丝都不化,仿佛两人是一同去了,反倒遂了他们的心愿。   不能同生,但求同死。   可惜啊可惜,张起灵……   还远没到你能抛下一切随他而去的时候。   张师禹走到他近前,拂掉他肩上的雪,叹了口气叫他,“张起灵……”   出口的声音就连自己也觉心酸。   虽然他早已料到这一幕,真正看到仍然难以做到冷静无情。   但是吴邪最后的嘱托,他不能不完成。   那是他欠他的,整个张家欠他的。   “吴邪他……是自愿将‘门’抽离的,你也不要怪他,他是为了你……为了老九门和张家,也为了他自己。”   张起灵像是没有意识到有人接近,也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他的眼睛晦暗无光,一点神采都没有,就像个空洞无魂的木偶。   张师禹看了看他的神色,知道他其实听得见,仍旧狠心说道,“我现在来,是为了达成吴邪的遗愿,希望你不要挣扎反对,那是他……最后的愿望了——”   “没说……”一丝不动的张起灵忽然打断了张师禹的话,那声音像是从胸膛里呕出来的,带着冰冷浓重的死亡气息。   “什么?!”张师禹吃了一惊,看向仍然直着无神双目盯着吴邪的男人。   “那句话……我一直没说……连他最后问我我都没说……”   “什么话?”   张起灵好像并不是与他对话,只是说给自己,或者某个再也听不到的人,“我怕我说了,他了了所有心愿,就可以安心离开……我……不说,他就会一直在我身边,一直一直在我身边。”   “直到……”   他的声音轻的几乎不闻。   “直到听我亲口说,我爱你。”   “吴邪,”他叫这个名字,一声便让张师禹忍不住鼻酸。   “我爱你。”   他看着男人永远也不会睁开的明亮双眼,将胸中曾经无数次想要倾吐的话低哑说出。   可吴邪再也听不到了。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他何必苦苦压抑隐瞒,何必假装看不到吴邪眼底的期待和失落,何必等到终于来不及的此刻,才对着虚空诉说心意。   如果早知道他与他执手相伴的岁月不过数载,他一刻都不会离开吴邪,一刻都不会浪费在别处,每分每秒都缠在他身边,陪他把那些想做的事情做完,想去的地方走完,让他猝然离去的时候不留下一点遗憾。   他会每天每天伏在他耳边说爱他,说千遍万遍也愿意。   那么他就不会守在冰冷的身体旁边,悔恨如利刃,将自己割得体无完肤。   张起灵并没有哽咽落泪,他的脸上仍然面无表情,用僵硬的胳膊慢慢抱住吴邪的身体,他把头埋在他颈间,再无声息。   张师禹格外耐心的等他,直到夜□□临。 作者有话要说:   ☆、终章   再拖下去他怕张起灵就要崩溃,用手去碰他肩膀,口中道,“无论如何,我得完成吴邪遗愿,张家还需要你,我不能让你倒在这里。”   然而手指刚刚碰上张起灵的外衣,男人便迅疾的转身扣住张师禹手腕,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他的声音冷漠平静,“谁?!”   张师禹重重的摔在雪里,听他问话却是一懵,“什么?!”   “你是谁?!”   张师禹大为吃惊,“张起灵!你怎么搞的?!我是——”   接着他看到了他的眼睛,嘴边的话也突兀停下,张起灵的眼睛冰冷,空无一物,带着些许的茫然不知所措。   那种眼神他太过熟悉了,每个失忆之人初始的眼神里,都包含着这种迷茫。   张师禹忍不住感叹命运弄人,他先表明了自己身份,试探着问了他一些事情,却发现他自遇到吴邪至今百岁时光的记忆,通通化为了乌有。   他全然忘记了吴邪,连同与吴邪有关的所有人,包括他,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省了自己违背世间常理为他洗去记忆,张师禹却无法感到任何欣慰,沉默无声的从地上爬起,张师禹扫了扫身上的雪,抬头看向张起灵,他一脸冷硬,和没有遇见吴邪的时候一模一样,神情寡淡,无悲无喜。   张师禹嘴里发苦,对他道,“你既已失忆,还是先回张家吧。”   张起灵思索片刻便点头,对这个他称之为“家”的地方没有半分留恋。   抬脚欲走的时刻,张师禹叫住他,“他怎么办?”   张起灵看向他示意的方向,薄薄的雪盖住一个男人,模样清秀,像是正在沉睡,但是他知道他已没了呼吸,“怎么,他与我有关?”   他的神态语气是彻底的戒备和公事公办,看向吴邪的眼神平静无光,不参杂任何感情。   张师禹终于相信他失忆,只咬着牙摆摆手,勉强道,“没什么关系,只是帮过张家,算是于我们有恩。”   “哦,”张起灵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态度并不算多么在意,“那便厚葬吧。”   良久又问了一句,“他叫什么名字?”   “吴邪。”   张起灵皱眉思索了一阵,仍然摇头道,“没有印象,我原来……认识他吗?”   张师禹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声音沉似深井,“有过数面之缘,算不上认识。”   “是吗……”张起灵点头,“不记得了,便由先生来处理此事吧。”   他失忆了所以并不知道,此刻他毫无反应的这个名字,曾经刻入他血脉骨髓,是他今生所有幸福与痛苦的源头。   他用冷漠眼神看着的那个人,曾是他生命里唯一的暖光。   曾让他心甘情愿交付一切,只为换一场与他相拥而眠的黄粱美梦。   大雪希声。   百年岁月也不过一场幻梦。   此后的人生里,张起灵再也没有失忆,忘记吴邪,已是他最后一次失去记忆。   张师禹恪尽职守的辅佐在他身边,直到这个男人的终局,直到下一个张起灵命名产生。   张起灵算是个难得的优秀族长,忘记吴邪之后他再也没有像过去那样缺乏理智冷静的判断,他抵抗重起的汪家,整顿老九门,按部就班的守护张家秘密,寻找永恒谜题,不急躁,不气馁。   他像是绝对不动用感情的机器,每一个判断精准到令人恐惧,无悲无喜,无嗔无怒,眼仁漆黑,里面什么光都看不到。   他做的太好了,甚至根本用不到张师禹的辅佐建言。   他与过去曾经并肩的人都断了联系,与解语花和秀秀等人便如陌路,胖子不知他失忆,第一次叫他“小哥”时,他甚至还皱眉起了不悦之色。   不知为什么,冷漠平静的张起灵在听别人这样叫他时,脸上都会显出明显的抗拒,这也算是他难得会表露的感情。   也许是因为被陌生人这样亲近的唤他,张起灵觉得格外不舒服吧。   胖子渐渐明白了,此后就越来越少的找他,也再没在他面前提起死去多年的吴邪。   他对老九门恩威并施,并不特别偏袒与他有故交的解霍两家,但是对吴家,不知怎么的他一直都格外照顾。   他甚至昭告张家上下善待吴家人,让他们远离凶险墓穴,远离汪家威胁,至于原因,他只说吴家上代当家,冠以“小佛爷”之称的那个男人对张家有恩,虽然他自己并没有过多的印象。   张师禹默许了他这个决定,对他明显的偏袒和保护熟视无睹,何况本来对吴邪……他除此也是无以为报的。   张起灵担当着无可挑剔的族长之责,在下一代优秀的年青人中选拔了新任族长。   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开的玩笑,那个人,长得有三分像吴邪。   尤其是眼睛,虽是张家人,眼仁却清亮有光,也不像张起灵那样沉默冷淡,他常笑,笑起来的模样就有七分像了,眼眉弯弯,惹人喜爱。   张师禹一度以为他是故意,以为他恢复了记忆,但是张起灵看起来并未察觉那孩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况且他资质能力颇为出众,张师禹无可挑剔。   而张起灵余下的漫长岁月里,一次也没有去过吴邪的墓,连忌日都没什么表示,像是根本忘了还有这个人,若他记得吴邪,断断做不到这样冷漠无情。   一日一日做着该做的事,时间流逝的缓慢而冗长。   倒斗界的上一辈渐渐远去,老九门也换了一批新鲜血液。   解语花活得尚不到五十岁,卸下当家之位前带人下的最后一个斗,他没能走出来,折在了古墓毒气里,解家新任当家设了灵堂,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却始终不见与解家世代交好的霍家当家。   没过几年,霍家也换了当家,一身轻松本该等着安享晚年的前任当家霍秀秀,却莫名其妙的孤身下斗,死在了凶险墓冢里。   那个斗,便是前些年解语花葬身之处。   道上便有传言此斗凶恶万分,连续让两个老九门身手数一数二的当家折在里面,有一天夜里,张起灵像是心血来潮,命人就此封了那座墓,此后再无人进去。   这座墓就变成了两家当家合葬之墓。   故人都一一去了之后,王胖子似乎也老得很快了,脸色也不像过去那样开朗,玩笑开得少了,人憔悴了不少,不过在倒斗这行却也算是安度余生了,活到七十余岁老死在自家的榻上,神态安详,并无痛苦,身旁的枕上放着一枚女子用的发饰,看起来特别,像是少数民族的女子束发才会用到的。   听他身旁的下人说他离世的前一晚一个人坐在硕大庭院的石桌旁,那天月光特别亮,一点云也没有,夜空像上好的青金石发着深蓝的光,他一个粗人,却不顾病弱的身体说要赏月,在桌上摆了四盏茶,难得像过去一样开怀的且笑且说,坐了有几个时辰,也没见他等来什么人,其余三盏茶……也早已冷到无味。   人们始终无法知道,一辈子都是富贵而孤独的王胖子在最后时刻,到底是与谁谈笑风声,也骂也笑一如当年。   曾与他纠缠至深的故人一个接一个离去,张起灵仍是年轻模样,对他们的死并无动容,这样的生死离别,他也许早已看厌,更何况在他的记忆里,他们与他并无关系。   他完美、尽责,但从不爱惜身体,经常拼得狠了,受很重的伤,却从来都不在乎,能力几乎是历代张家族长中最强的一个。   只是一件事情令一直在他身边的张师禹耿耿于怀。   近一个半世纪的漫漫时光里,他的眼睛始终浓黑,空洞无物,连一点点微光都窥探不到。   而张师禹,也再也没见过他微笑或者哭泣。   他像个空壳子,漫长岁月填进他身体里的,只有积重难返的病痛、重叠累加的伤口。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一个晨光熹微的冬日,彼时他早已过了身体的全盛时期,恶病缠身,伤口嶙峋,许多凶斗他已无力负荷,只等着功成身退,白骨入土。   淡色暖光柔和而温暖,他的脸恒久年轻,超凡脱俗,低头整理身上装备,他对张师禹淡淡的说了句,“一月之后,请先生辅佐下一代张起灵,有劳了。”   那一日,他没有带着从未离身的古刀。   手腕上多了一条破破烂烂的墨蓝色手绳。   “你去哪儿?”张师禹呆呆的问他。   一百年多来第一次,张起灵微笑了一下,迎着晨光的眸子比任何时候都要透亮。   就像他还与吴邪相依为命时候的样子。   “回家。”   自那以后,再也没人见过他。   在道上是传奇人物的张家族长张起灵,就此人间蒸发,像晨雾一样烟消云散。   张师禹以为,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在吴邪的墓碑旁看到一个新的坟墓,然而他年年都去祭拜,却始终没有见到。   许多年过去,他只发现不知何时起,吴邪的碑旁多了一把黑金古刀,铮铮而立、挺拔出尘的模样像极了他的主人,沉默站在那孩子身前,仿佛要为他挡去一切挫折苦痛,一切命运天意,直到连自己也腐烂枯朽化作烟尘,没入黄土,与他守护一生的人交握纠缠,骨血相融,任岁月时间如何残忍,也再不能将他们分离。   然而除了那柄黑金古刀,张师禹再也没有得到关于张起灵的任何消息。   后来,他也已经无暇他顾。   命运无穷无尽从不停歇,时代更迭,新的族长,新的敌人,新的问题。   未来令他目不暇接,疲于应对,他已没有多余的时间拿来凭吊感伤,怀想故人了。   张起灵,吴邪,胖子,解语花,霍秀秀。   他们都属于过去。   而这个关于过去的故事,早已结束。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s.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